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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碣之謎

斷碣之謎

作者:藍瑪
郭小偉抬起頭瞧著那東西,突然苦笑了:「原來如此,我服了!」
「隊……隊長,你什麼意思?莫非死的不是……郭小偉?」
「結果推土機的鏟子頂在了一塊石碑的底座上,崩掉了這麼一塊。看,你摸過它。」歐光慈把那塊鐵拿到手裡,「我們找到了被你推出一道硬痕的那塊石碑,現在就堆在開發區苗圃的小院兒里。」
小郝走過來神情專註地盯著桌面上那塊鐵疙瘩,盯了好半天,終於搖搖頭作黔驢狀。歐光慈說:「它和那件打死吳川的兇器有共同點,都是鐵做的!」
女人依然是搖頭。又問了些瑣碎事,大馬站了起來。他們很快就見到了獸醫站小魯,是個麻子。小魯早聽說吳川被人殺了,所以一見警察就開始興奮,彷彿警察是向他彙報情況來了。他說吳川的合伙人他只見過一面,是個湖南人,姓什麼叫什麼一概不知。他說他當年去南方打工找過吳川,吳川說那湖南人是個神通廣大的人,兄弟四五個就靠他掙錢了。大馬追問什麼叫「兄弟四五個」。麻子說:「自然是跟著湖南人一起干生意的人——四五個。」
他說到的女朋友的時候淚就止不住了,整個臉埋在手掌里,渾身顫抖。郭小敏也跟著哭起來,告訴大家:「我哥是個重情的人,他愛那女孩子都愛瘋了。不然他又何必千山萬水地去殺吳川!那個女孩子現在還在精神病院里呢!」
小郝的表情嚴肅了,他知道自己恐怕不留神做了一件有用的事:「隊長,你沒見這束花過於素嗎,素花往往是用來祭奠亡人的,所以我……」
絕對是仇殺,無疑的。這一點小六子他們一干人結論下得很痛快。他們指出,這一帶窮困,若是圖財,吳川連褲子都留不住。更何況口袋裡的兩百多塊錢,顯然是奪命來了。
歐光慈一行回到局裡時,大馬也剛好下火車回來。歐光慈說:「算了,今天我高興,出血請你們吃一頓,也算給大馬接風吧!」
開發區,六年前發現死屍的那個地方,現在已是一片現代化新區,基本上都是高科技企業,有人稱其為本市的中關村。歐光慈坐在樹蔭蔽地的一塊土坡上,一口一口地抽著煙。六年前,就在那座茶褐色的大樓下邊,挖地基的民工刨出一具男屍。現在這座樓矗立在眼前,樓房的建設者早已星散了。歷史終歸是翻過去的一頁,恐怕早沒有誰惦記著它了。
小六子不同意,道:「那也不一定,這兒畢竟人煙稀少,而且都是些沒心沒肺的老農民,誰家的驢都認識……人,不一定。不早了,去找點飯吃吧,吃完了去見吳川他媳婦。吳川他媳婦是我哥的中學同學。」
大馬必須證實這一點,兄弟長得像,殺錯了的可能首先要排除掉。他拉了把凳子坐下,直插要害問題:「請如實告訴我,你丈夫吳川是不是外出打過工?」
小郝二人已經和郭小敏搭上話了,小郝作多情狀,很像回事兒地挽著他「媳婦」范小美。郭小敏把二人請進花店,熱情地做著介紹著。隔著層玻璃,歐光慈只能看見影子在晃。少傾,三個人走了出來,范小美懷裡多了一束精緻的鮮花,幸福的十分要命。二人向女老闆揚手走人,突然小郝想起了什麼,回頭和女老闆說話。歐光慈知道此刻說到要命的問題了,因為快樂得像多動症似的郭小敏突然收住了所有的動作,表情驀然專註起來。歐光慈心裏叫了聲OK——他有感覺了。
老管說:「那當然,你們跟我來。」
歐光慈心頭一抖,車子驟然減速滑到路邊熄了火。
「這我知道,我就是坐那些長途去趕火車的。」大馬明白自己的路已走到頭了。
一刻鐘后,老管帶著幾個警察來到了開發區苗圃。那裡有個小院,院子里堆滿石碑,青石和花崗石的都有,殘斷破敗,青苔綠草叢生。老管說:「凡挖出來的都堆在這兒,原本想處理掉算了,可文物管理處不讓隨便處理。媽的嘴上不讓,卻又沒人管,就這樣堆了六年。」
大馬心想:不到10個月就掙了幾間大瓦房,很肥的事兒呀,怎麼就回來了呢?他問:「那是哪一年的事?」
是呀,問什麼?
