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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的結局

無言的結局

作者:藍瑪
歐光慈小聲道:「我提示你一句,這東西原本在洗衣機的桶里。」
「你們可以問小汪,是不是外邊有個長途車站。」仇英指指小汪。
突然聽見有人踢門,咣咣的,踢得很兇。歐光慈問:「誰關在那兒?」
趙紅桃說:「說了你們也別笑話,前兩天還穿在我身上呢,和庫爾班睡覺以後換了,我記得放在洗衣機里了!這不是見鬼了么?」
他告訴大家:「啞巴說他中午出來找家裡的豬,……噢,是一隻懷孕的母豬……他看見……一輛汽車……然後看見……」
「可我真沒看見他呀!」毛子旺分辨什麼似地把臉朝前探著。
屋裡現在剩下了三個人:大馬、范小美,還有歐光慈。
歐光慈又火了:「你以為我愛干呀!可既然穿了這身衣服,個人的東西就得往後放。接著說,這個趙紅桃是不是很放蕩?」
「不,不是暗示,是明示!可我鬧不懂他為什麼強調這一點。注意,那三角褲一般情況下是不可能被他撿到的。」
歐光慈擺擺手指:「孫學富,你現在說一車皮廢話也沒用,我們沒法證明他是清白的!」
說完他站起身,掃視著別墅的構造:「太太,我問得直,你別不高興,那玩意兒你放在什麼地方了,它總不會飛到老頭子手裡去吧!」
後頭這問題來得突兀,毛子旺用力眨巴著眼皮反應了一陣兒:「噢,沒有,沒參加。我拿不出入股的錢,每人兩萬五,除非我把賣了。」
大馬說:「是不是礦山歸他哥管?」
「是,瞟見一眼,他拖著個破柳條筐從礦區那邊過來,在小煤廠晃悠了一下就過去了,我一下午就看見這麼一個活人。」
他問小汪:「這些人平時和礦上的人有來往么?」
女老闆瞥了范小美一眼:「妹子,你還嫩,不知道水深。這些東西哪是咱大頭百姓插手的,說說就是了,你還當真啦!」
「是呀,我也正想問呢。」范小美接茬。
毛子旺朝遠處指指:「又臟又臭,在炮樓子掃地的一個絕戶人。」
歐光慈道:「大馬,的確被你說到了,三種可能有兩種存在,來此尋找東西,或者途經。究竟是哪種,現在費多少唾沫也是胡猜,索性不猜了。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想被人看到!」
大馬說:「注意,頭兒。生活區也還可以劃分,看見沒有,你腳底下就有兩條岔道,咱們來問問這傢伙吧。頭兒,他嚇得不輕。」
庫爾班嚇了一跳,突然瘋馬似地狂跳起來:「我沒有殺人!你們是不是搞錯啦!我沒有……」
「啊啊,就是看見了。我早上就說過看見了,不是么。狗日的讓人掀了腦殼,那個人不是仇老大。」
小汪眼裡刷地放出光來,迅速摸著黑返了回去。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很難熬。小汪和大馬二人會合后便縮在暗影里喂蚊子,小汪越來越懷疑庫爾班在這裏的可能性,大馬不讓他懷疑,說歐光慈的判斷絕對錯不了。約摸熬了將近一個鐘頭,果然一條影子從別墅的門洞里出來了。哪裡還有說話的時間,幾個人呼嘯著撲將過去,眨眼間便和庫爾班滾作一團,小汪的肚子被對方踢中一腳的同時,大馬的銬子銬在了他的手腕上。
不用問,她這裏一晚上都熱鬧在關玉來之死這事情本身,未必有什麼事關破案的東西。一一詢問下來,果然都是些虛的。
「那我就實說,有,這倆人有事兒。搞人口普查的時候我去炮樓子,曾經撞上過他們倆。當時趙紅桃外衣剛套上一隻袖子,頭髮是亂的。」
「不妨,不妨來一傢伙!」小郝道。
他們路上分析的就是這個。
歐光慈把小汪抓進辦公室,咣地撞上房門,問:「說說看,這人怎麼回事兒,你剛才好像恍然大悟似的。」
小汪出汗了。他沉思有頃,道:「歐隊,你要是相信我就直說,你們是不是懷疑庫爾班和那女人怎麼樣了?」
歐光慈看他立正的樣子難受,讓他也蹲下。兩個人便如同下象棋似地來了個臉對臉。
歐光慈背著手在他面前走來走去,說自己就是那隻小小的螞蟻,突然一指庫爾班的鼻子:「可我能把你送上斷頭台你信不信!」
「這東西哪兒撿的?」他死盯著老頭子的臉。
啞巴明白地點頭走了。歐光慈張開手指,梳子似地雙手攏著已經比較稀疏的頭髮,問大家:「幾位有何高見?」
那個女老闆叫得怪,自稱叫鄧麗君,還要拿身份證給歐光慈看。歐光慈說不看不看,我們想和你聊聊。這時候,喝酒聊天的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過道上有個矮墩墩的黑臉漢子在刷刷磨刀。女老闆說那是她老公,腦袋受傷出了毛病。她說她老公傻雖傻,但是看老婆卻看得很緊,晚上一到鐘點兒就出來磨刀,那些礦上不懷好意的爺們兒便紛紛交錢走人了。
「傷他是什麼罪,我認。但是我沒殺人!」仇英氣壯如牛。
范小美嘀咕了句什麼,趙紅桃嗷地一聲要吃人的樣子。歐光慈斥道:「小美,你說她什麼啦?」
「苦命的孩子呀,我把他拉扯到18歲,長得跟花兒似地!」
大馬哦了一聲,道:「是這樣——」
麻栗坡鎢礦首富,外號人稱「布袋和尚」的關爺關玉來,那個夏日的中午被人一槍撂翻在小煤廠的半道上,當場就完了。歐光慈帶人趕到現場時,情不自禁地哎喲一聲。
望著趙紅桃紅腫的眼,在聽著她這說話的口氣,是個人都感到不解。至少她口氣中聽不出太多的悲痛傷感什麼的,確實聽不出。歐光慈告訴她破案沒那麼快,沒那麼簡單,隨即陳明了來意,讓她說說關玉來的情況。包括社會關係,經營情況,有沒有仇人以及近來是否存在異常等等。趙紅桃答覆得出人意料,她說「胖子」遍地是仇人。
歐光慈便把現場線索說了。大馬哦了一聲:「媽媽的,莫非保鏢把老闆崩了?」
女老闆的口吻有變:「不好說,關玉來不是什麼好人,被他僱用的人到底好不好就只有天知道啦。但是你們千萬別以為庫爾班會殺人,我擔保,絕對不至於。他要靠著關玉來掙錢呢!」
現在歐光慈背對著死者面朝辦公大樓方向,他在琢磨關玉來為什麼要走到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廢墟來,這一點很重要。一個大闊佬,闊得恨不得買架飛機開開(種瓜人語)的人,到這來絕對是有目的的。
「莫非是去和什麼人接頭?」小郝拿不準。
毛子旺脖子馬上粗了,正要說話,現場那兒刷地有燈亮起來,他嚇了一跳。歐光慈讓他別緊張,說那是照明用的燈:「說說看,我認為你不會什麼都沒看見。」
「啊,不不……」庫爾班絕望地叫起來。
歐光慈說:「你僅管說得很婉轉,可還是把意思表達出來了——關玉來分明是強|奸了仇燕。」
范小美小聲問:「那……隊長,他的目標又是什麼地方呢?」
「等等隊長。」大馬盯著歐光慈的臉,「你好像有想法了!」
「沒有。」小郝看著歐光慈,「鞋印我查了,絕對是現場留下的那個人,但是他死不認帳!隊長,你想什麼呢?」
「我準備隨時說,咱們不是一直各忙各的么?」小汪覺得有些冤,「歐隊,這些情況真的和兇案有關么?」
「六七畝、六七畝,一個人伺候。」
庫爾班用力點頭,臉部開始抽搐:「是是,我承認、我承認!」
小郝朝她揮揮拳頭:「說得倒是頭頭是道。可是總把我扯進來幹嘛?」
