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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與讚美詩

警察與讚美詩

作者:梅驍
她有英俊的丈夫和可愛的兒子,家庭一派幸福景象,他這樣看著她,每天等她出門,遠遠跟著她走一段路,看她笑著跟小販買菜,溫柔地跟鄰居閑談,甚至巧遇時,和他打個招呼。
他對自己笑,笑得格外誠懇。
沒來由地,他想起教堂里神父那幾句他聽不大懂的詩。
她本打算去死,現在卻覺得或許還有活著的意義。
他再打小亮的電話,沒人接,打阿春的電話,也沒人接,他後背毛毛的,覺得有很壞的事情發生。
而不是一生背負著本就不應該由他背負的沉重十字架辛苦地活著。
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吧。
「謝謝。」她客氣道。
今天是他正式退休的日子,他約了小亮出來坐坐。
「接下來的人生就要靠你們自己咯。」公公笑眯眯地對他們說。
他給小亮的公司打電話,給小亮的朋友打電話,統統沒有音訊。
現在兒子的陰影成了她。
只盼望著,青春期總會過去,小孩子總會長大。
小野持續不斷地前來拜訪,與她聊天,試探她的一切,他每多來一次,她心底的恐慌便多了一分。
「好。」小野爽快答應。
小野中學六年的同學阿春,小野暗戀了六年,到現在也從沒停止過喜歡阿春。
他嘆了口氣,對自己笑笑,也到了該放下的時候了,一切都結束了。
真好啊,人生終於開始了他期盼已久的新篇章,他嘴角忍不住上揚。
小野抬頭看向遠方,沼津難得有這樣舒朗澄澈的天空,陽光好得像是無論人生被怎麼浪費,都值得,都有意義。
錢自然是不缺的,但愛呢,誰能給補上。
她現在只是兇案關係人,而不再是嫌疑人,他作為舊日同學,關心她、照顧她,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他走過一棟樓的時候,看到下面騷動的人群,走過去,才發現是有人跳樓了,跳樓者是個瘦小的戴著眼鏡的男孩子。
果然是不可能躲得過的吧,警方原先只是在虛張聲勢吧,現在是終於要開始正面進攻了吧。
石田看著艱難掙扎的小亮。

8

「你想他嗎?」小野問。
她其實本想要跟小亮同歸於盡,一了百了,可自殺這件事當真需要勇氣啊。
他遠遠地看著阿春的幸福,覺得自己也跟著幸福了起來似的。
人生新篇章的第一頁,兒子死了。
等過個兩三年,等完全時過境遷,那時候再開口說在一起,也就理所應當了。

