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箱子里放著什麼東西，看你一直抱著。我想還是得說點話。

我說，你有信仰嗎？

砰！

收音機里插播了一條新聞。

可是這條路近。

今天下大雪，道路濕滑，早點回家。

港式甜品，對，在這個方向。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起步上路，朝家的方向開去。我感到自己的血液逐漸結成了冰，從未像此刻這般可憐自己。我想象著自己回到家，暖氣撲面而來，女兒給我一個熊抱，一家人唱著生日歌，歡快地吃著生日蛋糕。電視里在播放新聞，麻將城遭遇恐怖襲擊，數以百計的市民喪命在熊熊烈火當中，面目全非。

我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一把抱住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滿臉淚水。

原來是前面的車追尾了。我打右轉燈，想並道繞過去，發現看不見右側反光鏡。

不用，沒事，去麻將城，我趕時間。

我掃視了一遍附近的呼叫訂單，不是太遠就是不熟悉路況，心想今天就到此為止。剛起步，一條呼叫信息跳了出來，從我所在地點去麻將城——本市最大的商業綜合體，正好順路，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搶下了單。

先別回去，來接一下我們。我帶女兒在外面玩。

我不要！

你去幾樓？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麼一句。

大概過了不到十秒鐘，副駕駛的車門被拉開了。一股強風吹送著雪花灌了進來，吹得我一時睜不開眼。砰。車門關上。我一轉頭，看見旁邊坐著一頭狼。

我不要。

沒有。我只是想說，信仰。

我緊張萬分，迅速思考了一下目前的處境。怎麼辦？如果我現在跟交警報案，身邊這位是恐怖分子，他很可能會當場引爆炸彈。但如果這麼好的機會我一旦錯過，那不久的將來會有上百名平民死於非命。此刻，我面臨著一道太過殘忍的選擇題。

我已經進來了。我朝後看了看，希望有輛車正好開進來，堵住我後退的路。但是沒有。

我順著電梯朝樓上跑去。

不等狼反應，我便開門下了車。加油員是只矮胖的羊駝。

過。他說。

他依然盯著前方，面無表情。

廁所在哪邊？我問。

狼一旦變得惡狠狠，面目就會特別猙獰。我趕緊閉嘴。前面有些擁堵。為了緩和因為安靜所帶來的尷尬氣氛，我打開了收音機，裏面正播放粵語歌曲。

我忘帶了。

來不及了。

我不打算要小孩。

不喜歡。

你肯定沒結婚吧，等你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孩，就不會討厭他們了。

狼，我們親愛的狼先生，正雙膝跪地，手裡捧著一隻半開的鑽戒盒。一隻漂亮得有些過分的孔雀小姐尾巴開屏，一臉幸福。半空中，一條從紙盒裡延伸出來的綵帶迎風飄揚，上面寫著一行字：嫁給我，好嗎？

等等。會不會是……一個可怕的念頭從我的腦海里跳了出來。萬一，我是說萬一，他，這頭狼，就是一個恐怖分子，而他的盒子里擺放著一個不能輕易震蕩的炸彈，目標是去麻將城搞自殺式襲擊，那該怎麼辦？

太顛了，換條路走。

走吧，哥們，我救了你一命。狼得意地說。

一聲乾癟的響聲。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沒有被衝擊波震碎的玻璃，沒有無法抑制的火焰，沒有四處逃散的動物，沒有鬼哭狼嚎的尖叫。我只聽到，一聲聲驚訝的讚歎，隨即，是歡笑和掌聲。

不用找了。

等我一下。他叫住了剛想出去的我。

正當我打算開始攀爬的時候，廁所門開了，狼ｒｅａd.９９ｃｓｗ.ｃｏｍ走了進來。我急忙假裝拉褲子拉鏈。他用狼族特有的眼神盯著我，然後開始小便。我發現他並沒有把箱子帶在身邊。

我原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下去了，也挺好，沒有前途，至少餓不死。可就在一年前，一項新的出租業務改變了我的人生。一款手機叫車軟體出現了。開始，它還只在白領間傳播，我們計程車的客流也沒受太大影響。後來，越來越多在路邊等車的人，即便一輛空置的出租停在他面前，也會沖你擺擺手，說自己已經叫了車了。有一段時間，我的生意明顯不如以前，收入減少，油價上漲，上繳的錢一分不少。而且最讓人氣憤的是，他們大多數都是黑車，沒有運營證，也不存在交份子錢。我們傳統的、合法的、老實巴交的出租行業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走吧。他說。