她講述了六年前鬼子如何來到本市,她哥如何幹掉了鬼子,她又如何幫她哥把鬼子埋掉。一一說清楚了。鬼子身上的特徵是她哥早已掌握的,所以很順利地撒謊瞞過了警察。
郭小敏漂亮多了,白是白紅是紅,要腰有腰,要臀有臀,再那麼恰到好處地一擺動,男人的目光全招過去了。他那家花店也起了個十分「曖昧」的名字,叫「引蝶鮮花店」——見他娘的鬼了。
郭小偉徹底服了:「是是,他搞冰毒。我這些日子就是在找他,我想用這個大毒梟來將功折罪,我……」

01

哦,新傷一塊!
認真回憶起來,所謂「郭小偉被殺案」其最核心的機密其實都是郭小敏說的,除此無它。方才,郭小敏身上洋溢出的某種虛假感,加上小郝給出的那一橫炮……噢,還不說明問題么!是什麼事讓她聞聽后如此恐懼?大概不是六年前留下的恐懼吧!他想起自己的那個感覺——新傷一塊……新傷!什麼新傷?!
歐光慈本打算去見見六年前那位哭哭鬧鬧的女人郭小敏,范小美和小郝也很想見見。可是車行至半路歐光慈又突然改了主意。https://read.99csw.com那張乾巴巴的瘦臉像酸著似地皺了起來,他問:「咱們現在去見郭小敏,目的何在?范小美你說,咱們去見郭小敏問什麼?」
郭小偉被殺,還可以問一些相關的情況,吳川被殺你問郭小敏什麼呢?或者開門見山,問問郭小敏是否聽說過一個叫吳川的?可郭小敏連她哥的情況都懵懵懂懂說不明白,打聽吳川有戲么?
「可還是栽在了你們手裡!」郭小敏絕望地叫了起來,「告訴我,你們怎麼發現的!」
直到歐光慈一行的車子開得沒影兒了,老管才發覺歐某什麼都沒說。望著那些破碑石,他禁不住想:莫非這些東西裡頭藏著什麼秘密?
歐光慈抿嘴笑笑,道:「不會不會,相信我好了,決不會擱淺,但是需要些時間。」
這是他們第二次來了,目的是想搞清楚兇手的行動路線。吳川被殺的那個位置據此不是太遠,但即便不遠也足有500米上下。換句話說,兇手是有目標並有計劃地實施了殺人行動——先在這裏竊走了钁頭,守候在吳川送遞郵件的必經之路上,殺人後處理現場,最後騎車離去……大體如是。那麼,有兩點前提不可缺或。一、兇手需要知道吳川的行走規律。二、偷竊兇器也是計劃之內的事情。
女人掰著手指頭:「六年前冬天。」

06

小郝和范小美倒也懂事,沒扯太久便告辭了。那郭小敏傻呵呵地望著走遠的兩個人,僵在那裡紋絲不動。歐光慈輕輕地輕輕地發動了車子。拐過半條街,他跟上了自己的兩個夥計。二人鑽進車子,范小美把鮮花扔給歐光慈道:「報銷啊,隊長,60多塊呢!另外隊長,小郝他假公濟私,摟我摟得過分緊了。」
「見也沒見過,他只管給家匯錢,別的我也不問。哦,你們去問問獸醫站的小魯,他應該知道點兒東西。」
六年前,也是這個季節,城北開發區挖出一個死人。

02

范小美傻傻地發出一聲怪叫:「耶——」
他看著兩個年輕人下了車,勾著手過了馬路,向引蝶花店走了過去。
女人搖頭說:「他從不說這些。」
歐光慈朝他擺擺手:「行了行了,別這麼看著我。我要抓你早就可以抓,跑到哪兒都沒用。之所以沒急著抓你,正是因為我知道會有今天這一幕!告訴我,劉紹文是不是搞毒品的?」
「隊長,我明白了,現在咱們長話短說好不好……對對,你的意思我完全懂——郭小偉那個案子我不是參与了么……好了好了,我已經馬不停蹄幹了好幾天了,手裡的活至今沒完沒了,忙得我連我老媽都來不及去看上一眼。」
