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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危機

心理危機

作者:藍瑪
乾洗店的那個胖子說:「我是乾洗店的領導,工作沒做好我來負責任。但是有一點我們是一致的,那就是,不是我們的東西我們堅決不要。衣服已經取走了,你沒有理由說那個摺子和我們有關係。請公安局評評這個理。」
那天下午他回到乾洗店的時候,身上已經有了整整兩萬塊。
比如說,有沒有可能是兇手順手牽羊拿走了存摺,然後……歐光慈禁不住哦了一聲——存心的,他想起了這個關鍵詞。啊,假如是兇手拿走了那個存摺,存心放進了乾洗店吳太太的短大衣口袋裡,這潭渾水就真的被攪渾了!
小郝道:「客觀上正是兩個時間。8號樓那對老夫婦是在14號以前的某一個晚上看見的那一幕,那個時候李荃尚未出差,所以玻璃窗上的人影是三個。而殺人是另一個時間——14號!」
目前有這樣幾個疑點,一,魏東芝老太太是不是去乾洗店洗了東西?如果是的話,老太太的家裡或者身上應該有乾洗店的票據才對,但是沒有。這一點還需要親自到乾洗店去核實一下。二,如果老太太去洗了東西,存摺被放錯地方的可能就有了。那麼,吳氏夫婦在乾洗店吵架時就應該有人站出來承認。可是沒有。這一點同樣需要去乾洗店看看。三,假如魏老太太沒有去乾洗店洗東西,這個存摺出現在乾洗店就顯得非常奇異了。真如此的話,可以想象的空間馬上就變得巨大無比。
和李荃的談話恐怕只能到這兒了,大馬送走李荃回來說:「頭兒,看來這案子比想象的要困難,估計一下子啃不下來。」
魏東芝老太太那個存摺的開戶銀行證實,取走那兩筆錢的地方不是在那兒。利用工商行聯網檢索查找,認定是在交雙橋那個營業部辦理的,歐光慈三人移師交雙橋。銀行的人很配合,首先證實了那兩筆款項是他們辦理的。接下來取出15號和17號的監視錄像細看,於是便認定了一個個子不高,平頭躬腰的男子,年齡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模樣。正面圖像由於那男子過於躬腰而看不太清,但總歸有了個大概。他們借走了那盤帶子,當晚便去了榆樹里小區。請李荃、汪暉等人辨認,均搖頭說不認識。
「不,感覺上卻又不像。」歐光慈點上一支煙抽著,「是這樣,李先生。這個兇手很有可能是你或者你母親的熟人,案子做得很從容,兇手很熟悉你家的情況,去廚房拿了啤酒瓶子作兇器,事後又把現場的痕迹弄得挺乾淨。這完全不像一樁普通的入室盜竊殺人案。」

01

魏東芝——這是戶名。聽上去像個女的,而且是那種有一些年紀的女人。他噓了一口氣,放鬆神經,隨即目光急速地逼近存摺的末尾,那個數字才是最最重要的。
歐光慈愕然,驀地明白了:「於是你便在14號的晚上再次登門,殘忍地把老太太殺了!」
現在那雙方正攪成了一鍋糊塗粥,沒有必要把時間耽誤在這上邊。感覺上他已經把這四個人推到了很次要的位置上,他估計就算有什麼事,這幾個人也是間接的、關係不大的那種。就說那吳氏夫婦,他們若是與殺人案有關,打死了也不會拿著存摺來鬧呀。要說疑點,乾洗店可能占的比重會大一些。總之,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事。他現在想安靜,想好好地捉一捉那個感覺:
「那也好。」
歐光慈離開了預審室,不久小郝和小美也回來了。人們把情況湊了湊,發掘線索已經到頭了。歐光慈的整個分析是對的,但是白灼蝦這條線分明是個死胡同,新的偵察方向還沒有出現。
歐光慈心想:還是領導會說話。他一直在捕捉一種信息——緊張感。眼前有四個人,無論這存摺的來龍去脈是什麼,只要誰身上有緊張感,那就是歐光慈要的。遺憾的是,這四個人雖然把空氣搞得很緊張,他們的情緒卻屬於正常的情緒。
人們馬上聯想到死者兒子李荃的陳述,他說12號老太太讓他找人調一調電視圖像,結果他給忘了。13號沒有什麼事。14號白天他出差,晚上……這是老太太被殺的日子——那對老夫婦指的是這一天么?