「乾貨有,礦山他要包下來自己干。這條街,姓關的也揚言要整個盤下來,盤下來幹什麼咱也不知道。還有他們家大狼狗咬傷人的事,這你們怕是聽派出所小汪說了吧……他居然沒說。關胖子的大狼狗把人家孩子咬傷了,人家要上告,他摔出錢把人家大人的嘴堵上了,這事原本過去了,學校教體育的古老師怕再出這類事,就瞅機會把那狗砍死了。這下壞了,他讓人家古老師給狗墳下跪磕頭!看看,還是人么?」
歐光慈讓人把仇英弄走,轉身推開了那扇門。餿老頭子還在比比劃划的要幹什麼,看見進來人了,這才停住動作。他大叫:「你們他媽放人吧,仇老大不是殺人兇手,他狗日的也就是砸兩下子的本事!」
「隊長,」范小美湊上來,「你說那老頭能……能打得那麼准?」她比了個打槍的姿勢。
歐光慈勾勾手指頭,領著大馬往警車那兒走。這時天越發暗了,東一堆西一堆的圍觀者散了一些。歐光慈讓大馬注意周邊環境,小聲道:「以小煤廠這兒作為一個點,比較有思考價值的我想應該是由辦公大樓到工人生活區這一帶,有人的地方才有事兒。」

礦工生活區

「慢著……你這麼一會兒說了好幾個人了。這個庫爾班又是誰,關玉來的保鏢么?」
「種了多少瓜,一個人伺候得了么?」
「這麼分析倒也沒錯,」歐光慈塞了幾顆胃舒平在嘴裏,嘎嘣嘎嘣地嚼著,「可感覺上還是有些勉強。股份制剛開始搞,距離見到實際好處還早著呢。在沒有實際利益沉甸甸擱在手裡的時候,似乎還不至於把一個人往死里弄——你們琢磨琢磨。」
孫學富的表情已然恢復成開始時那慵懶無形的狀態,對歐光慈的問話彷彿聽不懂似的。歐光慈沒再問,只是用眼角朝小樓上瞥了一眼,窗口那人影一閃,窗帘拉上了。他讓范小美把那條三角褲收掉,便放餿老頭子走了。老頭子走出幾步又返回來,指著關玉來的小樓:「那樓上那娘們兒偷人!」
歐光慈關上門,讓小郝擺情況。小郝便哇哇地開說,唾沫星子滿天飛。他說他帶人先到小煤廠死人現場,然後翻過那個牆豁子,試著蹬了一下,當場就蹬下一塊土坯。翻過牆后,按照歐光慈的囑咐「往下走」,走了大約100百多米的樣子,有一條生了銹的礦鐵軌,據說礦坑已經封了。再往下走便是山窪子。山窪子沒有什麼正經路,有羊糞蛋。林子挺稠密,大家分散開來,不久便找到了這個東西。
大馬道:「我那個途經的說法你也別太當真,還沒有事實根據。咱們還是先把這條路走完再說吧——不過我不認為是接頭。」
歐光慈迅速出手一叩他的腕子,東西落回筐里——他看見不遠處一扇窗戶邊的臉,趙紅桃。
仇英說下去,他說經過小煤廠的時候他突然看見了關玉來,鬼鬼祟祟地從迎面草窪子方向過來了。這情景用仇英的話說,簡直覺得不是真的。在仇英的印象里,關玉來進進出出從來是坐車的,走草窪子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可思議。但畢竟眼睛長在臉上,鬼鬼祟祟走過來的那個人分明就是關玉來。幾乎是幾秒鐘的事,仇英決定在這兒收拾掉那個強|奸妹妹的狗雜種。
果然,從這裏確實能看見那條箐溝了。試想,關玉來若開著車子碾過這條路,絕對不可能不read.99csw.com被種瓜人毛子旺發現。換言之,他寧肯自己這千金之軀受點苦,也不想讓人看見。想到這裏,歐光慈大悟,他朝部下們猛一抬手:「夥計們,有了!」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臉上。
庫爾班嚇得抬起頭來:「這……這我不懂。怎麼?」
「所以呀,他到這兒來幹嘛?你想過沒有?」
「不像,這些人要接頭,可以在各種地方,用不著如此。」歐光慈想抽煙又怕把荒草點著了,「即便真的去和什麼人接頭,恐怕也是一個不得不去的固定地方。不會是小煤廠吧?大馬,如果他的接頭地點是小煤廠,你那個途經的說法就站不住了。」
他這個飯鋪偏,幾乎在街的盡頭。這裏的住戶甚至可以大肆養豬,一路都是豬屎味兒。啞吧走得奇快,大夥要小跑著才能跟得上。略懂些啞語的歐光慈蹭蹭幾步趕上去,拉著啞巴一通胡比劃。
歐光慈突然厲聲道:「不明白聽我告訴你,他要抓你和趙紅桃的奸,他有意讓你們倆在一起,知道一抓一個準,這使他設的套子!」
於是歐光慈從這兒問起:「關太太,你丈夫家怎麼沒來人?」
「別顧慮,都不是外人,知道什麼說什麼。我們原本打算在您這吃晚飯來著,看著亂,就換了個地方。關上門好么?」
「毛子旺,你一下午都在瓜地里么?」
啞巴立刻作了一個誰都懂的手勢。
小郝樂了:「隊長,你可以呀!」
庫爾班終於哆嗦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夥莫名其妙地舒了口氣。
歐光慈往黑蒙蒙的遠處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道:「明天你帶倆人往那山窪子找找,看看有什麼線索。今晚咱們主要任務是摸情況。至於你強調腳印,現在看來全都有主兒了。關玉來、種瓜的毛子旺、餿老頭子,再一個是翻牆跑掉那傢伙——小郝,你覺得這腳印有沒有可能是一個新疆漢子的?」
歐光慈看看大夥,進一步說:「光承認還不行,你要老老實實告訴我,這東西怎麼會到了餿老頭子孫學富手裡,為什麼?注意,我已經檢查了那座小樓,也詢問了趙紅桃。而且我們剛和孫學富談過,估計你全都聽見了。」
「沒有,絕對沒有。」
「關……姓關的!」
「槍已經找到了,我提醒你一句!」
歐光慈氣得煙都點不上,范小美趕緊過來幫忙,歐光慈一嗓子把女孩子嚇得差點兒坐在地上:「你們都睡覺去!」
一行人踏上青石板小徑。
他相信,在這一剎那,趙紅桃的身子「緊」了一下。這個反應一般人是很難擋住的,再老練、心理準備再充分的人,驀然聽到敏感的問題時,都不可能一點兒應激反應也沒有。而這一切,瞞瞞小汪這樣的人可以,想躲過歐光慈的眼,門兒也沒有。
再問趙紅桃也問不出什麼新東西了。他領著范小美和小汪離開了小樓。往回走的路上他給局裡打了個電話,讓局裡抽人去關玉來的公司了解一下情況,一是經濟運轉情況,二是有沒有一個韓國貿易小組要來的事情。
黑臉漢子一言不發,站起來就走了。歐光慈一行覺得特別可樂。正張羅著泡茶落座,大馬回來了,他說孫學富不在那街邊上了,一時找不到。歐光慈示意他也找把凳子坐下,然後讓女老闆談談。
「庫爾班,其實你心裏明白得很,他就是故意的!」
孫學富把那支煙夾在耳朵上,抬手作打槍狀,喉嚨學著子彈擊發的聲音,然後用手背抹抹嘴角的口水:「腦殼碎了。完了!」
「是誰?」小汪一把揪住他。
「對!」
大馬擦著后脖梗子上的汗,四顧:「有三個可能。一,被脅迫到此。二,來這兒找東西。三,途經。估計要廣泛尋找一下目擊者才好分析。」
「對對,新疆來的一個傢伙,比他還高。」他指指大馬,「和姓關的形影不離,一個月拿五千多塊呢!」
歐光慈再次看看窗外,思索了一會兒轉過身來:「那還愣著幹嘛!」
「我證明他沒開槍,他是用石頭打的,他把胖豬打倒了,人嚇跑了。」
「關玉來從草窪子溜過來,仇英攔截后把他砸傷了。孫學富隨即一槍掀了他的腦殼,然後呢,仇英幫老頭把土槍扔掉,老頭則把血石頭埋了。很簡單嘛!」
「不不,我……我不明白,我一點也不明白。」
歐光慈看了看房間的結構,洗衣機的位置,還有門,得出的結論是:餿老頭子若沒有通天的本領,死也不會得到這東西。撿?哪撿去!