歐光慈轉過臉來,目光無比溫柔,溫柔得像個老祖母。他將那束花舉到眼前看著,輕聲道:「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我看到郭小敏的身體在那一瞬間出現了明顯的僵直感。可能只有遠距離能看得出來。那種僵直感只可能說明一個問題——郭小敏當時出現了一種強烈的恐懼。夥計們,你們想想,她恐懼什麼?就因為聽了你的這麼一句不相干的話?不,恐懼永遠是來自恐懼者本人的心理!夥計們,我覺得六年前就被這個女子騙了!郭小敏根本就不是一個瘋哭瘋鬧的傻大姐,全是假象。」
歐光慈說:「老天爺恐怕要開眼了!」
大馬說:「也好。」
這麼一說,反倒把郭小敏說愣了。難道不是我哥么?歐光慈讓她想想郭小偉身上有什麼其它特徵。郭小敏說她沒注意過這些,然後又說她哥小時后爬樹偷棗讓樹結子划傷過左腿內側。後來又突然大叫:「我哥作過闌尾炎手術算不算?」
歐光慈道:「唉,你真難纏……這麼說吧,案子只能說破了一半。聽著,我相信郭小敏她哥郭小偉並沒有死,僅僅是這一半兒。至於他在哪兒,事情的全部經過是怎麼回事兒,必須在抓住了郭小偉以後才能弄明白。誰也不許再追問了,我現在能說的只有這些!」
郭小偉說,六年前在開發區殺的那個人叫「鬼子」(他只知道他叫鬼子),是在海南島做工的時候認識的,後來又認識了新近幹掉的那個吳川。郭小偉說明這些的時候特別向歐光慈強調:「不是我怕你們,也不是我做了事情不敢認,主要是我沒有找到那個湖南人劉紹文,否則的話,我早登門自首了。」
「你呢?」范小美問。
現在的思索中心變得複雜了。這窮困地方的一起案子勾連到千里之外的那個大都會,給誰都會浮想聯翩。由寄給母親的錢,扯出這麼一個案子,本身應該承認是巧合。但是有兩個時空同一殺手這一點,那不就是巧合了。大馬接受大家的說法,是一起謀殺,相隔了六年的蓄意謀殺。兇手幹得很漂亮,僅僅無意間留在缸沿上一個指紋而已。
范小美哇哇大叫著要打小郝,歐光慈說:「別鬧,他說的對,繼續說。」
他覺得胸口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撞得他甚至有些想吐。他不吭氣,一動不動地伏在方向盤上轉動著大腦。郭小敏方才的那副表情像出了毛病的VCD盤似地反覆重複著,最後,他吐出一口氣來:「兔崽子,你怎麼偏偏想起這麼句話拿來說?」
大馬道:「不知道,我沒來得及去看她。」
大馬問歐光慈九*九*藏*書下一步怎麼辦,歐光慈說:「恐怕得辛苦一下,首先要把那堆石碑倒騰一遍……吃菜吃菜!」
范小美叫道:「隊長,你究竟想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歐光慈把水杯朝她推了推,指指他哥:「因為他偷钁頭砍死吳川的時候,把一個指紋留在了人家大水缸的缸沿兒上。好了郭小偉,講講殺了鬼子后發生的事吧。」歐光慈把那塊鐵疙瘩扔在桌子上。
實在不敢想的是,六年後居然出現了希望。
大馬心想:幹得夠狠的,跑到這窮鄉僻壤來下手,仇顯然很深。
大馬注視著女人的臉,確信她沒有說假話。吳川確實在外邊干過。
歐光慈被噎住了,居然接受了這個說法。大馬滿嘴唾沫星子地說:事實上他已經寄錢回去了,寄了1000。準備這個月發工資再寄500。大家幫著算算時間,發現怪了,歐光慈后寄的錢反而先到了,大馬先寄的卻沒到。接下來自然是一番查詢。結果弄出了郵遞員吳川被殺的那個案子。絕想不到的是,由那個案子又扯出了發生在本市六年前的一起命案,簡直絕了!
