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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道上兄弟

我的道上兄弟

作者:歐陽乾
「你說打報警電話那個人啊?」
曹亢坐在床邊,一隻手剝著別人送給我的香蕉,一隻手拍著我的肚子問:「怎麼樣,什麼情況?」
他說:「我看清楚了,這裏根本沒有我生活的土壤。我要離開這裏。」
「人我可能會認錯,但這條盤身龍我絕對不會看錯。據我所知,在本縣道上混的,有史以來紋盤身龍的大哥只有一個。盤身龍硬得很,不是誰都能扛得起來。想當年,您為了在按察司街立棍,手裡拿著兩把菜刀,一個人對付十幾個人,從按察司街一直砍到共青團路,從此江湖上就有了您的傳說:老秦一怒,血流漂杵……」
我也覺得有些勉為其難,說:「算了算了,不方便就算了,你先忙吧。」
我平生第一次坐在審訊室里,面對民警的盤問。狹小的空間,一絲不苟的表情,靜穆的氣氛,讓我想起來第一次參加面試時的場景。
我問:「你要去哪兒?」
「為什麼?還不是為了能進個單位,拿份工資,有個醫保,以後能吃得上飯,看得起病?我當時去好幾家單位應聘,人家都有明文規定,不能紋身,我沒辦法,想去醫院洗掉,洗一半就放棄了,後來找到人家單位的領導好說歹說,總算是給我開了個後門,讓我進去了。就因為這一身破龍,我在單位里幹了這麼多年,連個副主任都沒提上。」
曹亢的表情真是「暴殄天物」的鮮活詮釋,通常我們看見漂亮姑娘坐進肥胖大老闆的豪車裡罵一句「好x都讓狗操了」的表情才是這樣。他恨不得上前去揪著老秦的脖子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彷彿這身花皮不是別人的,而是長在了自己身上一樣。
5月3號:這裏太熱了,比我老家熱多了,想喝酸梅湯。
說是十五分鐘,還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一輛麵包車就「嘎吱」一聲停在了飯店門口,曹亢領著七八個人就走了進來,嘴裏叼著煙捲,手裡拎著菜刀,要多屌有多屌。說實話,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拉風過,以至於他進門的時候給我的感覺就好像電影里的慢動作一樣。
「說不清楚,只是……」老秦頓了一下說,「我看到他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
12月17號:想起那天下午在夕陽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曹亢光著膀子,露著盤身龍的照片。他好像胖了點,原來稜角分明的六塊腹肌已經變成了一塊)
我恍然大悟,「敢情是這樣啊。」
「您可以去收保護費啊。」
「查房了!」小護士走了進來,叫嚷了一聲,示意所有人都安靜一下。我鄰床住的病號姓秦,我們都叫他老秦,主治大夫走到他床前問:「老秦,感覺怎麼樣?」
民警敲著桌子打斷了我的話,「中國就沒有黑社會!」
「他什麼眼神啊。」
「我沒法勸他。」老秦問我,「你注意到他的眼神了啊?」
老秦把上衣掀起來,大夫將手按在他小腹處,輕輕地按著,尋找老秦的痛點。老秦的肚腩露出來了一半,上面紋著一條色彩斑斕的大龍——我也不清楚應該叫什麼龍,因為龍的身子只露出來了局部,剩下的部分都在衣服底下隱藏著。
