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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信

分手信

作者:王烏烏
「不對,幸福是滿足,其實想要幸福不一定非得提升享受的標準,我們可以用一種更加節儉的方法做到。」
阿朱一下來了精神,很嚴肅地對我說:「那不行,你一個人送她我不放心。」
現在回想起來,畢業就像是一場瘟疫,悲傷肆虐整個校園,每天都有人離開,每天都有愛情死去。我們每個人都變得脆弱又敏感,笑著笑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又笑了。
阿朱踢起球來非常專註,每次跟他踢球感覺就像是在打仗,因為一走上球場,他就會把自己變成一名軍人在前方衝鋒陷陣,那全情投入的樣子,就像是在模擬他的另一種人生。
他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一樣,眼神飄忽不定,我從來沒見過他那般六神無主的樣子。
她說,最好的愛情都是遇到的,兩個人可能有出發早晚的區別,但終究是遇到的。阿朱當天回去就在人人上加了她好友,然後他倆就一直聊天。在那一個多月里她每天都過得特別開心,她覺得這個男生好特別,她明明就坐在宿舍的電腦前,卻像是在領略一個全新的世界。
我說:「考研吧,咱們班的不都考研嗎?你倆呢,後面怎麼打算的?」
他很快就回復了我,我點開一看,不是比分,而是一張自|拍。照片里他穿著C羅的球衣,坐在看台上,滿臉笑容地朝我豎著中指,身後是一片白色的海洋。
凌晨兩點半,鬧鈴響了,我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一巴掌拍掉鬧鈴,然後打開了電視。
露露頭也不抬地揮了揮手,忍著疼痛說了句:「這下是不是很丟臉啊?」
去年夏天,公司派我去四川出差,我抽空去了趟成都。
我記得阿朱當時笑得就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彷彿他腦子裡只想著第二天去哪裡吃火鍋,彷彿畢業還遙遙無期,但轉眼,我們就各奔東西。
我和大多數在這個星球上生存的人一樣,都被周圍的環境所困,像磁鐵一樣牢牢地吸附在地上,動彈不得。但阿朱不一樣,我總是猜不到下一秒在他身上會發生什麼,在我眼裡,他是那種能夠瞬間達到宇宙第二速度離開地球的人。
而讓我感到難過的是,也真的就有人甘願丟棄這自由的靈魂,把自己變成商品或獵物,等待著他人挑選和追逐,並以此為浪漫。她們好像不知道,這些看似浪漫的舉動,炫技多於真情,他能為你點燃心形的燭火,也會在別的女孩面前單膝跪地,送上鮮紅的玫瑰。
「我想留校。」露露頓了一下,癟癟嘴九九藏書說,「但是感覺挺難的。」
阿朱遇見露露是在二年級的九月,這座城市一年中最好的季節。頭天晚上的大風吹散了持續了一星期的霧霾,天空一碧如洗,空氣中竟瀰漫著淡淡的花香,要不是看到四環上依舊堵得水泄不通,我一定會以為自己來到了北歐小鎮。
露露笑著說:「你怎麼不去問他?一定是他害羞不肯說對不對?」
「我想吐!」
露露的確是風一樣的女子,她並不算頂漂亮,圓圓的臉蛋,身材微胖,但讓人看著舒服。
我說:「得了吧,你是看他長得帥吧?」
阿朱坐在旁邊默不作聲,只是反覆地把金針菇淹沒在麻醬里。他從來都是這樣,只喜歡談夢想,不願意說未來。
學霸沒有輕言放棄,晚上九點,他手捧一大束玫瑰,站在女生宿舍樓前,映著心形的燭火,在全班男生的助威聲里,扯著嗓子向露露表白。喊聲驚天動地,最後還驚動了學校的保安,但自始至終露露都沒有出現。
「你倆到底是為什麼啊?」我最終還是殘忍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當然記得那封信,那是阿朱回成都前托我轉交給露露的,我當時還問他:「都什麼年代了,還寫這玩意兒?」
我在一旁大笑,問露露:「請問這位同學還想吃火鍋嗎?」
昨天晚上全班聚餐,班長組織大家回憶一下自己的大學,每個人都發言,唯獨我什麼都沒說。我想我跟他們有什麼好說的,我的大學不就是你?