大馬心裏跳了一下,但臉上還是平靜的:「他的合伙人姓什麼?」
死人埋得不深,軟體公司挖地基的時候挖出來的。根據腐爛程度分析,此人是那一年初春被害的,直接死亡原因是被石頭砸中了天靈蓋,很簡單的殺人方式。之所以後來成了積案,除了死者臉部徹底被毀以外,更主要的原因在於挖出死人的地點近一平方公里的範圍內找不到人。原先的生產大隊全員被安置了,經常出現在那裡的只有五六台推土機。歐光慈當年勘查現場的時候找過所有的推土機手,結果一無所獲。眼前這塊鐵疙瘩是勘查現場那天不經意中撿到的。
六年了,郭小敏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不由地使歐光慈怦然心動。假如說當年她還是一朵未開的花苞的話,而今這女人算是真的長開了,大大地怒放了。歐光慈遠遠地看著她在花店的大門口洒水,心想,通常所說的閉月羞花恐怕就是這種樣子吧?
歐光慈擺擺手:「我特徵態明顯,現在還不便露臉,你們去吧。」
「他的合伙人你熟么?」
大家紛紛點頭說是。
「這我不清楚,確實不清楚。」
大馬摘下鏡框,讓小六子把照片取出來,而後問那女人:「他好像沒有兄弟?」
「那個劉紹文找到了么?」他突然盯住了郭小偉的臉,「我知道,你想用劉紹文來換你的命!」
由於臉被搞得稀爛,所以無法辨別其身份。當時開發區剛剛開始平地上馬,土是新的,五六台推土機沒日沒夜地把一個生產大隊剷平了,正在搞土地招標。刨出死人那塊地是一家搞電子軟體的公司買下的,挖出死人以後該公司老總說不吉利,要求退貨。這件事情被晚報搞了篇特寫,大意是:高科技公司老闆竟然相信風水。現在這份報紙還在檔案夾里。
范小美擰小郝,向歐光慈嚷道:「他說我哥哥六年前讓人害了,至今沒找到屍首——幸虧我沒哥哥!」
大馬對小六子說:「照這麼說,兇手要摸清吳川的行動規律應該不少於三天,搞不好需要兩個三天也說不定。那麼他徘徊在此地如此多的時間,莫非就真的無人注意到他么?」
他知道郭小敏原本想控制自己的神情,但沒控制住,這一剎那的表情變化,說明她哥被殺那事絲毫沒有被她淡忘。六年了,什麼傷也該結痂了,可她給人的感覺卻是新傷一塊。
女人把兒子趕出屋,讓警察坐。大馬一開口女人就聽出他是此地人。亮明身份,大馬沒急著問什麼。他在屋裡站著,四下看,然後踱到鏡框前看,他看見了吳川的照片。挺精神的一個男人,長得有些像某個影星——在此之前他腦子裡只有那個腐爛發臭的印象。
吳川所送遞的郵包和郵件均完好。郵政用的那輛自行車估計被兇手用了一下,拋在14里地外的鎮子邊上,被人卸走了兩個車軲轆。貪便宜的人找到了,他們證實,見到的僅僅是被拋棄的車子,根本沒看見騎車人。使大馬驚奇的是這裏的一位法醫,钁頭的鑒定及吳川被害的可能經過,這位姓費的大姐說得清清楚楚。大馬一打聽,原來費大姐是上海名牌大學畢業的,在這貧困之地貢獻了大半輩子。至於那钁頭的主人,也是個實在而厚道的人。他說钁頭就是他家的,钁頭把上有他刻的三角記號,其實他硬是不承認你也沒辦法,這一帶農民家家都用這東西。
吳川的老婆是小鎮土雜店的售貨員,有個上初一的兒子。吳川的死把這女人完全擊垮了,病歪歪的只能靠在床上。屋外的一張席子上曬著些蘿蔔乾,一看就知道是個度日勤儉的人家。
十分慶幸帶了個筆記本電腦,不然就無法把指紋清晰地傳回去,自然也就拉扯不出郭小偉那個積案。大馬服了,鄉里至今找不到一台電腦,這就是經濟發展方面的差距。
大家沿著院牆轉著。小六子說:「這個好查,咱們幹完這攤子就去見吳川他老婆。」
小郝和范小美也擱下筷子,他們發現隊長在賊笑,難道真的……破案了?歐光慈敲敲桌子:「吃飯吃飯,傻激動什麼?我還需要些時間。」
