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怦然心動

怦然心動

作者:秋名
「你真碰過?」
「誰?」
短暫停頓后,我倆都笑起來,越笑越穩定。空氣也流淌出了正確的濃度。
漫長的暑假可以當成詩意的離別。我買來信紙,關上屋門,一筆一畫給薛晨寫情書,比寫黑板報要認真百倍。當時正流行張宇,所以我寫的是:我承認都是黑板惹的禍,總擦不去你的臉和眸,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霜染滿頭。我承認你是魔鬼的蠱惑,讓我受盡折磨和冷落。可愛情不是錯,告訴我,該怎麼做。
她長大了。女人是一種鳥,能持續散發厚實溫度的時候,她就長大了。我再一次怦然心動。
「不屑搭理她!」我臉撇向一邊。
「你先走。」我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朝他揮。

2

「你們大學生在學校里不是都談嗎,就沒領個回來?」
「爽!」他說,「開除算個屁呀!」開除后,他去了一個職業中專。那是問題學生的流放地,男生多半比王朗野,女生多半比張夢騷,和我的高中只隔著兩條街。
「記住,她要是不張嘴,咬她的嘴唇!」
那本只有日曆牌大小,被無數只手摸得烏黑、卷角、缺頁的破書具有九陰真經的力量。它在空氣中炸出了一扇門,讓我那潛藏在地底的模糊性|欲暴風驟雨地沖了上來,讓我的生命暴風驟雨地沖了出去。我覺得,這絕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了。儘管那天王朗沒等我看十分鐘就把書搶走了,但我再也不是原來的我了。那天夜裡,我給薛晨寫的情書龍飛鳳舞:
無限之間我倆四目相對。她下巴微翹,美得像一株植物。真想永遠看著她,她卻閉上了眼,讓我無所適從。我像往黑板上寫字一樣,循規蹈矩地親了她的嘴。我的背上泛起露水。那個吻寡淡普通,遠沒有她的眼睛美好,被風一吹,迅速散下山去。
但這封信被我窩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啪啪響的門那頭,王朗突然長了一臉大紅痘,好像也比我高了,一身腥味兒。他的狗搖著屁股衝進來,抱住我的小腿不停地戳。王朗把門關死,後背倚上去,帶著狗一樣的表情,把手伸進了褲襠。掏出來一本書後,那兒還鼓著。
確定每個人都睡著后,我從褥子下抽出那五大本情書,抱在懷裡,獨自承受愛情的煎熬。
開學前的最後一個傍晚,我和王朗在他家後院里刨坑。小時候我倆老在這兒刨坑,希望把自己藏起來。現在我們刨坑,把毛片藏起來。睡前,我把鎖在抽屜里的五大本情書放進書包,和我並肩倚在床背上。它說,那天在山上,你其實是可以體會到更多,做更多的。
學校把空出來的南教學樓做了宿舍。男生睡一層,女生睡二層。每個教室住六十人,兩層大通鋪。樓里沒廁所,所以大門不關。熄燈后,男生們都打開手電筒退進被窩,撅著屁股看黃書,一本書劈四瓣,分著看。半夜醒來常覺到床在哆嗦。有天我下鋪陳明楷滿臉猥瑣地遞上來一個紙團,我一看,正是暑假里看過的《霹靂淫|娃》。
問問你的乳|房,它什麼時候長大。快跑過來告訴我,只告訴我一個人。讓我聽聽它的呼吸。如果它在睡眠,我就安靜地抱著它,親吻它,比對我的小白兔還溫柔。如果它醒了,我就用力地抱著它,親吻它,比對我的小鳥還火熱。
姑娘好看可愛,畫的圖案也好看可愛。這些,王朗可不懂。他從村子的另一個路口衝出來,嚎叫著,頭髮吹得像二逼。他那條花斑土狗傻乎乎地緊追他的後車輪。
「我結婚了。」她的笑容穩定延長了一些,彷彿撲騰在空氣中的鳥兒終於找到了落腳點。
「別鬧啦,快考試了,這是最後一期報啦。」她皺眉佯怒。我鬆開她,進入幻想的傷感之中。知道她在看我,我鎖起眉頭。如果手頭有煙和黑色禮帽,我能表演得更好。我時刻在期待一場真正的離別,一定非常詩意。在假裝永別的氣氛里,我倆騎車去了田野,手牽手爬上了一個古代王侯的墳https://read•99csw.com塚。麥浪雲朵,天地無限,人為製造的傷感眼鏡一下子跌落成碎片。
那晚,我沒能見到薛晨。我和陳明楷、張亮亮狗一樣撕打在了一起。幾束光柱在黑暗中流竄,不停撞上飛動的紙張和我們的臉。後來,另外幾束光柱從操場那邊捅過來。那會兒我們仨已經被拉開了。陳明楷捂著褲襠,張亮亮咂著嘴,我揉著鼻子。我的鼻子不知被誰的皮錘砸得酸疼酸疼的。
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只告訴你一個人:我可以瞬間長大。我想讓你和我長得一樣快。我想讓時間飛得和我的小鳥一樣快。我等不及了,想一念之間我們就都長大。我要抱著你,親吻你,做最美好的事。既溫柔,又火熱。
「在,哪啊?」
那晚我背著情書走到半路時,迎面而來兩個聲音。