當然,他此刻攥住的肯定不是金戒指,不是。這東西手巴掌大小,有彈性的一件紙製品。他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那時什麼,飛快地拿出來——果然,那是一個存摺。
吳先生叫道:「這麼說我們把別人的東西送回來反倒送錯了?」
大馬收走了屠鳳珠用過的玻璃杯做指紋鑒定,果然與兇案現場那啤酒瓶子上的指紋同出一人。在事實面前屠鳳珠供認,13號那天晚上她和丈夫去過李荃家,談話內容是用四十萬塊錢打通上邊的人,買一個新建項目的標底。李荃作中間人——原本這事情已經成交了。
這顯然是第一現場。
兩個人出了治安處,來到接待室門外。歐光慈隔著玻璃看了看裡邊,看見裡邊坐著三四個https://read.99csw.com人。他看了老馮一眼,想問什麼卻沒開口。這一刻他有些犯懵,不知道說什麼好。存摺——這東西來得太突然了,以至於他還需要時間反應一下。
「不,我還是把他們帶走,帶到我那兒去問。」
「這一點暫時存疑,等老太太的兒子回來再說。」歐光慈指指牆上地壁鍾,「你們看,那鍾面上有一塊撞痕,估計是兇手用酒瓶子擊打老人時飛上去的玻璃片所致。什麼事情非要致之於死地呢?」
「沒有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歐光慈擺擺手,「我想知道的是,你母親,噢……可能還應該有你,你們的社會關係……?」
結果卻沒有找到存摺。
「沒有,我不敢多說什麼,這才急著叫你來的。」
「是的,一個江西的女孩兒。」
人不能太貪,他想。
「結果……」說著話時屠鳳珠哭了,「結果從鏡子里,我看見魏老太太在偷聽。」
歐光慈一指她:「注意,我沒問你。」
吳太太說:「那個大長臉說『誰知道那是什麼錢呀』,您聽聽,這是人話么,她什麼意思嗎!」
吳先生指指坐在後邊的那個長臉女人:「你問那娘們兒!媽的,沒一句人話。」

02

然後他轉身面對白灼蝦:「你剛才說那個大長臉摸到過一個金戒指,純金的么?」
魏東芝老太太的屍體在客廳的中央俯卧著,很不好的氣味瀰漫了整個空間。由於門窗關得很嚴,屍體已經出現了輕度腐爛。致死原因乃後腦受到了鈍器的重擊。老太太一定是很快就死了,現場沒留下掙扎過的痕迹。當然,兇手對現場的一切都進行有效的了處理,但是百密一疏,一個被敲碎的啤酒瓶瓶頸卻在胸櫃的下邊被發現了——那就是兇器,那上邊有兇手的指紋。
「他們提沒提到死人的事?」
小郝把白灼蝦扶坐在一張凳子上,然後背著手站在旁邊。因為所有這一切都是在無聲中進行的,店裡的其他人還沒有太看出意思。直到白灼蝦哇地一聲哭將出來,大家才被嚇了一跳。氣氛頃刻間變了。人們躲得遠遠地看著,白灼蝦就那麼哭,哭著哭著便莫名其妙地停了,捏著鼻子用力擤了一把。
他攥住了那個異物。幾個月前,那個叫胡軍莉的長臉女人就從顧客的衣袋裡摸出來一枚金戒指……
「見你媽的鬼,這都是些什麼習慣!」歐光慈背著手走動著,「白小山,你為什麼不把摺子上的錢都取走?」
——這才是問題的核心!