6

「嗯……已經死了……對不起……」
若是她作為殺人兇手認罪伏法,那兒子一輩子都是殺人兇手的兒子,這是個怎樣弱肉強食、不講道理的社會啊,一生背負著這樣的十字架,兒子還怎麼會有獲得幸福的可能。
「怎麼?」
只要小亮死了,他就有機會慢慢去認識阿春,走進阿春的生活,變成阿春的男人。
兒子當然是會傷心難過的,但作為「父親意外死亡母親傷心過度殉情自殺」這樣的人的兒子活著,總比作為「父親是暴力狂母親是殺人犯」這樣的人的兒子活著要好得多。
怎麼辦?
但有了明確的結局,懸在心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次日清晨,她醒過來,他還在沙發上沉睡,她沉默地走到洗手間,看著鏡子里鼻青臉腫的自己。
她約了他到沼津東郊的草場,要做個了斷,那裡少有人去,她本意只是想告訴他,他怎樣對她,她已經不在乎,但若是他傷害兒子,她就與他同歸於盡,誰也別活。
有一天保姆找到他,說要辭工回老家帶孫子。
至於大川,他已經退休了,不是嗎。
這樣過了快一個月,那天他要下班,下屬突然沖他跑過來。
「你公公?」
舊日領導的兒子離奇死在沼津東郊的荒涼草場,小野不想接這個案子。
小野走之後,她重新拾起自殺的念頭。
他一時問出了不近人情的問題:「那小亮呢。」
「比較難,草場附近環境複雜,影響因素很多,能把範圍鎖定到一個小時,已經是極限。」小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
「有什麼我能做的,請一定儘管開口。」他緊張地只能說起這些。
九九藏書慌亂中,他問自己。阿春已經走得很遠。
沒有時間陪伴家人,便只能在物質上極盡滿足。妻子拿著他的錢,成了沉迷美容和麻將的太太一族。小亮上下學都有保姆接送,家長會也是保姆參加。
在幻想里,他和她走完了大半生。
兒子一天天長大,暴力並沒有停止,但好在他知道不在兒子面前打她。
「好吧,謝謝你。」小野說完,拿起報告就要走人。
認命原來是這個意思,無語問蒼天原來是這個意思。
小野把這件案子全權交給了同事,自己一時落得輕鬆,便請了幾天假。
大川終於安全退休了。
阿春的葬禮在城郊的教堂里舉行,神父在台上肅穆地念著小野聽不大懂的詩。
大川滿意地掛掉電話,時間是下午五點,他把自己的身體埋在咖啡館的沙發里。
「嗯,我半個小時後到。」小亮說。
他滿足地笑了。
突然反應過來,其實這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啊。
「還有嗎?」
她出門也只能躲著鄰居走,她不知如何遮掩自己的尷尬和羞恥。偏偏每次她出門,還都會碰到隔壁那個瘦小的戴著眼鏡的男孩子。
他也會愧疚,也會哭泣,也會跪下求她原諒,然後周而復始,暴力不休,像一場病入膏肓。
保姆憨厚地笑了笑:「他早就不需要我了呀,他馬上就要讀大學了。」
阿春總在想,要是那天大川沒有趕來家裡的話,她會不會真的開始逃亡。
大學時代,他熱烈地追求她,英俊的、陽光的、出手闊綽的小亮。
若真的是那樣的話,是不是就意味著她還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5

1

後來他去外地讀大學,能收到阿春消息的機會越來越少。
「那就好,那就好……等等,草場?」
他趕到小亮家,敲開門,看到阿春愣愣地坐在客廳里,旁邊是散落的行李箱。
「就是剛從你們這裏退休的大川警官,他那晚在我家客廳坐了一夜,我沒記錯的話,他來的時候就是七點左右。」
他撥通小亮的電話。
氣氛降至冰點,他再也無法忍受。
只是阿春漸漸出門越來越少,即便是出門,也大多行色匆匆,讓他跟無可跟。
想到這裏,他鬆了一口氣。
他跟著阿春來到沼津東郊草場,躲在一叢高草後面,聽到阿春與小亮的對話,看到阿春拿起石頭衝著小亮的額頭砸了下去。
他知道這樣不好,可忍也忍不住,人生的巨大煩躁隨時隨地都籠罩在他的頭頂,他被困其中,進退兩難。
東郊草場空曠靜寂,爭吵自然發生,他如同往日,想要動手,她一時慌亂,抄起手邊的石頭沖他額頭重重砸過去,他應聲倒地,不再動彈。
他總是想,要是有一天能重遇阿春,他一定不會再任由她從他生命里消失。
直到小亮死了,阿春作為死者家屬,作為犯罪嫌疑人,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總之,有需要我幫忙的,一定開口,我不是在說客套話。」他重申一遍。
她向來知道自己是漂亮女生,可現在,要怎麼漂亮呢。
只要小亮死了。
大學畢業,他們結婚了。
小野一定知道人是我殺的了。
他全都看在了眼裡。
唉,現在的小孩真的是很不懂得珍惜生命啊,一個個的都要去死。
她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怔了一會兒。
果然是這樣吧。
不過他不允許自己沉浸在這種小情小調里,他現在只想見見兒子小亮,跟他好好聊聊天,說說這些年的人生和得失。
自首也是需要勇氣和時機的,一時錯過了鼓足勇氣的時刻,她竟也開始懷抱起了或許警方並沒有掌握證據的僥倖。
他總是想,要是自己真的告白了會怎麼樣,自己當然是不起眼的男生,但不一定就毫無勝算吧。
第二天警察上門的時候,經過一夜煎熬的她已經瀕臨崩潰,只要警察稍加用力,便能得到一個乖巧確實的殺人犯。
石田趕忙縮得更深,生怕被她發現。
他不想去看小黛失望的表情,匆匆趕回自己辦公室。他不是看不出小黛的心思,他對read.99csw.com小黛也並非全無好感,但他心裏有放不下的人,若是不能全情投入地喜歡別人,貿然開始一段感情,那對彼此都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他幻想她其實深切地愛著他,幻想她為了他拋棄家庭,幻想她與他接吻,與他做|愛。
辦完手續,從警局走出來的那一刻,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抬頭看了一眼沼津難得一見的舒朗天空,有那麼一瞬間他有點懷疑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已經被浪費殆盡。
她漸漸習慣了。就這樣吧,遇到這個人,陷入這個家,都是她的命,她認了。
他按響她家的門鈴。
「你以為你走得掉嗎,你忘記我爸是誰了嗎,你走到哪裡,我都能找到你,你告到哪裡,我爸都有辦法把事情壓下來,何況就算你走得掉,你的家人也走不掉。」他得意地笑。
阿春漸漸從他的生命里消失。
他現在要去赴和小黛的約會。
接著是拳頭,是腳,是伴隨著暴力的咒罵,直到她昏迷過去。
「你還想他嗎?」
他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阿春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仍舊沒有說話,起身走回房間,關上了門,大川再怎麼敲,她也沒再開門。
那天阿春意外地在傍晚出了門,而且不是平日里的路線,他興奮地跟隨其後,難道阿春也有了小秘密嗎。
小亮早已經沒了還手之力,沒有掙扎,便徹底不再動彈。
他枯坐在沙發上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接到小野的電話:「小亮找到了,在東郊的草場。」
他想人生第一次地真正開始追求阿春。