大馬回罵:「廢話,本來就當錯了。孝子賢孫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當的么!你這麼一搞,是不是把我的形象搞臭了——是不是!」
大馬隔著一千https://read.99csw.com多公里都能「聽」出歐光慈的表情,一定是眯縫著眼伸著長長的雞脖子,大喉結一上一下地動著,嘴角掛著白沫……現在他正站在那個發現兇器(钁頭)的人家院牆外,腳邊有一堆熱乎乎的驢糞蛋,土路口兒那裡有一頭驢在認真地往這邊看著,天熱得邪乎。

05

「當然,當然找到了!我馬上帶你們去抓人!」
這是市個協(個體企業協會)搞的一個晚會,飯後跳舞唱卡拉OK那種。歐光慈帶人走進昏暗而曖昧的娛樂廳時,郭小敏正在檯子上高唱一支挺老的兒歌。她的聲音嘎然斷了,隨即便嗷地一聲扔了手裡的話筒,音箱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歐光慈看見角落裡站起一個人來,那就是郭小偉。歐光慈沒有上去抓人,而是和對方對視了一個眼神,便無聲地退了出來。
「嗨,小郝小美,你們覺得郭小偉真的死了么?」
歐光慈無言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吃了一桌好菜,人人都喝了一點兒酒。大馬的情緒不太好,認為案子可能又要擱淺。
經查,死者左腿內側確有划傷,也確實做過闌尾切除手術,死者身份就這樣確認了。遺憾的是,郭小敏除了發瘋以外,輪到正經的卻提供不出什麼有利線索。她只說她哥在南方打過工,作過些小生意並且賠得精光,至於和什麼人有來往,社會關係如何等等,郭小敏屁也說不出來。最後的結果是,死人送去燒了,案子依然鎖在抽屜里。
歐光慈問大馬:「你媽怎麼樣?」
郭小偉驀然間驚愕極了,因為他正想說出這個請求。
歐光慈道:「也就是說,我們今晚動手抓你已在你的預料之中。」
「在哪兒干?」
他們在院牆的豁口處站住了,兇手顯然是從這裏進出並拿走了那把钁頭。豁口是主人有意開的,因為有車輪印留在地上,自行車推出來很快就可以上公路,再有就是去雜貨店買油鹽醬醋比較方便。大馬往不遠處瞟瞟。那個小鋪子的女老闆他們已經見過了,沒了解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她只提供了一點東西,說吳川每次來送郵件的時間,基本上是上午10點到吃晌午這一段,這對判斷吳川被殺的粗略時間有一定用處。那女老闆說,吳川來送東西保持在三天一次。
一句話,那個案子是歐光慈手中為數不多的未了之案中的一件,不一定很複雜,但就是尋不到突破口。
他說:埋了鬼子的屍體后,那片開發區就破土動工了。巧的是第一家動工的位置便是他埋死人的那個位置。為了不鬧出事情,他那天晚上去了工地。
「六年了,還惦記著呢!」范小美不酸不淡地哼了一聲。
「其中有沒有一個叫郭小偉的?」
小郝像哲學家似地沉思著,而後說:「隊長,我是沒有思路的,不如現在去見見那個郭小敏,你莫非忘了那個女人了么?」
話雖如此,這些東西已經夠讓人激動的了。
歐光慈想捕捉一個感覺,或者說,要從紛紜的歷史線團中另外抽出一根線頭來,重新思考。六年前,發現屍體的時間是夏季。而屍體死亡並被埋掉的時間技術鑒定為三個月前,也就是那一年的初春。歐光慈當時分析,三個月前死者被擊殺毀容后埋在了荒僻的那個地方,然後被挖地基的民工發現。此後冒出個尋人的郭小敏,所謂郭小偉被殺就這樣成立了。現在他捫心自問——對么?