他話音剛落,我們就聽到了從相鄰街道上傳來的警車鳴笛聲,剛才還囂張不可一世的曹亢像收到了閻王爺的催命符,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就變了。我也急了,朝著那大金鏈子罵道:「操你大爺的,你不是說叫人嗎,怎麼又去報警?你他媽到底是不是出來混的,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
「為什麼……」曹亢的眼神開始渙散。
我們read•99csw•com到了曹亢家,見滿地的凌亂,他大包小包的收拾了幾個包裹,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我問他要幹嗎。
不過我定睛一看,很快就發現這七八個人里有好幾個熟悉的面孔,有兩個是曹亢的表弟,一個是他們飯店裡的配菜,一個是他租的單間小閣樓的二房東,還有一個竟然是順豐快遞的,我可以肯定,雖然他脫了馬甲,但我至少從他手裡發過不下五個快件。曹亢帶著這群來路不明的人浩浩蕩蕩地殺了進來,把飯店裡的顧客經理和服務員們嚇得大驚失色,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老秦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上混的?你哪個道上混的?」
所以,說到底,曹亢跟我真的不是一路人。但他既然表示了,要來醫院看看我,我也沒有什麼特別拒絕的理由。然後,到了下午,他真的來看我了,並且真的沒拿東西。
「你打過群架沒?」老秦一副過來人的口氣:「刀子,是誰都不願意動的,那一傢伙下去全是錢啊,你別說十幾個人了,就是砍傷一個人都能訛死你!打群架最重要的不是打,而是談,大家都是混這塊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這邊有你認識的人,你那邊有我認識的人,大家一看,『哎呀,原來是你啊』,都是熟人,怎麼打得起來。最後說道說道得了。」
曹亢搖了搖頭,「歐陽,我的世界你不懂。你別勸我了,你跟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可是……」曹亢還想說什麼。
「沒事,不太嚴重,打幾瓶吊針就好了。」我往上坐了坐,說,「你怎麼知道我住院了?」
「火曹?」
「那怎麼……」我疑惑道。
火車哆嗦了一下,拉出了一聲長嘶,緩緩開動了,帶著曹亢和他的豪言壯語,慢慢消失在了軌道的盡頭。
老秦警戒地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方便,怎麼不方便!」曹亢突然就興奮了起來,「你別動,老子十五分鐘后殺到!」
「不當上大哥,我是不會回來的!」
3月28號:忙。(餐廳里坐得滿滿的食客,看得出來生意很好)
4月15號:靠,香港是法治社會啊,真是醉了,街道上怎麼那麼乾淨呢。
曹亢脫去上衣,他那完全可以用「骨瘦如柴」來形容的身板上赫然紋身一條五彩斑斕的「盤身龍」!大龍從左肩一直纏繞到右後腰上,張牙舞爪,靈動鮮活,每個鱗片彷彿都在蠢蠢欲動。因為有了這條盤身龍,曹亢那乾癟的身板在剎那間有了懾人的魔力。
曹亢拉著我就往外跑,「還跟他說這幹啥啊,趕緊跑!」
我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便約了老秦一起去他家裡找他。老秦畢竟是道上的前輩,又被曹亢視為偶像,所以老秦說的話他應該會聽。
我看著遠去的火車,問老秦:「秦哥,您怎麼就不勸勸他啊。」
「這……」曹亢張口結舌。
「沒事,」曹亢坐在馬路牙子上抽起了煙,揪著滿頭的黃毛,沉默了半天,一句話也不再說。

