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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女神一樣

像女神一樣

作者:金秋野
這個一身秘密的男人又倒出一個秘密,鞏固了我們的支持:「我已經買了戒指,準備下個月在她生日求婚。」
隨後我立即給胡麻打電話,恭喜她計謀成功了,老馬現在如喪考妣知道誰才是真Boss。
「閉嘴。」
但24歲的胡麻理得清一窩蜂頭緒,卻擺不平九降風情緒,而且陷入愛情的時候智商為零。我建議她學習一下《傲慢與偏見》里貝內特家大小姐,端莊嫻靜若無其事,喜怒愛憎不形於色,那才是女神的樣子。
我慢慢安撫她:「好了好了,你這叫新婚恐懼症。」
「怎麼可能?」我撩撩她的頭髮,晃晃她的胳膊,隨便檢查了一下,「零部件都齊全著。再說,誰敢拿你開刀?」
「我還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件事的難度在於,她一點也不清楚這些人現在在幹什麼、什麼狀態、哪個時區。但一日綠茶婊,終身解曖昧。對這些人她一律以這句開頭:「好久不見,你好嗎?」
27歲的Queen與女神忽然表示:「我希望這是個夢。那天一覺醒來剛放完電影,我們出了影廳,打電話叫老馬請吃牛排。」
「那你跟花兒又是什麼鬼啊?」
所以現在問題是——現在逼得老馬坐到我們面前的大事是,胡麻對老馬提出了分手。她要去坦蕩蕩、實質性地和草兒在一起。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老馬對此迸出一句:「你有病啊。」她固執己見:「沒錯,他有葯。」
而我弟早已看穿了這一切,帶著唯恐天下不亂的智力優越感概括道:「婚前恐懼症。」
「請你原諒我所有的幼稚和任性。」老馬背詞,「我希望,你還記得一點愛我的感覺,記得我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別讓我奔向遺憾中老去。」
「心理安慰?她要什麼安慰?我對她還不夠好嗎?」老馬滿臉就是「真鄙視你們女人」的表情。
我當伴娘清晨就杵在她的房間里。妝畢,胡麻讓我給她拍照,發朋友圈。她知道我的朋友圈裡還有老馬,而她跟前任老馬的聯繫已經斷得乾乾淨淨——兩個從不同地方來到上海的小孩,短暫交錯,分開后才發現什麼也沒有。
「兩年,兩年的感情都比不上她跟那廝一個月的調情。」老馬下結論道,「我早知道這個女人靠不住。」
我的閨蜜胡麻遇上了麻煩。她跟我碰頭在商場一層的咖啡店,戴墨鏡和帽子像明星出街。但等她摘下墨鏡我就發現她的眼瞼通紅,眼睛里的神氣也最好是不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點嚇人。
我們參与安排了整個儀式。由我把胡麻誆去他們初遇的紹興路書店,假裝為她遠行挑幾本贈書;我弟做老馬的思想工作,告訴他收復失地好過再耕一畝新田:九_九_藏_書「你知道花兒穿多少碼的鞋?你認識花兒的老闆和閨蜜?你跟花兒有一樣的笑點和心理障礙?你了解花兒這幾年在誰和誰的懷裡?」
我弟說:「事已至此,你這叫,激虎歸山。」
「我不是因為她跟草兒聯繫生氣的。說實話,這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又不是實質性出軌。」
那天我說的第二句糟糕的蠢話,就是一拍大腿對胡麻說:「走,我們去看喜劇片散散心。看什麼呢?《港囧》上了吧。」
我弟冷笑著說:「那你就要失望了。初戀這種東西就像牛皮糖,從男人心底是鏟不掉的。而且不管她什麼樣子,你永遠打不贏一個男人的幻想。」
在我來得及把17歲的戀愛專家轟出房門之前,他居然喊口號似的補刀:「什麼是女神?得不到的,就是女神!得到就不是了!」