4

這塊黑板讓我和薛晨熟悉。我字寫得不錯,但最初我並不覺得是好事。打初二要求出板報以來,我就一直干這個苦差事。學校周六照常上課,而板報要忙一整天,所以我再不能跟王朗一起肆無忌憚地打傳奇。薛晨還老管我,我沒少跟她吵。我們拿著笤帚追著打,一直打到她趴桌上哭。哭之前她總是猛捶我後背一拳。然後我看著她顫抖的後背嘻嘻哈哈。
高一時王朗常去學校找我,為了顯擺胳膊上的龍紋身,寒露后仍堅持穿背心。他女朋友老戴的那個耳圈足可以掛二十把鑰匙。為了表現自己的幽默感,他會突然提起他的狗來。他說狗現在好得很,剩下的那個蛋長成了以前兩個大,仍舊像個沙包,仍舊搖晃著,到處操|逼。我問他張夢的去向,他抽著煙滿臉不屑,「他爸是個騙子,打的傢具全是聚合板的。鬼他媽知道躲哪兒去了。」
我依然笑著,除了表示意外不知道說什麼好。心裏一直有字在打,跟你沒關係了,跟你沒關係了。
「跟著我練級去?」
「操!」
後來,加上數十張毛片的輪番烘烤,我變得和窗外的知了一樣躁動不安,無休無止。知了是個安電池的物件兒,只要打開了開關,就會不分晝夜,一直叫到死。我也是個安電池的物件兒,開關已經打開,我會一直幻想和勃起到死。我幻想了很多與薛晨相遇的場景,叢林,海底,飛船,火星……我幻想了很多她的模樣,雅典娜,白娘子,宇航員,外星人……每個幻想我都身臨其境,都舉止優雅地脫下了她的衣衫。每個幻想都讓我鼓起一個痘。暑假沒過半,我就用完了兩大本信紙,三大卷手紙。我長了一臉大紅痘,還在不停地長,摸上去是珍珠梅的質感。
「走啊!」
第二天的四件事情讓我很不爽。第一件事是學校為了提高陞學率,規定畢業班當天開始住宿,上晚自習。第二件事是薛晨的胸竟然還那麼大,個子卻更矮了。第三件事是我們重新分班了,我和王朗分到了一個班,卻和薛晨分開了。第四件事是最嚴重的:雖然薛晨的身體讓我大失所望,但那些連脖子都沒洗乾淨的,同樣鼓了一臉包,長高一大截的屎孩子們都開始上下前後地瞄她,有的還直接過去跟她打鬧。而她竟然毫不在意,並且很開心。這叫我覺得她很淫|盪,一下子怒火中燒。我背著書包搬著課本在走廊里來來回回,碰見她好幾次,都沒理她。除去一開始在教室里遠遠掃了我一眼外,她竟然也在故意地無視我。黑板報被擦得面目全非,蓮花只剩下半個蓮蓬。幾個醜男在寫丑字: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懷著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
十五歲的我蹬著自行車從村口沖了出來。我兜里揣著五塊錢,心裏揣著一個姑娘。風扶著我額前的頭髮,肯定是很帥啊。那時候,經過春風幾個月的吹拂,姑娘的胸已經微微隆起了,但我的小鳥仍在沉睡。風動,心動,鳥不動,時刻想著的是她的臉蛋和手。
看著他滿臉粗淺的神秘,我心裏自然跳出了一個人。
read.99csw.com「沒。」我笑著聳聳肩。
劇烈的荷爾蒙沙塵暴拔樹毀屋,輕易地撕碎了我的木魚、經文和皮膚。村莊搖晃著無數陽|具和乳|房,充溢著汗液、消毒液和橡膠的味道。荷爾蒙在每條狹長的街上閃著熒光流竄,養出了難得的好風水。
王朗走後,我坐起來,抽出五大本情書。我能感受到黑暗中薛晨的笑,手,唇,胸。我重新接收到了她給我的愛的信號。在孢子的縈繞下,我的小鳥抬起了頭。它感受著情書的重量,逐字逐句地朗誦起來。