「具體說呢?死者是誰?兇手又是誰?」小郝急切地問,「莫非郭小敏知道?」
歐光慈又羅嗦了一分多鍾,好歹說了聲再見,大馬關了手機。
「很好,領他去緝毒處!」歐光慈大聲吩咐。
照習慣思維,首先應找找這兩個地理位置上的交叉點。
「钁頭?」范小美叫道。
小郝大叫:「唉喲管叔,您連這個還記得呢!」
六年前,歐光慈也像現在這樣坐在桌前盯著這塊鐵疙瘩發傻,一天不吃不睡,女兒考大學他都沒顧得過問一句,直弄得如今女兒見了他就甩臉子給他看。一晃六年了,人們幾乎忘光了那件積案。而今,如同明澈的池水被誰攪了一下,沉澱的東西重新泛了起來。
歐光慈看看天,又兜著圈看看那些石碑,最後道:「我抽空來幫你清理一下如何,分文不取。」
「到底破沒破嘛?」范小美不依不饒。
砍土钁頭的主人住在不太遠的村子里。老頭兒強調說,同樣的钁頭他牆根扔著六七把,什麼時候丟了一把他根本沒發覺。大馬在這家人牆根處的一口水缸沿上採到了一枚指紋。如今技術處理已經出來了,證實,這枚指紋和六年前那起案子物證中的這塊鐵疙瘩上採到的指紋百分之百同出一人。巧么?尚不好說。如果真是巧合,那也太他娘的神了。大馬家鄉和本市遙遙相距1100多公里,是個剛通公路沒多少年的窮村子。
「還找到了那台推土機!」范小美道,「碴口完全吻合!」
女人繼續咳嗽,擺著手意思是等一等,直到咳嗽夠了,才舒過一口氣來:「出去掙過錢,這瞞不了人,這幾間瓦房就是他掙錢蓋的。可是你說他那是打工,好像不算。他是跟人合夥搞建材應該屬於做小本生意。」
此刻,小郝提到了郭小敏,歐光慈沒有馬上表態。其實他早想到那個女人了,但是當年驗了死者的指紋,與鐵疙瘩上的指紋對不上,因此沒有什麼理由認為那個一千read•99csw.com多公裡外的鄉郵員之死與郭小偉的死有什麼直接關係。但是小郝忽略了一個他一直追問的問題,那兩個案子的共同點。其實已經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有此指紋之處都死了人!那麼,兇手應該是共同的一個。進一步說,不同時空的兩個被害者應該有某種「關係」!
小郝嘿嘿地笑起來,笑得有些收不住。
歐光慈偷偷給大馬鄉下病怏怏的孤身老母寄去500塊錢,本想意思一下。這事兒不知怎麼讓大馬知道了,跑過來和歐光慈大吵大鬧。歐光慈好說不行終於被吵火了,大罵大馬:「你老娘得病需要錢,你他媽一個孝子賢孫不盡孝道不說,我替你當他娘的一回孝子賢孫,嘿嘿,反倒當錯啦!」
小郝和小美絕對服了,神腦子!
歐光慈讓小郝別那麼緊張兮兮的,他朝前揚了揚下巴,道:「我現在給不出什麼結論,只能提出一個新思路。你們感覺一下,有了這個思路,想象空間是不是一下子就大多了?」
「可不可以借我用一用?」他指著那照片徵求女人的意見。
逮捕郭小偉是在那年中秋節的晚上,在這合家團聚的日子里抓人,歐光慈心裏並不舒服。但沒辦法,一切都弄清楚了,再不動手恐怕會生出別的枝節。於是他帶人來了。
范小美麻利地翻出一張女人照:「是她吧?」
他嘿嘿一笑站起身來,向著那棟茶褐色的樓走了下去。小郝和范小美相互看看,疾步跟了上去。歐光慈帶著他們沿大樓轉了一圈,指出:建築物東南角偏北20米左右的位置即是當年挖出死人的地方。用來作參照的有兩個點,一是正西方向的一棵古槐樹,二是正南方向的鐵道道口,這兩個參照點六年前就存在,現在依然在。
「找到了么?」
獸醫站小魯所提供的只有這些,再多一絲也說不出來了。離開獸醫站的時候,出外勤的人先後也回來了,沒帶回任何有關兇手的線索。小六子對大馬說:「從丟棄郵政車子那裡能插上公路,招手就停的長途車很多,兇手逃離十分方便。」
「我開過推土機,想把死人推出來轉移,結果……」
「本地外出打工的人好像挺多?」大馬有目的地問,假如郭小偉與吳川共同認識那兇手,一組關係就成立了。歐光慈的全部意思就是這個。
大馬盯著他,慢慢擱下筷子:「破了——是不是破了?」
人被帶走了。歐光慈嘆息地搖搖頭,罵了句:「怎麼碰上這麼個混蛋!你們說,這個世界是不是很怪?」
吳川是被人用砍土钁頭砍中後腦而斃命的,屍體被拖到山道邊樹林里藏了起來。大馬見到那屍體的時候已經臭得不成形了——這是一個少有的熱季。