「我無意中發現,她和以前關係曖昧的人還有聯繫。」老馬不知道我知道多少,選擇的語句很謹慎。
老馬識途,自然是怕未知的麻煩的。他本來做好了充分的規劃,把成家這件小事搞定后,就全面建設他的創業偉業。中途胡麻掉鏈子固然可惡,但有一部分也是他的責任,假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個都沒有實質性出軌的人回到當初就可以了。胡麻不還得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可是為什麼呀?憑什麼啊?老娘當年橫掃附中人稱Queen Bee,難道就不是女神嗎?」她一進我家摘下帽子扔在地上,情緒由悲轉怒,這讓我比較習慣一些。如果這時候胡麻大佬說要去砍人,我是會當馬仔跟著提刀的。
「她去找她的草兒,你就去找你的花兒唄。這樣你們四個都圓滿了,將來也不會犯中年危機離家出走,不用禍害別人。」我才不準備安慰他,都是自找的。
隨著各種氣體像蘑菇雲噴薄而出,我好像聽到咔噠一聲,一個上下不安的玩意兒鎖到盒子里去了。我跟我弟說:「謝天謝地,都是拎得清的人。」
草兒:「你有葯啊?」
等她打了幾個嗝,靠冰塊和咖啡慢慢鎮定下來之後,告訴了我這件事的始末。首先要聲明的是,沒有人被砍,也沒有任何動物受到傷害。當然,胡麻受到了傷害。但胡麻總是受到傷害的,如果你想談一段不對等的戀愛,你就做好這個準備吧。
我說我完全不知道她有這個打算。我是說真的,因為,胡麻從來沒有說要離開老馬啊,反而我不斷聽見她擔心老馬離開她。
胡麻臉上淚痕沒幹、眼睛紅腫地打全拼:「我很好。」
以上內容來自老馬後來翻看的聊天記錄。等他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胡麻已經找借口推掉了三次愛愛,兩次在老馬常規說「我愛你」https://read.99csw.com之後保持可疑的沉默。不說愛還沒什麼,反正這條常規本來也是胡麻要求的;但不愛愛對老馬這個直男的觸動非常大,說明觸動利益比觸及靈魂要命。
「你這樣會讓他失去興趣的,因為太容易,沒有成就感。」我指的是老馬,胡麻現在的男朋友。很不幸我一語成讖。今天的事故就是,胡麻發現老馬在跟初戀對象聯繫,隱秘,頻繁,少量多次。
「我只想在做重大決定前,最後確認一下。也許的確有些恐懼,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的……」自負的老馬已經完全臣服,「錯就錯在,我不該瞞著她。」
老馬臉色一僵:「這件事,我跟胡麻已經談過。我的確心裏有沒放下的東西,但最多也就是在網上聊聊。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生氣。」
婚禮像所有婚禮那樣不說也罷地進行。菜很難吃,放的歌很難聽,我弟要不是去了英國念書,一定當場吐六百塊的槽,把紅包錢全部吐回。
金秋野,半吊子電影媒體,半吊子電視編導。@小木民矮子金
三年後,胡麻大婚。
當聊天超過一小時,我開始為可惡可憐的老馬捏把汗了,其實他還沒做出什麼——當然,胡麻也沒做什麼。她只是不時歡快地回頭對我說:「那個人,八班彈吉他的那個,他現在做音樂網站……哦,他老婆剛生了。」
直觀地看起來,胡麻對這一切完全不在乎。這也非常好理解,婚禮不過是兩個家族的社交EXPO。胡麻和草兒已經沒有「新人」的感覺了,他倆現在就像是金婚。新郎帶伴郎團來到的時候,胡麻早早讓我開了門,省略一切智力競猜肢體對抗環節。「別鬧了。」她說。
那天下午在我的房間里,從女神變成女神經病的胡麻,通過QQ、微信、簡訊甚至Skype,與她當年的崇拜者們一一取得了聯繫。
大驚小怪,是我最不感冒的事情。至於嗎?
