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干不來，不知道我造了幾輩子孽，瞎眼嫁給你了？初中沒畢業，還楞要充什麼文化人，你成心把這一家子餓死哩。」二順子被女人嗆了一頓，嚇得連個響屁都不敢放了，歪嘴慌忙說，能給能給，咋能不給哩。

「三千？」兩口子眼前一亮，喉結開始不停地上下蠕動，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三千塊錢，可是他們那幾畝棗林好幾年的收成啊！

「這個數……」歪嘴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珠子盯了他們一會兒，把三個粗壯的手指伸到兩口子眼前，那張嘴本來就歪，這樣一撇，整個臉都變了形。

「那，你在那裡一年能掙多少錢？」二順子還是有點不甘心，巴不得徹底斷了婆娘逼他出去討生活的念頭。

兩口子誰也沒有睡著覺，整整一夜，他們都在計劃這筆錢應該怎麼花：房子該修補一下了，一下雨，房頂https://read.99csw.com像篩子一樣漏，外面的水直從門口往屋裡灌；院里的那頭老驢幾乎老得不能動了，也應該換一頭；小兒子去年就該上學了，卻一直沒讓他上，還有，如果能餘下些錢，他們還想給兩個孩子添一身像樣點的衣服。一直商量到後半夜，兩個人居然因為先買驢還是先修整房子吵了起來，最後鬧了個不歡而散，背靠背躺在土炕上誰也不理誰。第二天一大早，二順子就背上被窩捲兒，跟著歪嘴往另一座大山爬去。

兩個男人被烈酒燒得兩眼通紅，桌子上一片狼藉，幾個盤子已經被他們掃蕩了個底朝天。

「什麼三千，是三萬！」歪嘴激動，最後一塊牛肉乾還沒嚼爛，就被他嘴裏那股強勁的氣流噴到對面的盤子里，他急忙夾起來放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嚼著。

這句話絕對不read.99csw.com亞於一個晴空霹靂，兩口子渾身顫了一下，女人差點從炕沿上滑下去。歪嘴伸長脖子咽下嘴裏的東西繼續說：

「歪嘴兄弟，准能給錢嗎？我還是覺得干不來。」二順子有些猶豫，可是在婆娘的逼迫下他又不敢說什麼。

十瓦的電燈泡照在泛著青光的牆壁上，映出一片昏黃色的光線，屋子裡人影綽綽，臉上都掛著一團隱隱約約的黑影。在土炕上的一方小低桌旁邊，面對面坐著兩個男人——二順子和歪嘴。女人半拉屁股坐在炕沿上，她兩條腿垂在外邊，偶爾用筷子夾起來一塊黃豆粒大小的小菜，放到嘴裏象徵性地嚼幾下，她需要不時下去往外屋的灶堂里添上一把乾柴。

歪嘴發了。

「咋不能幹？在我們那裡，身子板兒不如他壯的人多了。」歪嘴打著酒嗝兒，信誓旦旦地說。歪嘴請了一天假，是女ｒｅad•9９ｃｓｗ•ｃｏm人硬逼著男人託人從煤礦上請回來的，就是為了給男人討個活做。

「豁出去了，我明天就跟你去！」二順子也激動了，仰起脖子把半碗烈酒灌下去，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他用筷子蘸著盤子里的菜湯「嘰嘰」地嘬了幾下。

女人說得沒錯，二順子在外面讀過初中，算得上是一個秀才，也是這個土得掉渣的村子里唯一一個在夏天穿襪子的人。不管在哪裡，他都會穿得整整齊齊，從來不讓身上有一點兒髒東西，他是一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除了侍弄一下山上的幾畝棗樹，就是在家裡看看書，偶爾寫幾個字，其它的什麼也不做。擱往年，日子也算過得去，今年不行了，整個秋天連著下雨，棗子還沒熟就都爛在樹上，眼看著一家子喝玉茭麵糊糊都成問題，二順子無話可說。

其實，歪嘴原本是一個憨子，挺高的個子，rｅad.9９csｗ•ｃｏm身子有點佝僂，走路的時候兩條腿都伸不直，偶爾不小心還會從嘴裏淌出來一股哈拉汁子。這傢伙唯一的長處是能吃能幹，力氣大，七八個三兩大的饅頭落進他肚子里幾乎不起作用，幾百斤重的柴油機，三四個壯漢抬起來都感到吃力，他一個人就能扛上山。於是，每到去山上澆地的時候，鄉親們便湊齊幾十塊錢，專門雇他把那個笨重的大傢伙扛到山上。現在他發了，不在礦上的時候，他會西裝革履地在大街里走上一圈兒，雖然臉上還帶著那層永遠洗不掉的煤灰，可在這個土得掉渣的小村子里，已經算得上是光鮮照人了，惹得那些還沒有出嫁的小女子們煞是眼紅。

「歪嘴兄弟，你說我家順子真能做那個活嗎？」女人看著歪嘴，說話的聲音有些發怯，她覺得那張嘴歪得挺可愛。

看著一具具焦黑的屍體從裏面抬出來，二順子的腿肚子開九_九_藏_書始抽筋，他忍不住拉住歪嘴的衣服叫了聲「歪嘴兄弟」，聲音發抖，像是一陣冷風吹過乾枯的樹枝。歪嘴下意識地往脖子後面摸了一下，那裡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濕透了……

煤礦挺大，是國營採煤廠留下的廢井。採煤廠走了，那些有錢的老闆便雇上幾十個人，去偷挖裏面留下的煤柱子。

「不是騙你們，挖一噸煤掙三十塊錢，我一天挖兩噸半，就是八九十。雖然順子哥身子不行，不過，就是一天挖一噸，幹上幾年也夠你們吃一輩子了。」

兩個人翻過山樑，老遠就看見窯上特別熱鬧：警察在周圍拉了一大圈兒隔離帶，不斷有消防車和救護車急匆匆地從裏面開出來，急匆匆地從外面開進去，隔離帶外邊的人群亂成了一團。找人一問，才知道是煤窯塌方了，整個地面陷下去了一個大坑，老闆見出了事，從銀行取了錢溜之大吉，幾十個工人全都被壓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