3.

8月4號:世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1.

我知道,他的世界是傳說中的江湖,他只有在那裡,才能做一個真正的「古惑仔」。高自考、工作、養老保險這些事情對他來說,簡直是人生中不可承受之扯淡,所以對於曹亢的決定,我任何的勸說都是徒勞的。
我目瞪口呆。
我說:「在北門大街,九_九_藏_書有幾個人要弄死我,你能不能過來看看?」
我差點把剛喝到嘴裏的啤酒噴在他的臉上,「你他媽黑社會還看動畫片?」
「秦哥,我知道你退出江湖了,但江湖上依舊有你的傳說。別擔心——」曹亢忽然破天荒地引用了一句詩,「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老秦踏上站台,看著遠去的火車,天色快黑了,黃昏的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給他臃腫的剪影鑲嵌了一個淡淡的金邊。
6月9號:沒有洪興,也沒有東興,只有誠興。
「民主大街……」老秦思索著,「我記得民主大街那邊全是小區,光派出所就五六個,你怎麼混?」
曹亢拍了拍老秦,「秦哥,你知道嗎,這半個多月,我幹了一件自己想干卻一直沒幹的事情。」
曹亢立馬有些激動,「剛才的紋身……要是我猜得沒錯,您就是綽號『花皮秦』的秦大哥吧?」
我納悶:「路飛是誰?」
我說:「民警同志,我們真不是黑社會……」
我囁嚅道:「沒有。」
7月20號:想家。
這件事情對曹亢的打擊很大,連著有半個多月的時間,他都沒有聯繫我,打他手機也不接。我去他打工的飯店找他,才知道他已經辭了職。
大夫說:「你把衣服掀起來一下。」
曹亢去了香港后,我能掌握他的唯一動態,就是他偶爾更新的朋友圈。
衝動是魔鬼,衝動之後我就蒙圈了,叫人?上哪叫人去?我就一老老實實的上班族,身邊的朋友同事不是白領小資就是知識分子,還有一堆娘炮,別說打架了,看個武打片腿都哆嗦。我尋思半晌,終於靈光一現,拿起手機撥通了曹亢的號。
「真是秦大哥啊?」曹亢激動得幾乎是平地跳了一下,「秦大哥,別人都叫我火曹,我是你的崇拜者!」
「好多了,」老秦說,「就是小肚子還有點墜感。」
「別老跟飯店裡的師傅打架,」我說,「怎麼說這也是一份工作,好好乾。」
查房的醫生走了以後,曹亢立刻坐到了老秦的床邊,無比恭敬地問:「大哥,您姓秦?」
我喝了幾瓶啤酒,也有些火大,拍著桌子跟他對喊:「叫人是吧?好,今天咱們誰也別走,看誰能把誰弄死!」
老秦目瞪口呆,面對此情此景,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對這個想法如此執著,簡直是不可理喻。在朋友一起喝酒的時候,我曾表示過自己的疑惑,他卻反問我:「路飛的夢想在你看來,是不是也很可笑?」
當時上課鈴快要打響了,操場上沒有幾個人,我剛從廁所出來,看到孤零零站在主席台上的曹亢,忽然覺得有些悲壯。班裡的一個尖子生跑著趕回教室上課,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瞄了遠處的曹亢一眼,不屑地說:「傻逼。」
「《海賊王》里的主角路飛啊,從小就夢想成為海賊王的人,你不知道?」
「卧槽,」我聽到曹亢低低地感慨了一聲,然後說出了這種紋身的專業詞彙,「盤身龍啊。」
「對對,沒有黑社會,只有黑社會性質組織,可我們也不是黑社會性質組織啊!我就是一普通上班族,我那個朋友曹亢,他就是飯店一廚子,還有另外幾個朋友,都是普通老百姓,修自行車送快遞啥的,不信你們調查調查……」
「民主大街向南一直到解放路交叉口,全是我的地盤,嘿嘿,小地方,小地方。」
曹亢走的那天,我跟老秦去火車站送他,當時正值四月份,南下打工潮最旺的時候,我倆好不容易把他塞上了火車。隔著玻璃,我看到曹亢費盡https://read.99csw.com千辛萬苦走過來打開車窗,探出那張被麻包和人流擠得有些變形的臉。我以為他要囑託我們兩句不要挂念安心之類的話,結果他卻問道:「知道山雞離開香港去台灣的時候說的什麼嗎?」
「對,就是他,他被判了多少年?」
「那可不,你以為都跟電視里演的那樣啊。電視里還演人會飛呢,你見誰飛過?」
「好好乾什麼干!老子能跟你們一樣嗎!」曹亢恨恨地把香蕉皮丟進了垃圾筐,「出來混,就講一個狂字!我非英雄,廣目無雙,我本壞蛋,無限囂張!誰無虎落平陽日,待我風雲再起時;有朝一日虎歸山,我要血染半邊天;有朝一日龍得水,我要長江……」
11月8號:北菜南傳。
其實,我是不想讓他過來看我的,在我所有的朋友中,曹亢屬於一個異類。他從上小學開始就瘋狂迷戀《古惑仔》,發誓長大以後一定要做真正的黑社會,為了以示決心,他在上初一的時候攢了兩個星期的錢,在手臂上紋了一條不超過十公分的青龍,結果紋到一半的時候曹亢他爹衝進了紋身店,揪著他的耳朵回到了家,差點把他給打死。高中畢業那一年,他腦子一熱,去東關菜市場收保護費,結果被一個賣肉的掂著刀從東關攆到西關,從此再也不敢踏足菜市場一步。但夢想的力量是可怕的,曹亢現在也三十來歲的年紀了,還整天染著黃毛,一邊在飯店裡打工,一邊孜孜不倦地尋找著組織,等待著成為一名真正黑社會的機會。

4.

