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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群租房

出走群租房

作者:金秋野
芒種:「我只有今晚出去玩了。」
「醫生怎麼說?」芒種急忙追問。
「陰魂不散的格子間,走投無路的群租房,難道我要干到八年變成前輩?住到五十歲變成大叔?當斷就斷,說走就走,該面對的馬上提頭來見。永遠別等殭屍來吃你,更別等道長來救你!」
芒種:「……我忙啊。」
「走錯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某種程度暗示著更大危險。而這時間段自帶面紗般的不真實感,稍稍異樣的引子,便足以展開午夜場的驚悚劇情。
「公司不會愧對你的時間,我保證。」主管霸道總裁地朝電梯走去,「周末來我家吃飯,東南亞菜。」
一個前同事姑娘親口告的密,語氣還略帶責怪:你是前輩一手帶出來的,你都不知道?
就在邊吃飯邊盯屏幕的當兒,獵頭網站發來郵件了:「有適合您的職位,要不要考慮看看?」
我想她不是攻擊理想,最好不是。我們都有理想,也還相信努力。
那段時間正好主管新婚,我講這位大姐肯定暗戀主管。女人可憐啊容易被利用,表面上是華麗上班族,背後是格子間姨娘、Office通房丫頭,作嫁衣裳跟真的一樣。表姐沒罵我心理暗矬,卻陷入了沉默。
頭腦越來越昏沉的時候,彷彿又有人走進隔壁,但芒種已經來不及去反應了。意識一下墮入了黑暗,又一下擺渡到另一個世界。夢中雨越下越大,公交車在橋上拋錨(根本沒有這種浮在黃浦江面上的平橋啊),所有人下車,發現前方已經淹成了斷橋。
群租房雖然擁擠,但同一個屋檐下的室友們保持著不對位零交流,長相都影影綽綽,只緣身在此山中——因為基本不照面,也不想結識陌生人找麻煩。這是群租房的默契。但是現在情況有點詭異了。
沒有人知道那一晚發生什麼。第二天芒種繼續當「忙總」,在獵頭網站註銷了賬戶,跟主管建議周日加班,跟群租房的二房東續約四年……
「拜託,這裡是魔都!沒有人到什麼年齡就非得結婚!」
我舅媽表示同意,所以——「我已經燒過了,你表妹也燒過了(並沒有),你還不快去!」另外千叮嚀萬囑咐女孩子家別加班太晚,注意安全。
「不然呢?你不就是我找來的替身嗎?」前輩很奇怪地反問,「你聽說過抗日戰爭只打一半的嗎?」
「已經辭掉工作回老家養病去了,不知道回不回來。」又換了個人接龍。敢情誰都門兒清,就剩芒種一個「百毒不侵」。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雞血,醒來嚇死了。想叫她悠著點,但你永遠按不住一個驚醒的人。
最後她那麼多存貨並沒形成搬家的困擾,因為大部分不值得帶走。糾結好久的問題,原來不是個問題。
前輩:「你忙著玩嗎?」
不要吵醒一個疲憊想睡的人,不要騷擾一隻溫水煮泡的青蛙。她在潛意識區里念念有詞。
我說:「不要怕。」
「沒問題。其實這也不麻煩,只是耗時間。」芒種謙虛地表示。
也許是她爹在千里之外聽到的尖叫,也許是前輩被抑鬱症折磨發出的尖叫,也許是半夜門響時,急遽湧上來卻凍結在胸口的尖叫,被冰刀劈得尖利扎人。那聲音如裂帛,如摩西分海,在沸騰的腦海里劈出一條通道——
「哦,我加班。」加班的福利又自動添加一項:別煩我。
「那你為什麼還要呆在那裡呢?」我的想法九-九-藏-書總是很簡單,表述從來很直接,不顧表姐脆弱的心理。於是她像個冒著怒氣的包子,一度把我拉黑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沒有拉黑獵頭網站,不時看一眼那些郵件,像往外看一角天空,心動但固執著永不行動。
芒種一下從「鬼壓床」狀態掙脫出來,大口吸氣。周圍已經沒有人談論遠去的前輩了。抑鬱症而已,現代人誰不抑鬱?又不是腦瘤。
跟我們全家想的不一樣,她不是去燒香。
「不是拉拉吧?她老跟你在一起……那她有男友男寵男閨蜜嗎?房車寵物PRADA呢?」表姐嫌我惡俗。是到這次聚會才知道,前輩她,有病。
「不啦,我點了外賣。」她連午飯都不離開電腦前,不讓工作流形成明顯的斷流。
一般加班到這個程度,連群租房都變得可愛起來。她想念狹小房間檸檬黃的裸|露燈泡,想念簡陋浴室里轟隆燒熱的洗澡水,想念疏於換洗、不知藏了多少灰但總能在疲憊一天後對她溫柔相待的床鋪。
然而今天不同,靈異事件冷靜地橫在她和自我催眠之間。
「隔壁搬走了?什麼時候?」她緊急問二房東。
你勤勞,你勇敢,你有擔當,你不虛與委蛇,你怕什麼?
