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我就再也看不到爸爸了。

爸爸說完，也像剛才媽媽那樣摸了摸我的頭。爸爸的手確實存在著，很溫暖。為什麼我剛剛會沒注意到爸爸的存在呢？我感到很奇怪。

「爸爸就在那個房間里。」

我向媽媽請求道，可是沒用。

跟上一次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情況已經變了。有一次當我意識到的時候發現爸爸媽媽正在吵架，當然這次不像幼兒園時經常發生的那種簡單的口角。

「爸爸讓我跟你說，說幸虧你死了。」

爸爸說完向我招了招手。

「媽媽回房間了。」

媽媽的聲音很溫柔。聞到媽媽的味道，我真正地放下心來。

我抱著疑問回到起居室，發現媽媽正坐在沙發上。我跟媽媽是怎麼錯過的呢？我不明白。可是媽媽坐在剛才一直沒人的地方，手裡端著咖啡杯，那樣子似乎剛才一直就是這樣的。

我和父母一起生活，當時住的應該是一個公寓的二層。公寓被建在一個小土丘上，從窗戶可以俯瞰到城市的風景。電車在林立的高樓間穿梭，似乎在填補樓房間的縫隙。我那時候很喜歡眺望這樣的風景。

電車發生了事故，於是在媽媽的世界里，爸爸死了，在爸爸的世界里，媽媽死了。他們兩個人都認為自己沒死，以後就要跟我一起生活了。

我不太明白媽媽的話，但是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好認真，讓我實實在在地感到了害怕。我表現出困惑不解的樣子，於是媽媽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跟我說：「不會有事的」。

我現在已經不再是他們兩個世界的重合部分了，只不過是在這兩個開始分離的世界之間來來往往罷了。

但是每當我想到他們中已經有一個人死了的時候，就很傷心。我正好處在爸爸的世界和媽媽的世界的交界處。

我本來認為媽媽也會跟我們一起出去吃飯，結果卻不是這樣。我一出房間，爸爸就把燈關了，然後砰地關上門。媽媽還在屋裡呢，爸爸竟然也不管。

就這樣我開始當起爸爸媽媽的傳話筒，這件事沒想到挺有趣的。

「我能看到你們兩個，爸爸和媽媽都在這個房間里。」

「那你背後的那個人是誰呢？」

第二天的晚飯也很奇怪。媽媽只準備了我和她自己兩個人的菜，桌子上的盤子和筷子也是兩人份的。

「你就告訴她說」你死了，真是太好了「。」

「你問問你媽明天的安排吧。」

媽媽歪著頭問我。看來她早就從廚房回來了。

通過爸爸媽媽兩個人的話，我了解到他們中間有一個人死了，而且爸爸認為媽媽死了，以後他就要跟我一起過了。而媽媽那邊則相反，她認為是爸爸死了。

媽媽起身去了廚房。我的視線追著媽媽的背影，這時聽到我旁邊有翻雜誌的聲音。

「媽媽，你很早以前說過的話，現在還記得嗎？」

我又找了一會其他房間，看來媽媽確實不在家裡。於是我坐到爸爸的旁邊。

我坐到沙發上，有一段時間閉上了眼睛。這時我右手邊吸了一半的香煙不見了，左手邊剛才一直看不見的咖啡杯則出現了。

媽媽微笑著四下看了一遭公園。我搖了搖頭，於是媽媽立刻走過來，吃驚地停住腳步。

第二天，那天在我的記憶里好像是星期六。我看了看外面，發現是個陰天，好像要下雨了。

我爬起來跑出了房間。爸爸只是喊了我的名字，並沒有追上來。我鞋都沒穿就跑出了大門，然後下了樓梯，跑到柏油馬路上，往公園的方向跑去。我感覺在家裡呆不下去了，我很喜歡爸爸，還有放著沙發的起居室，可是臉上的疼痛告訴我我是個多餘的小孩。我的腳底好疼，不過我只有忍。