3

他也不著急,喝著咖啡慢慢等。再看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小亮還是沒有來。
「是阿春的兒子報的警,他回到家,卻打不開門,透過窗子看到阿春一動不動地躺在地板上。」
反正這裡是空無一人的沼津東郊,反正不會有人看到的,反正他已經受了傷,反正他已經快死了,自己只是順手送他一程罷了。
錯就錯在,小亮的妻子是阿春。
她看到是他,有點驚訝,招呼他坐下來,又給他倒了茶。
他從教堂里走出來,收到小黛的信息:「要一起看電影嗎?」
小亮做過的事情他多少也是知道的,拿著他的名頭在外面交了壞朋友,因為是他的兒子,下面的巡警沒法插手,他自己也不知該以什麼立場去管,好在他們也沒做過太過分的事情,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糊弄過去就好。
對,根本就是沒有關係的,沒人知道他來過這裏,也沒人知道他那樣愛著阿春,從頭到尾都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而已。
小亮倒地后便不再動彈。
不,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幸福。
小亮是罪有應得,但她到底是觸犯了法律,若真的被追究起來,她當然是逃脫不得的殺人犯。
半個小時后,小亮沒有來。
十幾年他守著這單身的生活都過來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兩年。
她心底的絕望一點點漫了上來。
他覺得這樣最好。
阿春搬到隔壁的第一天,石田就愛上了她。
現在才明白,原來警方是為了放長線,派出小野這箇舊日同學來到她身邊,搜集證據,伺機將她一舉拿下。
她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如此決絕的時刻,她是做好了所有準備的。
好在父母都有很好的工作,由他啃老也啃得起,他病愈后,身體消瘦,面容枯槁,父母也不忍心對他要求更多,便由著他做了啃老宅男。
他從沒想過要真的表白,那個時候的他太不起眼,也從沒真的干出過跟蹤狂的行徑,他只想在一個不算太遠的距離,望著她一生安穩,就覺得足夠了。
阿春不說話。
無論如何不能讓阿春再有危險。
「你這些年,還好嗎?」他小心地問。
這麼多年,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教育小亮,小亮竟也長成了這副讓人欣慰的樣子,他不求更多,只求安穩退休,重拾與小亮的父子之情,共享天倫,安度晚年。
一下,兩下……
「之前在警局,謝謝你。」她說。
他躲在門鏡後面,看著忙裡忙外的別人的新婚妻子阿春。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決定把這件案子移交給別人去辦的,他知道這很不專九*九*藏*書業,但比起專業,他更不想去調查阿春的犯罪嫌疑,做警察快十年了,就任性地不專業一次,他不覺得自己過分。
他用力地站起身來,看著小亮已經一動不動的身體。
「七點到八點。」
她的一己之身是早就不想要了的,她本想要認命地過完一生,卻不想小亮竟會染指兒子,人生頭一次體會到為母則強,失手殺了小亮。
他躲在高草後面想著。
「我在家。」
她選了晴朗的一天,兒子上學去了,她買了炭和盆子,關好門窗,點燃炭盆,輕輕在沙發上躺下來。