在狗四處戳樹、戳雞、戳人腿、戳母狗、戳公狗的時候,我和王朗除了看毛片兒和手|淫,偶爾也四處遊盪,觸碰幻想。王朗拉我去趕集,瞄上大奶的女人就擠過去。他抬起臂肘,用不為人知的力道戳,毫不在意身後那張臉的模樣和年紀。他湊到我耳朵上說,真軟和。我的耳朵發燙,「怎麼軟和?」「無法形容。總之比海綿和麵包都要好。你要試過才知道。」趁他俯身挑毛片,我買了一個比人頭還大的球形麵包,一下子就捏成了條長棍。我站在人群中張望,希望薛晨能突然出現。在我的幻想里,她已經長成了毛片封面,肩膀窄巧,乳|房豐碩。在巨大的墳塚上,我倆四目相對,一|絲|不|掛。風從塚下吹來,裡頭全是我的嘴。風吹下去,波浪都是她的乳|房。
候車室等車,我和女友一句話不說。臨別我們意思著擁抱一下,結果都從對方的背上摸了兩手露水下來。我們輕易地帶著對方的體液離開,然後再也不見。拖著箱子去站台的時候,我想起王朗的狗。那天早晨,它拖著一個蛋,在晨風中瑟縮地看著拖著一個箱子的我。如今,我終於擁有了和它一樣的疲憊和荒涼。
我一轉身,薛晨赫然站在門口。愕然的臉撞上愕然的臉。
「我這床不忌諱,隨便用!哈哈哈!」王朗把薛晨推進屋,帶上了門。
「你也是。」
2002年,初夏。某周末的下午一點半。
「啊?」我希望他會由此想起我們的毛片兒歲月,手|淫時光,從而想到薛晨,但他僅僅想到了那條一個蛋的狗。
「還有啥?」
我的幻想在去小旅館的第一夜就摧毀了。
在升高中前的暑假末尾,狗悲痛欲絕的哭泣無疑是我心中全部憂鬱的高度凝鍊。它挺著雞|巴在路上遊盪時被自行車碾了過去,腿沒斷,一個蛋卻癟了。後來,它獨自趴在院子里,露一下眼白,哭泣一聲。流滿了濃稠黃液的陰囊上沾著塵土和螞蟻。我想,它很快就會死了吧。我正獨坐屋中,聽著狗的哭泣,一邊想念薛晨,一邊手|淫。我感到孤獨如風貫穿我的身體。射|精后,我想,讓我也死了吧。但我們倆都沒有死。在它哀嚎了五天後的早晨,我拖著行李箱路過王朗家,它正站在門口外面,一動不動地看我。它瘦了一大圈,皮鬆垮垮的,眼裡充滿了疲憊和荒涼。
快畢業的時候,我終於胡亂|交了個中文系女朋友。她說我身上有切格瓦拉的荒涼,可以隨時騎著諾頓去遠方。我說她是我心坎里的阿絲瑪,沒有她哪裡都只能是遠方。相識三天後,切格瓦拉就騎著他的破自行車,帶著他的殺馬特阿絲瑪衝進了學校對面的小衚衕。跟其他所有有情人一樣,隨便扎一間旅館,一干就是一整夜。
「沒工夫。」
王朗瞄上了一個眼神帶鉤,步態扭捏的女生,說這妞兒叫張夢,你看那胸,那腰,那屁股,無一處不騷。「我一定要辦了她!」很快他就跟她混熟了。更貼切的描述是,很快張夢就跟班上的所有男生混熟了,包括我。但王朗比我們都主動。一開始,每周五放學后他都等在張夢必經的路口,張夢一到,他就衝過去踹她的車輪。他說,那個震顫讓他怦然心動。後來,每天上午跑操時他都挨著她,抬高臂肘,前後擺動,對著她的胸,1,2,3,4。再後來,每晚十一點后,他都敲幾下暖氣管,下床去跟她約會。
到教室時薛晨正背對著我在黑板上畫那幅https://read.99csw.com點題的蓮花。我坐到她身後的課桌上,看她畫。上午她看著我寫,下午我看著她畫,每個周末都是這樣,累了就吃著話梅去樓下池塘釣龍蝦。如果沒人,我還牽了她的手在桃樹園裡穿行。周末從最厭倦變成了最期待,這就是愛情。
「聽他胡噠噠。」
「你必須當伴郎!西裝都買好了。外頭這些追個賬還行,哪上得了檯面。」