小郝說:「隊長,出都出來了,還是去見見吧,沒準會有意外的驚喜呢。那個娘們給我的印象很深。」
吳川家在小鎮的盡北頭,與小鎮的主街隔著一條又清又亮的小河。大馬當年上高中就在這個鎮,所以對這裏的壞境既熟悉又親切。吃了午飯,大馬在藥店給老娘買了幾種常用藥,便隨著小六子等人往北邊而來。
大馬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獸醫站小魯。又問:「吳川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三個人沒有在此久留,徑直去了開發區管理委員會。歐光慈要進一步了解一些土地開發前後的事,想多掌握一些東西。兩個年輕人知道,但凡隊長用心思的事情,總有他的說頭。
治安處的人想起歐光慈手裡有個結不了男屍案,就把郭小敏交給了歐光慈,結果死者竟真是郭小敏她哥!那些天郭小敏簡直瘋了,就彷彿是公安局殺了她哥似的,驚天動地的撒潑耍賴,非要歐光慈把兇手抓出來斃了。歐光慈任她鬧,鬧夠了才開始問——你怎麼知道那就是你哥,他的臉已經全爛了,我要是你我就認不出來。
半個小時以後,這兄妹倆被帶進了局裡。郭小偉一臉疲憊,咕咕地喝了不少水,然後抽煙,一根一根地抽。郭小敏始終抱著她哥的一條胳膊,可憐楚楚地紋絲不動。
是純粹的巧合,還是其中有什麼內在聯繫?
「人是我殺的,我全認!」郭小偉吐出一句話。
當然算!歐光慈立刻重視了。
老管拱拱手:「那就拜託了!」
歐光慈默默地站起來,目光從這對兄妹身上移開。他理解郭小偉,但其行為是不可容忍的。他不知道郭小偉的女朋友是不是特別漂亮,唉,還說這些幹什麼?漂亮已不是殺人的理由!
歐光慈這突如其來的提問把兩個年輕人嚇了一跳。天呀,果然是歐某的風格,說翻就翻過來了,翻得如此徹底和大胆!
「是不是姓郭?」大馬仍不甘心。
郭小偉說了殺人的原因。很簡單,在當年給劉紹文打工的時候,鬼子和吳川乘他不在的時候強|奸了他的女朋友,因此殺人純粹是為了復讎。
「打住,我想問的就是這個!」歐光慈抬手止住了老管的滔滔不絕,「聽說你爺爺就是這兒看墳的,對不對。別發火,看墳也是工作。我現在想知道的是,蓋這些大樓的過程中,是不是弄出不少殘碑斷碣?」他也向四周比比。
小郝道:「廢話,不做得真實點兒誰信呀,這是工作需要懂不懂。」
老管抹抹嘴,向四周比劃一圈,拍著胸口說:「這你難不倒我,我是誰呀!據我所知,這一片民國以前稱作小校場,是排兵演武的地方,我指的是船號坎兒的辮子兵。大清亡了以後,荒著,再往後變成了墳九_九_藏_書場,石碑一片一片的,蔓延到……」
照片上是一個臉型眉眼都不錯的女人,略顯粗放,感覺有點潑的女人。六年前那案子僵住后,約三個月後此人出現了。她是來請求尋人的,尋她的哥哥郭小偉。據郭小敏說,她哥哥已經半年多沒有音訊了,沒家沒業的單身一人,平時沒有誰太在意他。但是半年多沒有一絲一毫動靜,越想越不踏實,所以向公安局報了案。
郭小偉很不是人地給了妹妹一個嘴巴。小郝要銬人,小敏馬上抱緊她哥,又是一聲:「不——」
歐光慈發動了車子,輕聲道:「我想說的是,六年前那個積壓案件的整體思路很可能是錯的。我們要用一種懷疑的目光重新審視它,跳出過去那個固有的思路。否則不行!」
小郝說:「交叉點有哇,它們同屬於中國。」
「小郝,馬上跟大馬通話,進一步了解吳川其人!」歐光慈掐滅了煙蒂,「算了算了,把電話給我!」
郭小偉道:「是的。」
「古時候?你是指解放前……還是更老的時候?」
小郝想了想:「對,剛到刑警隊。」
大馬家鄉的那個郵電所所長已經被拘審了,他說事情賴他,他願意負他應該負的責任。可有的責任你根本無法劃在誰的頭上。事情不複雜,該郵電所鄉郵員吳川好些日子沒來上班,郵電所長便親自上陣替吳川送郵件。歐光慈寄的那500塊就是他送的。用這位倒霉所長的話說,吳川原本就是個稀稀拉拉不服管的人,走哪兒吃哪兒,偶爾還睡在不該睡的地方,耽誤傳郵的事情已經發生不只一次了。因此這回不見吳川來上班也沒人大驚小怪,誰想到他被人弄死了呢!
