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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害化處理

無害化處理

作者:齊鳴宇
程指導員給徐昂看了一份追悼會當天中午鎮招待所門口的監控錄像。中午11點25分,龔大陸來到招待所,跟前台打了個招呼就徑直向樓梯走去,差不多半小時后,龔大陸又急匆匆地走了出來,消失在監控畫面里。
面對再次上門的警察,龔科長承認了他在案發當天中午其實是去了肖儒敏的房間,他的妻子拿備用鑰匙幫他打開了房門。薛主任讓他把肖儒敏的筆記本電腦偷出來,但是他在房間找了半小時也沒發現電腦在哪裡,最後只得空手而歸。
2013年立秋當天,XX市中縣公安局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7·27新野冷藏庫命案」的偵破工作取得了重大成果。犯罪嫌疑人鄭佩在林芝市巴益區落網,現已押赴中縣。警方介紹道,在案件偵辦過程中,新野鎮無害化處理廠辦公室主任薛力揚與新野中學老師鄭瑤有窩藏、包庇犯罪分子的嫌疑,目前兩人已被刑事拘留。
追悼會進行得很快,鄭大海不是本地人,所以中縣那一套移靈、哭靈之類的規矩都省了。剛一結束,棺木便由較大的幾個孩子抬到火化爐,等撿完骨灰就送到不遠的北山公墓下葬。鄭大海亡妻的墓地也在那裡,前幾年專程從南方移過來的,沒想到兩人這麼快就相逢九泉。肖儒敏這時走進了靈堂,徐昂見狀也想跟上去,卻見薛主任忽然閃了出來。
徐昂到達新野鎮時已是傍晚,廠辦薛主任派人把他接到了鎮招待所。此時鎮上的記者數量已經能湊夠兩支足球隊,徐昂的左右隔壁住的都是記者,一個是《時事周刊》的主筆肖儒敏,另一個則是《南方晨報》的記者葛輝。
薛主任在靈堂門口對肖儒敏說的話很多人都聽見了,徐昂在刑警隊進行了如實的彙報。當時問訊他的兩個警察對視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可見其他人也是這樣交待的。
徐昂用顫抖的手指翻開雜誌。那時保護未成年人的意識尚待提高,文章中直接配有兇手的照片:兩個不滿十四歲的孩子靠牆站著,身體僵直,神色黯然。一個傍晚,他們在途江縣實驗小學門口,堵住了剛剛放學的二年級學生阮木楠,試圖進行搶劫。下班的小學教師徐佩瑤恰好路過,在上前制止時遭到了兩個初中生的襲擊。歲數較大的男孩用一把三棱軍刺對準老師腹部連捅四刀,另一個男孩抓住了老師的肩膀讓她無法掙扎。整個行兇過程持續了大約二十秒鐘,隨後兩個男孩才意識到剛才那個小學生已經不見蹤影。驚慌失措之下,他們跑到了學校附近的遊戲廳,幾個小時后就在那裡被抓獲。
「看來鄭總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實說吧,那些孩子都是鄭總買通工讀學校的教工,偷偷領出來的。這幫小子來之前一個個都是混世魔王,經過鄭總沒日沒夜的管教,起碼知道好好讀書,不再惹是生非了。鄭總為了這些孩子,一直沒有再婚,就這樣又當爹又當媽地過了十多年。」薛主任說到最後,老淚縱橫,「這麼多年,總有記者想來挖新聞,但是他們想過把事情曝光后,這些孩子該怎麼辦嗎?!確實我對那些記者恨之入骨,但是關於肖儒敏的死,我真的一無所知。」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肖儒敏上一次來中縣就是做關於工讀學校的新聞,他循著各種線索來到了新野鎮,見到了鄭大海。但那不是他倆第一次見面,很多年前他們就在途江縣認識了。只不過當時鄭大海還叫做褚建民,他的妻子徐佩瑤被兩個初中生殺死了。」徐昂冷靜地說道,「兇手的年齡太小不用承擔刑事責任,被退學送到工讀學校。褚建民不相信這種措施能讓這兩個孩子改邪歸正,他認為妻子的寶貴生命不應該只換來兩個年輕人的加速墜落。我不知九*九*藏*書道褚建民用什麼方式把那兩個孩子從工讀學校弄出來了,帶著他們背井離鄉,來到新野鎮。褚建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再普通不過的鄭大海,然後以亡妻徐佩瑤的名字,給那兩個孩子分別取名鄭佩和鄭瑤,其寓意不言自明。之後幾年的事情想必您也有耳聞,那兩個孩子漸漸步入正軌,而鄭大海收養的孩子也越來越多。」
「就是這裏,停一下!」徐昂激動地指著電腦屏幕上的一個人影,說道,「您看這個正在往外走的人,如果他當時是去工廠的話,有時間殺死肖儒敏嗎?」
「他倆大學讀的都是師範學院,老大在北京,老二在省城,現在一起在新野中學任教。老大剛畢業時去西藏支教了兩年,通常他們學校只有保送研究生的學生幹部才去支教,而且也就一年。鄭佩是學工支教團里第一個放棄保研資格自願支教的。那是三年前的事兒了,當時我手下一個記者去採訪他支教的新聞,從學校那邊得到了不少資料,但鄭佩本人卻拒絕採訪,最後稿子也沒寫出來。」
