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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要說的其實是上海

王安憶要說的其實是上海

作者:高芾
書中附的另一篇散文《尋找上海》可以作為參照的文本。王安憶充滿感情地追憶著記憶里的上海,最終卻按捺不住地滑向了一種「大敘事」。她抱怨著「上海」的消失:單一化,過於光鮮,連方言也在向北京話靠攏,變得可以注音了……但當她坐在1987年香港的麗晶酒店裡,才驀然看見了「上海的面目」:「燈光明亮地鑲嵌在漆黑的海天之間。這真是海上奇觀,蠻荒之中的似錦繁華,是文明的傳奇。」到處都是上海,只要那是一幅文明傳奇的面孔,但上海又是那樣的獨一無二,就像淮海路上的那麼多的女孩read.99csw.com子,來來去去,在小白眼裡,都是他熟悉的,而被他關注的只有妹頭的臉,「是他說不出哪一種類的,可卻無法混淆。」
妹頭,又是一個「淮海路上的女孩」。《長恨歌》里的王琦瑤也是淮海路上的女孩。那本書里,王安憶是把王琦瑤當成是上海的城市精神的象徵,而妹頭顯然承受不了這樣沉重的使命。王琦瑤是個美人,妹頭不過是薄有姿色。王琦瑤的聰明過人、雅緻周到,到了妹頭這裏只剩下點世俗生活的精明。樣樣打了折扣,連書的厚度都只剩下了小半,但我們仍然不九*九*藏*書妨將《妹頭》看作是《長恨歌》的某種延續,是王安憶「上海往事」系列中的一部。
張愛玲還說蘇青「實在是偉大的」。這話用在王安憶身上,其實還是不會錯得太多去的。王安憶的偉大在於她對上海頑強的書寫。她緊緊地抓住上海,這個或許是二十世紀中國最具魅力的城市,竭力要變成它的記錄人和傳言者。王安憶筆下的上海,或者說,王安憶想象中的上海是成格式的,有著固定的象徵物和表現形態。比如說:淮海路上的女孩。
倘真是這樣,也就罷了。讓王安憶津津于革命歲月的弄堂九*九*藏*書回憶中,也不失為一份逼真而有趣的記錄。偏偏王安憶並不甘心於此,她的「巴爾扎克衝動」自《長恨歌》后就未曾止歇,作一個城市的書記官吧,她的內心一定是如此期許。不只妹頭,還有小白、小白阿娘,薛雅琴,都是作為一種符號出現,似乎是代表著這個或那個時代的類型化角色。這篇小說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沒有什麼個性特色,甚至場景,早上排隊買油條,寧式眠床上的交歡,似乎都帶有一股程式化的氣味,只有明白她們都是在為「敘述上海」的目的服務,才能理解王安憶為什麼要用一種「新寫實」的姿態來寫九*九*藏*書作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故事。
王安憶《飛向布宜諾斯艾利斯》是早聞其名了,不料現在看到的卻是《妹頭》。說是新作,其實倒是似曾相識。王安憶就是這點好,像她所喜歡的張愛玲說蘇青的話:「最好的時候能夠做到一種『天涯若比鄰』的廣大親切,喚醒了古往今來無所不在的……回憶,個個人都熟悉,而容易忽略的。」
可這麼一放,她的伎倆也就使完了。雯雯系列的矛盾衝突,三戀的「解放」,《米尼》的慧黠,到了《妹頭》都消失殆盡了。剩下一點似曾相識的只有王安憶自己的回憶碎片。小說后附的散文《死生契九九藏書闊,與子相悅》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在《妹頭》中,王安憶似乎已經放棄了一個小說家的權利,我指的是按照生活虛構和讓人驚奇地敘述的權利,轉而用一種淡遠的筆調抒寫有些過早降臨的懷舊情懷。
王安憶的特長是寫瑣碎生活,《長恨歌》還有驚世駭俗的一面,畢竟王琦瑤當過「上海小姐」,不是凡人。妹頭從名字開始就是個生活化的典型,整個故事又是司空見慣的青梅竹馬加別戀離婚。這一次王安憶是過足了一把癮。從前遮遮掩掩的瑣碎生活總還借一點傳奇的幻麗來點染潤色。如今的王安憶放開了手腳,大大方方地寫弄堂里的無是無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