汪暉說:「這樣吧,從三樓拉根繩子放我下去看看。」
下午,大馬小郝等人剛走,治安處老馮來電話找歐光慈,問他是不是有一個老太太被殺了。歐光慈說是。
「噢,是的,那是當然。可你……怕不是懷疑是學生乾的吧?」
魏東芝,三個字跳進了他的視野。他閉了閉眼睛,腦子裡浮現出老太太的那張臉。他呼出一口長氣,看下去。很快地,他找到了14號取款的電腦記錄。500元。這顯然是老太太寄給江西小姑娘的那筆助學金。15號又取了一筆,兩萬元;隔了一天,17號又取了一筆,一萬五千元;今天是18號。
歐光慈聽出了名堂,馬上過去。老馮把一個存摺啪地拍在他眼前:「魏東芝!」
存心的——為了某種目的!
人家說可以。將紙片上的數字輸進計算機里一查,分文不少。白灼蝦千恩萬謝地離開了那家銀行。好了,主人沒有掛失。錢基本到手了。他朝著另一家工商銀行走去——錢應該在那兒取。
時間的問題姑且放一放,再一個重要線索就是那輛車,一輛白色本田車,車上下來一男一女兩個人。假設日期真是14號晚上,那麼請問,什麼兇手敢於如此大搖大擺地開車來殺人——歐光慈詢問每一個人,誰敢!
「純金的,純金的!」白灼蝦點頭的幅度很大。
李荃說他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他說母親魏東芝絕不可能有仇人,也不會和任何人有什麼利害關係。他很激動,說話的時候嘴唇一直在哆嗦:「沒道理,什麼道理也沒有哇!」
店裡一片嘩然,歐光慈看看那位胖領導,又看看那個長臉女人,然後朝白灼蝦揚揚下巴:「看看,沒想到是不是,是他乾的!」在人們的驚愕中,他把大馬拉到門外,「你覺得這傢伙像兇手么?」
「那個胖子和那個長臉是乾洗店的人,他們給靠窗戶站著的那夫妻倆洗了一件短大衣,從短大衣口袋裡發現了這個存摺。嗨,你進去問問好了。」
銀行的人十分客氣地告訴他,儘管已經聯網了,但是要掛失還是要去開戶行。白灼蝦乞求似地說:「幫幫忙吧,我們家老人已經急壞了,能不能先看看錢還在不在?」
兩個人推門進屋,老馮向那幾個人介紹了歐光慈。那幾個人頓時就慌了。歐光慈無聲地看著他們,細心地捕捉著每個人最最細微的情緒反應,這一點很重要。直到靠九*九*藏*書窗那個小個子男人鬧起來,他才開口說話:「都不要耽誤工夫了,去刑警隊自有去刑警隊的道理,到時候我會向你們解釋清楚的,走吧走吧。」
他給大馬和小郝去了個電話,讓他們馬上回來。他想利用銀行沒有關門前的這點時間去查一查,因為每個銀行都有安全監視系統。一個人如果三天之內兩次取走相當數額的錢,從監視系統里會找到這個人的。
「老太太被殺恐怕就是因為錢。」范小美走過來說。
很詭異,真得很詭異!一個被殺害的老太太的存摺被人有意地放進另一個人的口袋裡了——現在這個分析已經可以成立了,無論老太太是否到乾洗店去洗過東西,這個分析確實已經成立了!