我處在其中一個世界里的話，另一個世界就會消失，連門的開關、橫穿過我的面前我都感覺不到了。

我好傷心，那天晚上基本沒跟爸爸媽媽說話。從今以後我們三個人就再也沒法一起坐在沙發上了。

我和爸爸兩個人在家庭餐館吃飯的時候，我擔心起媽媽，她一個人被留在了起居室。

媽媽疑惑地點了點頭。

我偷偷地笑了，因為很早以前就是這樣，感覺很好玩。爸爸媽媽要進行對話，必須通過我，不過這沒什麼問題，我終於感覺到我們一家三口又在一起了。這時候房間里的氛圍異常地溫馨、愉快。

「我現在沒辦法同時看到了。」

所以他們之間互相看不見地方，連對方的話也聽不見。他們兩人都能看到的只有我。

那是上幼兒園時發生的事。雖然一些細節有些模糊了，不過後來我自己曾回想起好多次，而且有好多人問過我，所以記得還比較清楚。

我膽戰心驚地跟爸爸說道，爸爸只是轉頭看了看我，皺起眉頭。

「嗯，是穿著藍毛衣呀，怎麼了？」

現在又是爸爸回過頭來看我了，在他眼裡媽媽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爸爸只是盯著我的眼睛。

「我明白了。」那個男人跟媽媽說了一會話后，這樣點頭說道。「也就是說你們夫妻二人吵架以後，就當對方死了，這樣一直生活下來。而且你們也跟孩子灌輸了這樣的思想，最後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爸爸的眼神像是責怪我，我感覺他生氣了，好想逃離這裏。我的心怦怦直跳，覺得很後悔，或許我應該隱瞞這件事，不告訴爸爸。雖然爸爸是坐在沙發上，但他的眼睛仍然比我高，所以每當他用嚴厲的目光看我的時候，我就想雙手抱住頭，蹲到地上。

我到這時終於明白了，媽媽剛才就一直坐在那裡，不，不止是媽媽，爸爸媽媽都在我的身邊。我現在只能看到他們中的一個人了。

「是、是真的嗎？」

「到底什麼意思？」

那個男人說完又看了看我的背後，好像在跟誰說著話，不住地點頭。我也回頭看了看，只看到了一片空曠。

我推開廚房的門，到處尋找媽媽的蹤影。但是廚房裡只有水龍頭在滴著水，沒有一個人。要從廚房出來去別的地方的話，肯定要通過起居室的。媽媽怎麼會不在這裏呢？真是奇怪。

媽媽出去了，只有爸爸坐的沙發上讀報紙。我為了確定媽媽是不是真的不在家裡，找遍了整個房間。如果爸爸跟媽媽在同一個房間里的話，我沒法同時看到兩個人，所以很有可能媽媽就在我的旁邊。

「哎呀，你一個人在看電視？」

當時我跟爸爸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爸爸陰沉著臉，在看電視。他弓著背，把下巴搭在交叉的雙手上。

我現在已經上初中了，不過還能清楚地記得當時發生的事情。我也曾把我的離奇經歷向很多人說過，有的時候還會向別人詢問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爸爸坐在我的右手邊，坐在那裡看電視角度最好。而且那個地方位於空調的正下方，怕熱的爸爸坐在那兒的話就會覺得很涼快。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好幾次，剛開始他們兩個人根本不理會我的話，不過後來終於有些信了。

我當時經常會去想爸爸媽媽他們各自所處的世界。按他們兩人的話說，他們被卷進了一起列車事故。不對，這件事有些複雜，其實也可以說他們都被卷進了事故，都死了。

我想起了爸爸消失后的第二天發生的事。那天是個晴天，萬里無雲，一片片的樹葉在地上形成影子。我和媽媽手牽手出了家門，這種感覺很溫馨、愉快。我抬頭看了看天，閉上眼睛后陽光透過眼瞼照進瞳孔里，我的眼圈都紅了。

我走出廚房，到了起居室。爸爸正在松領帶。

「跟你爸爸一起來的嗎？」

我在廚房裡問媽媽：

而且我現在也沒法一下子聽到他們兩個人的話了，我終於明白爸爸媽媽的世界在逐漸分離。

我一般都坐在中間。

要是在以前的話，爸爸媽媽會給我講好玩的事，讓我笑破肚皮。可那一天兩人都默默地不說話。我感覺發生了某件可怕的事情，使我們三個人中間出現了莫名其妙的偏差。我在想到底是什麼原因的時候，媽媽轉過頭來，用很嚴肅的表情盯著我。