鄧麗君噢了一聲,過去把門別好,一扭一扭地過來坐下了:「哎喲,我這兒今晚上算開了鍋了,說什麼的都有,你信誰的都難。你們想聽什麼?」
「為什麼,莫非想讓全世界都知道你們在通姦?」歐光慈大聲叱道。
歐光慈大聲道:「大馬,把老頭子逮回來,馬上去!」
仇英於是哇哩哇啦開始說。大意是,他的確恨關玉來,也多次揚言要殺他。他甚至不否認曾經準備過一把刀。但是他否認昨天那一槍是他打的。他說他的確在死亡現場碰上過關玉來,是無意碰上的。他當時正從那運礦沙的鐵路上由南往北走,是從公路長途車站回來途經那裡。
小郝一怔:「什麼意思?」
「他在哪兒我怎麼知道?我也正想找他算帳呢!胖子花錢雇他就是為了保命,結果……」趙紅桃一捂鼻子哭了。
「沒有。趙紅桃哭昏過去了,我們把她掐醒,直至我們離開,那小樓上只有趙紅桃一個人。」
「街上,離開炮樓子我就去生活區了,打聽到餿老頭子就在街上。」
「關太太,現在請告訴我,你和庫爾班的事,你丈夫知道么?」
趙紅桃閃開目光,道:「我只不過好奇溜了一眼,但是短褲怎麼會到了餿老頭子的手裡,這也太奇怪了!」
「對,傻丫頭,你算問到坎兒上了。他,大財主關玉來,為什麼鬼鬼祟祟地走這條路呢?剛才大馬說了,他很可能是途經小煤廠。那麼,途經那裡要去的目的地何在呢?」
麻栗坡鎢礦距城39公里。發現死者的是山溝里一個種西瓜的,剛才見了一面。種西瓜的說他聽見了打槍,沒在意。追問下他承認,礦區里乒乒啪啪的動靜時常有,慣了。一開始他沒以為那是打槍,後來從溝里瓜地回礦區(種瓜的原本是礦工)半道經過此地,也就是這個被叫做「小煤廠」的地方,一眼就看見了遠處殘牆根兒那躺著的死人。他說他嚇壞了,馬上去礦區辦公大樓向派出所報案。
「可兇手有土槍呀,還打個什麼勁呢,照臉上一摟扳機不就成了?」
進館子之前大馬領他們遠遠地觀察了一會兒那個餿老頭子。這老頭兒叫孫學富。種瓜人沒瞎說,這老頭真是「餿」得可以,臟臭邋遢,頭髮長得猶如武俠小說里的丐幫,身上的衣裳看不出是件什麼衫,已經髒得和皮肉一個色了。看到時他已經在雜貨鋪前的台階上睡著了,腳底下壓著個髒兮兮的飯盆,手裡頭拿著個空酒瓶子,三兩裝的那種北京二鍋頭。
餿老頭子孫學富湊上一步,神秘兮兮地說:「告訴你吧,那塊石頭讓我給拿走了——我給埋了!」
「仇英有沒有過傷害關玉來的行動?」
「這都是我剛才窮扯的結果。走吧,幫他們把死人搭到車上去!」
「是,可以這麼說。」
「你們可以驗槍,那上頭要是有我的指紋,你們現在就可以把我拖出去斃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不對呀!」小郝道,「這是我聽說過,說是給狗披麻戴孝。」
歐光慈吩咐:「找個好一點兒的館子,人多點兒的,咱們要找找那個庫爾班大叔!」
毛子旺說:「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們那片地界比騾馬大集還不如呢?我們已經淪為第四世界了。」
「他指誰?」
歐光慈把小郝叫進來問情況,小郝沒說話先把找到的東西從塑料袋裡抖落出來,一把做得極其逼真的土槍——五子崩!歐光慈不敢說自己是不是突然興奮起來,可能不是,因為這東西的出現使他心裏的那個設想突然有了阻力。但這畢竟是一個實質性的突破,所以他有些抓耳撓腮,開門朝外喊:「大馬,把那傢伙先關起來,你快去快回。」
歐光慈朝小汪擺擺手,過去坐在趙紅桃對面。他覺得小汪一開口就問庫爾班的去向很「老外」,畢竟這不是庫爾班的家。他看看所有的人,張羅他們坐下說話,口氣用得很平和。客廳華麗而俗套,不土不洋的。大馬弄亮了頂燈,屋裡的人便各自找地方坐下了。范小美登錄了在座者的名字,發現死者關玉來家竟無一人在場。
文字到此,內容就這麼一點。歐光慈憑自己的智商分析,電驢子是指轎車,狗日的是指關玉來。有價值的東西兩點:一,關玉來確實一個人在行動。二,他撒了一泡尿(這一點意思不是很大)。歐光慈不覺得掃興,他覺得有收穫,收穫就是關玉來在人們心目中似乎是個「狗日的」。
「過來大馬,過來一下。」他朝四下里比劃著,「你想想,這個滿手都是金戒指的(種瓜人摘走兩個,死者手上還有一個呢)財主,他到這兒來幹嘛?你想過沒有?並不好玩兒嘛,你沒聞到一股騷烘烘的味兒么?」
「我已經派人去找門板了。」老孫把手裡的應急燈交給歐光慈,退了手套到一邊冒煙去了,「歐隊,我們回城裡吃飯,你們恐怕不行了吧。」
庫爾班的汗從耳朵根子那兒淌了下來,他緊張了。
女老闆歪身做出個很浪的姿勢,道;「這個問題也就是今天才好說,他活著的時候大家嘴嚴著呢。沒看今晚上這麼多來喝酒的么,一片歡騰呀!」「您是不是說這個人為霸一方?」
啞巴不比了,指指前頭。
他沒急著審庫爾班,讓人把庫爾班看押起來明天再說。隨即哈欠連天的要去睡覺。小汪喊了聲「歐隊」。歐光慈往廁所走,邊走邊對小汪等人說:「想問什麼,關於庫爾班是不是?」
「關太太息怒。」歐光慈不讓他們吵下去,「我還有個問題要問。請你告訴我,你丈夫花錢雇一個保鏢,放著不用,那他這幾天幹什麼去了?」
庫爾班閃爍了一下,自然沒逃過歐光慈的眼睛。
大家這才想起,孫學富每天要去炮樓子一帶掃地的。胡亂吃了點兒東西,一行人便上路了。清晨看山是美的,一路上大夥無不讚歎這礦區漂亮,要是搞個旅遊項目,那肯定是不錯的。
歐光慈突然道:「我們聽說他有個保鏢很厲害,他幹嘛去了?」
「干!」范小美興奮起來。
大家在啞巴飯館吃了頓不錯的飯,中間出現了一個小插曲。小郝向進來吃飯的幾個人打聽庫爾班,那幾個人一扭頭就溜了,彷彿遇上了黑道分子。倒是那個不會說話的老闆明白事,看明白了他們一行的身份。吃飽喝read•99csw.com足付帳的時候,啞吧突然啊啊地開始比劃,很激動的樣子。歐光慈一看那神情就知道有好戲了。就見啞巴飛快地進後堂叫出個長相平平的女人,用手語向她交待了一番,隨即便領著一幫警察出了門。
裝的,很拙劣!