我是一隻鴕鳥。

你是在為恐怖分子辯護嗎？

什麼？

我只好繼續開車，並且用餘光觀察那個箱子。這是一個普通的牛皮紙箱，上面沒有任何字元和標誌，箱子上方用透明膠帶密封，壓在狼的大腿上，顯得沉甸甸的。

又到了那個十字路口。又是紅燈。

你怎麼啦？叫什麼叫？不跟你說了，你快過來吧。

在生死存亡的時刻，我把頭埋在了地上，雙手捂住了頭，屁股高高撅起。

我猶猶豫豫不知怎麼回答。

您好，請出示一下您的駕照和行駛證。

給我倒出去！

是你叫的車嗎？

我充滿愧疚地再次啟動車。為了避免再受到干擾，我關掉了收音機。沒人說話，車內安靜極了。飄雪逐漸覆蓋大地，世界呈現出一種安詳的美。

你們在哪？

狼又開始露出兇相。還有什麼辦法呢，作為鴕鳥的我只能嘆了口氣，把變速桿換到了R擋。

車緩緩拐進了加油站，停在一個加油口的旁邊。我迅速熄了火，彎腰打開油箱蓋，拔下鑰匙。

我甚至都懶得抱怨。我是鴕鳥，又不是那些聒噪的鴨子。有一次，全市的計程車組織罷工，要求把司機待遇提高一點。我也接到了通知，讓我在某月某日某時把車開到某地，堵路罷工。我沒有去。我當然不會去。「關我屁事」是我做任何事情腦子裡第一也是唯一想法。我打心底覺得，這樣做一點兒用處也沒有。真的。我趁他們罷工的時候，在路上瘋狂接活兒，甚至比平時賺得還多。事實證明我的判斷是對的，大罷工的最終結果是，沒有結果。

此時此刻，作為鴕鳥，我的優勢發揮出來了。我的腿長而有力，身體輕盈，跑起來節奏感十足，偶爾撲騰一下小翅膀的模樣簡直像個世界冠軍。

汽車進入了一條小街。街道的一側被挖了一條深溝，周圍豎起了一排護欄，有工人在溝內辛苦作業。路上，坑坑窪窪，汽車略微有些顛簸。狼下意識地壓住了懷裡的紙箱。

走，我們回家吧。

他們是為了信仰。

難道不是嗎？這些恐怖分子，不管他們出於什麼理由，把槍口炮彈對著平民百姓就是作惡，應該強烈譴責！

啊？

此狼身材高大，長發披肩，滿臉絡腮鬍鬚，長相粗獷，黑色的皮夾克散落著一些即將融化的雪花。在他的膝蓋上，平放著一隻半米見方的紙箱。我感到莫名緊張，甚至聞到了他身上野獸的氣味。

麻將城。

該不會是什麼定時炸彈吧，呵呵。我覺得自己挺有幽默感的，但他根本不笑。

我生氣了。說實話，我已經很久https://read.99csw.com沒跟人較勁了，但這次我實在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麻煩你把箱子拿開吧，我過不去。我有些急了。

離麻將城最近的一個紅綠燈，我停了下來。紅燈旁邊的數字開始倒數計時。90秒。過了這最後的90秒，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92號，200塊。

他看了一眼，然後把窗戶降下來，將一隻毛茸茸的利爪伸出窗外。

他說，我沒這麼說。

他說，沒有。但我覺得人還是得有點信仰。

孩子真討厭。他嘟囔了一句。

我的家人來到我身邊。

爸爸，你在這兒幹什麼？女兒說。

對方顯示位置就在離我十米處，但我不確定是誰，按照慣例，就打了個電話。對方嗓音低沉，語速很慢，我告訴了他我的車牌號，他說他看見了，讓我原地別動。

手剎。

她在跟小朋友搭積木，拖都拖不走。

沒什麼。

好了。他穿好褲子，也不洗手，直接將手臂搭在了我肩膀上，半推著我出了廁所。啊，我已經被他牢牢控制住了。

情急之下，我想起了口袋裡的彩色皮球，猛地掏出來，大叫一聲，舉過頭頂，朝著狼的後腦勺奮力擲去。球像一枚精美的炮彈，在空中劃出一道彩虹，隨後正中狼的後腦勺。這一下把他徹底打懵了。