走進群租房堆滿雜物的過道,關了門的小情侶在放電視掩蓋不知什麼聲音。主卧目不斜視衝出第N任不良少女,睡足了,下樓去過夜生活。隔斷間大叔探頭看衛生間有沒有被佔用,順便沖晚歸的芒種慈祥地一笑。
隔斷間大叔抱著鋪蓋,定格在走道,如現行犯滿臉尷尬。
去年夏天我去她那兒看了看,問她怎麼受得了三不管的公用衛浴?她說沒有公主命別得了公主病。陪她住了一晚,就有一隻細腳大蜘蛛爬到我胳膊上,她說怕什麼又不是小強。
地鐵上,有個笨手笨腳的OL對著玻璃反光塗口紅——我表姐,太久沒出來見人,程序都亂了。現在她見到工作以外的人,普遍有點緊張,因為沒空讀書、沒空健身、沒空走親訪友看看世界,跟其他人沒什麼話題可聊。除了上周去剪頭髮,師傅拎起發尾問了一句:「怎麼這麼少,是產後脫髮嗎?」
這時候又有聲音在向隔壁進發,像暗夜中逼近的小獸。芒種心又躥上來了,但不是驚恐是久候多時,一把拉開房門跳到走道上——她是群租房之王、帶頭大表姐,什麼沒見過?還怕什麼鬼?
這晚的聚會主要是前同事,她一到就問前輩在哪裡。一年前離職的前輩是她一直跟我提起的榜樣人物:在公司里服務了八個年頭的元老,每次例會都被表揚的白領骨幹精英大姐。
青天白日坐在格子間,芒種手機一掉,冷汗一泚,臉微微發綠,像綠巨人變身的前奏。她什麼也沒回,無語。沒想到傍晚老媽也打電話來,指名要她去靜安寺。
我只是不知道表姐什麼時候走。好像是這個謎之群租房把她跟謎之格子間牢牢綁定,陷進一個越耐勞越吃苦的怪圈。一腔熱血向東流,省吃儉用不復還。
往前一步是黃昏。一個島鎖住一個人。莫名其妙的BGM。
「嗯,其他地方要麼遠,要麼貴。」「忙總」百忙之中也抽空找過房,「我反正大部分時間在公司窮忙,有張床就行了。」
「有人想來租你隔壁房間。你在的話給他開開門,帶他簡單看看。」她是租住最久的房客,有時被當半個管家使。
https://read.99csw.com然而芒種上床后睜著眼睛等了很久。空氣中有什麼毒性發酵,一聲尖叫就能把虛弱的安定撕碎。
「有群租房和格子間的世界都不會是靈異的,要多無聊有多無聊。它不像恐怖片派殭屍來咬你,卻像一大鍋文火煮溫水,把你煮得稀里糊塗,稀里糊塗就把你煮熟了。
「釘子戶」搬走在群租房歷史上是件大事,雖然並沒有室友注意到,也不會有開給陌生人的歡送會。二房東說房租已經交到了下月,不退。
她說:「什麼鬼哭狼嚎,要嚇死姐嗎!」
天亮了,樓下傳來送牛奶的玻璃瓶碰撞聲。失眠半宿的芒種躺在床上,大腦里每道溝回都遍歷完了。噩夢驚醒后沒有再聽見隔壁的聲音,也不敢去查看。心裏有什麼凌厲地一驚,走丟了,這是從來沒有的感覺。
拜託,她連男朋友都沒有!舅媽跪求表姐多交際,但她還是坐在電腦前吃下去太多雞排,體重飆升,更加重了社交恐懼。
昨夜那個摸錯房門的男聲,不就是進了隔壁房間?