8月1號:又是新的一月開始了。陳浩南呢?山雞呢?大天二呢?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被大風吹走了?
「你說你在民主大街混,你告訴我,你是去回民小區收保護費,還是去派出所收保護費?」
「判什麼多少年,人家比你們還清白呢。」
我注意到他顴骨的地方有些青,好像是一處淤痕,便問道:「你的臉怎麼了?」
「歐陽,你就讓我們在這個中規中矩的世界上,把夢做完吧。」
「我不是……」曹亢囁嚅著,「在飯店裡干廚子嘛。」
「剃光頭戴金鏈子就是壞人啊?身份我們已經調查過了,他是4A廣告公司的藝術總監,文化人,標準的知識分子,還是個藝術家呢!」
民警對著我瞪起眼來,「現在菜刀都實名制了,這玩意比管制刀具還厲害!你們這幾把菜刀,登記過嗎?」
「啊?」我疑惑道,「不可能啊,那傢伙剃著光頭,戴著大金鏈子……」
「沒有還犟嘴!」民警訓斥道。
我跟著他們奪門而逃。這種感覺就像我上小學的時候跟同桌打架,約好了放學后北門一戰,結果我去了,見到的卻是同桌叫過去來班主任。那種懊喪足以打消掉後來成長過程中的一切雄心壯志,讓我感覺生活本身就像是一場惡劣的玩笑。
「啥?」
「你不是發朋友圈了嗎?還有一張化驗單的照片。」
曹亢無言以對,老秦拍了拍他肩膀說:「小兄弟,時代不一樣了,把跑江湖的那一套心思收起來吧,不合時宜。」
曹亢走的時候格外沮喪,我送他到醫院門口,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你的綽號為什麼叫『火曹』呢?」
「停停停,再說下去成武俠小說了。」老秦又把身子翻了過來,瞅著他:「你到底是幹啥的?」
我嘟囔道:「菜刀又不是管制刀具。」
「出來混,就講一個義字!」曹亢用沒拿菜刀的那隻手拍在了我的肩膀上,「歐陽,你是我兄弟,誰他媽欺負你九_九_藏_書,那就是跟我曹亢過不去!今天這事,你別管了,那個跟你叫號的傢伙是哪個?」
11月16號:換新手機了,攝像頭好使,終於可以拍照片了!華為,支持國產!(這次有了配圖,是一張他穿著廚師服的自|拍,滿頭的黃毛已經剪去了,留著一個乾淨的平頭。也許是因為髮型的原因,臉顯得大了一些)
電話那頭很嘈雜——噼里啪啦切菜的聲音,鼓風機的聲音,炒菜的聲音,貌似十分忙碌。為了抵抗噪音,曹亢的聲音很大:「忙著呢,什麼事,你說!」
從一個春天到另一個春天,我看著曹亢走過的每一步足跡,他最終沒能當上老大,而是當上了老闆,在未來的日子里,他要落戶、娶妻、生子、洗尿布、買奶粉、送孩子上學……我看著朋友圈裡曹亢那張日漸發福的臉龐,忽然想起來上小學的時候,那時我們都還小,都是懵懂聽話的好孩子,在一次課間活動結束后,曹亢爬上操場的主席台,對著大喇叭喊道:「你們聽好了,我是四年級三班的曹亢,以後就是大屯鎮完小的老大!有不服的,放學后南門單挑……」
我愕然。
被民警批評教育了一番,所幸沒什麼大事,就被放了出來。臨走的時候,我問審訊我的那個民警道:「先挑釁我的那個傢伙,怎麼樣了?」
曹亢從裏面出來的時候,神色沮喪,臉色灰白,像過了一場大刑似的。害得我對著他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你沒事吧?」
4月11號:小結巴,我永遠愛你,一生一世!(一個很精緻的小盒子,裏面靜靜地躺著一枚鑽戒)
民警朝我後腦勺上扇了一下,說:「還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我也感覺事情鬧得太大了,急忙拉住曹亢,小聲地說:「你怎麼叫了這麼多人,還掂著傢伙?我就是想讓你過來,幫我撐撐面子就過去了……」
「當年去醫院洗的,」老秦低著頭拍拍胸口,「可實在是太疼了,洗了一半受不了,就放棄了。洗這玩意,可比紋的時候疼多了。」
老秦的話明顯讓曹亢有些接受不了,他不敢置信地問:「您工作啦?」
1月3號:我遇到了我生命里的小結巴。
「去香港。」他透過窗戶,眯起眼睛望著遠方。
飯店經理急忙過來圓場,答應兩桌的餐費今天都免了,再多贈送一個菜,以求息事寧人。可大金鏈子不依不饒,一邊拿著手機撥號一邊揚言:「惹老子上火,有種你們別走,我今天非得弄死你們」。
「廢話,不工作我吃啥喝啥?」
「保護費?」老秦嗤笑一聲,「火曹啊,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代了,現在大家都做電商了,電商你懂不懂?你去網上收保護費啊!你睜眼看看,滿街都是手機,滿街都是電腦,資金流動一分鐘幾十萬上下,你去收保護費?你古代來的?」

2.

5.