6

「對了,伴娘可是咱老同學。」
我又想握她的手了,就起身去搶她的粉筆。她笑著蹦跳著讓我還她,並不著急把手抽回來。聞著她身上的花露水味兒,我胸膛里的魚又開始搖擺、吐泡、翻成一朵花。
廣袤的原野上,我奮力奔跑,躲避荷爾蒙龍捲風。終於鑽進一座深山,尋到一處寺廟。古松之下,我剃光了頭髮,緊閉雙眼,敲擊木魚。高聳的圍牆把紛亂的孢子阻擋。空中的閃光雖一直在抓我的臉龐,但依然無法使我淪陷。
2013年,11月10號。上午八點。我接到了王朗的電話。王朗說:「操,還沒起!我和張夢明天結婚,有沒有西裝?」
薛晨終究沒有長成我年少幻想里的肉脂怪獸,漂亮得很普通。我和她相隔三米,每次的視線交匯和笑容都很短促,彷彿當年的反相遊戲仍在繼續。
我和王朗羡慕起了野牛。伴隨著趙忠祥的解說,它總會從烏黑的皮毛里閃出雪亮的陽|具,在鋪天蓋地的陽光下,踏碎青草,盡情交配,兇手般兇狠,英雄般豪邁。但是,我們連王朗的狗都比不了。狗每天都有艷遇,它們的荷爾蒙都有歸處。
那段時間,我的頭腦中燃燒著一幅荒誕的畫面:
彷彿突然打開了一扇門,風吹來了我十五歲時寫下的文字。蓮花在黑板上盛放。十五歲的我倆站在巨大的墳冢上,漂在巨大的夕陽里,美麗得像蓮花。那個吻比記憶中甜美持久得多,直到現在也沒結束。王朗在客廳里大聲講當年和我刨坑埋毛片,後來卻怎麼都挖不著的事兒,講他家那條一個蛋的老狗連人都不認得了,卻還拖著鐵鏈站起來操樹,逗得那群混混兒跺腳大笑。荷爾蒙孢子已經褪去了爆裂的力量,它們從薛晨的眼睛和身體里流出來,以軟絨的質感溫暖我。我心裏同時脹滿了滿足和虛無。所有事情都會過去,只有人會留下來。

1

「化工廠。」
「當然!明天我就把她帶到旅館里,劈開腿,往死了辦!」
「崔寧,你長大了。」她突然眼神堅定地看著我說,笑臉里終於閃現出了十五歲的模樣。
「她老家可遠,十二點就得走!三輛攬勝打頭,後面二十輛沒低於七十萬的!」
見我要掏,他雙手護著彎下腰去,曲腿繞圈兒。「看看。」他把書伸過來,坐到我床上,蹺起腿夾住襠,一臉得意。我假裝滿臉鄙夷地翻動那本書。
十一點,王朗敲敲鐵管跳下床。
薛晨也完全沒了消息。有回王朗領我去她的學校打架,說說不定能見到她。我用鋼管把那個男生開了瓢,引來很多人,也沒見到她。於是,我決心為她守身如玉一輩子。