「對,正是他不許我在他身邊的,你說得對極了!」
「毛子旺!」

那個餿老頭子

「不對吧,」范小美叫道,「那他怎麼撿到一把槍!」
他們喝了啤酒,多給了老闆幾個錢,便離開了這個不好交流的飯鋪。歐光慈設想好了,去大馬最先選的那家飯館,和那個半老徐娘東北人聊聊。估計她那兒已經有若干「關玉來之死」的版本在等著了。另外他讓大馬把孫學富找到,必要的東西還是要了解一下。
「這麼說,你全看見了?」歐光慈緊跟一句。
「他不是給富人區掃地的么?」
「一個易拉罐換一毛五分錢!」孫學富似乎為了證明所言不虛,幾步過去拎來那隻柳條筐,顛著給歐光慈等人看,筐里已經有十好幾個瓶瓶罐罐。
歐光慈比劃著問啞巴:「這車是什麼人的,你知道么?」
孫學富詭笑著,用鐵鉤子從筐里勾出一條粉紅色的女式三角褲。
原以為天亮後會審一審庫爾班,結果歐光慈說不:「先不忙,我現在覺得趙紅桃有必要再見一見,估計她不敢放潑了。另外,咱們的目標還有一個沒見到呢——別忘了那個餿老頭子!」
小郝於是說了下去。找到這東西后他確實很激動,便沿著那山窪子往深處找去。但是再無收穫,本想返回的時候,不遠處有人伐了棵成年樹正在往外拖。是父子倆,看見他們原本想跑,小郝把傢伙亮了出來,那父子盜伐者便站住了。他們招認了樹是他們伐的,是昨天午後的事。小郝一聽就叫了起來,問他們看沒看見什麼人從這裏溜過去。那個父親先是不肯說,後來兒子卻扛不住說了。於是父子倆承認看見了一個人,便是仇英。
「你怎麼證明?」范小美追問道。
「庫爾班,你是關玉來花錢僱用的保鏢,不在他身邊保護他,怎麼也說不過去,除非他不讓你在身邊。」
庫爾班縮了縮身子:「可我……」
「老頭子孫學富。」大馬道。
「不少。礦山已經讓那些礦賊給毀了,前景很難說。」
「上午掃地,其他時間都是自己的。」
歐光慈點上煙抽著,道:「我不作任何沒有影的猜測,我是聽了民眾的議論到你這裏來落實。」
范小美道:「那你幹嗎不寫?」
他搖搖腦袋走出房間。外邊,太陽白花花的,很熱。遠山蔥鬱,麻栗坡的確是個很美的地方。大家沉默著,被這突然明朗的案子弄的很驚詫——居然是合謀,居然。
小郝早就有些不耐煩了,他問歐光慈剛才和那種瓜的窮扯什麼,「我一直叫你,我覺得這個情況比較重要,可你一直磨蹭,來,你看這兒——」
但是,有就是有,豈至於弄得小汪這樣。
「鄧老闆,你覺得庫爾班對他的主人怎麼樣?」
歐光慈指指不遠處的房門:「我們去問問他好了,定有隱衷。」
歐光慈誇了范小美:「根據小美的理論,庫爾班行兇的理由的確不足,明天小郝你一定把豁口以外的那片山窪子好好找找,。這邊我們正面見見庫爾班,帶個鞋印回來對對。大馬,孫學富你是在哪兒找到的?」
「我們抓他的時候他想反抗,我不得不對他採取了點兒措施。」小郝說他給了仇英的腿骨很重的一腳,「不然不可能順利地把他押回來。但是他媽的,這混蛋死不承認!」
歐光慈覺得小郝這話說得很弱智——有錢人未必一定是風流倜儻風度翩翩的,為什麼不能是這樣的巨胖。
小郝指著牆豁子那邊說:「我往下找了找,找到幾個腳印,兇手無疑朝遠處的山窪子方向跑了,腳印的尺寸和搏鬥現場中的一個人的相一致。」
「你看沒看見那個庫爾班?」
歐光慈死盯著他,不語。他又咆哮了半聲,卡住了。歐光慈嘴角泛起了笑紋,慢慢地蕩漾開,而後變成了哈哈大笑。笑得庫爾班不知所措。
「差不多吧,比我的塊兒大些!」
大馬吭哧了一聲,道:「你記得我說了三種可能。第一,被人脅迫……我指的是關某死在小煤廠。第一,被人脅迫。第二,去那裡尋找東西。第三,途經。現在看來是第三條。注意隊長,你往前看,這條被埋藏的土路很可能通往小煤廠,我幾乎能看見那一片土坯房的斷壁了。」
「就這些。」
歐光慈道:「關玉來有一個保鏢叫庫爾班,新疆人。據說和大馬個頭相似。可是……他的僱主卻被|干翻在這兒,他呢?」
大約這個時候,他們同時看見了那個刷刷掃地的「餿老頭子」。那老頭一板一眼地掃著地,腦袋歪著,掃帚由左至右節奏分明地往這邊掃過來。他恐怕是唯一不太在乎警察的人,明明看見了,卻像看見了一堆石頭,直到小汪朝他嗨了一聲,他才停手站住了。歐光慈覺得他在害眼病,看人要微仰著臉,兩道眯縫著的眼睛痴痴的樣子,感覺上智力有些問題。小汪把他弄到石徑旁邊,指著歐光慈嚇唬老頭,老頭啊啊地點頭,聽沒聽懂都難說。直說到關玉來的死,老頭子才聽懂了,發狠似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歐光慈擺擺手:「行了,其他的不用你說了。」
歐光慈引著話頭往回兜——他要弄清種瓜人毛子旺瞞沒瞞內容。因為毛子旺只說看見他拎著個柳條筐經過那裡,並不能說清他從哪兒來又到哪兒去。而這一點很重要!孫學富好歹聽懂了歐光慈的意思,說是撿東西經過那兒,他說他除了早上在炮樓子掃掃地,餘下的時間就是到處撿東西。
見大家不言語,他朝西側一指:「看,西瓜地是也——」
孫學富轉過半個身子,瞟瞟大馬,然後用力點頭:「當然看見了,看見狗日的死硬了。腦殼碎了!」
小郝問:「那傢伙跟你的個頭是不是相仿?」
天光之下,庫爾班那張英俊而獨特的臉顯得猙獰可怖。他狠毒地盯著眼前的人,知道自己沒戲了,於是冷不防又給了小汪一腳。小郝擰翻他,將其雙手銬在後邊,用力拎了起來。庫爾班用民族話罵了起來,大馬等人抬頭看,很快小樓上的燈亮了,趙紅桃的身影出現在落地窗的背後。
仇英頓時愕然,愣怔了一會兒突然大叫:「這我怎麼知道,應該有一塊石頭,應該有……」
「她說我不要臉!」趙紅桃咆哮,「怪了,我要不要臉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以為滿大街跑的那些正人君子有幾個要臉的。我們單位一個頭兒,作報告休息5分鐘那一會兒,就在幕布後頭抱著大姑娘亂摸,你沒聽說過吧。」
「明白!」
小汪說是,劉洛川也讓他講講。歐光慈笑道:「這是玩兒膩了的一手了,百發百中。一方面大馬見過庫爾班,一方面咱們問到庫爾班時趙紅桃很緊張,這說明庫爾班的確是在別墅那裡的。所以不當場抓他,是因為我們沒有抓他的道理。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便是趙紅桃,她既然否認了庫爾班在那樓上,便一定要讓庫爾班連夜溜走。絕不會錯……」
「那倒不一定。」歐光慈道,「政策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你不發達說明你沒本事!」
這時又聽見歐光慈一聲冷笑:「關玉來要捉姦,要通過自設的套子捉姦!他的目的差不多也清楚了,想用趙紅桃的名譽要挾她那個哥哥,以此獲得她哥哥的支持,利用權力奪得麻栗坡礦區的開發權。這一點十分好懂。而你們倆的行為卻不好懂,為了證明你不是兇手,而故意把通姦的情況展示出來,為什麼不採用別的方式呢?辦法絕不止一個嘛!為什麼?」
「也就是說,你認識這個。你可能還會告訴我,這上頭有你的東西對不對。回答我的問題!」
他悄悄問范小美:「嗨,你瞧瞧他有沒有半噸?」
「為什麼不說!」歐光慈吼道。
趙紅桃一概擺手,三個字:不知道!再問沒意思,歐光慈就此畫了個句號,再不提庫爾班三個字。詢問了一下在場的其他人,自然白費口舌。他們告辭出來,大馬小郝被留在暗處監視,歐光慈領著其他人走了。走到來路上見幾輛車子相繼開走,是趙紅桃的那些親戚。歐光慈讓小汪摸回去。
歐光慈道:「那隻能說我不是神仙,猜錯了——小郝你接著說。」
這機關槍似地橫掃一氣,活脫畫出個「關爺」的標準像,同時捎帶著抖落出一堆見不得陽光的人和事。歐光慈吃這碗飯的倒也見怪不驚,他點上支煙,說道:「你說這些東西有多少是經過落實的?」
「像你這種想法的人多不多?」
「僅僅有一點感覺,還沒形成想法!走,聽聽趙紅桃怎麼解釋。」
歐光慈說了聲OK,招呼大馬出門去見另一個關著的人,庫爾班。大馬和范小美一頭霧水地跟著。他們發現隊長的雙眼熠熠放光,估計案子是破了。
歐光慈擺擺手,盯著仇英的臉,沉默了幾秒鐘,突然吼道:「可是我們在現場根本沒有發現那塊帶血的石頭,你怎麼解釋這個?」
「所以老子來了他連面都不照一個,你們頭兒是不是劉洛川?」
小汪看著歐光慈:「歐隊,可不可以突擊一下,問問這個傢伙!」
「等等看吧,我已經請局裡派人去調查關玉來的公司了,午飯前應該有反饋。現在聽我的,咱們去和仇英聊聊,我來問。」
趙紅桃答得乾脆:「屁,他的事兒從來不跟我說,我知道啥。」
「還有什麼情況?」
「是是,是有一支槍,還有兩萬塊錢。可是……他不要錢!」
小汪叫了起來:「仇英,莫非是你?」被稱作仇英的大漢一扭身子坐起來,大叫:「小汪,你們把我放開,聽見沒有——我不是殺人犯!」
歐光慈反倒蹲下了,摸出煙來抽:「你姓毛,毛什麼?」
大家都說是。站在這個地方往前看,密密麻麻那片燈光便是毛子旺所說的礦工生活區,又稱之為騾馬大集。轉個視角,偏右一些的地方則是炮樓子,富人們的別墅區。
小郝咦了一聲,惱了:「喂,隊頭兒,你既然比我還明白,你怎麼不去抓,這傢伙至少跑了四五個小時了。我怎麼擰住押回來?」
歐光慈一直那麼聽著,思想一次次走神。他在反覆論證自己肚子里那個想法,尋找著成立或不成立的關鍵,他覺得十分熟悉的那種心理感受正在緩緩蘇醒。以往,每每出現這種感覺的時候,案子差不多就快告破了。
歐光慈說:「估計就在不遠的地方。」
話說到此也算說透了,歐光慈隨即詢問女老闆對關玉來之死的看法。女老闆倒也痛快:「劫數到了,他不死誰死?我這裏一晚上都在說這個。」
庫爾班read.99csw.com被押回派出所的時候,歐光慈正在和所長劉洛川談話。看見人被帶回來了,歐光慈開心地拍了拍劉洛川的肩膀:「怎麼樣劉洛川,說抓著就能抓著。一頓飯啊,不許反悔。」
小郝道:「隊長,你覺得把牆豁子蹬掉兩塊土坯的會不會是此人!」
剛回到派出所,小郝那路人馬也回來了,不但得到了線索,而且抓了個人,一個一米八幾和大馬不相上下的大個子!歐光慈等人先是聽見扑打的聲音,然後是小郝的吶喊。趕過來看時,那大個子已經被撲翻在地,幾個年輕人正把此人的雙腳捆起來。歐光慈看見一張很兇的大臉!
