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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

棉花糖

作者:周波
「站好了!」父親站起身命令我。
「不出來我要砸缸了!」父親嗓門特別大。
「你這是做啥?放下!」父親扔了水瓢吼道。
父親一直等著我,在病床上他老淚縱橫地捏緊著我的手。可父親的手冰冷。
父親驚慌地把我濕漉漉從缸里拎了出來,嘴裏咕嚕嚕地想說什麼。然後我看見父親舀了一瓢水喝,父親那會兒喝水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當然我不敢問缸里的水甜不甜,因為我已經知道水不是棉花糖味的。
「你不要命了?」母親不知啥時候進來的,見我的頭隱沒在缸里,大叫起來。
我後來對母親說:「沒有您一聲叫,我也許就掉不進缸里去,也不會明白缸里的水根本不是九-九-藏-書棉花糖的味。」
「您……一次……也沒打過。」我感動得泣不成聲。
我很聽話,畢恭畢敬地站著。
我只好出來,我想父親一定不會打我,因為他從來沒打過我,剛才還阻止了我母親的竹桿。但我很快|感到不妙了,父親的眼睛轉來轉去顯然是在尋找打我的傢伙。
「今天不打她一下,明天還會掉進缸去。」母親氣著說。
我急切地穿過窄窄的田埂,我沒見到父親行走的身影,卻看見母親提著竹桿沿著河塘在追趕鴨群。
驚魂未定的母親給我換乾衣服後去了堂屋,我根本沒想到她會去找那根趕鴨的竹桿來打我。
「今天我買了棉花糖吃,爹不是說缸里的水九*九*藏*書和棉花糖一個味嗎?我想比較一下。」我傷心地說。
晚上,父親來到我床頭邊,問:「丫頭,疼嗎?」
我把那根草輕輕地放到父親的手心上,然後我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再把父親的五指合起來。
我受了太大的驚嚇,在兩個水缸縫隙里躲藏。
父親走的那年我正讀大學。有一天,我接到加急電報,告知父親病危的消息,我連夜乘火車趕回老家。
出殯那天,我看見那根草一直在父親的手裡攥著,父親攥得很緊很緊。
「爹,還記得這個嗎?我把它帶回來了。」我從書包里取出一個小布包,一層層地打開。「一根草?」周圍的人全驚訝萬分。
「爹……https://read.99csw.com這輩子……只打過你……一次。」父親喘著氣說。
「小孩子不能喝生水,要得病的。」父親微笑著對我說。
「甜嗎?爹。」我兩手搭著缸沿咯咯地笑彎著頭。
響午,父親拖著一身的泥巴吭哧吭哧地走回家。這日頭!父親心裏一陣嘀咕。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著父親陶醉的樣子。父親說缸里的水是棉花糖味,這是真的嗎?難道是棉花糖化了變的?
隨著一陣風吹過頸部,父親說懲罰結束。原來父親用那根草在我臉上打了一下。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點癢。
於是那天起我記住了棉花糖的滋味,做夢也想吃棉花糖。後來我上學了,看到學校的門口有流動的商https://read•99csw•com販賣好看的棉花團一樣的東西。同學們說那是棉花糖。棉花糖?我禁不住誘惑,用零碎的硬幣買了一小團吃。真的很甜,還帶著香味。
我大哭起來,緊緊地抱住了父親。
「出來!」父親朝我喊。
那年,老家的炊煙像雲朵一樣悠悠地飄著。
「爹騙你的。」父親愣愣地看著我。
我從缸縫裡看見父親的臉鐵青,筋脈一根根在顫抖。
我打開家門,扔下書包就躥到院里的水缸邊。我個子矮,踮著腳看不到水的影子。我端來一把椅子站上去,才終於看見那一汪被父親快喝光了的棉花糖水。
果然父親在堆滿農具的牆角一頓亂翻,第一次他拿起一根粗大的竹棍子走到我跟前,把我嚇得半死。第二九九藏書次他換成扁擔又走到我跟前,我哭著求饒。第三次他拿起一頂草帽,我破涕為笑。然而父親還是沒打下來。而這時讓我驚奇的是父親蹲在地上拚命地在拔一根草。拔草作啥?我獃獃地看著父親。
「嗯,先喝口水。」父親走到水缸邊,用勺滿滿地盛了一碗涼水,咕嚕一聲灌進肚裏。我那時年齡小,每天屋裡屋外跑。父親背著一大摞農具進院門時,我每次比母親跑得快。
「甜,很甜,像吃棉花糖。」爹又笑。
「丫頭,又看我喝水?」父親滴著汗珠朝我笑。
母親在一邊默默地流著淚。
(據2007年浙江省高考作文題《行走在消逝中》創作)
「回來了?」母親把毛巾遞給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