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鐵爾放開孩子，轉身朝巴爾塔薩走來。「抱歉得很哪，巴爾塔薩，你事先應該跟我商量一下嘛。只有你才會跟小孩子打交道。」他把鳥籠還給巴爾塔薩，「你趕緊拿走，能賣給誰就賣給誰。」

孩子咬咬嘴唇，一聲不吭。

有關鳥籠的消息早就傳開了，老大夫希拉爾多的夫人愛養鳥，那天下午，大夫出診歸來，就去看個究竟。

「你該刮刮臉啦。」烏爾蘇拉對他說。兩個星期以來，丈夫一心撲在鳥籠上，干木工活兒就不用心思了，她很不高興，可是鳥籠一做好，她的煩惱就頓時煙消雲散了。

鳥籠做成了。巴爾塔薩習慣地把它掛在房檐底下。剛吃完午飯，就聽人到處在說，他做了一個全世界最漂亮的鳥籠。來瞧熱鬧的人多極了，巴爾塔薩房前簡直門庭若市，吵吵嚷嚷的，他只得摘下鳥籠，把木工作坊的門關上。

「蒙鐵爾！」妻子埋怨了。

巴爾塔薩瞧那孩子半死不活的，活像一頭害了傳染病的牲畜。

蒙鐵爾穿著褲衩就從卧九_九_藏_書室走了出來。「彼貝！」他大喊了一聲。

那女人疑惑地瞧他一眼：「是誰的？」

「還給人家吧。」母親吩咐孩子。

「你過來，」蒙鐵爾對他說，「是你讓他們做鳥籠的吧？」

「彼貝的鳥籠唄。」巴爾塔薩說。

烏爾蘇拉做好一盤蔥頭炸肉，一直等他。有人告訴她，她丈夫在檯球房裡歡喜若狂地跟大伙兒喝啤酒呢。她不相信，因為巴爾塔薩從來沒有喝過酒。差不多半夜了，巴爾塔薩還在燈火通明的檯球房裡，一步也動彈不得。他花了不少錢，只得留下手錶抵押，保證次日還清欠款。過了一會兒，他劈腿坐在街上。清晨五點鐘，趕去望彌撒的婦女們看見他還坐在那兒。

大夫又看看鳥籠。「真漂亮，」他讚歎著，「漂亮極了。」說罷，轉身朝門口走去，「蒙鐵爾可真有錢啊！」

大夫聳聳肩膀，「他們出多少錢買下的？」

「六十比索。」巴爾塔薩答道。眾人給巴爾塔薩斟上一杯啤酒，他一一回敬。天剛九_九_藏_書擦黑，他就喝得酩酊大醉，漫無邊際地胡扯起來。他說他要做一千個鳥籠，每個售價六十比索。然後，再做它一百萬個，攢滿六千萬比索。電唱機由他出錢不停地唱了整整兩個鐘頭。大家舉杯敬祝巴爾塔薩身體健康，走運，幸福。

「這鳥籠根本不用養鳥，只要在樹上一掛，它自己就會叫起來。」說著，他當著眾人把鳥籠轉了幾轉，又把鳥籠擱回桌上，「得，我買下了。」

「你能賺多少錢呢？」她問。

「蒙鐵爾的兒子，是他訂做的。」巴爾塔薩補充道。

「沒事兒。我就是特意做了送給彼貝的，沒想過要什麼錢嘛。」

「他們到底還是給了你五十比索才買下鳥籠的吧。」

「這玩意兒真太妙啦，」蒙鐵爾的妻子喊了起來，頓時容光煥發，她把巴爾塔薩請到屋裡，「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的玩意兒。」

蒙鐵爾體態肥大，渾身毛茸茸的，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從卧室的窗戶里探出身來：「那是什麼呀？」

「你先九九藏書要五十比索，這半個月來，你起早貪黑的。再說，這鳥籠多大呀。我這輩子見過的鳥籠，就數這個大哩。」

飯廳里擠滿了人，那鳥籠放在桌上，供人觀賞。偌大的鳥籠用鐵絲紮成，分成三層，上下有通道，裏面搭著專供鳥兒吃食和棲息的小房。空余部分，裝有鳥兒嬉戲用的吊杆。整個鳥籠，猶如一座大型冰廠的模型。老大夫左看右瞧，他尋思，這鳥籠果然名不虛傳，比他想給妻子買的那種漂亮多了。

「你別犯傻了，巴爾塔薩，」蒙鐵爾邊說邊攔住他，「你把這玩意兒帶回家去吧，我一個子兒也不會給你的呀。」

蒙鐵爾冷眼瞧著，無動於衷。母親想上去撫慰一陣。「別管他。」蒙鐵爾毫不妥協。

「彼貝！」巴爾塔薩笑盈盈地走到孩子跟前，把鳥籠遞給他。那孩子一躍而起，抱住跟他差不多大小的鳥籠，透過密集的鐵絲瞧著巴爾塔薩，不知說什麼好。

「不知道，」巴爾塔薩回答，「我想要價三十比索。末了總能到手二十吧九-九-藏-書。」

巴爾塔薩把目光轉向烏爾蘇拉。「六十比索。」她說。

「很抱歉，大夫，」巴爾塔薩說，「可是已經出手的東西是不能再賣的呀。」

大夫又瞧瞧鳥籠，「你可以再做一個嘛！」

「已經賣給別人啦。」烏爾蘇拉說。

「你留著吧。」巴爾塔薩說。

財主蒙鐵爾對於鳥籠的新聞無動於衷。他就住在離這兒沒有多遠的地方，一間堆滿傢具什物的房子里。他那形容憔悴的妻子，一吃罷午飯就緊閉門窗，在黑洞洞的屋子裡，睜著眼睛整整待上兩個鐘頭。她忽然聽見人聲嘈雜，不僅吃了一驚。開門一看，只見門前聚集著一大幫人，巴爾塔薩拿著一個鳥籠也在那兒。他穿一身白，鬍子颳得精光，神情嚴肅淳樸。

「巴爾塔薩，」蒙鐵爾輕聲說，「我不是說了嗎，你把鳥籠拿走吧。」

彼貝在門洞里出現了。他約莫十二歲，https://read.99csw.com眼睫毛彎彎的，沉靜憂傷，活像他母親。

孩子低下腦袋。蒙鐵爾一把揪住孩子頭髮，硬要孩子看著他的眼睛，「你說呀。」

「孩子還沒有回來呢。」他妻子喃喃地說。

「他還在學校里呢，一會兒就回來。」她答道。接著補上一句：「蒙鐵爾這會兒在洗澡呢。」

巴爾塔薩在檯球房受到熱烈歡迎。這時候，他還在想，他做的鳥籠比別人的好，為了不讓蒙鐵爾的兒子哭哭啼啼，只得把鳥籠送給他，諸如此類的事情沒什麼新鮮的。可是過不了多久，他發現這類事情對許多人還挺重要，不禁興奮起來。

「彼貝在家嗎？」巴爾塔薩把鳥籠擱在飯廳的桌子上。

巴爾塔薩從擠在門口瞧熱鬧的人群里撥開一條路，走了出去。

「彼貝的呀，」巴爾塔薩的語氣十分肯定，「是彼貝讓我做的呀。」

那孩子一直木然不動地呆立著，連眼皮都不眨一下。等巴爾塔薩接過鳥籠，遲疑地瞧了他一眼，他才像狗打呼嚕似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悶響，然後趴倒在地，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