我半信半疑地插了過去，果然，後面的車沒有擠上來。他把手伸了過來，關上窗戶。汽車重新上路。

倒出去。狼開口了。

狼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手裡死死護著那隻神秘的箱子。

狼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噢，對不起。我急忙放下手剎，車一個頓挫，緩緩上路。

快起來，丟死人了。妻子充滿厭惡地看著我。

什麼？為什麼？

我回過頭。

我捂著腫得像只桃子的臉頰，去銀行取出了家裡最後一筆存款，貸款買了一輛國產車，剩餘的錢再換一部智能手機（之前的直板手機用了五年沒換過），安裝一個打車軟體，從此開始了一隻鴕鳥的黑車生涯。

我只好藉助後視鏡，觀察後方的車輛，心驚膽戰地並道。馬路上開車的動物都很奇怪，你不想並道的時候，他們距離拉得遠遠的，一旦你打燈想並道，他們就一腳油門頂上來，絕不讓你插|進去。而我是很怕跟誰發生刮擦的，既耗費時間又麻煩得要死。

但可惜的是，他是一頭狼，光從力量上來講，他至少是我的五倍。很快，我吃了他一拳，立馬滿眼冒金星，癱倒在地。太悲哀了，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把我甩在一邊，用長有鋒利指甲的手指按下了盒內一枚紅色的按鍵。

嗯。

他說，隨便你怎麼理解。

加多少？羊駝問。

一時間，我竟然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加重了油門，讓車速快起來，似乎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態度。路面已經開始結冰。車快起來后，輪胎打滑，看起來有點失控。一個環衛工人正在路邊鏟雪，汽車擦著他的身體狂飆過去，驚得他一屁股坐在了自己製造的雪堆里。

電話進來了。是妻子。

謝謝。我感激地說。

好咧。她拿起油槍插|進油箱口，固定。加油機的顯示屏開始跳錶。

什麼？

狼前所未有地露出了笑容，眼睛盯著我。我只好尷尬地笑笑，九*九*藏*書不置可否。

早在半年前，我還是一名起早貪黑的計程車司機。當時的情況是，我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一天，忍受各色動物的惡臭以及潰爛不堪的交通，沒有尊嚴，沒有希望。好不容易熬到收工下班，公司，我管他們叫債主，卻要從我本來就不鼓脹的錢包里掏走大部分的份子錢。然而這一切對於我，一隻鴕鳥，又有什麼辦法呢？我有老婆孩子要養，有房貸要交，除了每天睡覺時把頭死死埋在枕頭下面，我真的什麼也做不了，第二天照樣打卡出車。

說完，大象抬起頭，腆著大肚子走遠了。萬萬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我感到失望極了。紅燈已經變成了綠燈，後面喇叭聲震天。

我嚇傻了，只能獃獃地站在原地等他。他撒了一泡時間很長的尿，尿液衝擊小便池陶瓷壁的嘩嘩聲響讓我感到非常難堪。

羊駝朝一個方向指了指。我裹緊了衣服，朝廁所走去。我的後背能感受到來自狼銳利刺骨的眼神。

費了半天勁，汽車繞到了另一條遠而寬的道路上。我心裏覺得非常不爽，自從開黑車以來，這是第一次被乘客如此命令。同時心裏又有了一些疑惑。他懷裡的箱子里到底裝的是什麼東西？寧肯多花錢繞遠路也不願顛簸，一定是一件極為脆弱敏感的物件吧。

一記重拳狠狠擊打在我的下顎。

其實駕照和行駛證就在方向盤下方的夾層里。我期望的事情是，在不把事情公開激化的前提下，讓交警把我暫時扣押。這是目前看上去唯一可行的辦法。

這個時候，我才不得不認真審視一下自己的人生。我對自己的性格、技能、價值觀進行了一番小心翼翼的分析，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除了開車，我什麼也幹不了。現在出租肯定沒法再繼續了，難不成去開黑車嗎？我蹲在地上想了半天，突然豁然開朗，為什麼不呢？

別急。他有意無意地掀開了衣服一角，我看見，在他的腰間別著一把閃亮的匕首。我馬上好。

這些人類真是瘋了，自相殘殺，濫殺無辜。我憤憤不平地說道。

我打算跟我的妻子，一隻高大壯實的袋鼠，商量一下這事，結果話音剛落，她就用一招迅猛的左勾拳把我打倒在地，昏死過來。等我再次醒來，她遞給了我一張銀行卡。她說，我支持你。