從邏輯上說,這存摺只應該在魏東芝魏老太太的衣袋裡,怎麼會跑到乾洗店別人的衣袋裡去了。似乎有一種可能,老太太去洗自己的東西,有人不留神把本來在老太太衣袋裡的存摺放錯了地方,放到別人的衣袋裡去了……可是,按照乾洗店那位胖領導的說法,存摺屬於不應該出錯的東西。於是矛盾就出來了。
歐光慈環視著四周說:「不對,感覺上好像有些彆扭。不像是入室行竊。你們再仔細檢查一下,大馬,我們和鄰居們談談去。」
「就是啦,你說呀!」那個長臉女人叫起來。
一向萎靡的心情隨著這天降的意外慢慢燃燒了起來。現在有兩個問題比較重要,一,這個摺子是否已經掛失;二,存摺有沒有密碼。白小山有過儲蓄的歷史,常識是懂的。他輕易地在摺子的背面左下角發現了一個6位數的小數字,不用問,那就是這個存摺的密碼。他透出一口長氣,快步回到了店堂里。
大馬看著范小美:「我好像跟你說過了,有時候利害關係同樣會導致殺人。」
二人一致認為:能!
長臉女人霍地跳起來,眼看著又要打架。歐光慈低吼道:「全都給我坐下,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有話說話,沒話閉嘴!」
是的,整個房間被翻得很亂,幾乎所有能翻的地方都被翻找過了,這是典型的入室行竊的特徵。大馬讓小郝帶人認真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個存摺。老太太記在台曆上的文字說得很明白,「取500元給江西李美珠寄去」——既然是取,自然應該有個存摺。
很可惜,鄰居們什麼都說不出來。重新他回到室內,現場勘查已經差不多了,沒有什麼更新的發現。歐光慈指著環境說:「熟人可以基本肯定,但不一定是賊。第一,如果是盜賊入室行竊,一般不會太仔細地清除痕迹,他們都很慌張。可是你們都看見了,這個兇手是十分從容的。那麼第二,既然十分從容,為什麼不把翻亂的地方歸位呢,這是很簡單的事情……所以我認為,這人不是賊,入室行竊的樣子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
那對老夫婦說得很清楚,做客。感覺上殺人和做客是絕對不一樣的,這樣的生活經驗人人都有。以做客論,有兩種可能,一,老太太的學生;二,李荃的朋友。再細想,若是李荃的朋友,14號晚上的可能就能夠排除了,因為李荃14號白天已經出差走了。大家比較一致的看法是,老太太的學生的可能性要小於李荃的朋友,那麼同理,14號以前的可能便小於14號這一天。在這一點上大家達成了共識,接下來可以大胆往14號以前考慮了。
歐光慈看著那個長臉女人:「是呀,尤其是當著人家丈夫的面說……吳太太,這個魏東芝你真的不認識么?」
歐光慈嗷地一聲怪叫,懵了。一看那摺子,果然是魏東芝的。他茫然地看著老馮,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大馬道:「他們公司已經通知他了,估計明天中午能趕回來。」
這樣,第一個目睹現場的應該是汪暉的小舅子。由於二樓的窗口安了防盜用的鐵柵欄,歐光慈的人馬是撬開門進去的。
李荃沉默了少頃,說:「我們的社會關係很簡單,有一些朋友,也有一些生意上的夥伴,平時有事電話里說說,實在必要才見面。」
歐光慈讓他別激動,然後問:「你母親一定有很多學生。」
於是,便出現了這樣一句話:魏東芝老太太的存摺……被某人……為了某種目的……有意地放進了別人的衣袋裡……
「我交代!」他放開聲音說。
「能說說出事前些天的情況么?凡是你能記得起來的——」
歐光慈問大馬和小美:「他的說法能成立么?」
「別,你太胖,還是我下去吧。」汪暉的小舅子自報奮勇。
也就是說,老太太取錢寄走的當天晚上,兇手向老太太下了手,離去時帶走了這個存摺。這時候兇手很清楚,老太太根本無法去掛失,於是先後取走了兩筆錢。17號,也就是發現死亡現場的那個白天,兇手將存摺放進了乾洗店的一件短大衣里。今天,發現了存摺的吳氏夫婦把存摺送回到乾洗店。
白小山僅僅是順手牽羊而已。
「對。李先生,你母親是不是資助了read•99csw•com一個失學兒童?」
歐光慈吩咐:「下午你和小郝分兩組在去榆樹里小區調查一下,儘可能多了解一些人。那兒不是有個菜市場么,一般老人都愛逛那些地方,捎帶著問問。」
這麼推理對么?歐光慈在腦子裡過了幾遍,對,沒有漏洞。
李荃想了想:「談不上很多,她過日子很節儉,可能節約下了幾個錢,但絕不會很多。怎麼,難道和錢有關係么?」
再一種可能就是14號之前的某一天,12號?13號?還是再早一些的時候……這種分析是不會有結果的。歐光慈那天晚上親自去榆樹里小區老夫婦家試了試,看對面的窗戶,有些燈光較亮的人家的確可以看到窗上的影子。
歐光慈苦著臉對大馬說:「看好兒把夥計,今年最後這些日子怕是不會太好過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迷信,反正季節頭上來大案子,這一季你就別想鬆快了。好幾年都是這樣了,規律。」
吳氏夫婦齊聲說:「不認識,絕對不認識。」
應該是兇手乾的!