兩位負責審訊的民警耳語了一番,還略微點了點頭,貌似贊同我的觀點,接著又道:「你們的個人情況,我們基本上都調查過了,但你們在光天化日之下,手持菜刀……」
我想到那天站在操場上孤獨的身影,我想到那張從錄像廳里出來時因為興奮而漲紅的面孔,我想到那瘦弱的手臂上倉促潦草的紋身,我想到那滿頭的黃髮如同落寞的夕陽……驀然回首,這彷彿只是一場男人的白日夢,我們終究都會醒來。只是,在想著永不妥協的歲月里,你是不是也遇到過一個像古惑仔那https://read.99csw.com樣的少年。
2月21號:小結巴說,只要心有野馬,哪裡都是江湖。(遊樂場里,他跟一個姑娘在旋轉木馬上坐著,抱在一起,笑得很開心。曹亢又胖了一些,姑娘很漂亮,很好看)
「盤身龍?呵呵,兄弟,給你看看吧。」老秦笑了笑,把病號服脫了下來,露出了肚腩上那顫悠悠的贅肉,但吸引我的並不是他那身肥膘,而是從左肩一直纏繞貫穿到右後腰上的那條盤身龍——準確地說,應該是半條盤身龍,從肩膀到胸口上的半個龍身像被什麼東西給抹去了一樣,變得模糊不清。
在路上,我問老秦:「曹亢說的那些,您一個人砍十幾個人,一直從按察司街到共青團路,血流漂杵,是不是真的?」
8月5號:你們都騙我!所有人都騙我!!!
「靠!」他罵了一聲,把最後一截香蕉塞進了嘴裏,「黑社會怎麼了?黑社會就得茹毛飲血穿獸皮樹葉啊?」
老秦勸他:「小曹啊,我勸你冷靜點,香港不是電影里演的那樣……」
「你又提這個……用腦袋想想就能知道,肯定是假的了,一個人怎麼能打得過十幾個人。再說了,血流漂杵,派出所不管嗎?真要血流漂杵的話,估計連武警都要出動了。」
我跟老秦面面相覷,「不知道。」
歐陽乾,江湖餘孽,資深屌絲。@歐陽乾
老秦先是怔了一下,然後又慵懶地翻了一個身,「小夥子,你認錯人了吧。」
2013年的春天,我不知道亂吃什麼東西吃壞了肚子,因為急性腸胃炎住進了醫院。進醫院的第二天,曹亢給我發簡訊,說要來看看我。我的手放在按鍵上猶豫了半天,還是給回了兩個字:來吧。
末了又加上了一句話:別拿東西。
老秦問:「啥事?」
我說:「曹亢,你看你都會背詩了,不如去報個成人高考什麼的,以後也好……」
其實,有個在道上混的兄弟有時候還真是好使,哪怕是名義上的。那天我跟朋友在北門大街吃飯,因為上菜順序的問題,跟鄰桌的幾個人起了衝突。對方一個戴著大金鏈子,留著光腦殼的彪形大漢站了起來,拍著桌子朝我們吼道:「他媽的,信不信我現在就叫人過來滅了你們!」
我是不懂,不過我估計,他應該又是跟飯店裡的廚師打架了。
「火曹是我的綽號,我姓曹,因為脾氣比較火爆,兄弟們都這麼叫我,」曹亢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我也是道上混的。」
3月15號: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想干成的事情。媽媽說得對,只要努力過,就不會後悔!(一張飯店的照片,招牌上寫著「火曹餐廳」。旁邊還有幾個開業送過來的花籃)
曹亢支吾起來,「就是混個臉熟……我還沒成什麼氣候,等成氣候了,我也紋條盤身龍。」
「沒什麼,」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江湖事,你不懂。」
大金鏈子早已嚇得面無人色,舉著手機哆嗦著說:「我告你們,你們,你們別亂來……這事我已經報警了!」
9月23號:重操舊業,感覺不錯,身上的手藝還沒有荒廢掉。廚師長說我燒出來的味道有魯菜的精髓,哈哈。
「黑社會還刷朋友圈?」
我們跑得再快也跑不過警車,沒過幾分鐘,我、曹亢,連同他的兩個表弟以及飯店裡的同事,還有那個二房東和順豐快遞的相繼落網。當曹亢被民警反剪著雙手塞進另一部警車裡的時候臉色陰沉,一言不發,我唯恐他會犯什麼邪,朝著那邊大喊道:「他是我的朋友,他只是一個廚子!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