麻煩能不能把你的箱子放在後座，它擋住我視線了。

衝動過後，我的腦子胡思亂想，疑心越來越重。這匹狼到底是幹什麼的？他為什麼這麼小心自己的箱子？裏面裝的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他聽到恐怖分子襲擊平民的事情無動於衷？甚至還會提到信仰的問題？他去人群聚集的商業綜合體幹什麼？

三樓。港式甜品。

出乎意料，開黑車比開出租讓我感覺更有尊嚴。我再也不用準時上下班打卡，不用再在街上四處無目的遊盪，隨意被人叫停，更不必為了點錢被人呼來喝去，去自己不想去的地方。主動權和自由度完全掌握在了我的手上。我可以把車停在路邊，舒舒服服地喝一口熱茶，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叫車訂單滾動，然後憑興趣選擇一單自己想走的路線，點擊搶單。心情好就努力一點，心情不好我找個樹蔭下睡上一覺。我開的是私家車，為自己打工，這就是所謂的尊嚴。

吱！！輪胎挑戰著雪地的濕滑，最終追尾了一輛賓士，停在了麻將城的門口。我迅速跳下車，一路狂奔。衝進了商場大門。

對。走吧。

乘客千奇百怪。有的時候，read.99csw.com我會接到一匹累得要死的馬，有的時候，上車的會是一隻花枝招展的雞。還有醉醺醺的狗、哭哭啼啼的兔子、滿口上億生意的河馬……他們構成了殘酷而真實的動物社會。當然，無論是誰，我都盡量做到老實開車，事不關己。這是鴕鳥的本性。

汽車繼續前進。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緊張。現在幾乎可以認定，他就是恐怖分子。而我，除了把他送到他想去的地方，基本上無能為力。我活到這麼大，從沒想過成為英雄，當然也不包括今天。我從不看英雄電影，那些故事在我看來太虛假，如果真有劫難，我只會保護我自己和家人。我摸了摸口袋裡的彩色皮球，我女兒的生日禮物，她還在家等著我回去，所以，我不能出任何事情。好吧，我只求在把狼送到麻將城的過程中不要有紕漏，等他一下車，我就逃走，越快越好。

我說，所以為了自己的信仰就可以去殺人？

去麻將城。

你不喜歡孩子？我想和他多說說話，這樣能減輕我的恐懼感。

這並非是天生的。在我短暫而無聊的前三十年生命里，我先後做過老鼠、猴子、豬，直到結了婚，有了孩子，才最終定型為鴕鳥。那是一個冬天的早上，我極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為了工作。我迷迷糊糊地走到盥洗室，習慣性擠上牙膏，打算開始往牙齒上塗抹，一抬頭，被鏡子里自己的樣子嚇了一大跳。我的牙齒不見了，我的嘴變成了尖尖的喙，我的眼球深陷，頭髮稀稀拉拉，我的脖子，又細又長，像一根發霉長毛的甘蔗。

大象看看狼，又看看我。

是嗎？他說。

一腳飛腿踢中我的心窩。

我幾乎是以半跳半飛的姿勢上了三樓。

今天下午，在本市麻將城發生了一起自殺式恐怖爆炸襲擊，數百名市民不幸罹難，死者中有數名兒童。

我萬念俱灰地重新啟動汽車。是的，「我救了你一命」，這句話像炸彈一樣，已經在我腦海深處引爆了。

但世界並不是這樣的，即便我把頭埋得再深，暴露在空氣中的屁股依然昭示著任何路過的人都可以對我踢上一腳。由於長期不參加大家組織的活動，漸漸地，我成了他們眼中的傻逼，孬種，沒用的窩囊廢。很快，車隊頭兒找了個借口把我開除了。

於是大家又鬧了，紛紛組織起來，見到黑車司機就砸車打人，理直氣壯得像正義者聯盟。朋友們，生活就是利益，我們為什麼要在社會上拼個你死我活，不就是為了那麼點少得可憐卻又關乎生存的利益么。而我呢，作為一隻鴕鳥，對此依然只能是避而遠之。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也希望任何人都別來傷害我，儘管收入眼看著越來越少。

願逝者安息。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連忙道歉，心裏一陣恐慌。

我倆扭打在了一起。雖然對方是一頭狼，但不要命的鴕鳥也不是那麼好惹的。我用細細的雙腿纏住他，用堅硬的鳥喙啄他，用小翅膀扇呼他。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完全佔據了上風。