老馮說:「來吧,到我這兒來一下,馬上就來!」
歐光慈問:「他們說什麼難聽的了?」
「行,你和我審一審這位先生,讓小郝和小美檢查一下乾洗店的發票,看看有沒有魏老太太的東西。咱們分頭干。你說要不要把人帶到局裡去?」
如果指的卻確實是14號這一天的話,可疑之處便出來了,那就是窗戶上的影子。大家覺得任何兇手也不會那麼傻,把自己殺人的經過像演皮影戲似地映在窗子上。小郝提醒大家說,魏東芝老太太的客廳里有多種燈,恐怕只要大落地燈才能把人影投在窗戶上,腳燈和頂燈都做不到這一點。落地燈洞開,感覺上更像是待客。再說了,老夫婦確實說魏老太太家有客人來,並沒有說誰在殺人。
離開了那些低級趣味的老娘們兒,白灼蝦走上了秋日的街道。他大胆地想著,如果能夠順利地取出那筆錢的話,四萬多塊錢完全可以使他重新規劃自己的生活。眼下有一道關,看看這個摺子是不是已經掛失了。主意他已經想好了——主動出擊,自己先掛失!他在一家小鋪子買了一支圓珠筆,然後從口袋裡摸出塊紙,找了個無人的地方,他仔仔細細地把存摺上的姓名和帳號寫上,想了想,又把密碼也抄了上去。然後他朝著最近的一家工商銀行走進去。
范小美說:「就是啦,老太太據說是一位很善良的人,不至於和誰結仇吧?」
聽著店堂後頭的嘻鬧聲,白灼蝦忽然有些想家。他踱著,慢慢地穿梭在衣裳架子之間,滿鼻子都是衛生球和洗滌劑混在一起的氣味,各種高檔服裝有序地排列著,他習慣性地拍拍這兒,拍拍那兒。沒有這些職業性的動作他會覺得很無聊。
接下來的動作完全是理智無法支配的,白灼蝦一側身,摺子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大約這同時,三五個老娘們兒嬉鬧著回到了店堂。
中午的盒飯已經送來了,白小山吃下半盒飯就站了起來。他說他肚子實在是出問題了,需要到藥店去買一些葯吃。
「魏東芝。」
臨近吃午飯的時候,乾洗店派出去的人終於回來了,他們勝利地弄回十箱紅富士大蘋果,高興得兩眼放光。店堂里那些老娘們兒呼啦啦涌到後邊分蘋果去了。白灼蝦沒去,每碰到這樣的時候他都自覺地閃到後頭——他知道自己是誰。
老馮讓他坐下,告訴他道:「和存摺有關的雙方在接待室呢,打到派出所去了,派出所把人送到我這兒,我簡單地問了一下情況,兩頭都不認帳,都說和這個摺子無關。現在我把他移交給你了。」
他問乾洗店那位負責人:「我現在問一句,實事求是的說,你們有沒有過把顧客的東西放錯了地方的事情?」
歐光慈道:「言下之意就是說,李荃來朋友和14號殺人是兩個時間概念?」
「我這兒有線索了,你們先回來再說。」他壓了電話。
他起身給小郝打手機,小郝報告說,洗衣單據里根本沒有魏東芝的名字。歐光慈說:「你們回來吧。」
第二天,那件短大衣依然靜靜地掛在那個老地方,直到關門也沒人來取。白灼蝦的心被新的慾望燒灼的難受,于第三天的中午又一次提了一筆款,這一次是一萬五。
歐光慈舒了口悶氣:「ok!」。