「別管她。」

我感到有些奇怪，看了看坐在旁邊的爸爸。我猜想他被忽視后肯定很生氣，不過爸爸似乎連媽媽進了起居室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很難受。」

「你指哪一次？」

我跟媽媽玩了一會撲克，這時爸爸回到起居室了。

媽媽做的飯和爸爸買的便當我都沒吃完，剩了一半，不過他們並沒有生我的氣。吃完飯後，我又像往常一樣坐到了沙發的中間。媽媽坐在我的左手邊，爸爸坐在右手邊。兩個人都在默默地看電視，電視里正在報道幾天前發生的一起列車事故。

從起居室里傳來爸爸的聲音。爸爸叫媽媽和叫我的時候聲音的高度有些不一樣，所以我知道他這是在問我。

「你要好好活哦，把你媽媽那份也活出來。」

我以前總感覺床下面、光線照不到的地方有某種東西存在。我感覺可以不用手去碰立著的鉛筆，只要嘴裏念一句「倒下去吧」，鉛筆就會真的倒下去。當然這些事情大多數都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是完全沒發生過。我很喜歡科學，但我覺得這個世上還有一些事情無法用科學來解釋。

另一方面，爸爸則好像根本沒看到媽媽做的飯，徑直去便利店買了便當回來。他把袋子里的便當拿出來，擺到起居室里那張低腳桌子上九九藏書。裏面有我的一份。

我試著走出起居室，再進來。這次媽媽坐的地方沒人了，連沙發上凹下去的地方都不見了。相反的是爸爸出現在了另一個地方。為此我更加確信了。

「好像是在廚房柜子的抽屜里，爸爸這樣說了。」

我這樣問爸爸，結果爸爸手上的動作停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果然我不該問這個問題，我這樣想道。

「你要把這話告訴你爸爸，知道了嗎？」

「剛才是我不好。」

「你跟你媽媽說，叫她忍著吧，就看犯罪電視劇。」

爸爸皺起眉頭。爸爸看不見媽媽，所以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從今以後生活就不容易了。」

媽媽的座位在我的左手邊，靠近廚房。我或者爸爸要是想喝飲料的話，媽媽就會馬上站起來，拖著拖鞋啪嗒啪嗒地給我們拿來果汁、啤酒什麼的。

爸爸的表情很嚇人，雖然我不想說，但不說的話他可能會訓我。於是我去了媽媽所在的房間。

「發生什麼事了？」

媽媽疑惑地點了點頭。不知不覺間天上下起了毛毛雨，我的頭髮已經濕漉漉的了。媽媽幫我撩起貼在額頭上的劉海。

可能是剛吵完架吧，爸爸好像想看看媽媽的態度怎麼樣。於是我站起來往廚房走去。

媽媽推開門走進起居室。她的臉色也很陰沉，跟爸爸一樣。

「看什麼呀？發生什麼事了？」

「你的鞋放哪兒了？而且臉怎麼是紅的？」

吃完晚飯後，我們三個人一起坐到沙發上。我一邊看著電視，一邊無意識地幫他們兩個人傳話。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所以我現在就跟鸚鵡似的，連話的內容也不考慮，就只是重複一下他們的話。

我則會搖搖晃晃地走到沙發邊，坐上去，然後跟他們說在幼兒園裡發生的事。我坐在中間，正好能看到爸爸媽媽的笑臉。

「好像放在廚房裡那個柜子的抽屜里了。」

剛開始替他們傳達壞話的時候，我感覺喉嚨里好像塞了個東西，有些說不出話來。但是這樣反覆下來，我的大腦也變得麻痹了，什麼都感覺不到了。那種感覺好像是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不過還是能順利地做好郵遞員的工作。現在想來真是不可思議。

雖然我的嘴像被設置成自動錄音和重複播放的收音機一樣，不過我的眼淚卻一直沒停。爸爸媽媽我都喜歡，我不想說這些殘忍的話。

不過就算我當時還小，也明白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以後我肯定得選擇其中的一個世界，這件事情一直被擱在了我的心裏。