5

「嗯,上一年班了。」
「呵呵,沒。」我笑著聳聳肩。又是沉默。跟你沒關係了跟你沒關係了。前幾天我還在想,如果我和薛晨再見面,我會像父親一樣愛護她,而她也像母親一樣照顧我。我們倆就這樣,邊孩子似的戀愛,邊互為父母。
後來王朗告訴我,那晚薛晨很早就睡了,張夢根本就沒把她說動。那晚,王朗矯健地爬上柿子樹,和張夢依偎在草坪上,在冷風裡吸嘍了幾個甘甜的柿子。然後肩並肩,屁股撞屁股走向操場。他踹飛了體育器材室的門閂,把張夢壓在海綿墊子上,做了每個男生都朝思暮想的事兒。
煙霧繚繞中有幾十個人,全都赤膊,一脊樑一脊樑的花。read•99csw.com王朗領我看他兩百平的大複式,拍拍婚床,「實木的!」又指指衣櫥和電腦桌,「全是東北楸!我丈母爺親手打的!」
我心如刀絞,不吭一聲。
上個月,我終於在黑板上寫下了那個紅色的「愛」。沉思片刻,她從我手裡拿過粉筆,在字外面圍了一個心,重新低下頭去,臉通紅,嘴角帶笑。電視里一有人熱吻時我表姐就是這個表情,每回都把我瘮起一身露水。薛晨的樣子卻只讓我想靠近。胸膛里的溫存是張著嘴的魚,靠她越近,魚嘴就張越大,吸進的空氣就越多,我渾身就越甜。當四隻沾滿粉筆灰的手握在一起的時候,魚嘴完全翻開,變成了一朵花。女生的手柔美,妙不可言。
秋名,青年寫作者。@秋名xcl
開除他倆的當天,學校對宿舍進行了地毯式搜索,把搜出來的一堆黃書和上百條桌子腿扔進了大鍋爐。從此,宿舍樓每晚十點關門。到點門外閑逛者,立即開除。內急者,拉在自己臉盆里。學校一時充滿了肅殺之氣。我和薛晨的反相遊戲仍在繼續。那晚她沒去,真是傷了我的心。我轉而欣賞起張夢的不顧一切,常想象那一夜踹飛門閂的人其實是我。
王朗繼續說:「你下鋪這傻逼也寫了。不辦他一頓?」
大概是由於初到一個陌生地方,見到的全是陌生人,老感覺薛晨在我身後竊竊私語。有一次在路上,隔著許多人頭和肩膀,看到一張臉,像極了她。但我很明白,只要我一轉身,後面走著的就只是幾個陌生女孩兒。如果我戴上眼鏡,就完全找不著她。如果她在,該多好。我要對她很好,我要陪她散步吃飯。可一個月後,我又把她忘了,一心想找到書上說的百分百女孩兒。
「閨女都兩歲啦。」
間斷的問答,濃郁的沉默。在我看著衣櫥,正想抬臉問她相同問題的時候,她又問,「你結婚了嗎?」
草坪披霜的時節,王朗說張夢要走了。她是外地人,父親是個木匠,隔幾年就換一個地方。在學校的最後一天,她穿了件鮮紅的長款呢子大衣,頭髮洗了披在肩上,雙手插兜里,小腰一扭一扭的,很騷,很美。她走過來半趴在我的物理模擬題上,香香的頭髮掃過我的手。「她的奶|子真是,哇!跟水一樣。」我無法遏制地長大了。張夢說,薛晨要見你,今晚。
廣袤的綠洲。遠處有野牛。天空中雷聲翻滾,烏雲沉重。空氣灼稠,撕下一片來嚼幾口,就能吐出火焰。人群焦躁,衝天呼喊。突然,雷炸開烏雲,天地間電流激蕩,無數孢子從雲層斷口處傾下,宛如火山灰。孢子紛紛揚揚,落到人身上,人皮便亮成燈籠,繼而爆裂,有野獸走出來。野獸嘶吼,追逐,釋放。
總之,當同學們都窩成蠶繭,打鼾、放屁、看書、手|淫的時候,王朗敲幾下鐵管,去操場與張夢約會。
「當然了。我倆挨著跑步,我能閑著?中午食堂排隊時,她還主動往我背上貼呢。真軟。」
「畢業了嗎?」她問。
「誰?回頭看!」
王朗屁股離開車座沖了出去,意在速度中展示牛逼。狗還在後面狂追,甩動著舌頭和突然鼓出來的沉甸甸的蛋。看他摁著車把努力左搖右晃的蠢樣,我笑了,「傻逼!」
她抿了一下嘴,問:「有對象了嗎?」
儘管是真正的暴風驟雨,而且我無法停止,但那事兒也就那麼著,越想越無聊—女人根本就不是一隻手,一對胸,一汪水,一把火,而是同樣具有相當重量,一出汗渾身都黏,胳肢窩會出味兒,早晨起來會有口氣,會放難聽的屁的活生生的人。所以我又想起薛晨來。但我已經不是那個身體被突然塞了個太陽而茫然無措的少年了。那時的她比我的所有幻想都要好。可我阻止不了她的生長,就像不能阻止自己一樣。所以,在地板上扔滿了軟塌塌避孕套的狹窄盒子里,在躺了女人裸體的聚合板床上,我拒絕幻想她現在的樣子。
後來,我和薛晨去了不同的高中。https://read.99csw•com