小郝問隊長要不要過去,歐光慈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和范小美過去看看,暫時別暴露身份。要不要問點什麼,你們自己看著辦。」
大家使勁兒回憶。那個外號小六子的警察先開口了:「不太好說,沒有人關心這個。現在能肯定的是,吳川當郵遞員是五年前的事,在此之前干過什麼,咱們可以繼續了解。」
歐光慈哈哈大笑,把車子開上大街:「說說吧,你們怎麼表現的,看看我徒弟有沒有長進。」
「你知道什麼時候就是什麼時候。」
分散在四周的當地同行集中過來,很尊重地等著大馬吩咐。當地人實在,見著大地方來的刑警,莫名其妙地肅然起敬。大馬把隊長的電話內容對他們細說一遍,連同介紹了六年前那起郭小偉被殺案的大體情況,最後問:「這個吳川什麼時候幹上郵遞員的,過去做過什麼?」
那天在開發區管委會沒找到人。第二天去,倒是有人,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直到第三天才找到有用的人。這人姓管,將近60歲的樣子,歐光慈找的就是他。六年前那個案子,老管「全程」都在,所以談起來方便些。聽說「死了」的案子又活了,老管興奮得血壓升高。他們往那棟茶褐色的大樓走,老管稀里糊塗想起一些零碎事情。他問小郝六年前出現場那天是不是一腳踩在釘子上了。
「對,極有可能!」歐光慈有力地吐出四個字,「走,去開發區!」

04

「海南島。」
小敏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不——」
此時此刻,歐光慈正掂著手裡的一塊鐵疙瘩在想事情,那是沉甸甸的一塊生鐵。拋起來又接住,然後擱在辦公桌玻璃板上觀察著。這是一塊呈鈍型的鐵疙瘩,一面磨得很光滑,另一邊則是斷裂的茬口。現在的關鍵是,你無法搞明白這塊東西是從什麼上邊斷下來的。
「NO,我僅僅指出都是鐵做的。」歐光慈眯眼瞧著那塊鐵,「現在讓我們來複習一下六年前那起案子。小郝,那年你剛來報到吧?」
女人說:「你隨便,人都死了。」
「姊妹六個,他是獨苗。」女人咳嗽起來。
「過來,你們兩個都坐過來。」歐光慈點上支煙慢慢抽著,「大馬那頭也沒有電話,估計進行得不會太順。咱們先分析分析這個。我說了,兩個指紋出現在相隔六年、相距一千多公里的兩個時空當中,其中若沒有某種關聯,殺了我也不信。你們倆聽著,現在誰能找到其中最關鍵的那個共同點,這個頭功就是誰的。」
郭小偉——吳川。
歐光慈突然站住問:「你既然這麼說,那我問你點兒古老的事——你知道古時候這塊地面是幹什麼的?」

03

女人想了想:「外出那年的當年年底吧,總共在外邊幹了不到10個月。」
老管道:「人上歲數就是這毛病,古老的事情記得清楚著呢,忘掉的都是眼面前的事。」
郭小敏正比手划腳地和相鄰那家服裝店老闆說什麼,說到可樂之處便哈哈大笑,笑得肆無忌憚。歐光慈慢慢抽著煙,隔著車窗注視著這個女子。六年了,快30了吧?他想。當年的一些零星記憶又跳進腦海。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感到眼前的案件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真實感,莫非自己的感覺有什麼毛病嗎?他琢磨著。是的,這種感覺挺明顯的。他望著郭小敏比手划腳的樣子,想:要是自己現在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殺你哥哥的那個兇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又殺了個人——他猜不出這話出口後會有什麼效果。媽的,恐怕真的該和她見見呢!歐光慈是最擅長捕捉感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