「知道啦。」

我猶豫了好長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電視里正在播放我最喜歡的特技（攝影）英雄的節目，但我現在忐忑不安，根本沒心情看。爸爸用他那青筋突出的右手捻著下顎的鬍鬚，一邊翻著報紙。

剛開始媽媽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這次媽媽蹲下身來，讓自己的視線跟我的眼睛持平，然後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

「爸爸對我發火了。」

突然爸爸把報紙摔到桌子上，兩個人的話里都帶著火藥味。這時我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爸爸媽媽的情緒都變得很差了。他們兩人互相說著傷害對方的話，可我卻沒發現這一點，仍然像往常那樣簡單地轉述。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剛開始我根本沒有意識到。等我發現的時候，情況已經變成那樣了。

電視里放的是我喜歡的動畫片，所以我看得特別入迷。我趴在沙發上，用兩隻手支著下巴。以前媽媽批評過我，說這個姿勢沒禮貌，但我還是喜歡這樣。

「剛才喊了你好幾聲，你都不看我一眼。」

「死老公，你把剪刀放哪兒了？你要是把它找出來再消失就好了。」

現在我已經長大了，能夠理解當時媽媽和醫生說的話，也明白了結果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媽媽伸手告訴我說「你爸爸就在這裏」，我卻反問「爸爸在哪裡」。「你怎麼會不知道他在哪呢？你現在不是緊貼在他的身上嗎？」然後媽媽就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後來媽媽轉向爸爸，開始跟他說話。

這時我才意識到他們根本看不到對方，爸爸看不到媽媽，媽媽看不到爸爸。我被他們夾在中間，可他們兩人都認為各自的另一側沒人。

我們三個人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媽媽問爸爸對我做了什麼，我只是不吱聲，於是媽媽溫柔地摸了我的頭。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在哭了，而且怎麼也停不下來。在寧靜的公園裡，媽媽正安慰我這個鼻涕蟲。

媽媽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九九藏書這樣一來我真的感到不安了。

吃飯依然是兩個人分開吃，媽媽自己做飯，爸爸則買便當回來吃。

「媽媽就在這呢，所以說不只有爸爸和我兩個人。爸爸有什麼話想對媽媽說的話，我可以幫你告訴她。」

爸爸這樣回答我。我把他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同樣在起居室的媽媽。

剛開始我不知道情況，看到他們彼此不說話了，非常擔心，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不過現在好了，現在我坐在沙發上，坐在父母的中間，特別放心，困得都想睡覺了。

媽媽朝著我說道。因為她的語氣跟平時一樣，所以我也沒太注意。不過媽媽確實說了「一個人」。

媽媽站了起來，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據說他們那時候因為一件事，必須送一樣東西到一個親戚的叔叔家。於是一天早上他們兩人用剪刀石頭布來決定誰去送，最後輸了的人坐電車去了叔叔家。

「喂，你在幹什麼呢？你要哪個便當？」

我把媽媽做的咖喱飯放到爸爸面前，這樣問他。可是爸爸好像什麼都看不到，只是疑惑地回看著我。

我在那之後像郵差一樣好幾次往返于媽媽所在的卧室和爸爸所在的起居室之間。我被迫記住這些不好的話，然後再說出來。

我努力解釋了好幾遍，爸爸似乎終於理解了我想說的話。他突然臉色變得蒼白，抓住我的肩膀，拚命地看著我的臉，好像想詢問什麼。

爸爸有時候會朝著屋裡什麼東西都沒有的地方跟媽媽說話，其實媽媽就站在他的背後，可是爸爸卻看不見，於是就隨便朝個方向說話。由於媽媽聽不到爸爸的話，所以我就把爸爸的話轉告給媽媽。我常常向他們兩個人說：「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情形。」

現在是爸爸不見了，他剛剛還在的地方，現在一個人也沒有。煙灰缸和吸了一半的煙，以及充斥了整個房間的煙味都消失了。

我變成這個狀態以後，爸爸媽媽再也不吵架了。雖然我還是看不到爸爸，不過卻能感覺到他正在安慰哭泣的媽媽。現在他們兩個人正互相依偎著生活。人們都說爸爸媽媽的行為傷害了我幼小的心靈，結果才會變成這樣。不過這跟我自己得到的答案有些出入。我最近覺得是我希望才變成這樣的，當然是目的是為了不讓爸爸媽媽分開。