歐光慈站在坡地朝四下看。南邊,是麻栗坡鎢礦的生活區;北邊是報案人種瓜那條箐溝,小煤廠基本處在中間點的位置。這裏過去有兩溜土坯房子,現在已經殘敗得形同圓明園廢墟了。關玉來就被打死在一道殘牆的牆根處。西邊往遠處延伸,是鎢礦山的主體,礦洞和運礦沙的小鐵軌均在那個方向。而東邊,便是報案人跑去打電話的礦辦大樓。那一片,歐光慈的車剛才經過時大略看了,像個小鎮似的,飯館郵局衛生院都有。這是大致方位。
「噢噢,毛子旺。」
「騾馬大集是怎麼回事兒?」歐光慈往另一個方向抬抬下巴。
大馬說:「頭兒,這是你玩兒得一手把鬼戲對不對。你別不承認——把仇英弄到走廊上審我就覺得不正常,你是有意讓孫學富聽見的!」
「餿老頭子你看見了?」
「啊,老闆。」歐光慈禁不住叫了一聲,他立刻想到老闆聽不見。他有些急,因為眼前的情況太需要他往深處問了,可自己那半拉子手語已經不能勝任這些,他看看天,又看看四周,而後朝啞巴老闆比劃道:「你先回去,把知道的情況寫一寫……你會寫字吧?那好,寫一寫,我們過一會兒去找你,謝謝!」
「你看見了?」大馬問。
「可惜沒有!」
大馬道:「我們只得不僅僅是姓關的,看見的所有人都包括在內。」
說到這兒,她用腳尖頂頂老公的屁股:「洗洗睡吧,他們是警察。」
說不遠也走了四五分鐘,赫然間,草棵子里的一輛車出現在天光直下。好車,凌志400。絕對神秘,在這寂靜的月光下,在這不應該有汽車而應該有幾隻黃鼠狼的地方,竟然暗伏著如此高級的一輛轎車,感覺上真像神秘小說,並且帶著些許恐怖味兒。環視四周,能看見一條業已被荒草埋住的土路,外人是決不會知道荒草下面有這樣一條路的,由此不難猜測,這車的主人十有八九是礦山的人。
歐光慈拍拍那鋥亮的車子,踩著荒草刷刷地走了下去。是的,有人走過。荒草被踩得東倒西歪。
小汪看看窗外走廊上歪著的那條大漢,道:「關玉來曾經在女方不願意的情況下和仇英的妹妹發生過性關係,仇英那時在勞改隊——因誤傷判了3年。後來仇燕,就是仇英的妹妹肚子被搞大了,去做人流差點死掉。這事兒讓關玉來用錢給抹平了。原以為沒事了,可仇英刑滿放出來后一直揚言要殺姓關的,給多少錢也要殺,就是這麼回事。」
歐光慈想了想道:「這樣吧,您先給我們說說死者關玉來如何,說說這個人的情況。」
「能不能具體說說?」小郝問。
可能因為死人這樣的新聞太具有刺|激性了,街上的人據說比前些天「折了個跟頭」。說這話的是飯館老闆,一個滿嘴東北大碴子的半老徐娘。虧大馬會找,這館子跟說書場似的。歐光慈看這陣勢便改了主意,帶人尋了個偏僻的小館子吃飯。不知是不是天意,這個館子的老闆是個啞巴。
小郝說:「場部那一片有一溜飯館兒。」
歐光慈想:放在家裡不是故意要這對孤男寡女……正想到這兒,樓下鬧了起來,是餿老頭子孫學富在大罵。
的確,這個老礦區真的太舊了,完全沒法和39公里以外的城市擱在同一個時代說。要不是有那麼幾座樓房,在這拍電影都不用添道具,貼幾張「仁丹」、「大減價」、「老刀牌香煙」或者來兩盞紅燈一照,齊了!
「這麼說,你是無罪的嘍。」歐光慈口吻放平和些。
歐光慈高聲說:「小郝小汪,跟他去把石頭找回來,快!」
歐光慈一指庫爾班的鼻子:「混蛋,千萬別否認,你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讓人知道你們在通姦,這樣你就巧妙地避開了殺人的那個時間段。因為一個人不可能有分身術,你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小汪讓他繼續說,少廢話。
「瓜賣給誰?」
大馬警覺:「什麼土坯?」
「仇英,你露餡了。」歐光慈死盯著他,冷笑道,「我們迄今為止沒說一個槍字。」
「對嘍對嘍。我只他媽看見仇老大用石頭打那狗日的。」
國有資產管理局副局長的妹妹嫁給了百萬富翁關玉來的事,據說當年鬧得很有些邪乎,被什麼小報的人寫過報告文學到處發行,這個情況在派出所小汪那兒得到了落實。小汪說;「狗屁報告文學,也就是篇通訊稿而已,小報是內部發行的,不提也罷。」
大馬哎了一聲,叫上幾個年輕人把掙扎喊叫的仇英抬走了,少頃氣咻咻地走進來:「媽的,死沉死沉!」
炮樓子錯落有致的分佈著十來座小樓,關玉來的最為顯赫。地段好,花花草草一大片,有青石鋪的路,被鐵柵欄半圍著,不防什麼,更像是裝飾。草坪有一塊,不是外國進口草,是滿山長的那種草,另有一個停車的小車庫。大馬來的時候關家正有人在乾嚎,窗戶影子能看出有六七口子人。大馬本想進去看看,卻突然看見了一個牛高馬大的傢伙從小樓上衝下來。寬肩長腿,高鼻樑摳眼窩,再加上口唇上方那撇獨特的小鬍子,活脫一個洋毛子。庫爾班,估計正是那個每月掙五千塊卻讓老闆挨了黑槍的保鏢。
「不常來,人家都是跟老闆吃大飯店的。不過我這裏的烤羊肉他倒是喜歡的。」
「哎,在!」
「可能是她城裡的親戚來了。那時庫爾班在么?」
「都這麼說,誰也沒真看見。」
歐光慈道:「現在讓我告訴你,你們這麼做的基礎在於,你們知道關玉來不可能捉到你們的奸了。簡言之,你們知道他必死!」
「小郝,你們好好找一找那條山窪子,一定要弄到點兒什麼回來。」歐光慈囑咐小郝。消耗走後他帶人直插小別墅。別墅共7座,錯落地建在靠山腳的緩坡地上,每座別墅前都有車子,頗現出有錢人的氣魄。關玉來之死是引人注目的事,歐光慈發現自己一行到來時,幾乎每座別墅的窗后都有眼睛。
老孫道:「疑點就在這裏,你好好琢磨琢磨,臉傷是被石頭打的,但現場沒找到那塊石頭——我可以把屍體運走了么?天熱。」
「隊長,你厲害。」小郝道,「你昨天就料定土槍在那山窪里了么?」
「那當然,我肯定說得對極了。我甚至覺得他是故意這麼做的!」
歐光慈沒理小汪,只是默默地看著眼前的這個餿老頭子。他覺得這老傢伙其實不簡單,因為在展示那三角褲的一剎那,他睜不開的眼睛奇異地睜開了。
庫爾班被關了一晚上,囂張勁兒已經所剩不多了。歐光慈走到他跟前讓他站起來,庫爾班立刻就站了起來。歐光慈假惺惺地和對方比了比高矮,踮著腳還差半頭。他笑道:「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品種不同。喂,庫爾班,你看見過螞蟻拖螞蚱么?小小的螞蟻拖著個死螞蚱。」
「老傢伙真可以!」歐光慈看著那迷迷糊糊的餿老頭子,然後甩甩腦袋,「來吧,我們一齊來見見庫爾班那廝!」
他往暗處退了退,沒急著露臉。隊長是讓他找孫學富的,看見庫爾班本來就是個意外。來出現場時派出所小汪就說了,出事後派人去關家找過人,關的老婆趙紅桃當場就背過氣去了,那時候庫爾班在哪兒呢?由於市刑警隊這幫人不知道存在這麼個人,所以沒問,派出所的人缺乏經驗,當時也沒顧上說。大馬估計,人都有錯覺,小汪可能以為保鏢始終要跟著老闆的。而今看見這傢伙,大馬的腦子裡嗖地冒出個問號:是呀,關玉來出事的時候這個庫爾班何在呢?