「你知道一線城市有多少能人嗎?有多少名校和富二代?光是本地人就比你多多少人脈和背景?」
我給她分享了首莫西子詩的演唱會現場,告訴她這個版本最能聽出靈魂深處的震顫,從骨頭縫裡迸發的疼痛和希望。而她只聽到了刺穿耳膜的「阿姐擼、阿姐擼」。
「我還不是屌絲嗎?無業遊盪人員,都不知道下一份工作在哪裡。」
芒種一個人在上海漂了四年,變成一個特別節省、特別愛抬杠的人,唯有對她打工的公司越來越聽話。據說一個人的忠誠度很奇怪地和為此事的付出成正比,有點像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你是說我得跟你一樣,在這家公司干滿八年嗎?」
「現在的搬家公司,一點點路都要四五百,而且還得我自己打包!你以為是日本那種原封不動平移所有家當的一條龍嗎?」
「你的理想是什麼?你把公司當成理想,公司就會把你的理想實現。」「不要急著問公司給什麼待遇,先問自己為公司付出多少。」「普普通通一個新人,你覺得你除了忠誠和苦幹還有什麼?」……
聚會結束后,芒種獨自坐公交車回家,過黃浦江隧道的時候睡著了。醒來車上沒幾個人,正前方一名女子的背影,像楔子一樣敲進她酸痛的眼裡——恍恍惚惚竟然像前輩。
「我說你是《怪談協會》看多了吧?還找替身!」連線視頻中,表姐在自己房間打開一聽菠蘿啤,「你忘了我是女漢子,鬼敢找上我?一手一個掐巴倆,擰成麻花刨坑埋嘍!」
這些話都是對的,跟芒種從小接受的教育大同小異,總結起來就是勤勞,奉獻,跟她的父輩一樣,一生只愛一家單位。前輩跟芒種講這些話講了三年,講到她自己辭職。事實是公司就像群租房,人來人往流動頻繁,誰走都不稀奇。
「是水淺金主多。不過互聯網泡沫也很大。」
上班前她特地打開隔壁房門,空無一人。席夢思上,前住戶一條污跡斑斑的薄被,像黑歷史那樣被丟了下來。
「今天才知道,我以前帶過的小朋友都是APP運營總監了,月薪24K。真他媽水淺王八多!」她受刺|激爆了句粗。
嚇,嚇你妹啊。這是我家大表姐,能頂。
當然,跳槽也有走下坡路的。公司里至少暫時安穩,想起主管給她畫的餅,還有點九*九*藏*書猶豫。畢竟是投入那麼久的「理想」,萬一實現了呢?
「上周啊,你不知道嗎?」芒種聞所未聞。
「可她三十多歲了還沒結婚啊。」我不嫌俗氣地操心。
「你還住在老地方?公司旁邊?」天空飄來前同事的聲音。
初入社會那些年,芒種跟前輩相隔一台電腦,一塊吃炸雞排,通宵處理材料。前輩總是含著淚光聽主管講理想、講成功學,再忠心耿耿地把雞血注射給新人。
「嘿嘿。」「忙總」(有同事和朋友這樣叫她)咬下一口咖喱味濃重,也有點東南亞的外賣雞排,發出了沒人聽見的無意義聲音。
金秋野,媒體人、編導。@小木民矮子金
「什麼鬼……」芒種傻了,和很不時髦的前輩聯繫不起來。
「不知道啊,什麼鬼——不,什麼病?」芒種又要推託自己太忙了,沒空跟進任何人的健康狀況。
當然摸錯門本來就詭異,但現在根本是靈異。她不想大驚小怪地去炸房東,只在QQ上跟我說。我馬上嚇得要死:「什麼鬼啊?你要不要去燒香?」
夜半小插曲的第二天,主管在例會上表揚芒種,她犧牲年假為公司出差,是最可靠的尖兵、所有人的榜樣……除了新招進來的小朋友,所有人漠然地看著前方,並沒對榜樣投來羡慕的目光。
幾乎又是一瞬間,心臟咕咚掉回了室溫深海里,芒種像任何一個住慣群租房的人那樣,心寬體胖神經皮實地睡著了。
到第三年,她連群租房住了幾人幾畜都搞不清了,隔壁嘿咻或屠宰都聽不見了,我沒想到她蠻適應地長住下去。到後來問她不考慮搬一搬換換口味嗎,她說:「我住得久一堆東西,你來幫我搬?」
「真相只有一個:大叔晚上進空房間睡覺,比隔斷間舒服一點,但顯然一開始他沒搞清楚哪間空了。這就是群租房!
