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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

天香

作者:劉醒龍
臨水泛觴,與天同醉。
所謂赤水,正是那種醉到骨頭,還將一份紅顏招搖於市。只是做了一條河,便一步三搖,撞上高入雲端的絕壁,再三彎九繞,好不容易找到大嶺雄峰的某個斷裂之縫,抱頭閉眼撞進將去,傾情一泄。有轟鳴,但無渾濁,很清靜,卻不寂寥。狂放過後是沉潛,激越之下有靈動。在天性的揮霍之下,桃花源一樣的平淡無奇,忽然有了古鹽道,以及古鹽道上車馬舟楫載來的醉生夢死,蕭蕭酢歌。
似輕薄低淺的雲,竟然千萬年不離不棄!
是一隻岩燕,還是一群岩燕?帶著剪剪風,從雲縫裡絲綢般落下來,又落在雲縫裡的二郎小城中。
山水有情處,天地對飲時。一棵樹為什麼要將那尊滄https://read.99csw.com桑青石獨擁懷中?若非美人暗自飲了半盞,趁那男人半立之際,碎步上前,將雲水般的腰肢與胸脯,悄然粘貼身後,臨街訴說心中苦情,有誰敢如此放肆?乾坤顛倒,陰陽轉折,將萬種柔情之軀暫且化為一段金剛木,做了億萬年才煉就強硬之石的依靠!一如江湖漢子走失了雄心,望燈火而迷茫,將離家最近的青石街,當成天涯不歸之路,飲盡了腰間酒囊,與數年沉重一起凝結街頭,在渴求中得幸久違之柔情,再鑄琴心劍膽。
樹已微醺,石也微醺。
摘自《人民日報》2012年2月1日
山水釀青郎九_九_藏_書,雲霧藏紅花。山和水的殊途同歸,雲與霧的天作之合,註定要成就一場人間美妙。舒展如雲,神秘像霧,醇厚比山,綿長似水。誰能解得這使人心醉的萬種風情、一樣天香?
一棵樹的情懷,不必說春時夏日秋季,即便是瑟瑟隆冬,也能盡量長久地留下這身後歲月的清清揚揚,裊裊婷婷。細小的岩燕,貼著樹梢飄然而過,也要驚心一動,被那翅膀下的玲瓏風,搖搖晃晃好一陣。當一匹馱馬或者一頭耕牛重重地走近,樹葉樹枝和裸|露在地表外的樹根,全都怔住了!深感驚詫的反而是鼻息轟隆的壯牛,以及將尾巴上下左右搖擺不定的馬兒。
一座山從雲縫裡落下來,是否因為在天邊浪蕩太久,像那總九*九*藏*書是忘了家的男人,突然懷念藏在肋骨間的溫柔?
小雨打濕青瓦人家,晨曦潤透石徑小街。都十二月了,北方冰雪的氣息,早已懸在高高的後山上,只需心裏輕輕一個哆嗦,就會崩塌而下。小街用一棵樹來表達自身的散漫和不經意,毫不理睬南邊的前山,擋住了在更南邊駐足不前的溫情。
分明貌合神離的霧,卻這般千萬年有情有義!
一條河從山那邊躥過來,抑或緣於野地風情太多,像那時常嚮往曠世姻緣的女子,終於明白一塊石頭的浪漫?
雲在最高的山頂苔蘚上掛著,霧在最低的河谷沙粒上歇著。一縷輕煙,上拉著雲,下牽著霧,一時間淡淡地掩蔽所有山水草木,彷彿是那把盞交杯之性情羞澀。還是一縷九九藏書輕煙,上揮舞著雲,下鞭撻著霧,頃刻間釅釅然翻滾全部懸崖深壑,宛若那鴻門舞劍之酒肉虎狼。淡淡的是淡淡的醇香,釅釅的是釅釅醇香。淡淡之時,一朵梅花張開兩片花瓣,如同雲的翅膀;釅釅之時,兩朵梅花張開一片花瓣,彷彿霧的羽翼。偶爾,還能聽到一塊石頭尖叫著,從梅的花|蕾花瓣堆成山,也高攀不上的地方跳出來,誇張了一通,然後半夢半醒地躺在野地里。讓人實難相信,世上真有不勝酒力的石頭?
在怡情的二郎小城,山野雄壯,水純長遠,黑夜裡天空星月對照,大白天地上花露互映。每一草,每一木,或落葉飄然,或嫩芽初上,來得自然,去得自然,欲走還留的前後顧盼同樣自然。
山與水的匯合,沒有不是天九*九*藏*書設地造的。
所謂郎泉,無外乎將人生陶醉,暫借給潛藏在億萬年的岩層中,那些無從打擾的比普通水還要普通之水。這樣的泉水,看得見紅茅草和白茅草的根須,年復一年,竭盡所能地向最深處,送去一顆顆針鼻大小的水滴。只是不知這些年,又有了多少草根的汗珠!相同道理,這泉水少不了清瘦黃花、冷艷梅花在愛戀與傷情中,反覆落下的淚珠。任誰都會記得其中多少,只是無人願意再憶傷情抑或殘夢重溫。在有詩性的白堊紀窖藏過,再苦的東西,也會香醇動人。
流眉懶畫,吟眸半醒。
微醺的還有那泉,那水,那雲,那霧……
是往日珊瑚石,還是今日珊瑚花?映著幽幽意,從山那邊古典地穿越過來,又穿越到山那邊的二郎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