庫爾班慢慢蹲了下去:「我……我承認,我們是在……在一起。」

庫爾班垮了

趙紅桃有些答不上來:「要說么,胖子那人挺鬼的,應該能聞出點兒什麼的。可是他從沒說過我什麼,看上去挺放心的。」
「你他媽的老色鬼!」小汪罵道。
「這我真不知道,他說有個韓國貿易小組要來見他,兩天沒回來了。為什麼不帶庫爾班去嘛……他說庫爾班太不懂得場合上的規矩了,帶出去常常幫倒忙。」
餿老頭子孫學富跳著腳罵,罵得要多難聽有難聽,直罵得趙紅桃要竄下樓撕了他。至於那東西怎麼撿來的,他倒不作解釋,只是強調撿來的。冷不防他撿了塊石子打趙紅桃,石子打在窗框子上,離趙紅桃的臉只差幾公分。歐光慈大怒,讓大馬把老頭子弄走。
「自然有我們的道理,說說,那條煤道不是從這街上穿過去的么?」
「說呀,為什麼不說了?」
歐光慈讓老闆拿瓶啤酒來,適時打斷這個話題。他明白了,關玉來是從公路繞上煤道的,的確便於遮人耳目。隨即他問到了庫爾班,女老闆自然又對那新疆漢子大發了一通議論。聽上去她對庫爾班倒是不反感。不但不反感,甚至透著幾分女人對喜歡的男人那種可感而不可言的味道。
「那……餿老頭子算么?」

關玉來的婚事

「運走吧,運走吧,可你怎麼運呀?」
「庫爾班呢?」小汪問眼睛紅腫的趙紅桃。趙紅桃像貓似地縮在客廳的沙發里,一隻腳穿著絲|襪,另一隻腳光著。聽了小汪的發問,趙紅桃不動身子的罵道:「你們不抓耗子到這兒來幹嗎,庫爾班又沒拴在我的褲腰帶上,都給我滾蛋!」
大馬懷疑關玉來是被人有目的地幹掉的,因為誰都知道,死在眼前的這個大胖傢伙就是靠收購私人開採的鎢礦砂發的財。他的存在等於威脅了礦業公司工人(也是未來的股東)的直接利益。
歐光慈嘿嘿一笑:「既然如此,你急個屁呀——改不了啦,你那個狗吃屎的毛病!從容不迫,懂嗎?還有什麼線索?」
派出所的人自然不是白吃大米乾飯的,趕到現場聽完他的話就把他擰翻在地上了。龜孫子口口聲聲說沒敢上前,怕破壞了現場,卻又說關玉來是被五子崩那種土槍掀了後腦殼,自相矛盾嗎。結果一撈,從小子鞋殼子里撈到兩個黃橙橙的大戒指——從死者手上捋下來的。派出所的人給了他一個大耳刮子,然後向市裡報案。
……狗雜種,把電驢子開到這來九九藏書了。電驢子放著屁,一點一點往前開,翻車摔死狗日的。不放屁了,狗日的下車鬼鬼歲歲(祟祟)到處看,狗日的灑(撒)了一泡尿,向下邊走了。老子抓塊石頭砸他的電驢子,看著可惜,算了……
歐光慈讓大家累了就去休息,而後盯著小汪問:「小夥子,你給我說實話。你或者你的派出所,是不是得過關玉來的好處?我是誰你知道,我發覺你對關玉來的總體評價始終比較不錯。」
「慢!那是什麼?」大馬和小范同時發現了情況。
范小美要叫上大馬,正說著,大馬的電話來了,手機里的聲音哇哇地震耳朵,他說:「隊長,你們往廠辦大樓方向來吧,我把餿老頭子找到了。此時此刻,他正在我不遠的地方坐在台階上捧著一盒米飯大吃,噢,開始喝小酒……來吧,咱們也該吃飯了。我還有其他情況彙報。」
他知道大馬和范小美憋著一肚子問號想問,他想,當著庫爾班的面把問號解開可能更有意思一些。
范小美想想道:「我覺得不太可能。第一,保鏢靠著老闆掙錢呢,他殺老闆不是自斷生路么?當然,像小郝這樣的人可能會說有人出大錢雇兇殺人,這種可能不是沒有,但是我還有第二呢。第二,就算庫爾班唯利是圖要殺關玉來,他在哪兒不能殺呀?在哪兒都比在小煤廠安全。」
「當然不是,煤道直通山下的公路——到底怎麼啦?」
歐光慈笑了:「你看,果然有收穫。告訴我,餿老頭子是誰?」
歐光慈盯著孫學富問:「你沒看見真正的殺人兇手是不是。」

小煤場凶殺案

庫爾班點頭,瓮聲瓮氣地說:「見過。」
「可是他並沒有保住關玉來的性命呀!」歐光慈朝炮樓子方向看,天黑了,那裡有些燈光。燈光和燈光之間有一些間距,估計是一棟棟獨立的別墅。來時派出所小汪說了,礦區出了幾個富人,關玉來是富中之富,那片炮樓子的確是富人區。
技術組向他介紹了初步的技術分析,認定死者的大致死亡時間是下午1點至3點之間,這和種瓜人毛子旺所說的聽到打槍的聲音能夠吻合。槍是從左側太陽穴偏後的位置打進去的,當場就死了。之所以下這個結論,是因為死者倒地的姿勢形態與地上的痕迹可以吻合。但是在被打死之前,這裏曾有過搏鬥的痕迹。除去毛子旺的腳印,至少還有三個人的腳印,一個為死者關玉來的,另兩個所屬不詳。技術組特意請歐光慈看死者的前額,歐光慈敏銳地發現這裏——鼻樑上方延至顱頂,有一塊鈍器擊打的傷痕。不會致死——關鍵就在於不會致死。
「再沒下來?」大家聽了這陳述頗覺沒勁,歐光慈叫部下們踩著荒草往回返,「你沒多等會兒?」
劉洛川瞟了小汪一眼,盡在不言中。
此刻,正是天快黑前的那段時光。遠方的山脈粉乎乎地抹著層落日的餘暉。所謂麻栗坡,便是那山脈延至腳下的一片生滿次生林的坡地。這裏產鎢礦砂,過去曾經很肥過一些年頭,肥得城裡的丫頭哭著鬧著往這兒嫁。現在不成了,礦脈被挖毀了,私人的小礦坑比耗子洞還多,國營大礦彷彿被吸幹了血液似地萎了下來,一天不如一天。這個問題多次上過報紙,歐光慈有印象。但是來此出現場,這還是頭一回。路上聽大馬講,這個礦好像剛搞完股份制改造,人們的熱情起來一些。
歐光慈喃喃道:「他早上打石子那一下你還記得么?我就是從那一刻開始起疑的。山裡人打槍好的人不少喲。至於他力保仇英的表現一出來,我就覺得差不多了。咳,這老東西呀!」
毛子旺咧咧嘴,老老實實說:「不敢,借我兩個膽子也不敢,庫爾班不把我腦袋擰下來……」
「媽的,看著跟舊社會似的。」歐光慈說。
小汪遲疑了一下,點頭承認。歐光慈真是搞不懂了,這個派出所所長究竟是怎麼了。昨天晚上他已經很嚴肅地和劉洛川談了,劉發誓說自己和關玉來絕無一分錢的私人交往,所言所行完全是為了公家。小至派出所房屋的修繕,大至礦山職工的再就業問題。劉洛川解釋說,關玉來極有可能和麻栗坡礦的股份有限公司競爭這個礦的開發權。礦上許多人都希望股份公司能坐穩江山,但關玉來的存在對人們心理的衝擊畢竟很大,所以考慮到礦山待崗職工的切身利益,劉洛川始終對關玉來很照顧。他沒否認某些事情做的「不太合適」,也願意向上級「講清楚」。
「他們其實就是礦上的人。」小汪說。
前面一部分是關於他的懷孕母豬拱開豬圈的門開溜,曲曲折折地寫到那條「煤道」——原來那條路是運煤給礦工「烤暖」的路。那麼,所謂小煤廠恐怕就是礦工烤暖的地方了。接下來,啞巴老闆發現了「我家母豬」——追——摔跤一次——再追——看見了汽車。老闆寫道——
「還有什麼?」
電話是局裡打來的,說是已經派人調查了,兩個情況均已落實:一,關玉來的公司進來運行得很不好,砸了幾大筆生意,前景堪憂;二,根本不存在所謂的韓國貿易小組這回事,純粹子虛烏有。
「全礦的人都知道他是讓人用槍打死的,我為什麼不能知道。」仇英理直氣壯地分辨。
「庫爾班會不會看見?」歐光慈冷不防咬住要害,「派出所多少總應該聽到過什麼吧?」
「混蛋!既然可以這麼說,你為什麼不這麼說!是不是又是劉洛川囑咐過的。」
「關太太,我們要找到這個保鏢!他經常去什麼地方?」
說話間一行人返回到那凌志車前。圍著車分析了一會兒,越分析越覺蹊蹺,便急著去見那位啞巴老闆。這些人也真不講究,推門而入時正撞上啞巴老闆的老婆在堂屋和飯鋪中間的過道上擦澡,把幾個警察弄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後面咣當咣當一陣,方見啞巴老闆攥著幾張紙走來了。