老馬決定提前求婚。
胡麻在這件事上保持著不必要的客觀或客套,她大手一揮:「哪個上學的時候不像柴火妞?也許現在女大十八變了。」
胡麻看著我像看著女神經病,然後掏出手機:「等著,我來問問他們。」
胡麻遲疑了一會兒,用小心輕放的語氣告訴我:「這些都沒關係了。我準備離開上海。」
有兩秒鐘的空當我都信以為真了,以為胡麻自導自演了一出苦情戲。直到我弟過來一拍桌子:「你有病啊?跟直男繞什麼彎!」
徐崢跑去香港密謀見初戀的時候,我旁邊的胡麻在黑暗中哇一聲哭了。影院里蕩漾著違和的氣氛,這是喜劇片啊。我們立刻撤離,照顧其他九-九-藏-書觀眾的情緒,更重要是照顧胡麻的情緒。
「所以你完全不知道她有這個打算?」他一開始就進入拷問的節奏。我朝隔壁桌我弟遞了個眼色,一旦有異動,我弟不是吃素的。
有一件事我當然早已告訴了胡麻:一年半前老馬領證,證上另一個人不是花兒,不是任何我們已知的人。他和陌生人的小孩在十個月後準時降生。創業者老馬的確是有計劃的人。
「不用解釋。大家都有初戀。」
「……你瘋了你?」
「那麼你又為什麼這麼生氣?」
「你們完全就跑偏了!」我弟憋不住,從隔壁房間走過來,「她當時長什麼樣不重要,她現在長什麼樣——更不重要!」
老馬仰天長嘆,走出咖啡店,背影好像一條拉布拉多。
「就這樣啊?」我一看如釋重負。
「上海讓我厭煩。老馬的雄心讓我厭煩。我跟他永遠不會對等。」胡麻偶爾會說。至於她跟草兒,這輩子的仗估計是打完了,牛皮糖也嚼到沒有味道,「想想還有點可惜呢。」
到了那天深夜十一點十一分,胡麻的手機以比平時幽怨的音律響起,一條QQ留言彈出:「我好不好關你什麼事?」
我們百無聊賴地吃了一會糖炒栗子,她不說話,我把栗子一顆顆剝得很乾凈。然後我無聊到說出了那天第一糟糕的蠢話:「但是胡麻啊,17歲時喜歡你的那個人呢?」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我終於意識到我弟的話分明是個悖論,必須指出其謬誤,「如果男人都是這樣,他怎麼不來找你?」
「哦。」我不知道老馬知道我知道多少,評論也很謹慎,「她可能只是想獲得一點心理安慰。」
胡麻與草兒打破堅冰之後的聯繫,據老馬的描述是:隱秘,頻繁,少量多次。我就說了:「難道你跟花兒不是這樣的嗎?」
在「我們那麼甜那麼美那麼相信,那麼瘋那麼熱烈的曾經」的現場伴唱里,老馬雙膝跪在胡麻面前,獻上戒指,還有胡麻一直托各國留學同學尋找未果的史努比版某包——依然是我弟動用tumblr上人脈淘到的。他之所以這麼上心,因為事態惡化也有他亂吹風的功勞。我們姐弟都有功勞。
她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被人砍了。」
在另一個方向上,胡麻和草兒一頭栽進愛與恨的邊緣,毫無計劃地糾纏了兩年,廝殺了兩年——她和老馬的戀愛從頭至尾也不過兩年——最終快要彼此放棄,承認畢竟八字不合的時候,居然一場長輩施加壓力的訂婚把孽緣變良緣。現在兩人都在老家城市,有房有車有爹有媽。
「又砍誰了?」我裝作見慣腥風血雨的樣子。
絕大部分很快回復:「還可以/就那樣,你呢?」
「啥『你好嗎我很好』?你https://read.99csw.com以為演藤井樹呢?」我覺得話不能這麼說,這不是一個開放性的談話模式,如果胡麻真想開放的話,「你明明不好,都這馬猴樣了,應該給他們一個關心你的機會。你都說好了那還聊什麼……」
過了一個月聽說胡麻要和老馬分手的消息,我是很震驚的。因為老馬約我談一談這件事情。我們約在商場一層的咖啡店,老馬沒刮鬍子、滿眼血絲,看著很嚇人地來了,我都想把自己的墨鏡給他擋一擋。
然而這個過程並不是沒有什麼卵用,她看上去明顯心情好了,我可以放心讓她離開我家。以後胡麻和那些草兒們保持著朋友圈互相點贊之交,並約定出差到對方的城市時喝杯咖啡——據我所知從來沒有實現,因為胡麻不出差。
我們Queen按壓勃然大怒的心情,回了一句:「你有病啊?」
以她的性子,如果和誰該發生什麼,那麼一定當年就發生過了,胡麻不吃回頭草。如果不該發生什麼,即便現在老馬捲鋪蓋走人也不會發生什麼,胡麻的智商在愛情外是正常的。