媽媽緊張地看著我。看到媽媽目瞪口呆的樣子，我感到害怕：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話呢？於是我沒有再問一遍。

公園裡一個人都沒有，可能是快要下雨了，所以其他的孩子都沒來玩。要是平時的話，這裏到處是歡聲笑語，可那天滑梯和鞦韆都是我一個人的。可是我根本沒有玩的心情，寬敞的公園裡只有我一個人，我感到好孤單。

「媽媽現在穿著藍毛衣呢。」

每次替爸爸媽媽傳話，他們都會恨恨地看著我，那種目光讓人覺得他們討厭的對方就在我的身體里似的。他們的怒吼聲也是衝著我，我感覺就像自己在挨罵。

「你怎麼一個人玩撲克呀？」

到現在我也長大一些了，我進了小學，不久都要升初中了。因此我現在可以用另一種視角去審視當時那種不可思議的情況了。當時我只不過是個上幼兒園的小孩子，對什麼都感到害怕，感到不安。我之外的人個子都比我高，跟他們講話我得仰著頭，而且如果大人們叉著腰一副不耐煩的話，我就擔心自己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所以即使我向大人解釋，也從沒有過好結果。

當時媽媽正在廚房洗盤子，我拽著她的圍裙，告訴他爸爸就在起居室里。事實上爸爸當時正坐在沙發上讀報紙。

「咦？」

我好害怕，哭了起來。我感到爸爸是真的喜歡媽媽，在這之前我勉強地把他們的世界連接起來，但是現在我卻不能同時看到他們兩個人了，我覺得這是我的責任，所以非常難過。如果我是個好孩子的話，我們就可以三個人一起生活了。

我邊忍著哭邊傳達爸爸的話。媽媽默默地擦眼淚，好像在抽泣。我以前從沒看過大人哭，所以現在看到媽媽哭感到很害怕。我獃獃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

再假設媽媽正在廚房裡洗衣服。再怎麼看爸爸也看不到有人在洗衣服。似乎在他們的世界里，我不跟他們解釋的話他們輕易看不到這些情況。

「為什麼沒準備爸爸的飯呢？」

「跟她說什麼呢？」

我這樣一說，他們兩個人都一起看著我，很疑惑的樣子。

這時媽媽來到了起居室。他們兩人再吵架httｐｓ://rｅaｄ.99ｃｓw.ｃｏm的話可怎麼辦呢？我擔心地看著媽媽。於是媽媽猶豫了一下，坐到我的旁邊。沙發由於承受了媽媽的重量，凹了下去，這樣我的身體也往媽媽那邊傾斜過去。

剪刀確實在爸爸說的那個地方。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好多次，最後爸爸媽媽終於相信了我的話。

假設爸爸這時候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如果媽媽只是看不到爸爸的話，那她應該可以看到房門自動開、關了。可是事實上媽媽並沒有注意到房門的開和關。經我提醒之後，媽媽才會發現，「啊，果然是這樣啊」。

我下定決心，這樣跟媽媽說道。媽媽疑惑不解地看著我。被媽媽背回家的時候，我不停地抽泣著。

「喂」，過了點時間，爸爸叫了我一聲，「你去告訴你媽媽，」

「今天我們吃飯館去。」

「爸爸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我只能看到其中的一個了。」

那個男人問了我爸爸的事，於是我跟他解釋說爸爸已經在列車事故中死了。那個人為難地抱著胳膊，然後微笑地問我：

我很喜歡我的爸爸媽媽。我只會玩抽王八（撲克遊戲的一種，很簡單），不過就是這樣我們也經常一家三口在一起玩撲克，有時還會在家裡玩捉迷藏。在廚房的桌子上吃完飯後，我們就會回到起居室，坐在沙發上聊天。

「那你背後的那個人是誰呢？」

媽媽也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著我。

沒想到爸爸已經坐在了我的右手邊。我一直盯著門看的呀，竟然沒發現爸爸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爸爸正在抽煙，我最怕香煙的煙霧了，一吸進去的話就感覺很不舒服。可是我爸爸就在我旁邊抽煙，我卻直到剛才才注意到，之前一直都在呼吸普通的空氣。