一行人來到關押仇英的那個房間,死拉活扯地把這個大個子弄到走廊上。歐光慈不問話,讓仇英自己說昨天的情況,他只強調了一句:「我們是幹什麼的你應該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說實話。說吧!」
歐光慈看了大馬一眼,意思是說,看見沒有職工對股份和改造的前景未必看好。
歐光慈發現這毛子旺其實很能貧嘴呢。小汪說,過去這傢伙在礦文工隊說過數來寶。他讓小汪把毛子旺領走,先找地方吃飯,然後叫大馬回現場,小郝已經在喊了。
歐光慈知道這老頭智力是正常的,因為他不但能把心裏的意思清楚地表達出來,而且表情和口吻也完全跟得上。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更髒的人了。他遞了支煙給他:「孫學富,你都聽說了什麼?」
大馬說他去找餿老頭孫學富,先去的是礦工生活區。派出所小汪告訴他,孫學富在生活區有個家。大馬讓小汪說說孫學富的情況,小汪興趣不大。他覺得關玉來被殺案沒有必要太在乎一個掃地的老頭,還痛罵毛子旺「轉移視線居心不良」。後來小汪更正了一個問題——餿老頭孫學富並不完全是絕戶人,他有過一個女兒,撿的,從幾個月養到18歲,前年冬天煤氣中毒沒救過來。孫學富在此之前並不「餿」。不富裕,但還有些人模樣。女兒死了,他的精神垮了,變成了現在這樣子。大馬聽后謂嘆不已。
歐光慈抬腕子看看表,又看看大家:「真要干?」
小汪砰地在門上捶了一拳:「趙紅桃,你怎麼不講道理,市裡派人來調查你老公的被殺案,你放什麼潑。」
歐光慈心想:范小美算碰上硬主兒了,自找的。不知為何,他真的挺欣賞趙紅桃的直率,不把自己太當回事兒的人,有時恰恰是很厲害的。別的不說,為了錢,能把自己嫁到麻栗坡礦的女人,本身就挺邪乎,至少她不虛偽。再說了,人家哥哥還是個有權的人。
「那還用問。」小汪說到這兒時開始義憤了,「娶趙紅桃之前關玉來離過兩次婚,偷雞摸狗的紀錄也有,那時候他靠著倒騰礦砂掙了些錢,但僅僅是小打小鬧,攀上了權貴才迅速發達了——這都能寫書了。」
「毛子旺,你拿了死人兩個戒指的事兒我就不說了,你慢慢回去想。但是把現場搞壞了的確是事實,這我也不說了。你參加股份制改造了么?」
小汪領大馬去找孫學富,孫學富不在。小汪便帶毛子旺去派出所寫材料,大馬獨自向炮樓子而來。
大夥恍然。所長劉洛川問:「歐隊,這可不可以證明庫爾班和趙紅桃是一夥的,關玉來的死和他們倆……」
「關大胖子的老婆趙紅桃哇!」
「嗯,有道理。走吧,說不如練。咱們趟一趟看——手電筒小美!」
歐光慈向范小美轉過臉,要過了那條三角內褲:「庫爾班,你們倆搞在一起是你們倆的事,可是這東西怎麼解釋?抬頭!」
月光冷冷地灑下來,問題被歐光慈幾句話徹底剖析開了。正是如此。
「在,我看見他了。」
「都他媽死絕了!」趙紅桃粗俗而混帳,確實屬於那種毫無魅力可言的女人,「他們家那些討債鬼過去總來刮油,讓我罵過幾次,恨上我們了,再說我們也沒通知他們。倒是說說看,我們家胖子是被誰殺的?」
小汪笑了:「您真是神眼,說了也好,我們派出所的那一排房子漏水,是關玉來的公司出錢給修繕的。但我不沾這些事,是我們頭兒經手的。」
「呸!」范小美啐了一口。
歐光慈嘴上浮起一個神秘的笑,「走吧,上樓吧!」
歐光慈伸過頭,道:「我們不當真當什麼,大半夜莫非是來聽故事的。說說,談點乾貨。」
一行人找張離燈近的桌子坐下,啞巴把紙交給歐光慈后,去拿來兩瓶啤酒叭叭地開了蓋兒,歐光慈要了一杯喝了,又要了一杯端著。他看那紙上歪七扭扒地寫了不少字,錯的對的加起來約300多個。
毛子旺往前趕了幾步,指著剛才大馬強調的兩條岔道兒說:「你們看,順左邊這條路下去,是我們住的騾馬大集。順右邊這條道兒走下去就是炮樓子,姓關那狗日的就住那兒——清一水兒的小洋樓!」
答案隨即就有了,孫學富說:當年自己的女兒根本不是死於煤氣中毒,而是因為遭受了關玉來的強|奸,一時想不開,便……
庫爾班從小樓上下來,賭氣似地站在樓前草坪上抽煙。大馬希望多知道點事情,便在暗處忍著蚊蟲的叮咬,大約等了一刻鐘左右,樓上的人為什麼事爭執起來,庫爾班踩滅煙頭啐了口唾沫返身回去了。
他知道,自己情緒有些過了。平靜了一會兒,他讓小汪繼續說關玉來的婚事,小汪說:「也沒什麼好說的,明眼人一看就是權與錢的結合。那個趙紅桃你們明天一看就知道了,長得極平常,比起城裡那些『read.99csw.com雞』差遠了。關玉來說是喜歡她狗都不信,他是看上趙紅桃他哥手裡的權力了。」
「沒有了。」
一行人繼續走下去,很快就看見了毛子旺那塊西瓜地,有一個黑乎乎的瓜棚,別的看不清。從這裏再往前走,荒草淺了,土路不用手電筒就能看清,無疑的,正是通向小煤廠。5分鐘后,一行人站在了發案現場。
警察的曠夜到來,使這座小樓亂了一傢伙。一條黑影竄過來要和誰干仗,還有幾條黑影大呼小叫。大馬和小郝很快就弄翻了那個要干仗的傢伙,原以為是庫爾班,揪起來一看,不是。是個臉上長了不少麻坑的人。那幾個大呼小叫的人被集中了,都是趙紅桃家的人,麻子是趙紅桃的姐夫。
關玉來的屍體被警車運走了,殺人現場突然變得很靜。歐光慈叫上小郝和范小美往瓜地方向走了走,後來覺得太暗意思不大,便問他倆要不要找地方吃飯。
大馬聽出了意思:「哦,你是說……」
「庫爾班肯定還在,你去幫幫大馬他們,務必擒住!」
「早廢了,礦都快垮了,那條路還有什麼用。你們問這個幹什麼?」
「一整天都在。」毛子旺糾正道,「還有最後一茬兒瓜了,好歹等著熟了賣掉,明年收手不幹了。」
「你應該能看見他的車吧,那輛高級轎車。」歐光慈小心觸到要緊問題,「他中午是不是從街面上開過去了?」
歐光慈沒理他,繼續道:「關玉來必死,多行不義之人遲早會死於非命。趙紅桃眨眼之間就可以合理的據有他的所有財產並長久地和你在一起,多簡單的道理呀!所以,你們知道了關玉來捉姦的企圖,於是將計就計玩了這麼一手。但是為了將來的幸福生活,你們絕不會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去殺人,於是,便借了一個人的手……庫爾班,你把三角內褲交給孫學富的時候,裡邊是不是包了一支土槍,說實話!」
歐光慈瞟了瞟黑蒙蒙的窗戶,道:「我至少要證明它和兇案無關。但是眼前分明擺著個疑點,關玉來隻身行動的同一時間,庫爾班在哪兒?小汪,你去給死者家屬通報的時候,庫爾班在不在那兒?」
庫爾班仰起頭來,聲音發顫:「我承認,是我……是我給他的!」
小汪道:「我們盯得緊,關玉來也有所防備,所以沒有出現過現行。但仇英恨關玉來是事實——仇燕30出頭了還找不著對象呢!」
「你們附近是不是有一條煤道?」
那人被小汪搡到歐光慈眼前,小汪踢著他的腳後跟,把他踢成了一個很古怪的立正姿勢。
「什麼野狐狸?」
「肯定回不去了。」歐光慈跟著小郝來到斷牆根的一個豁口處,「你要讓我看什麼?夥計。」
「現在是我問你!」歐光慈厲聲喝道。
大家笑起來,覺得這女人爽直的可愛。接下來談到關玉來的死,焦點集中在關玉來被殺的時候庫爾班何在,這個問題十分關鍵!
