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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煙有關的日子

與煙有關的日子

作者:陳爾耳
父親奪過打火機,狠狠地摔在一堆仍泛著火星的灰堆上,隨之爆出「嘣」的一聲,彷彿是父親沉重的嘆息聲砸在地上。
到了6月初,我們學校放了一星期「麥假」,任課老師要回家收割麥子,也讓我們趁機休息調整一下。
那一盒煙,我吸了一個月。
第二年,我以優異成績考取了縣一中。記得接到縣一中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晚上,全家人都在院子里乘涼,父親突然遞給我一支煙,我伸手,卻忽然發現自己出賣了自己。父親說,怎麼不吸了?燒了全家的糧食,不敢吸了?我打了個冷戰,藉著燈光父親手拿的煙盒上還留有我用鋼筆寫的八個字:我一定能考上一中!那是我失火那天慌忙中扔掉的那盒煙。
聽到「救火」后,鄰居王叔叔他們隨之趕來,父母也提著水桶來了。由於水源較遠,等火勢被征服,我家的麥垛也只剩下矮矮薄薄的趴在地上的一層。
習習的晚風,輕拂面頰https://read.99csw.com。我有點兒困了,太累了。我睡著了,手上的煙還在自由呼吸。
都說戒煙難,可我還是毅然戒掉了,因為發生了下面一件事。
初三那年,黃河沒有發怒。父母將割下的麥子一車一車從地里拉回打麥場。看著那顆粒粒飽滿黃澄澄的麥穗,父親說,今年賣點糧食,到時候給你買塊手錶。
春節前那段時間,我總是心慌,莫名地心慌,記憶力也隨之下降,總是擔心記住了這個忘記了那個,像是拿著一個燙手的山芋,在手裡反過來倒過去,卻無法握住。我知道真正的初三來了,就這樣慌不擇路地來了。有錢的孩子,喝安神補腦液,而一個怪異的想法在我腦海里孕育——吸煙,聽大人說吸煙可以提神,緩解情緒。但是,我也知道,吸煙傷身體,可為了考上縣一中,我願意鋌而走險。
那天的月色確實很美,溶溶的月光鋪在麥場上的一個個九九藏書麥垛上,麥垛像是童話里的一個個城堡。我不由地又彈出來一支煙……
距離黃河岸邊不足三十里的地方匍甸著寥落的幾個村子,其中就有我們村。兒時的記憶里,黃河經常泛濫,黃河一旦決口,向北望去,一片「浩浩湯湯,橫無際涯」的場面,父輩們辛苦耕作的莊稼就這樣被淹沒在了水底。
我再醒來的時候,是被熱醒的,身邊乾燥的麥垛已經有一大片染紅了,藉著風勢火苗像是撤在白紙上的紅墨水,面積越染越大。我知道,闖禍了!我一邊拚命喊:救火啊!起火了!一遍拎著已經燒得剩下一半的褥子拍打失火的麥秸。我當時已經忘了必須用水或者土才能滅火的道理,我用褥子拍打,只能助長風勢啊。
我把原因告訴了父親,只是我說是自己一不小心玩打火機,而不是因為吸煙。我把平時吸煙的打火機交給了父親,那盒煙早已不知道被我偷偷地扔到了哪裡,那是我的https://read.99csw.com罪證。
風越來越大,火苗迅速爬到了麥垛的最高處,有些耀武揚威的氣勢。
攥在手心的時間如流沙,總感覺指縫很寬,時間很細,在一科又一科、一輪又一輪中,已過了大半。我的煙癮隨之也越來越大,原來一周一盒,現在一周兩盒還不夠。我已經不能保證只是晚上回小屋裡抽了,因為白天上課也開始犯困,有時我就借口去廁所,躲在廁所里,大口大口地抽一支,隨之再若無其事地返回教室學習。只是有一次,我正假裝蹲在廁所抽煙,班主任周老師突然進來,我用食指和拇指迅速地捻滅了煙頭,到現在我彷彿仍然能聞到當時煙頭灼傷手指時的味道。
回到家,我偷偷從抽屜里拿了一包「散花煙」揣在了兜里。這些煙是每次父親給村裡人紅白喜事幫忙,人家送的,多一盒少一盒他也不知道。
晚飯後,我執意要替父親看麥場。母親說,你還是回家好好複習功read.99csw.com課吧,還有一個月就該參加中考了。但她終於沒有拗過我,最後很高興地摸著我的頭,誇我長大了。但是他們不知道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晚上我想抽煙,而且必須抽煙。
那天晚自習放學,我一反往常地簡單收拾了幾本書,便騎車回到我那間舅舅專門為我騰出的小屋開始嘗試「圓夢」計劃。我掏出那盒在褲兜里憋了一天,已經窩得變了形的煙。打開,輕輕抽出了一支,學著父親的模樣,先在鼻子前面聞了聞。當我打著火機時,被蹦出來的火苗,嚇了一跳,我慌忙熄滅。這樣反覆三四次,我才終於點著,吸了一口,卻發現和小時候用樹葉卷的那種味兒沒什麼區別。
煙癮被我無聲地戒掉了。那年中考,我考了應屆生中的第一名,但離縣一中錄取分數線差了整整10分。
我哽咽了,沒有說一句話……
一回到麥場,我便毫不猶豫地拿出埋在土裡的「石林牌」香煙,彈出一顆,優雅地放在嘴上,點燃read.99csw.com,吞雲吐霧。煙裊裊地在月白風輕的天空下,慢慢上升,漸漸飄散,那次我感到了升入初三以來從來沒有的輕鬆。我把厚厚的麥秸墊在褥子下面,躺在上面感覺與睡在床上無二。
就這樣,每天晚上放完晚自習,我就早早地回到小屋看書學習,犯困時吸一支煙,便精神飽滿,猶如一位病危的病人遇到了可以讓自己起死回生的神醫一般,心裏有了重生的希望。
我一定要考上一中。
父親一把拉過我呵斥,問到底是怎麼起火的。我低頭沒有吱聲,但分明有眼淚在我眼裡。我知道那是我們一家五口一年的口糧,而現在一把火卻燒掉了父母半年的勞動。母親擁著我,說,別嚇著孩子,慢慢說啊。鄰居王叔叔們也急忙勸說父親不要打孩子。
面對3650元的學費(其中3000元是擇校費),父母四處奔波為我籌錢,可最終我拒絕上了:多拿一分錢,我都不上!面對我咬牙切齒的態度,父親不再堅持,重新讓我復讀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