他沒敢把摺子上的錢一下子取光,主要是擔心引起銀行工作人員的注意。那天下班的時候,他趁人們不備,飛快地把存摺放回原處。那一刻感覺真是好極了。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去了酒吧,享受了一下現代都市有錢人的生活。錢是好東西,當那個穿著小馬甲的boy躬身給他端來小點心的時候,他白灼蝦突然覺得自己不再是鄉下來的打工仔了。當然,他醺醺然中並沒有忘記可能出現的事變,比如摺子的主人發現了錢的減少。但是他不怕,第一,錢的減少甚至全部丟失,那也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扯不到乾洗店頭上。第二,即便主人和乾洗店胡攪蠻纏,應付它https://read.99csw•com們的也不僅僅是自己。那些老娘們兒比自己厲害多了!沒問題沒問題,應該沒問題。離開酒吧的時候他竟然有些飄飄然。腳丫子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既然不認識,這存摺怎麼會在你的衣袋裡。」
20分鐘后,白灼蝦坐在了刑警隊的預審室里。歐光慈沒問什麼他就開始說了,有些絮叨。歐光慈索性任他說下去。不出所料,白灼蝦的供詞絲毫沒有涉及魏東芝的內容,僅僅是關於發現存摺和偷偷取款的過程。歐光慈相信大馬說對了,這傢伙和凶殺案沒有什麼關係,這從一個側面證明了自己那個推斷,魏東芝老太太的存摺,被某人,為了某種目的,有意地放進了別人的衣袋裡。
到了三樓,他喊上范小美,把一行人弄到了小會議室。關上門他推開了窗戶:「坐,你們都坐吧,隨便坐。」
隨著闖進眼帘的一大串阿拉伯數字——他的周身驀然間燥熱起來,手裡的這個小紙本兒立刻變得有了分量。他又噓了一口氣,然後仔細地把那些數字數了幾遍,最終確鑿無誤,存摺上現有人民幣47594。72元。不少,足夠自己干好幾年的了。
「好,」歐光慈接受了大家的看法,「就按照這個思路辦事,重點盯李荃!」
「你母親手裡的錢多不多?」
歐光慈自言自語卻又十分認真地說:「一個並不富有的退休老師會和什麼人有利害關係呢?問題會不會在他兒子身上?那可是個很容易和別人出現利害關係的人呀。」
「說說吧,」歐光慈道,「誰先說,好,吳太太先說。」
「是是,」屠鳳珠點點頭:「我不能不幹,因為這件事情的後邊還牽扯著好幾個有頭有臉的人呀!」
歐光慈看著他的臉:「現在還不好說,你母親的存摺不見了。」
後邊可能開始分蘋果了,靜一陣兒鬧一陣兒的。白灼蝦的心思亂七八糟,想集中起來很難。他溜達著,想著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想著想著他忽然覺得自己手裡捏到了什麼。思路戛然斷了,他發現自己捏到了一件毛料短大衣的下擺。那個地方有一個斜插式口袋,準確地說他捏到了口袋裡的一個異物。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一種很特別的感覺使得他下意識地往四下里看了一圈。沒有人——人都跑到後頭分蘋果去了。而這個時候又恰恰是顧客最少的時候。