「抑,郁,症。」姑娘一字一句,說出現在很時髦的病名。
她一手啤酒精神抖擻,一手迅如急雨地敲鍵盤。急著回家就是要把獵頭郵件全部搜索出來,仔細看一遍,還問我各種資格考試。我問她:「你終於想通了?」
讓理想空巢,也比讓理想被鳩佔鵲巢強。就算什麼理想都沒有,也不一定活得像鹹魚呀,還可以減肥、考證、旅遊、談戀愛……我的大表姐,對自己好一點,也許那個時候你真正的理想才浮現。
一切都很穩定啊,樣樣她都熟練啊,有句老話不是叫「沒壞就不要修」嗎?
從辦公室到住處兩個路口,半夜她得用跑的,風一般穿過只有野貓和可疑人士的街區。有那麼一小會兒覺得身後有人跟蹤,但最大可能是疲勞導致的幻覺。
芒種註冊了這個網站,倒並不積極想跳槽。儘管現在的工作榨乾了她所有的時間和空間,回報還不如意,但她總能靠機械的忙碌、主管口頭的讚譽,還有骨子裡的責任感麻痹自己。
打包完格子間的物品,回群租房打包行李。接下來,準備找讓她心情愉快一點的房子,努力值當一點的工作。
白燈黑夜獨自在格子間,適合演《Office有鬼》。芒種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但一時想不起是什麼不對勁。空氣靜靜退去了世俗的咖喱味。半小時后她從文案中抬起頭,像被魚鉤釣出水面——媽嘞,隔壁!
更新完簡歷,回復完獵頭,夜裡一點。她心裏丟https://read.99csw.com失的部分在這過程中汩汩地填滿,像晃蕩的一池春|水,急於發展下一段關係。
四年足夠渡過一個人渣,又何況是一份不愛她的工作?想起四年就該心驚肉跳,光陰似箭中的沉淪之災,比什麼鬼都嚇人。
當時我真有點擔心,如果是小強,她會像站在食物鏈頂端的貝爾爺,丟進嘴裏當加餐嗎?好好一個人,怎麼就變異了?
前輩:「你怎麼不來看我?」
「你應該知道,公司現在需要你。」前輩憂傷地把手放在她肩頭,「你的時間還沒到,賽程過半還有四年。」
沒有任何可能那會是前輩,芒種也絕對不是一個迷信的人。她只是打算在下車經過那人時瞧一眼。
我放心的是,她肯定不會步後塵。因為有一次講起前輩,主管跟從前完全不同,都懶得掩飾不屑:「她啊,懶,又不靈光,所以愛賣硬力氣唄。」公司真就像群租房,能人不久待,待久了不待見。那麼至少走得比你早唄。
「之前工作的強度壓力過大,一直沒有好好疏導。」另一個前同事接過去,面帶「你懂的」表情,像講inside joke,「那好嘛,離職一下子枷鎖卸掉,疲勞啊、壓力啊都衝出來了——忽喇喇,大廈傾!」
第一,這不是她的房間,周圍空空蕩蕩,一小塊黑歷史被子直接窩在席夢思上——這是隔壁。第二,有一個人悲傷地坐在她身旁。
沉默了三秒鐘,芒種靜靜退回房間。聽聲音,大叔也退回了隔斷間。她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心情激動地打字告訴睡了的表妹:
「十三!群租房大了什麼鬼都有,讓我拜哪一個?」在我的映襯下,她馬上變得無比鎮靜和女漢子,活在無比現實的世界里,只為無比現實的事奔命,「不跟你多說了,我還沒做完事。」
地理時空扭曲了,金碧輝煌巨大一座靜安寺蹲在對岸,彷彿《倩女幽魂》里的蘭若寺。芒種猛一抬頭,發現推門那個人就站在床邊……
還記得剛到上海的第一個月,她每晚十一點準時給我打電話,抱怨隔壁房客把廚房搞得一團糟,不良少女帶不明國籍的一|夜|情回來,網上又蹦出出租屋凶殺案的新聞……我跟她講:「魔都嘛,你還想怎樣?去湯臣一品搞套房?」
那天午後,芒種收到家鄉她老爹發來的簡訊,說午睡被一個女同志的尖叫驚醒,醒來又什麼都沒發現——結論是她該去寺廟燒個香,祈禱祈禱了。
「那是因為你現在不是屌絲了,才會這樣看過去的自己。但過去也是必經之路吧。」
關鍵是,到某一個時間點理想當不了擋箭牌了,因為她講不太清自己每天在忙什麼,講不清為什麼不開心。不是每一種忙都叫奮鬥,不做戰略調整就當炮灰消耗。渾渾噩噩未嘗不是一種美妙的人類狀態,但不適合每一個人。
「你真是理想青年啊……」人們紛紛感嘆,畢竟這個社會傻瓜已經不多了。
接下去的劇情應該是:芒種一步三回頭地回到住處,想起種種靈異現象,想起茫茫暗淡前程,焦慮地陷進了睡眠。在一個熟悉的時間被熟悉的異響驚醒,她睜開眼睛,發現兩件事:
她僵了一晚上臉,勉強對他齜了一下牙。
沒想到女子在同一站起身,先於芒種下了車,而且一下去就看不見人影了。這是個午夜場鬼片的經典橋段。
「那不是個地鐵站嗎?」芒種講冷笑話,隨後分析,「既然是女人尖叫,那九*九*藏*書也未必是我有災禍,我又不是家裡唯一的女人。」
「引子」咕噥著「嚇一跳」,朝隔壁門慢慢摸索去了。留下驚魂未定的我表姐芒種,腦子像被冰刀劈了,犀利冷峻地推斷:這套房子單這扇門上有門帘,如果這都能走錯,怎麼不走錯到冰箱里去?手無寸鐵、孤身躺平的女青年還沒製造高頻爆炸音呢,你倒好意思「嚇一跳」?