「噢。那,那,王朗怎麼還說你是伴娘?」
我飛起一腳踹到陳明楷的褲襠上,摁著他往死了辦。張亮亮往後扯我,我脫下書包回身抽他。書包爛了,突擊檢查的領導來了,我們還在打。充滿了科幻意味的文字飄得到處都是。第二天,它們被收集起來,裝訂整齊,在眾男女生之間傳閱。我的荷爾蒙孢子從字裡行間飛出來,鑽進他們的皮肉,讓他們在一瞬間眼珠通紅。看著校園各角落裡那些猥瑣和厭惡糾纏的臉,我想得出它們飛到薛晨腳底下時的情景。雖然沒有名字,但她最熟悉那字體。她把它們撕得粉碎,從心裏罵我變態。在這樣的情境下,她不可能感到美好。
「那薛晨是喜歡你了?」
光柱越來越近,有四個人。其中兩個同樣是教務處的領導。中間被推搡著哭得亂七八糟的是王朗和張夢。
不去找薛晨有兩個原因:第一,我翻不出自己壘的牆。第二,我更傾向於維持現狀,因為這樣我就更能體會到思念、自責、嫉妒、憤怒和憂鬱的含義。而把這些情緒攪到一起,就是愛情。我要活在愛情的煎熬里。
我依舊沒搭話。這時床哆嗦得更加明顯起來,我用腳後跟猛跺一下床板。「媽逼的,再抖我閹了他!」陳明楷嘟囔著翻了個身,打起響亮的呼嚕。
「噢,還活著。聾了,有時還咬人,整天拴著呢。」
開學兩個多月了,我和薛晨越來越僵,每天在做反相遊戲。一個迎面而來,另一個必須轉身而去。她身邊常跟著不同的男生,我常跟隨不同的女生。每次看到她我都心如刀絞。和電影里一樣,愛情的確很疼很詩意。張夢找過我一次,說我神經病,為什麼不理薛晨了。我說,因為看上你了呀。她狐媚地瞟我一眼,說,趕緊去找人家,哄哄,然後扭著屁股走了。
「沒。」
「她倆床鋪也挨著。聽我老婆說,你老婆床頭上摞著不少情書,打草稿的時候就抽一封。美得屁都不會放了,屁股撐得是又圓又翹。」
漸漸地,我發現我不是好看她哭,而是愛受她打。她的拳一接觸到我,一股溫存就跑進我胸膛里喘氣,喘得我渾身都甜。這種甜別人打產生不了。她逐漸也不哭了,儘管舉著拳,眼睛里已然充滿了溫柔、探索和猶豫不決。這種複雜的情感,班上那群丫頭小子都不懂,他們連脖子上的灰都沒洗乾淨。
這是一個多麼悲壯的場景啊。然而漸漸地,我卻把她忘了,一直到念大學才想起她。
黑夜,我看著天邊的火光,把這景象稱為荷爾蒙效應。孢子箭雨一樣從天邊飛來,扎進我的每一寸皮膚,把我鼓脹成花骨朵。風一吹,我就會綻放滿地。
王朗放高利貸掙了錢,我倆都不常回老家,直到去年才在路上遇見。車窗落下,伸出了那張坑坑窪窪、骨骼突出的像極了比特犬的臉。匆匆留下電話,從沒有過聯繫。在那兩分鐘的閑聊中,我一直想知道薛晨的情況,但他一直沒提。車窗升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問了狗的事。
最後一次開房,我和女友在旅館連待了五天五夜,然後踩扁三十三隻裝的避孕套空盒子,拖著行李箱,一前一後從衚衕里出來。那是個陰天的上午,衚衕口擺滿小吃攤。空氣里飄著韭菜、蔥花和地溝油味,地上攤著麵湯、狗屎和塑料袋。我身後的衚衕里,印著「回家酒店」、「象牙塔真愛館」、「紅蘋果樂園」、「薇薇安全愛」……一個個燈箱已經熄滅,空氣中的孢子給衚衕添了一份灰色的疲態。它們是瘋狂的螢火蟲,徹夜飛翔,行將死去。馬路對岸的學校里,一對對青春男女正挽著手,熱情洋溢地走來。今夜,沒了我的衚衕依然會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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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奶|子真是,哇!跟水一樣。」「知道舌吻什麼感覺嗎?就像吃豬肺,又黏糊又軟。把你老婆也叫去吧,你試試。」回來后,他總把頭扎我被窩裡,說一些我無法抗拒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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