「隨後你拿走了老太太的存摺,試圖用它把水攪渾,轉移我們的視線!」歐光慈嘆了口氣,「結果李荃分析出是你,殺了他的母親!」
「不太像,我懷疑他馬上就要尿褲子了。不過指紋還是要取的。目前他畢竟還是最大的疑兇。」
同年11月9號,李荃被捕。若不是警察及時出現,四方房地產公司的女老闆屠鳳珠很有可能被李荃溺死在游泳池裡。警察弄翻李荃的時候,李荃指著面色青綠的屠鳳珠喊:「她就是殺死我母親的兇手,這個魔鬼!惡魔——」
歐光慈實在有一種摔跟頭撿了個金娃娃的感覺,事情來得也太快了些。他背著手看那傢伙吭吭地乾著活,彷彿聞到一股老實厚道的味道,這使他對自己的眼睛產生了幾秒鐘的懷疑。當然,白灼蝦並不老實。他偷著瞟了歐光慈一眼,飛快。歐光慈這才相信自己沒看錯。環視著乾洗店的布局,相信任何人都可以進來把東西塞在任何一件衣裳的口袋裡。然後他繼續看白灼蝦幹活。白灼蝦的拖把拖到了他的腳跟前,停住了。他們相互笑了笑。
由此可以認定,他們四個都還不知道死人這回事。
8號樓二樓的一對老夫婦證實,魏東芝老太太被殺前的某一天(具體日子他們實在記不清了),晚上,一輛白色的高級轎車上下來兩個人,一男一女。去9號樓魏東芝老太太家作客。由於兩棟樓之間的距離不大,他們看見對面的窗口至少有三個人影。根據老夫婦形容的車標的形狀,初步感覺是一輛本田車。
「都取走太顯眼了,我怕引起別人注意。」
「李荃什麼時候回來?」小郝問。
「白灼蝦,接著。」一個大個兒蘋果飛了過來。
李荃很為難地搓搓手:「不好說,我一天到晚很忙,沒有時間太多的和我母親在一起,至於他有些什麼情況,我真的說不清楚。我想想看,12號……12號她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帶人回家給他調一調電視機,她說電視的圖像不好。我因為忙亂,把這事忘了。13號……13號沒有什麼事情。14號我出差了,無法知道她在家做了些什麼。你們剛才說,她就是那天晚上被害的,是么?」
吳氏夫婦原本要發作了,看了歐光慈的臉色,忍下了。吳先生說:「問題就在這兒呀,事情的確奇怪。」
「是是……」
范小美登記了那幾個人的名字。
接下來的情景是極其可樂的,只見那弓腰駝背的白灼蝦努力地直了直脊樑,歪著臉朝門外看了一眼。這是一種逃跑的下意識,歐光慈移動了一下身子,把他的視線擋住了。於是他縮回目光咕噥了一聲什麼,後來歐光慈才九_九_藏_書反應過來,他說他沒聽懂歐光慈的話。然後那拖把倒在了地上,他去拾拖把的時候,沒有再站起了。歐光慈看著對方那拉屎似的樣子,知道他的兩條腿已經沒力氣了。於是他對小郝努努嘴:「小郝,扶他一把。」
「見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荃用拳頭捶著膝蓋。
啊哈,在腦子裡過了兩遍,清楚了!完整了!