我說，你雖然沒這麼說，但你是這個意思。

信仰。

噔噔噔。

狼已經完全打開了紙箱。

快帶女兒走！快！

我叫你慢點！你他媽聽見了嗎！！他突然吼了起來，露出血盆大口，嚇得我一腳踩緊了油門，身體朝前沖了出去，頂在了方向盤上，疼得想死。而狼呢，因為沒有系安全帶，整個頭部撞在了擋風玻璃上，在他的身下，牢牢被護住的紙箱安然無損。

九_九_藏_書你開黑車的是吧？大象看著吸附在車窗內側的手機說。

我看見狼的背影了。就在五十米外，他半蹲了下來，拿下腰間的匕首，動作輕盈地劃開了箱子上方的透明膠帶。在他左前方，我的妻子領著女兒剛從遊樂場出來。我的貓咪女兒，她是那麼可愛，漂亮，像個天使。

「閉起雙眼你最挂念誰，眼睛張開身邊竟是誰……」

老公，你在哪兒呢？

我還得去付錢。

因為臨近聖誕節，商場內節日氣氛濃郁。一棵巨大的聖誕樹擺放在中央的位置，上面掛滿了綵帶和禮物盒。無數的動物在購物，多數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他們顯然沒意識到，一場滅頂之災即將降臨。

我毫不猶豫地硬闖了過去。

慢點。他說。

快帶她走！我幾乎是喊了起來。

廁所很小，只有兩個蹲位和一排小便池。我看見斜上方有一扇窗戶。只要從窗戶爬出去，繞到超市，就能有機會逃離。不，我不打算報警，只要不傷害到我，這事就跟我無關。至於汽車，我晚點再來取。

加點油。

很多人沒要孩子前都這樣說。

有人在敲車窗，猛地嚇了我一大跳。我一側臉，發現是頭穿著交警服的大象。他示意我搖下窗戶。

手剎沒放下。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前方。

雪越下越大，路上的車輛開得異常緩慢，幾個孩子在馬路牙子上打雪戰。一顆雪彈在空中劃出一道白光，不偏不倚正巧落在我的擋風玻璃上。狼突然低吼了一聲，嚇得我趕緊打開雨刮器，將玻璃上的雪掃向兩邊。

這天下午，天降大雪，道路變得濕滑。我駕駛著一輛空車，緩緩滑行在城市的街道上。今天是我的女兒小貓的三歲生日，我給她買了一隻漂亮的彩色皮球，打算早點收工回家。

等我再想說話，對方已經是盲音了。我的袋鼠太太向來就是這樣，話不說完就掛電話。我猛踩剎車，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漂移，掉頭再次朝麻將城飛馳而去。

這不是黑車。狼突然說話了，我們是朋友。

法國巴黎遭遇恐怖爆炸襲擊，超過兩百名市民遇難。

麻將城啊。三樓，兒童遊戲區。你找不到的話可以問問，旁邊有家港式甜品。

什麼？

在麻將城門口，我麻木地接過狼遞過來的一百塊錢。

真沒事？要不要送你去醫院？我問。

作為一名黑車司機，我當然有權拒絕出車，哪怕我搶下了訂單。但那不是我的風格。每到異常緊張的時刻，我都會選擇屈從。走吧，沒事，不就是一匹狼嗎。我心裏想著，把車掛上了D擋，車一動不動，給了一腳油，還是不動。我滿頭是汗。

聽他這麼一說，我反而更來勁了，開得比之前更快。路過一個井蓋，車產生了一次不小的顛簸。

各位親愛的讀者，希望上面這個美好結局能讓你感到滿意。不過這並非真相。真實的情況是，我死了，被炸得灰飛煙滅，而以上的喜劇結尾只不過是我臨死前的一番想象。你知道的，鴕鳥總是喜歡自欺欺人。你現在可以打開電視，收看晚間新聞，一臉嚴肅的節目主持人會告訴你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說，沒事，繼續走。

可是……

我來接你們。

回家的路上。

我給你加錢。

機會稍縱即逝。我使出了全部的力氣，雙腳一蹬，高高躍起，朝狼撲了過去。

這個想法讓我不寒而慄，手腳發軟。我用餘光偷偷地瞄了一眼狼，他半眯著眼，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汽車經過一個加油站，我看了看油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