「周露露。」露露回過頭,莞爾一笑。
不過在隨後的幾天里,阿朱並沒有向我打聽過有關露露的任何信息,也很少過來踢球。大約過了一個月,有一天上完高數課,露露突然走過來笑著對我說:「阿朱讓我轉告你,晚上在老地方請你吃飯。」
「他就發了一條簡訊啊。」
那天我們約了一場球,在一次進攻中,阿朱的射門被後衛擋了一下,球彈到了旁邊的跑道上。當時有很多女生正在跑步,阿朱正殺得興起,面目猙獰地朝那邊大喊一聲:「同學,把球踢過來。」姑娘們被他嚇了一跳,都很羞澀地繞過足球跑開了。
但我知道我看見了。
大學的時候我和阿朱的學校就隔著一座天橋,那時候他總愛來我們學校踢球,剛開始他說是因為我們學校的競技水平比較高,他喜歡挑戰。
「可能最後是我變了吧,人總是會變的嘛!」她無奈地笑九-九-藏-書了笑。
阿朱問:「幸福是什麼?」
阿朱在一旁嘿嘿直樂,露露也笑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他臉上擠出一個慘淡的笑容說:「這樣會顯得比較有儀式感。」
他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說:「追?在我這裏,愛情從來都是相遇問題,不是追擊問題。」
阿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只顧和我碰杯。在我的印象里,這是唯一一次我調侃他,他沒有回嘴。
「沒事吧?」我問。
露露哇的一聲,吐在了旁邊的花壇里。
後來我又遇到很多人,他們總讓我想起學霸,我發現他們都能把生活過得像把標尺一樣簡單又精確,丈量自己的同時也物化別人,愛情在他們看來好像也沒有什麼柔美的曲線可言,不過是擋在人生道路上等待被征服的一座山峰而已。
比賽還沒開始,雙方球員正在通道里做著準備活動。我抓起手機,給阿朱發了個微信。
露露說:「不用送我了,應該沒什麼事兒,我自己能走回去,你倆快回去踢球吧。」說完她就一瘸一拐地轉身離開。
他見我一直沒說話,又補了一句:「你怎麼的也能踢甲B。」
阿朱此時卻突然抽起風來,望著她的背影喊道:「哎,同學,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願它,不是條件的映射,不是弱者的聯盟,不是世俗的結合,也不是他人眼中的風景,而只是,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很高興見到你。
愛情到底是什麼?我說不好,恐怕誰也不知道。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就像是在海邊玩耍的小孩,撿到一個漂亮的貝殼,以為那就是愛情,我們為它歡笑,我們為它哭泣,但其實愛情是那旁邊安靜浩瀚的大海啊,它就躺在那裡,我卻無從感知,也無力掌控。
電視里雙方球員已經開始入場了,梅西和C羅依舊走在隊尾,球迷在高唱皇家馬德里的隊歌,阿朱又接連給我發了幾張現場的照片。
吃完飯往回走的路上,露露摟著阿朱的胳膊撒嬌似的說道:「哎,這麻辣燙吃得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呀,我感受不到幸福,我們明天去吃火鍋好不好?」
「那你呢?」
「那他怎麼跟你表白的?」我問。
我對他說:「你應該好好感謝我,讓瘋子一樣的你遇見風一樣的女子。」
「你跟誰去的?」我忍不住問他。
最終,我留在了這裏,露露沒能如願留校,考託福去了英國。我們三個裡面九_九_藏_書倒是從不考慮未來的阿朱最順當,他一畢業就回到了成都,然後很輕鬆地就去了當地的一家新聞媒體,當起了足球編輯。那時我才知道,他從大一開始就在給一家大的新聞門戶撰稿寫球評。
「幸福就是驚喜啊,要每天都有surprise!」
我當時考研失敗,工作一籌莫展,整個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我感覺到自己的人生隨時都有崩盤的危險。就在這個時候,阿朱發簡訊告訴我,他和露露分手了。我沒有回復他,卻盯著手機流出了眼淚。
阿朱請我吃了最地道的四川火鍋。他是一點沒變,吃飯的時候嘴裏的話就沒停過。他說自己馬上就要成為真正的足球記者了,很快就可以全國各地跑比賽了,他當時選擇這個工作就是為了能曲線救國,要是足球氛圍再好點的話他肯定能踢上中超。
「吃飯前多餓一會兒,拉屎前多憋一會兒。」
他竟然去了馬德里,現在就在伯納烏。
「哎,我喜歡你,不過,你是自由的。」
哎,最後還是決定寫給你這個,我今天就回去了,或許地理上距離遠了,心理上就會好受一些。
阿朱這下不說話了,開始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往我碗里夾金針菇。
學霸自認情場高手,在完成走訪調研等一系列前期準備工作后,便迅速展開行動,但是眼看著他的所有計劃就要實施完畢了,露露還是無動於衷,還把他送的東西全都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
人總是很奇怪的,喜歡把最美好的期待寄托在他人身上。我在大學交過兩個女朋友,到現在已經記不太清她們的樣子,只記得分手的時候她們都給我發了一模一樣的簡訊:我們還是做朋友吧。但我為阿朱和露露難過。
就在我們班內鬥得最激烈的時候,隔壁班的學霸最先對露露展開了攻勢。學霸他們班的女生其實要比我們班的多,只是即使是他們的班的班花,來我們班也當不了副班花,但學霸說了,這跟長相沒關係,他只是信守兔子不吃窩邊草的生存法則。
露露害羞一笑說:「對啊,這也很重要嘛!」
