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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路只能陪你到這裏了

這段路只能陪你到這裏了

作者:張皓宸
她偷偷地把那位的QQ設置成好友上線通知,不錯過任何一次聊天的機會。只有我知道,她每次激動,腦袋空白比她聊天的時間要久。他們放學一起坐公交車,兩個人推搡著擠在人群里,話也漸漸變多了。也只有我知道,她回家根本不用坐公交車,走幾步路就到了。
「唯願你以後有酒有肉有姑娘,能貧能笑能幹架,此生縱情豁達。」
那一瞬間,似乎又回到初中那個冬天,兩人牽著手交換鼻息,只是她一直誤會了,那份溫柔並不是她獨享的。
我從來都沒敢問小序後來的心情。我知道,愛情比任何事物都頑劣,它不會如你想象的那樣發展。你以為那個人來到你的世界,他就不會走;你以為他走之後前路險惡,再也不會像這樣愛一個人了。但最後會有另一個人出現,把回憶變得微不足道。時間最會騙人,但也能讓你明白,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不能失去的,留下的儘力珍惜,得不到的都不重要。
我跟小序嚴格來說不算是同學,中學那會兒隔了倆班,全靠玩網游建立了「迷」之友情。在當時的大環境下,男女沒有純友情,男生跟女生玩,要麼是娘炮,要麼想勾搭。很幸運,我兩項都佔了:當時聲音細確實夠娘,也確實挺喜歡小序。因為她什麼都大,臉盤子大,眼睛大,胸部尺寸也飛揚跋扈的,再加上她爸是我們年級出了名的最帥數學老師,就更添了光環。小序起初對我也有點意思,交換日記寫了好幾本,不過等到她有次去開水房打水碰見那位后,我就成了單方面意淫。
那年冬天,成都第一次下大雪,街上無論多晚都會有年輕人在雪地里打鬧。小序和那位並排走著,她冷得把臉縮九-九-藏-書進羽絨服帽子里,看著自己鼻子里呼出的白氣,神經已經被凍傻,談笑間突然對那位說:我喜歡你。那位馬上接了一句:我知道啊。
後來我跟小序見過一次面,她棄自己的身材于不顧,我嗆她要不是出於革命情感,我都不太想跟她做朋友。席間又聊起那位,說是好像已經結婚了,在同學的朋友圈看到,一個特別土俗的婚禮現場,那個新娘子是個臉比她還大幾號的路人,當然,胸比她小太多。
(本文選自「ONE·一個」精選書第七輯《我們從未陌生過》)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講究一個共振頻率,一次可以找借口說忙,兩次可以說是意外,但多次以後,就能知道對方心裏到底有沒有你。
小序說直到今天,她仍固執地認為,那位是她見過的最特別、最好的人,不然怎麼會在自己最懵懂、最青春、最不懂愛,或許也是最懂愛的那幾年,那麼真切地喜歡著他?
不過真正地放棄一個人是無聲無息的,不會把他拉入黑名單,不會刪掉他的電話,看到他過得好可以毫不羡慕地點贊,即便路上碰見也可以給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只是你心裏清楚知道,你們不會再熱絡地聊天到深夜,你的心情不會因為他矯情到死而陰晴不定。當初那麼喜歡,現在那麼釋然,沒有猶豫。這段路,只能陪你到這裏了。
那位的學校外面有一個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公園,是拍婚紗聖地和情侶棲息地。小序跟那位躺在草地上一遍一遍聽金海心的《陽光下的星星》,租自行車在公園裡浪費人生,在還沒修好的洋樓里接吻,兩個九*九*藏*書人纏在一起從白天親到晚上,掛著紅腫的嘴巴回寢室偷笑。那時小序似乎又找回了熱戀的感覺,覺得初中暗戀他那麼久,不是白費氣力的,他一直都是自己心目中那個最迷人的少年。
那位成了那個小組的常駐用戶。
對不起,真的就喜歡你到這裏了。感謝你在昨天出現,現在我們都很好,留下的當做故事,離開的後會無期。
後來小序真的認識那位了,據她說是在我們那個網游里認識的。賣藏寶圖的時候,標價後面少打了個零,結果被那位不小心買了,於是小序死纏濫打在「世界」窗口黑他,逼得那位直接甩給她價值藏寶圖二十倍的銀子,就當認栽。小序被這霸道總裁俘獲,又在「世界」窗口隔空表達愛意,兩人一來二去成了網友,等一見面,小序圓滿了。
我說,記得也好,最好忘掉,就讓那段記憶好好待著,別去打擾。不是你不溫柔,而是你太聰明。
一點猶豫都沒有。
小序愣住,被落在鼻尖的雪花嚇出了寒顫。他說:把手放在我口袋裡吧。小序照辦了。那隻手也放進來吧,他又說。哦。小序站到那位面前,把另一隻手伸進去,那位也把雙手放進兜,兩人手一牽,一高一低看著對方,然後以親吻收場。