7

那我現在怎麼辦?
「所以呢?」自殺了不是應該叫救護車嗎。
直到阿春一家搬來。
「朋友送了我兩張話劇票,周六的,要一起去看嗎?」小黛說。
「有個人報警,說媽媽自殺了。」
是她殺了小亮,並非蓄意,但她不後悔。
「別人會以為我養不起老婆。」
他這才明白,自己期盼著的其實一直都是這麼一個明確的結局,原本以為結局會是被阿春拒絕,沒想到卻是阿春的死。
後來,小亮也有了兒子,再後來,大川終於辦完最後一件案子,安全退休。
那一晚,他把酒瓶衝著阿春砸過去的時候,她都沒能及時反應過來,那意味著什麼。
她砸死了他。
這反而更添了許多樂趣,像是阿春在與他玩捉迷藏一般,太可愛了。
那天他掛斷大川的電話后,去看了屍檢報告,鈍器砸中頭部致死,幾乎一擊致命。
猶豫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石田撥開高草,走向小亮。
「還有我公公。」
大川那天看著小亮,幾乎要掉下眼淚。
我們所盼望的,竟是一個不能救人的國。
「有人能證明嗎?」
聽說阿春留在沼津讀大學了,聽說阿春談戀愛了,聽說阿春很幸福,聽說阿春當了全職太太,聽說阿春和大家都斷了聯繫……
「好。」他回復。
他瑟瑟發抖地藏著,等待阿春離開。
就這麼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跟另外一個人產生了某種深刻的聯繫,即便這種聯繫只是他單方面的自以為是,他也真心實意地滿足起來,每天都興緻勃勃地守在鏡頭後面,等著阿春出門。
可這段從沒開始的感情,卻因為從沒結束,而讓他始終無法放下,無法向前。自己到底是想要一個從此再無遺憾的告白,還是想要一個被拒絕後的痛快死刑,他也想不清楚。
心碎、痛苦、煎熬,這些總會過去。
他也從沒把心裏對阿春的愛慕告知他人,他只覺得每天看著阿春幸福地微笑,快樂地奔跑,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就覺得生活沒那麼難熬。
她看著他,覺得自己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們仰望人來幫助,以致眼目失明,還是枉然。
「傳喚他的妻子吧。」他回到辦公室對下屬說。
「本月13號,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你在哪兒?」
阿春看得出來,坐在對面的警官一時有點慌亂,她本沒有打算為難對方,若是對方拿出架勢來審問,她也會立刻招供,可對方從一開始便在糾纏她那晚七點到八點的不在場證明,她雖然覺得莫名,卻也只能隨之應答。
不會的吧。