我疑惑不解地看著爸爸的臉，這時爸爸皺起眉頭說道：

我回頭看了一下，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媽媽站在我的旁邊，我回答說：「沒有人呀。」

媽媽帶我去了一個有好多連環畫和玩具的地方，那裡還有很多跟我差不多年齡的小朋友，他們有的抱著布娃娃，有的在搭積木。玩了一會玩具后我被媽媽拉到了一個男人的房間，然後讓我坐到那個男人對面的椅子上。

「爸爸在的時候，我就看不到媽媽了。」

「你爸爸死了，以後就我們兩個人過了，我們一起加油吧。」

一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又坐在沙發上。說「三個人」是站在我的角度，在爸爸媽媽看來，只有他們自己和我兩個人坐在沙發上。

我回頭看了一下，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媽媽站在我的旁邊，我回答說：「沒有人呀。」

爸爸停下手中的動作，像是在咀嚼我話里的意思，最後把報紙放到了桌子上。

那個時候我還不怎麼會說話，所以沒法準確地把我看到的情況傳達給爸爸媽媽。我雖然告訴過他們我可以看到他們兩個人，可他們剛開始的時候根本不理睬我的話。

我這樣跟爸爸說，結果爸爸高興地點了點頭。他嘴裏說著「是呀，確實可以這樣」，一面摸著我的頭。

「你說過」以後就我們兩個人一起過了，要一起加油「。」

我面向右邊的爸爸說道，結果他們兩個人都盯著我的臉。

我家裡有起居室和廚房，除此之外還有兩個房間。柱子上掛著我畫的爸爸的像，還有幼兒園的帽子、書包之類的東西。

「今天在公司里接到了一個奇怪的電話。」

這次是媽媽說爸爸的壞話，讓我轉告給爸爸。媽媽的話里有幾個我不懂的單詞，所以我被迫在那裡練習了一下。雖然我只是個小孩子，可我也知道那些是很過分的話。

「能記得啊。」

「爸爸說他不想換頻道。」

媽媽說完摸了摸我的頭。後來我一直盯著爸爸要進來的門，我想這樣一直看著，等爸爸一進來的話就立刻告訴媽媽。可是爸爸卻老也不回來。

我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等著媽媽回來。可媽媽老也不從廚房回來，房間里只有我和爸爸兩個人，電視里放的是歌曲節目。

「我不要，媽媽別再說這些了。」

「我想看旅遊的節目。」

「我決定了，我要在媽媽的世界里生活。」

「媽媽說她不想看這個，想看旅遊的節目。」

不久爸爸默默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走了出去，都沒回頭看我和媽媽一眼。我感到很困惑，我感覺發生了什麼怪事，可又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我估計當時我肯定是哭喪著臉吧，於是媽媽拿出撲克，微笑著跟我說：「一起來玩抽王八吧。」我雖然剛開始還放不下心來，但媽媽都笑了，肯定沒事，我這樣想道。

「你說什麼？」

我忘了要問媽媽明天安排的事，只是看著她的臉。

「哎呀，真是的，你幹嗎九九藏書看空氣呀？到底怎麼了？」

「我能看到爸爸，也能聽到他的聲音。」

爸爸媽媽的話在猜拳之後出現了不一致。在媽媽的世界里，爸爸輸了，然後坐電車去了叔叔家。可是在爸爸的世界里，是媽媽去了叔叔家。

爸爸只扔下了一句話。我開始不安起來，動畫片也忘到九霄雲外了。我好想他們能和好，他們不坐在沙發上、不坐在我的兩邊的話，我感覺一點也不快樂。

媽媽正躺在卧室的被子里，似乎在想事情。我推開門之後，她上半身坐了起來。

「這個孩子好像看不到他爸爸了。」媽媽哭著跟那個男人說道，「他能聽到我的聲音，卻聽不到他爸爸的聲音。他爸爸捏他的手、摸他的頭，他也一點都感覺不到。如果強行把他抱起來或拉他的胳膊的話，他中途就會沒力氣，變得跟木偶似的。」