「還有比理想更大的泡沫嗎?哈哈哈。」芒種借酒裝瘋。
我表姐轟鳴的耳中呼嘯而過一聲女人尖叫。
丟了魂的芒種一天沒有工作產出,下午六點拔腿就走,生怕被主管以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拉住。主管的目光在她背後遊走了五秒鐘,決定放這可憐蟲一馬,她隔著大衣都感覺得到。
「想想我28了,之前都白活了嗎?」對著一屋子翻出來的廉價用品,芒種掉進了傷心太平洋,「年輕的時候不敢吃不敢玩不敢買貴東西,過得像屌絲一樣,到底在怕什麼?」
第二天「忙總」辭職,說世界那麼大。主管按慣例表示失望:「沒想到你也當了叛徒。你不相信我嗎?你知道你錯過了什麼……」芒種氣血上涌,講了一句然並卵的話自斷退路:「能不能把加班費算一算?」
更主要的是面試兩次失敗以後,芒種覺得本來她忙成狗,還浪費時間精力在沒結果的事上面——十三!獵頭是不是邊吃乾飯邊群發郵件的呢?她這種沒本事沒魄力的角色是不是不適合往外闖呢?
「四年了。」她說。
散會後她眼皮不抬地做事,因為天將降大任,又一個沒人接的苦差事落到了尖兵頭上。新人小朋友招呼:「芒種姐,下去吃飯嗎?」
「雇個搬家公司唄。」
芒種加著班,在朋友圈轉了條類似「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女漢子非軟文。二房東像嚴陣以待的獵狗,馬上在底下留言:「你在家嗎?」
芒種用嘴答應了老媽,用身體答應了主管,當晚留下把活搞定。誰叫她生來是要拯救世界的人呢?主管臨走笑眯眯說:「交給你了。我知道你從來沒讓我失望過。」
「都是混得不行,何必問得太細。」她很世故地概括。群租房的特點是總有人搬進來,總有人搬出去,絕對流動中保持著相對靜止,千帆過盡就練得百毒不侵。
我說:「拜託!我們家就你一個人闖到一線城市去了。」
但如上所說,這是午夜最超自然的時刻,再清醒也並非正常的清醒,所有矛盾跟謎題有進無出,在腦溝回拐兩個彎就走不下去了。
凌晨,鎖頭扭動的聲音。鎖就在門上,門就在床頭。沉睡的心臟一瞬間湧起,擠破了喉嚨,露怯地問:「誰……?」
「不在。怎麼了?」
十二點,「忙總」可以走了,比預想提前了一小時。
隔斷間是客廳里加牆圍出來的,不到十平米,不隔音,沒有窗戶。平時廚房裡碰見,大叔作為還有鄰里意識的那一代人,操著不知道哪裡口音,很客氣地跟芒種寒暄;而我表姐不知道跟他有什麼可講,她甚至不好奇這人四五十歲了怎麼還住群租房。
「那你知道她狀態不好嗎?已經扛了大半年,終於去看醫生。」
如此享受無償加班的人不知道有幾個。除了一點被重用的成就感,芒種還有一個長期困擾的煩惱:下班以後去哪呢?一個人漂在上海,沒親戚沒同學,沒錢去到處消費,居然還忙到沒朋友。滾回狹窄的群租房吧,也不是特別有吸引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