4

當然,這並不是一個好時機,畢竟她剛死了丈夫,不可能現在就跟她在一起,但至少能慢慢來,重新讓她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那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大川也曾經這樣問過他,大川看著嬌滴滴的小黛一次次被他拒絕,也於心不忍。
第一次應該是他受了上司的氣,一個人喝了悶酒,回到家又遇到兒子啼哭不休。
「還好吧。」
這個念頭在她心裏升騰起來,揮之不去地縈繞著心頭那脆弱無比的生和強悍異常的死。
「好啊,能有什麼不好的。」她笑了笑。
兒子總有一天能治好傷口,昂首挺胸地擁抱新的人生、新的幸福。
可之前警方卻沒有再過分追究,她以為自己交了好運,得以逃脫罪責。
「我兒子。」
是約會吧。
他總是想,自己現在也https://read.99csw.com是堅強有擔當的男人了,能夠親自保護阿春一生安穩。
他拿出手機撥了往日下屬小野的號碼:「我兒子不見了,你幫我找。」
小野搖搖頭,從人群里走出來,現在不是他當班,不需要他去管,總會有人報警,總會有人來處理。
做警察這麼多年,常常局裡一個電話,他就要半夜爬起來出任務,最誇張的時候半個月都沒見過小亮。後來升為領導,以為終於可以輕鬆一些,沒想到要擔心的事情更多,上下的關係要他協調,出警的任務要他決定,報告要他寫,黑鍋要他背……事情一多,人也變得沒有耐心起來,誰話多說兩句,他就要發火。
直到她有天起床,看到浴室里大哭的兒子和滿臉得意笑容的他,才倏然發覺,忍耐已經到達極限。
在他第一次登門拜訪之後,阿春坐在客廳慌亂地想。
他回來的時候,她正在簽收快遞,快遞小哥沖她笑笑,說謝謝,她也回了快遞小哥一個微笑。
沒用多久,阿春便繳械投降。
從那天起,他便三不五時地去阿春家,幫她做些力氣活,與她聊聊天,也沒有刻意迴避小亮曾經的存在,他想幫她快點忘掉過去,但也不多做催促,一切都順其自然地發展就好。
他聽到剛剛小亮與阿春的對話,知道這麼多年來小亮一直虐待阿春,現在阿春之所以要與他決裂,是因為他開始染指他們的兒子。
她本打算自首,現在卻覺得或許還有逃脫的可能。
石田高三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在醫院躺了半年多,沒能參加高考,自然也沒有大學可上,躺得久了,想再回到人群中,便是難上加難。
那一天的沼津東郊草場,石田看著小亮試圖爬起來,但動作緩慢吃力,終究不能成功。
「還好吧。」她淡淡地說,但心裏卻在苦笑。
「那個……」小黛突然開口。
他這反應過來,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
「我也沒能幫什麼忙。」他把茶杯握在手裡,一時有些局促。
他想過要裝竊聽器進阿春的家,參与她生活的一切,甚至連器材都買好了,可破門而入難度太大,他終究沒能成功,便把攝像頭裝在了門口,阿春一旦出門,他就趕忙也跟著出門,像個獵人,尾隨著唯一的目標。
阿春一時有點恍惚。
他撿起阿春用過的石頭,衝著小亮的後腦砸過去。
他有點生氣地走進去,房子里沒有小亮。
身體和心靈都遍體鱗傷的阿春被自己拯救了,幸福人生就在眼前呀。
他只要現在轉身離開就好了呀。
一切都是為了阿春的幸福。
「死亡時間呢?」小野眼睛沒離開屍檢報告。
他想得太多太遠,以至於阿春真的成了硃砂痣,成了明月光,盛放在他心裏,再也無法放手。
曾經的甜蜜原來不過是大男子主義在作祟,她試圖分辯,小亮已經擺擺手,單方面結束討論。
她已經走了這麼遠,她知道自己早就沒有後路可退。
陽光柔柔地灑在她的身上,真暖啊。
只要小亮死了!
阿春可真好看啊,像道陽光一樣照進了石田枯槁的人生。
她終究是不忍心讓兒子跟她一起過顛沛流離的生活,她回到自己房間,靠著窗口,盯著夜空,直到它發白髮亮。
小亮的父親是警局高官,幫他們準備好了婚房。
阿春看著小野的臉。
所以小亮就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咯?那把小亮幹掉的自己,豈不就是正面人物了?
他坐在小亮家的客廳,看著阿春:「你們是不是出事了?」
再抬起頭,他看到小亮的胳膊動了一下。
這類案子配偶就是兇手的幾率非常大,即便不是,從配偶入手,調查死者的社會關係,也總是沒有錯的。
他給小亮數字嚇人的零花錢,沒有底線的縱容,沒有邊界的自由。
隔著單向玻璃,看著桌子對面不知所措的阿春,他整個胃都絞痛燥熱起來,他去陽台抽了根煙,放鬆身體趴在欄杆上,望著濃霧裡的沼津,覺得造化弄人。
其實說出來有多少人會相信自己的暗戀呢,他常常苦笑,可時間過去得越久,阿春在他心裏就越揮之不去。
她回到家坐到窗前,深深地,嘆了口氣。
因為英俊,所以每個笑臉都動人心神,因為陽光,所以和他在一起總能找到九-九-藏-書快樂,因為出手闊綽,所以給了她從沒有過的安全感。
他突然想,要是小亮死在了這裏,那他是不是就有機會真正地去接近阿春了呢。
「致命傷在後腦,下手特別狠。」技術科的小黛說,「完全沒有給他掙扎反抗的機會。」
他本以為阿春早晚會放下過往向前看,他明顯低估了阿春對小亮的痴情,但能親身見證這場殉情,也算是自己沒有愛錯人吧,這一場無人知曉、曠日持久的暗戀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刻。
社會新聞里的事情居然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的不在場證明已經確認無虞,還是大川親自證明她在小亮被殺的時間段里是在家裡。
他並未把她的威嚇放在心上,甚至在交談的過程里還接了電話,與人相約半小時后見面。
他們終於有時間相處,有時間聊聊彼此的生活,發發牢騷,吐吐苦水,像每一對尋常父子。
每天都有人出生,每天都有人死去,世界向來如此,從未有過改變。
她衝著鏡子苦笑。
阿春是漂亮的、聰明的、深受大家喜歡的女生,他是沉默的、透明的、甘願被遺忘的男生,他們幾乎從未有過交集。
梅驍,寫小說的。@梅驍
「以後您需要我做什麼,請儘管跟我說吧。」小野到最後還是只有這麼一句。
他回到家,藏了幾天,發現根本沒人找到他,漸漸也就放下心來,接下來就是想辦法跟阿春成為朋友,然後是好朋友,然後……
他每天的生活豐富又規律,追新番,看新書,跟人在網上吵架或相見恨晚,日子久了,人生變得空虛又不知所謂。
小野在心裏無奈地笑了笑:「還是不去了,這案子還有得忙,不過謝謝你呀。」
他沒有料到阿春對小亮有那麼深的感情,竟會選擇殉情而去。
她早就忘記到底是怎麼開始的了,是他哪次喝醉了酒嗎,還是他在公司的哪一回受挫。
他是在試探我對小亮的態度,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不然不可能莫名其妙就上門的,明明已經那麼多年沒有見面,明明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情,現在突然跑來,還隔兩天就來一次,不可能有別的理由,一定是想要從我這裏套出能證明我就是兇手的蛛絲馬跡。
他們已經十多年沒見面,他只顧著冒冒失失地前來,卻沒想到氣氛會如此尷尬。
如果現在任由小亮恢復,等養好了傷,小亮肯定是不會放過阿春的,那阿春不是就有了大危機嗎。
但他們沒有。