我坐到沙地上，往沒穿鞋的腳上堆著沙子。我一直在想著爸爸媽媽，他們肯定不喜歡我這樣的小孩。我感覺前一天晚上的吵架也是我的責任，如果我是個好孩子，不抱怨飯菜和衣服，玩過的玩具能收拾好，他們肯定就不會吵架了。

媽媽這樣跟我說道，於是我馬上把這個告訴爸爸。

爸爸這樣念叨了一句。

媽媽一邊發著牢騷，一邊翻著起居室的柜子，裏面從鉛筆到膠布，什麼都有。爸爸當時正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不過他似乎看不到同樣在這個房間里的媽媽。於是我問爸爸他把剪刀放哪兒了。

我這樣告訴給媽媽，結果媽媽不滿地說了一句「真過分」，然後就站起來去廚房了。

「你說什麼呀？別說這個了，怪可怕的。」

我感到好冷，眼淚也流了出來。潮濕的黑色沙子粘了我滿手滿腳，弄得皮膚發澀。這時有人在背後叫我的名字，原來是媽媽，她正吃驚地看著我。媽媽的手上挎著購物袋。

爸爸眼睛都沒離開電視，就直接這樣回答道。

爸爸用嚴厲的口吻又重複問了好幾遍，可是我只是哭，什麼也說不出來。爸爸終於開始怒了，他抬起抓著我肩膀的手甩了我一巴掌。我的臉被爸爸打了一下，結果摔倒在地，同時嘴裏說了好幾遍「對不起」。我想我真是個沒用的小孩，全部的責任都在我，而且爸爸現在開始討厭我了。

「那你這樣跟你爸爸說，」

我從沙發上爬下來，跑到爸爸的身邊。回頭一看，媽媽手裡還拿著幾張牌，不解地看著我，似乎在問「你要去哪兒」。

電視里播的是一個關於奇異現象的節目，我知道這個節目很嚇人，可每次還是看了。那天節目里講的是一個死於交通事故的人沒發現自己已經死了，然後直接回家的故事。

我用手捂住被爸爸打過的半邊臉，我不想讓媽媽知道爸爸打了我。或許媽媽也會對我生氣的，媽媽察覺到了我的不安，於是把購物袋放到地上，伸出雙臂抱住了我。

我總覺得起居室里那張灰色的沙發是我們家裡最重要的傢具，因為我經常坐在上面看電視、讀書，有時還打盹。我們家的和睦全靠這張有彈性、柔軟的沙發了。

我沒辦法立刻把這個情況告訴爸爸媽媽，媽媽看到我沉默的樣子，溫柔地撫摸著我。我知道我必須為即將到來的分別選擇其中的一個世界。

媽媽的聲音很嚴肅，她在擔心我。這樣一來我感覺是我自己的大腦有問題，看來我不應該說這樣的事。

我還是希望他們能一起坐到起居室的沙發上，但是卻說不出口，只能坐在沙發上提心弔膽地等著。爸爸去了盥洗室，準備洗一洗過分激動的臉。看起來爸爸這時候心裏已經平靜下來了，我終於可以放下心來了。

我為了照顧爸爸和媽媽兩個方面，在廚房和起居室之間往返了好幾次。我吃一點媽媽做的飯之後就跑到起居室吃一點便當，就這樣重複著。

有一次一袋點心的袋子打不開，媽媽就到處找剪刀。

「為什麼沒有媽媽的便當呀？」

吵架持續了一個小時左右，終於結束了。

「這個孩子好像看不到他爸爸了。」媽媽哭著跟那個男人說道，「他能聽到我的聲音，卻聽不到他爸爸的聲音。他爸爸捏他的手、摸他的頭，他也一點都感覺不到。如果強行把他抱起來或拉他的胳膊的話，他中途就會沒力氣，變得跟木偶似的。」

「爸爸，你看不到這盤咖喱飯嗎？」

不過我還是努力把現在這種奇怪的狀況向爸爸媽媽解釋了幾次。

但是幸免於難的爸爸媽媽各自所在的世界像半透明的照片一樣，我成了中間的重合點，連接起這兩個世界。我可以同時看到他們兩個人所處的世界，這讓我有點自豪，我似乎被選作了聯繫爸爸媽媽的中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