小序大二的時候,新的專業老師估計也是鴻鵠之志沒處發揮,熱衷於點名,三分鐘一小點,十分鐘一大點,點名不到超過三次就不用參加考試了。小序乖乖上滿了他半學期的課,那位也為了畢業實習奔波,兩人多數時間靠手機聯繫。開始還會積極分享今天誰走狗屎運碰上了大鍋菜里的小強,後來寥寥幾句話,最後恨不得直接早晚安。小序沒大吵大鬧,而是把無聲九九藏書的抗議都寫在QQ狀態上、微博上,但那位好像都自動屏蔽。
小序覺得那位像陳冠希,我酸她說是挺像的,都有鼻子有眼睛,也帶把兒。那麼多可歌可泣的校園愛情,小序最後選了最要命的一種——暗戀。幾乎每節課下課都會去開水房打水,生怕碰見,卻又好想看到他。後來打探到他上高二,在我們樓上,於是只要沒事兒就常在二樓欄杆前張望。原來課間操跟我樂此不疲聊遊戲的她,那時一個人做得無比認真、鏗鏘有力,尤其是第八節體轉運動,每次回頭都眼帶激光在人群里直掃那位。更嚴重的是有次升旗儀式,她們班上周總評分得了年級倒數,校長當著全校一頓批。小序站我旁邊眼含淚花看著校長的方位,我想說她啥時候這麼有集體榮譽感了,只聽她碎碎念道:你看啊,那位怎麼能這麼帥?我當時就幡然醒悟,之前會喜歡這姑娘,應該是青春期荷爾蒙瞎起勁所致,並且起得有點兒糙。
那年法國國慶日,巴黎鐵塔被煙火包裹,小序發信息給那位說:我們還是做普通朋友吧。不久后,那位回了信息,小序直接關上手機,仰頭看天空。她說,分手以後,才知道心裏真的有人曾進來過,但時間久了,以為忘不了的,也在不知不覺中忘了。他生日什麼時候來著,4月……算了,終於是忘了。
後來SNS社區流行起來,那位戒掉了網游,開始混豆瓣,流連於各種小組,偶爾發點照片和三兩個不成文的句子,身後一群女文青追。當時豆瓣有一個交友小組,叫假裝情侶小組,用文青體翻譯是說:對生活的一種態度,因為找一個人開始很難,分手的時候又是那麼痛苦,為了避免痛苦的經歷,九-九-藏-書就選擇中間最美麗的一段;說人話就是:姑娘/小伙,我們看著順眼就去床上啪啪啪吧。
小序和那位進入到戀人常規的相處模式,吵到天翻地覆,愛到海枯石爛。一晃到了高三,那位比我們高兩屆,已經上了市裡最好的大學,一有空就來找小序。大學生身上自帶高人一等的背光,加上生活費多,小序的生活質量也蹭蹭飆高,還被不少同學羡慕過。為此作為雞犬升天里的那隻雞……我自然也成了吃香喝辣的高瓦數電燈泡。也是從那時起,我覺得那位勉強有點像陳冠希,就是要打個七折。
她跟那位又和好了,常跑去他的學校跟他膩著。我問過小序好幾次:真的還喜歡那位嗎?她反問我:直到今天,我的所有密碼都跟他有關,你說這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怎麼分?這輩子,分不開了。
第一次發現那位出軌的時候小序剛一診結束,成績還不錯,後來幾次診斷考試直接從本科苗子一落千丈到了專科。小序沒跟那位分手,不過進入冷戰,任憑那位如何自責道歉,她都不動容。高考成績下來,非常沒有意外地,小序被影響得很嚴重,分數說出來都寒磣,選擇題全選C應該也比她的分高。最後小序去讀了科技大學旗下的一個技術學院,五年制,專業是電子商務,聽著還挺有前景的,結果大一還沒上完,學校就給她下了警告,因為逃課太嚴重。
如何跟喜歡很久的人說再見?時間只是懶了點,所以沒給我們明確答案。
張皓宸,作家、編劇,「一個」常駐作者。@張皓宸
這句話一度佔據小序個性簽名很長一段時間,我點贊的時候,發現那位也九九藏書點了贊,小序竟然沒有拉黑他。
畢業時在同學錄里最愛寫「要做一輩子好朋友」的人,到現在很多都失聯了。倒不是說不懂得珍惜,而是停停走走岔路太多,大家都腳下有風,各自燦爛,剩下為數不多還有交集的同學里,印象最深的,小序算一個。
這之後,他們將近一個多月沒有聯繫,小序終於忍不住,直接殺去他們學校找他。兩人去電影院看了《瘋狂的賽車》,笑到飆淚,卻不敢伸手牽住對方。當晚他們在學校旁邊的快捷酒店開了房間,那位洗澡的時候,小序看見他手機收到一條簡訊,來件人「10086」,內容是「老公,我想你了」。後來一整晚,兩人背靠背躺著什麼也沒做。小序突然問他:你愛我嗎?他猶豫片刻說:我也不知道。
大二一結束,小序就被她的最帥數學老師送去了法國。也是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發現從前其貌不揚的同學都是隱藏富二代,成批蓋上外國的戳,四面八方地送出去。因為時差的緣故,我跟她的聯繫也變少了,最多就是在她的博客、校內網看看她的近況,看到幾張身材走樣的照片,還會好心提醒她:臉本來就大,別太任性。
成了米其林三星備胎,小序覺得自己太廉價了:肯原諒他出軌,因為他影響高考,為他逃課,壞事做盡徹底貶了值,女人看不起,男人愛不上。她從沒哭得這麼傷心過,抱著胳膊抽泣。有些東西,你即便知道它過期了,但還是抱著僥倖的態度吃,吃到拉肚子才能信,就跟抽獎券刮出「謝」字還不信邪,一定要把「謝謝參与」四個字都刮出來,因為沒辦法接受啊。聽到一起聽過的歌,吃到一起吃過的東西,經歷一切相似的瞬間,就會沒自尊地去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