2

「不能再精確了?」
「小亮呢?」
她想離開,他自然不許。
小亮的案子至今也沒有進展,已經打算當作懸案封存起來,現在只是迫於大川的壓力,才做出努力調查的姿態,但大川畢竟已經退休,沒人會真的把他施加的壓力當作一回事。
他滿心的激動,幾乎要因此跟得太緊,被阿春發覺。
她從一開始殺掉小亮,就不是為了自己,而只是為了不讓兒子生活在更大的陰影中。
造化弄人,沒錯吧。
他和阿春做了六年同班同學,卻幾乎從沒有說過話。
他走到小亮面前,小亮也看到了他,小亮伸手抓住他的褲腳,像是跟他求救。
她沒辦法尋求幫助,沒辦法告訴家人,甚至沒辦法逃跑。
她不知道他打了她多少下。
葬禮上,小野就坐在大川身旁,接連失去兒子兒媳的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
但人生啊,哪裡是一腔熱血、一往無前就能應付得來的,小亮的工作越來越繁重,她想出去工作,卻被小亮嚴詞拒絕。
已經全然不記得。
高三,小亮突然醒悟一般,乖乖努力一年,考上大學,畢業后又找到不錯的工作,連女朋友也順利找好,是個看起來沒什麼性格的漂亮女孩子,叫阿春。再與大川見面,小亮早已經不是那個拿著老爸的名號在外面闖禍惹事的青春期少年,而是準備結婚的青年才俊。
她現在自己死掉,那警方即便真的查出了什麼,也不會再揪著一個死人要求認罪伏法。
他想著想著還有點不好意思,在家裡傻笑起來。
「以後啊,我出去賺錢,你乖乖在家當闊太太就好啦。」小亮摟著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