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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

主意

作者:雷蒙德·卡佛
我們吃著點心。煙灰缸里堆滿了橄欖核和他的煙蒂。
弗恩似乎笑了一下。
「她現在想幹嘛?」我說,心裏其實很清楚。
「等著瞧吧,」我說。
①加里·格蘭特(Gary Grant),1904-1986。美國著名男演員。
我是在把盤子里的東西刮到垃圾桶里時看見這些螞蟻的。我湊近看了看。它們是從水池底部管道的下面爬出來的——源源不斷地——從桶的一側爬上來,再從另一側爬下去。上來下去。我從一個抽屜里找出一罐噴殺劑,把垃圾桶里裡外外噴了一遍,我把水池下方夠得到的地方都噴到了。然後,我洗洗手,最後巡視了一遍廚房。
「媽的,」弗恩說。
直覺告訴我今晚有戲。
我不停地噴洒著。
稍後,卧室的燈關掉了,那個男人開始沿著牆往回走。他打開沙門,閃了進去,過了一小會兒,其它的燈也熄滅了。
「就那麼回事」弗恩說。他在我耳朵跟前清了清嗓子。
弗恩在一個大煙灰缸里把煙按滅。他站在他的皮椅子旁,盯著電視看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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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幹嘛,弗恩?」我說。
「你看他,」弗恩說。弗恩在吸煙,需要時他就把煙灰彈在手掌里。他吸的時候把煙從窗戶前移開。弗恩總是在吸煙,沒有一樣東西能阻止他。他睡覺時煙灰缸就放在離頭不到三寸的地方。我半夜醒來,他跟著醒過來,吸煙。
我想告訴弗恩螞蟻的事。
晚飯後,我已在廚房桌旁黑著燈坐了一個小時,監視著外面。今晚他要干這件事的話,現在是時候了,甚至都晚了點。我已有三天沒見著他了。但今晚卧室的窗帘開著,裏面燈火通明。
註釋:
那天晚上我差一點就給警察打電話,直到認出了是誰在那裡。幸虧弗恩對我作了解釋。儘管那樣,我還是花了點時間來弄懂這件事。但從那晚起我就開始監視他,我可以告訴你他平均每兩到三晚就出來一次,有時更頻繁。我見過他下雨天也待在那兒。實際上,如果下雨的話,我打賭你肯定能見到他。但今晚天晴有風,還有月亮。
「從來就沒什麼好看的,」他說。然後他又說了些其它什麼。他https://read.99csw.com說,「也許他那樣做是有點道理的。」弗恩又點著一枝煙。「你不懂。」
過了一小會兒,他說,「一點都吃不下了。我要去睡了。」
沒多久我就在想象它們充斥了整個屋子。我琢磨著要不要把弗恩叫醒,告訴他我在做著個惡夢。但我沒這樣,我從床上爬起來,拿上那罐噴殺劑。我看了看水池下方,螞蟻都不在了。我打開所有的燈,直到整座屋子都被照得亮晃晃的。
弗恩穿著浴衣和法蘭絨睡褲走出來。他的頭髮是濕的,耷在後腦勺上,身上一股廁所里的味道。他看著桌上放著的東西。他說,「來碗加紅糖的玉米片怎麼樣?」他坐了下來,在他的盤子邊上把報紙攤開。
弗恩在客廳里讀報紙,電視開著。我聽見他扔下了報紙。
我跟著他進了客廳。過後我們總是這樣,都有點神經兮兮的。
小二 譯
「我就來,」我說。「我把桌子清理一下。」
弗恩睡著了。他在打呼嚕。過上幾個小時他就會醒過來,去上廁所,吸煙。床腳的一台小電視九*九*藏*書還開著,但畫面在滾動。
我看了會兒電視,是場脫口秀,我不喜歡脫口秀。我又開始想那些螞蟻。
然後我就看見了他。他打開紗門,從房子後面的平台上走了出來,穿著體恤衫和既像百慕大短褲又有點像游泳褲的東西。他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就從平台上跳進了陰影,並沿著房子的一側往前走。他走得很快。如果不是一直盯著的話,我根本就發現不了他。他在亮著燈的窗前停下來,向里張望。
「看上去真不錯,」弗恩說。
弗恩咳個不停,並在搖晃著自己的頭。我打開燈。弗恩就這麼跪坐在那裡。稍後他站起身來,點著根煙。
「她在脫自己的衣服,」弗恩說。「你以為她在幹什麼?」
最終我拉起廚房的窗帘,向外看了看。已經很晚了。刮著風,我聽見樹枝發出的劈啪聲。
「你等著,」我說。
他沒有回答。我能聽見衛生間的水聲。我覺得他可能要吃點什麼。晚上這個時候我們總會餓的。我把麵包和午餐肉放到桌子上,又打開一個湯罐頭。我取出些餅乾和花生醬、冷肉饃、酸黃瓜、腌橄欖和土豆片。我把東西都放在桌子上。我又想起了九*九*藏*書蘋果派。
我們跪在窗子後面,弗恩清了清嗓子。
吃完后,弗恩咧嘴一笑,說,「什麼東西那麼好聞?」
我們不停地注視著。
但我看得出來他不認為我是當真的。他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的指甲。他眯起眼睛,舌頭在嘴裏轉了轉,就像他平時想問題時那樣。稍後,他的面部表情起了變化,他搔了搔下巴。「你不會做這樣的事的,」他說。
我走到烤箱前,取出兩片蘋果派,上面蓋著融化了的乳酪。
「燈關著他看不見我們。」我總是這樣回答。這件事已經持續了有三個月。準確點說,是從九月三號開始的。起碼,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在那兒。我不知道在此之前已進行了多久。
「我不是開玩笑,」我說。「哪天我在市場上碰到她,我會當面對她講。」
「這個垃圾貨,」我說。「那麼個鬼主意!」
「我才不會做那樣的事。你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弗恩說。
我肚子有點餓。我去廚房的食櫃里看了看,又打開了冰箱。
弗恩聳聳肩。「你根本就不懂,」他說。
「弗恩,」我喊道。「弗恩,快一點!他出來了。你最好快點!」
「天曉得,」https://read.99csw.com弗恩說。
「弗恩,你要吃點什麼?」我喊道。
我現在能隱約地看出來窗帘後面有個人。肯定是她在脫衣服。但我看不清細節。我睜大眼睛。弗恩戴著他的老花鏡,所以他看得比我清楚。突然,窗帘被拉開了,那個女人把後背轉向窗戶。
「總有一天我要告訴那個垃圾貨我對她的看法,」我看著弗恩說。
「誰要是向我的窗戶里看,」我說,「警察會找到他們頭上。除非他是加里·格蘭特,」我說。
我甚至用了些更難聽的語言,那些我不能在這裏複述的東西。
「她有什麼其他女人沒有的東西?」過了一會兒,我對弗恩說道。我們盤腿坐在地上,只把頭露出窗檯,看著這個站在自己卧室窗外向里張望的男人。
「天曉得,」弗恩說。
弗恩總是這麼說:別在太近的地方站起來。我覺得,弗恩對偷看這件事有點難為情。但我知道他樂於此事。他自己也承認。
我慢慢地做著上床前的準備,調好電視畫面,鑽進被子。弗恩發出他睡覺時常發出的聲音。
「別讓他看見你!」弗恩說。「別在離窗子太近的地方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