對,有人,存心的,這才是最最關鍵的兩個詞。
歐光慈把手指掰得啪啪作響:「好,見見這個李荃再說。」
「這些人是幹什麼的?」他低聲問。
「哦,莫非是盜竊殺人?」
他讓范小美負責這一攤子事,然後自顧離開了會議室。
那個月的26號,范小美在榆樹里8號樓獲得一個小情況,這個小情況像一顆突然蹦出來的石頭子兒,把僵死的一盤棋突然激活了。
「大馬你看。」歐光慈指著桌上的台曆讓大馬看,「這是老太太的備忘錄『今天取500元給江西李美珠寄去』——這證明老太太14號的白天還活著,還出去辦了一件事,我估計這是希望工程。」他在台曆下邊找到了匯款憑據,「你看看,老太太是個一絲不苟的人。」
歐光慈舉起一根手指道:「你們沒錯,誰都沒錯!這樣好不好,咱們不爭了,你們分頭把情況寫一寫,我統一看看再說。過程我完全聽明白了,在事實沒有弄清楚之前,咱們還是心平氣和好吧。」
老太太的兒子李荃是個中型企業老總,原先歸屬於國有資產管理局,後來脫鉤了。據說買賣做得挺大。這一帶住的都是些平頭老百姓,自然與那些車進車出的人有些感覺上的隔膜。歐光慈讓大家談談這家人的社會關係,因為從勘察現場看,那個兇手很有可能是個熟人,兒子出差,孤身老母親是不會把隨便什麼人放進去的。
比較拿不準的就是時間問題。
那一刻,白灼蝦正在賣力地拖地板,后脊樑躬得十分有意思。
吳氏夫婦想鬧,歐光慈擺擺手說:「她說的對,有些東西是不能馬虎的。」
分了蘋果的人們開始說一些和他們的利益有關的話題。白灼蝦心裏一陣陣發慌,肚子彷彿也出了毛病。他把那隻大蘋果順手放在檯子上,說了聲上廁所,便快步出了門。廁所在斜對面的一條巷子里,他緊走幾步進了那臭烘烘的空間。哦,還好,一個人也沒有。他走到最靠裡邊的那個便坑蹲了下來,然後摸出了口袋裡的存摺。
吳太太就是那件大衣的主人。她說事情其實很簡單,根本用不著鬧到公安局來。過程是這樣的,她把一件短大衣送到乾洗店去洗,洗好后取回家發現了一個存摺在口袋裡,她強調她和她丈夫都不是貪財的人,猜想那摺子是別人放錯了口袋,於是趕緊給送了回來。結果倒好,乾洗店的人不但不管,而且說話及其難聽,於是就吵了起來。鬧得不可收拾。
「所以你剛才覺得有些彆扭。」小郝說,「可是存摺沒了,這是事實呀!」
不過,這裏出現了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存心放錯了地方!
初步認定,死亡發生在那個月的14號晚,這是法醫根據屍體外表所呈現出來的表面特徵和胃部食物的腐爛程度確認的。歐光慈的人馬進入案發現場是17號的晚飯後,也就是說,老太太從死亡到被發現,中間差不多間隔了3個整天。
魏東芝老太太的存摺怎麼會在別人的衣袋裡?
魏東芝老太太被殺一案,是本年度入秋以來第一起人命大案。
老馮問:「老太太叫什麼名字?」
白灼蝦自然姓白,叫白小山。他的脊樑溝子打不直,一天到晚小老頭兒似地躬著個身子,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確像只蝦。
「小郝他們留下,咱們還是把人帶走,方便些。」
「有過。」對方倒也實在,「不過那都是些小東西,很容易就解決了。而今是一個存摺,這就不能隨便處理了。說了可能他們又不高興,誰知道這存摺後頭有什麼事兒呀!」
有人——誰!
「我是公安局的。」歐光慈忽然彎下腰,小聲問,「告訴我兄弟,那些錢你是怎麼用的?是不是非常愉快?」
他重新坐下來,打開了存摺……
「看來你還挺鬼的。好了,在筆錄上簽字,聽候發落。」
翌日,來到乾洗店調查,剛剛進門歐光慈就樂了。
魏東芝老太太住在榆樹里小區九號樓的2樓,這棟樓臨街。第一個感到不妙的是六樓的汪暉——他負責收這個月的水電費。他說他吃晚飯的時候去敲老太太的門敲不開,當時就有些不踏實。老太太是區里的模範教師,是一個很好的老太太。大家聞聽都很著急。汪暉問大家怎麼辦,大家說找老太太的兒子。結果電話打到公司,得知老太太的兒子李荃去海南島開會了。
把摺子放回原處的時候,他發誓到此為止了。
出現在歐光慈面前的這個李荃不太像印象中的生意人,感覺上很木訥,圓臉短髮,表情痴獃。說話時總愛欠起屁股噢噢地點頭。問他話的時候你必須把話說慢一點兒,快了他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