阿朱說:「再憋一會兒!」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想拍案而起,問他一句:「那到底是為什麼啊!」但是很快,一種無力感貫穿全身,把我死死地摁在了凳子上。
「就我自己啊,還能有誰?」
「是的呀。」
不過這個「竟然」在我的臉上沒有停留多長時間就被不自覺的微笑read.99csw.com衝散了,因為我知道漂洋過海這樣事情對他來說太過稀鬆平常了。我有點兒羡慕他,我也想去諾坎普看梅西踢球,但畢業工作了這麼久,我連年假都沒請過。
「你有病吧!」我當時感覺肺都快要氣炸了,「我倆是同班同學好嗎?再說了這大白天的我能幹什麼呀?」
我們班當時總共就三個女生,露露毫無爭議當選為班花,但男生們在另外兩個女生到底誰是副班花的問題上產生了嚴重分歧,並迅速分化成兩大陣營,而且一直到畢業,雙方都沒和解。
人們總喜歡說愛情在現實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但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其實不是愛情脆弱,愛情很強大,反而是我們自己在愛面前太渺小了。
後來我接到露露的簡訊,她讓我轉告學霸,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學霸聽后沒有說話,臉上竟浮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這讓我想起上一次他高數沒有得滿分,最後得知有道題沒有正解的時候,他的臉上也是帶著如此這般詭異的笑容。
她也認出了我,高興地向我招手,然後在空中比劃出OK的手勢,後退幾步,使出全身力氣,一腳踢向了足球。可是這一腳下去,沒有踢到足球,卻踢到了地球。她痛苦地蹲在了地上,雙手捂著腳尖。我和阿朱趕緊跑了過去。
只有露露停在了足球前,她那天穿了件天藍色的絨衣,扎著個馬尾辮,像個高中生一樣站在那裡。
上個月,露露畢業回國,我們約在學校的咖啡館見了一面。她剪了短髮,比之前瘦了很多,穿著打扮也更加時尚,還化了淡妝。寒暄之後,話題還是落在了她和阿朱身上。
我努力搜尋腦海里的記憶,發現最後一個我們三個人同時出現的場景還得追溯到大四剛開學。那是一個周末,我和阿朱踢完球后叫上露露一起去吃麻辣燙。
不過後來跟我熟了之後,他有一天突然告訴我,其實他來這兒踢球的真正原因是我們學校的漂亮女生要比他們學校多很多。
我一邊扶她起來一邊對阿朱說:「你先去踢吧,我把她送回宿舍。」
學霸最終還是吃了窩邊草,他很快就用同樣的方法追到了自己班的班花。
「露露她媽想讓她出國。」
再次回到球場之後,阿朱再也沒了往日大殺四方的氣勢,整場形同夢遊,就像是對方派來的卧底。
「什麼方法?」
臨走的時候她從包里拿出一封信交給我,「這個東西我一直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竟然還帶著去了英國,又一度想燒掉它。最九_九_藏_書後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交給你比較好,不管現實怎樣,生活總得繼續呀。」露露說完轉身走出了咖啡館。
王烏烏,青年作者。@王烏烏在越獄
那天晚上,露露沒怎麼打扮,倒是阿朱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的,他穿了件深色的襯衫,還剪掉了在頭上頂了好幾個月的雞窩,整個人顯得精神抖擻。我當時就想,這世道真的是變了,男人才會為悅己者容,女人是見誰都得化妝。
「哈哈,我覺得你倆更般配,像老夫老妻一樣。」
「人呢?起來了沒有?這次你先說,幾比幾?」
「這個禽獸,竟然跟我玩暗度陳倉,你讓他等著,我晚上必須得喝死他!」
「害羞?他哪裡害羞了?我說咱倆說的是一個人嗎?我才懶得問他,問他幹什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絕不能再給他裝逼的機會。」
我問她:「阿朱到底怎麼追的你?」
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想想他們倆其實無聊得很,沒有出軌,沒有第三者,沒有任何狗血的劇情,我甚至都沒見過他倆在我面前吵過架,結果就突然分手了,再優秀的導演把它拍成電影恐怕也不會有人看,但我就是很難過。
鍋里的金針菇快被夾沒了,他突然放下筷子,盯著我說了一句:「我能想到和別的女人上床,都想象不到和除她以外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什麼樣子。」
「我也沒想好我要去哪。」他聲音壓得很低,最後兩個字幾乎都沒發出音來。
「滾蛋吧你,誰問你這些了?我問你啊,你跟我說實話,你當時就沒認真考慮過要和露露在一起?」
我當時就問他:「那你每次來也就光踢球,也沒見你追過誰啊?」
吃飯的時候露露問我:「你決定了嗎?考研還是工作?」
「發的什麼?」
比賽開始了,我把阿朱的自|拍照發到了朋友圈,很快就有人點了贊,點開一看,是露露。有的人即使是分開了也會在彼此身上留下痕迹的,比如阿朱再也不會頂著一頭雞窩就出門,而露露也會在這樣的深夜,爬起來看一場國家德比。
露露說那天在球場她就有點怦然心動的感覺,因為阿朱沒有問她要電話,而是突然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覺得這很浪漫。
後來我的運氣不錯,總算有一家公司肯要我,我感覺終於從懸崖邊上爬了上來,收到錄用通知后我立刻就去找了阿朱。
「你倆在一起了是不是?」
露露知道。
「露露,把球踢過來!」我朝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