趙紅桃根本沒作任何解釋,張口就承認了她和庫爾班的私通:「胖子早不行了,採花採得厲害,敗得也快,老天爺公平得很。火力壯的時候還能老有哇!記著,胖子是個牲口!」
他說:「關玉來的確是在避人耳目。棄車步行是為了避開種瓜人毛子旺的眼睛,而選此路不走其他途徑,八成是為了躲避公眾的耳目。你們不妨試想,在這窮礦區,能有凌志級的好車者恐怕鳳毛麟角,他若開車去什麼地方,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目光呢。因此他選擇了這裏,並且為了躲避最後一個種瓜人而選擇了步行,一切都是為了躲避!」
「血石頭怎麼解釋?」小郝問。
「礦里的人,賣個醋錢。瓜丟得厲害,明年不幹了。」
「至今還沒承認?」范小美明知故問。
不知是不是因為折騰了一番,個個都興奮得不想睡。似乎有一種感覺在暗示大家,事情有了入口兒。他們希望歐光慈能聊點什麼,或者乾脆來個「夜審庫爾班」。結果歐光慈不顧大家的情緒,把人統統轟走自己睡了。
走著,大馬問他什麼是「絕戶」,歐光慈告訴他絕戶就是上無父母下無子女中間無配偶的孤人一個。
大馬朝遠處的半堵牆指指:「那裡過去是個公廁,我問了。這幾間土坯房子早先是礦工吃午飯的地方,後來礦不成了,這兒也就跟著廢棄了。」
一句話把小汪弄了個大紅臉:「小范,不瞞你說,我們所里的人都變法兒地往外調呢,不愛干!」
歐光慈揪著毛子旺站起來,往他指的方向看:「你們這是什麼球礦山,怎麼還有炮樓子,哪兒有炮樓子?」
小煤廠,死者關玉來丟了性命的地方——並不出煤,至於為什麼被稱作小煤廠,問誰誰不知道。這個位置首先引起了歐光慈的注意,因為照道理這兒不應該是「關爺」溜達的地方。此處挨著山腳,遠處是一條凹形的箐溝,種瓜那人的瓜地就在箐溝里,他回家勢必經過小煤廠。但是關玉來不種西瓜,他到這兒來幹嘛呢?
「你……難道你看見了?」大馬急問。
老頭子詭秘的一笑:「我證明,我可不可以證明?」
大馬道:「那樓我注意了,能藏下一個排的兵力。小汪,你說平時趙紅桃家是沒人的,可我注意到,天黑時她家人不少。」
歐光慈捶捶大馬的胸口,賊笑:「是是夥計,我要試試那老頭子是不是我估計的那個人。如果是的話,他自然會跳出來保護仇英。你看,種種跡象表明,我的分析應該沒錯……等等,我接一下手機。」
趙紅桃讓歐光慈把庫爾班放掉,承認自己昨晚說了謊,她明確告訴眾人,庫爾班昨天一整天都和他在一起。然後突然指出:「那老傢伙偷了我的短褲,是不是性騷擾?」
「不不,我……」
「這樣吧,你現在就去找找這個老頭兒。別嫌麻煩,設法找到!」
「你那是另一起。」歐光慈擺擺手,「說真的鄧老闆,這都是頭次聽說,真的,謝謝你告訴我們這些。我們倒是聽說他給市裡的教育基金會捐了不少錢!」
女老闆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顯然是這晚上最有價值的一句話:「會不會被關家那個野狐狸纏住了?怕是呢,警察大哥!」
庫爾班徹底垮了,腦袋幾乎扎進了褲襠里:「他……莫非都說了?」
「是不是說,在他被槍崩之前,曾被人打傷過腦門?」
歐光慈朝昏暗的遠方箐溝指指:「我注意了一下,從那條溝往小煤廠這兒看,應該沒什麼障礙物,你要是想看的話,完全可以看清一些事情,比如人什麼的。」
「對,我是沒本事,我沒本事幫書記的小舅子搞二手車,沒本事給市裡的人塞錢,沒本事把人家挖的礦砂買草似地買過來,再翻著個兒地賣出去。沒本事偷稅漏稅給稅務局的頭頭送空調,特別是我沒有個國有資產局副局長的妹妹當老婆。我沒有的人家都有,該著人家發財是不!」
歐光慈問大馬:「還忘了問,你說你有些情況,什麼情況?」
關玉來,啊,有意思!某個夏末的午後,一輛墨色的高級轎車刷刷地碾過凄凄荒草,悄悄地開上了一條早已被人遺忘了的土路,然後停住了。身家上千萬的關爺關玉來從車裡下來,將車子熄了火,然後……
歐光慈扭頭問范小美:「小美,你覺得可能么?」
那時正是夏末,氣溫高得要命。穿的衣裳原本就不多的關爺,倒下時崩掉了襯衫中間的兩顆扣子,白花花的肚皮朝天鼓著,看著很是驚人。屍體已經僵硬了,肥肉攤了一地,視覺效果相當奇特。技術人員火速進入現場,大馬和小郝拎著個摺疊式擔架往這邊跑。歐光慈讓他們看看再說吧,這副擔架恐怕抬不走那個死人。大馬和小郝一看,也傻了。
女老闆跳起來說:「要不怎麼叫佛面蛇心呢——這個人渾身是毒,外邊倒要披件袈裟假充慈悲。」
大馬道:「未必等到明天早上,一刻鐘可以了,至少我沒暴露身份!」
「死得好,死得好,我高興。」
望著走遠的老頭兒,大馬悄聲問:「隊長,他好像在暗示咱們什麼?」
女老闆當即搖頭:「他可不來我們這一帶,絕對看不上眼。」
小汪一直沒說話,這時終於問道:「那……孫學富為什麼不要那兩萬塊錢酬金?」
「石頭呢?」歐光慈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我幹了!這我承認!」仇英大聲叫著,「可是我沒有用槍,沒用!我哪裡有那東西。我是用石頭砸了他的臉!砸的這個地方!」他指指自己的鼻樑子上方。
歐光慈給了大馬一拳:「果然夥計,果然像你說的——炮樓子是富人區。喂,毛子旺,關爺如果活著的話,你敢罵他『狗日的』么?」
種瓜的蹲在警車的車軲轆那,神經質地捏著個煙屁股在抽。派出所小汪看著他,也捏著個煙屁股在抽。見歐光慈過來,小汪馬上把煙頭扔在地上踩了,他對歐大偵探親臨感到不可思議,地方派出所都把他當神似的尊著。
「嗨,隊長,不是說死者是個大款么?摳點兒腳丫泥都能賣錢?」
歐光慈扭頭看著他,少傾道:「小劉,你別問我這些,倒是好好想想你的事,我希望你去分局把一些事情講清楚!」
「我看見了。」歐光慈用應急燈照著那個豁口,「有人從這兒蹬著牆豁子翻了過去,蹬下來兩塊土坯。是新痕迹,我甚至覺得這是個至少一米八五以上的大個兒。可你喊我有什麼用,你應該把這人擰住押回來才是呀!」
「他常來么?」大馬插言問。
庫爾班已經麻木得說不出話了。
「正是!」范小美插嘴道。
後邊有人喊,原來是小郝他們回來了。絕想不到,餿老頭子孫學富居然玩兒了個高級把戲,把仇英用來砸人的那塊帶血的石頭埋在派出所外一棵大槐樹下邊了,絕!
歐光慈道:「我說實話,昨天料定的不是槍,我原估計是一塊帶血的石頭或者諸如此類的鈍器,唯獨沒想到是槍。」
歐光慈對大馬說:「你很會說話,途經——關玉來從這兒下了車,沿著荒草土路往前走,途經小煤廠,要到一個他想去的地方。那麼,他的目的性是相當明確的。可是你們談談,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為什麼不繼續把車子往前開呢?你們看,這條土路完全可以開車呀!何必要徒步走這段路?」
歐光慈沒理范小美,只盯著技術組老孫。老孫也說「正是」。
屍體已經用布蓋上了,白晃晃的燈光閃動著,技術組的人看上去忙得差不多了。日落後的氣溫漸漸下降,仰頭望天,天比城裡清爽且透亮。在這山腳礦區的環抱中,你能體味到一種特有的安靜。歐光慈估計一下子結不了案,恐怕要在這裏過夜。
「胖子!」大馬和小郝同時看明白了。
「不是咋的,你們使勁兒往壞里想,想他多壞他就有多壞。別的不說,一個礦山四五千口子人,咋別人不發達偏他發達了,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