開啟戰鬥模式的胡麻就在那天下午,用我的電腦完成了對老馬初戀的起底調查——搜照片。通過我國已成死城一片的校園社交網路,翻到了老馬的那朵花兒殘存在那裡,宛如遺照的若干真相。
老馬:「你在說什麼啊?」
有那麼一分鐘的沉默,讓在場閑人都憋了一肚子氣體,笑氣,喪氣,起床氣,陰陽怪氣……最後,胡麻在一圈手機鏡頭的聚焦下,手伸向那個絕版的史努比包:「你找到啦?」老馬拚命點頭。
胡麻已經切換到電腦上,跟那些草兒們進行長談。不訴苦,不賣弄,不提當年情,就是兩個互相感興趣的人在挖掘興趣的深淺與可能。當然添加他們微信好友之前,胡麻設了一個專門的圈子,裏面看不到她和老馬的合影等一切交往的痕迹。
「她本來就不重要。但沒有她對我很重要。」胡麻氣息深冷,猶如在水底下發布詔書。
胡麻很鎮靜地觀測:「老馬喜歡花兒的時候,就跟他差不多歲數吧。」她沒勁繼續調查了,眼神獃滯,像被一刀斬斷經脈還沒反應過來。
我馬上就知道這是真的了,胡麻又玩真的了。在這方面她並不是特別小心的人,我說過,她太容易愛上別人,而且什麼都幹得出來。我讓我弟把老馬叫回來,這件事不能由著它發展。胡麻跟草兒有什麼?什麼也沒有!而老馬是那個她身體力行驗證過,一個月前還認定絕對離不開的男人。
把Queen變「包打聽」,只需要一下午時間,加一個不滿足的男友。最後她功德圓滿地關掉網頁微信,對我總結道:「然並卵。」
老馬差點沒發功把他彈出去九_九_藏_書。但看在我弟一米八七且拳怕少壯的份上,他只是翻了個不甘心的白眼。
她要去草兒的地方,在那裡找份工作。而且並不一定和草兒在一起,僅僅是,看看兩人有沒有走下去的可能(當然可能性是99%)。
我不打算跟他裝下去了,因為我比他還鄙視:「你不是也在尋找安慰嗎?或者那不是安慰,是你——潛意識才有的真愛?」聽到最後兩個字,我弟在那邊發出了一聲浪笑。
我的朋友胡麻聰明漂亮,知書達理,家境小康。這樣的配置本來稱得上無懈可擊,但錯在她是一個情感十分豐富且外露的人。我告誡過她一萬次:「你太容易愛上別人了,你要酷一點——你有資格酷一點,明白?」
胡麻伸向冰咖啡的手在顫抖,接著我聽到玻璃杯底喀拉喀拉跟托盤干架的聲音,看到一圈圈褐色液體灑在桌布上,還冒著奶泡——我按住胡麻抖得厲害的手,把震動模式的杯子從比薩斜塔狀扶回原位。
依我看這也沒什麼,據飽讀豆瓣、知乎、科學松鼠會的我弟揭示,哪個男人的手機里不藏著點貓膩?何況老馬的初戀又不在這個城市。但胡麻表現得像被人砍了一刀,她開始反反覆復叫疼:「這可怎麼辦啊?他心已經不在這兒了,我還能做什麼?天哪他會離開我嗎……」
「可她差點失去了賓利先生!他都看不出來她喜歡他!」所以胡麻看上一個男人的時候,可真是生怕他有一點疑慮。假如有兩杯黑咖、一份奶油,她一定毫不猶豫把奶油加給那個男人,還不是為了減肥。
我弟先是笑而不語,隨後開口道:「凡人哪,水性楊花碰上賊心不死,互相笑納算了。」
在我弟的兩頭疏導下,我們才搞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來那天下午沒給胡麻回復的只有一人,而這個人,其實才是真正危險的那一個,是不能提的秘密,不能拆的封印。如果清點胡麻24歲的人生有什麼遺憾,那就是由於各種陰差陽錯、妒恨糾結沒有和這個人,我們管他叫草兒,完完整整愛一遍——我回想胡麻說「然並卵」,恍然大悟,因為這根草兒還沒有浮出水面!
胡麻是對的,接下來有一天的迎來送往、合影留念、挨桌敬酒、擠出微笑保持美麗。在一天結束的時候,她和我到酒店大堂喝杯冰咖,累得端不穩杯子。一低頭,潔白的婚紗已經畫了褐色狗尾巴草,胡麻欲哭無淚。
胡麻把把玩了半天的包放下,從地上拉起老馬。一個即將成形的擁吻落空,因為她像女神一樣稍稍錯開了身子,留下一句讓他終身難忘的話:「是你不小心,但我也很難過。」
我弟拍拍他肩膀:「不,她跟人家十年前就對上眼了。你才是插足者,一段金婚前奏里無傷大雅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