廠里給記者安排了巴士,不去墓地,直接回工廠食堂吃午飯,然後就是記者招待會。徐昂剛吃完,碰見了衣服被淋濕的葛輝,落湯雞似的坐在食堂角落裡抱著筆記本打字,徐昂隱約覺得一上午都沒見過小葛。不過徐昂沒在意,經歷了昨晚的酒局,他對此人的印象一般。
中縣因地處中原腹地得名,經濟發展長期落後,最近幾年才稍有好轉。鄭大海是中縣名人,早年在南方承包工程,十二年前來到中縣的新野鎮,創辦了一個病死禽畜無害化處理廠,同時捐資辦學,將原本面臨撤併的新野中學保留下來。不過鄭大海最有名的事迹還是他領養了將近二十個孤兒,其中最大的兩個孩子是從南方帶來的,現在已經工作。鄭大海為人低調,一般記者採訪都是廠里的辦公室主任出面接待,安排在食堂吃頓飯,參觀一下廠子,然後直接送回車站。不過徐昂上次去時,由於他所在的雜誌社名頭很響,鄭大海破例出面陪他吃了頓飯。鄭大海說沒必要專門採訪,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吃飯時聊。
那頓飯不算豐盛,但頗具特色,吃的是當地的散養雞和黃牛肉。只是無論徐昂問什麼問題,鄭大海都會把話茬扯到廠子上,大談如何將病死禽畜消毒處理,經過絞碎、殺菌、烘乾、過濾等工序,生產出富含營養元素的有機肥料。徐昂聽得食慾索然,他之前準備的關於收養孤兒、捐資助學的問題都被鄭大海一語帶過,最後只能湊出一篇盛讚新野無害化處理廠技術先進、管理創新的文章,怎麼看都像是一則廣告。
終於,隨著車輪的滾滾顛簸,徐昂漸漸放下了腦海中的各種掙扎,第一次向潮水般襲來的困意繳械投降。
「是這樣,龔大陸的妻子在招待所上班,據說那天中午不舒服,讓龔大陸給她送點兒阿司匹林過去。」程指導員解釋道,「工廠那邊呢,肖儒敏的屍體是12點45被發現的,當時他已經死亡至少有半個小時。從招待所走到工廠最快也要二十分鐘,兩個沿途店鋪的人都作證他們當時看到龔大陸往工廠的方向走,還打了招呼。因此,龔大陸最早12點15分才能趕到工廠,而那時肖儒敏應該已經被殺害了。」
就像剛才程指導員緊盯著那兩本雜誌一樣,徐昂此刻也眉頭緊鎖地看著電腦屏幕上播放的監控錄像:「能麻煩您再放一遍監控錄像嗎?我想看一下龔大陸走進招待所那一刻的畫面。」
肖儒敏是業內頗有名氣的前輩,徐昂不好推辭,只得跟了過去。
這個身材有些臃腫的刑偵大隊指導員吃了一驚,隨後對著遞過來的記者證露出無奈的表https://read.99csw•com情:「又是肖儒敏的案子?不是之前跟你們媒體講過嘛,現在關於案情我們無可奉告。」
參加鄭大海追悼會的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大批穿著新野中學校服的學生格外引人矚目。該省分管農業和農村工作的副省長也出現在追悼會上,足以見得鄭大海在當地的影響力。
坐在程指導員的辦公桌前,徐昂把自己的發現娓娓道來。昨天他在圖書館不僅查到了肖儒敏寫的那篇少年弒師案的報道,還查出來了《時事周刊》六年前做的一期關於某省工讀學校學生連續失蹤的專題,作者同樣是肖儒敏。
徐昂聽得雲里霧裡,不明白肖儒敏是什麼意思。
2013年北京最熱的一天,徐昂大汗淋漓地趕到單位,從主編口中得知了鄭大海去世的消息,當即就被委派去中縣做專題採訪。這是他兩年後第二次前往中縣。
就在副廠長宣布招待會到此結束時,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滿屋子的記者一片嘩然,副廠長怎麼招呼也無濟於事,大家一起朝聲音響起的方向尋了過去。
三天後,徐昂坐上了回京的火車。當初雜誌社派他去中縣,為了趕時間買的是動車票,回程卻只允許他買需要過夜的特快列車。徐昂向來在火車上睡不著,加上身心疲憊,只能隨著車輪「咣噹噹」的聲響輾轉反側。他下鋪的東北哥們兒也不老實,一邊磨牙一邊說著夢話。
薛主任隨著出殯車隊去了墓地,記者招待會由一個副廠長主持。沒有任何有新意的內容,副廠長對記者關於鄭大海收養孤兒、捐資助學的回應彷彿早上領導致的悼詞:鄭大海先生心系國家,深信教育乃強國之本,長期以來捐資助學振興地方教育事業……
肖太太回家后,在家中的台式電腦里找到了鄭大海資料的備份文件。其中大量尚未曝光的內容與最近《南方晨報》發表的一篇鄭大海專題新聞如出一轍,甚至連具體行文都毫釐不差。

3

進了房間,徐昂才發現肖儒敏住的是個套房,比自己的要大出不少。

5

鄭大海是在車間視察時突發心梗離世的。他兩年前就做了心臟搭橋手術,卻一直沒有隨身攜帶急救藥的習慣。車間的工人眼看著鄭總捂著胸口躺倒在地,聞訊而來的醫務室大夫居然只帶了血壓計,見狀又差人回去拿急救箱。而等到救護車趕來時,鄭大海已經基本沒有呼吸。

1

不只是徐昂,站在靈堂外的所有記者都抻長脖子打量著鄭大海收養的孩子。薛主任領孩子們衝著鄭大海的棺木三鞠躬,然後就把他們帶到了旁邊。
有了龔大陸的證詞,以及徐昂提供的關於鄭大海的情況,在看守所里沉默了一周的薛主任終於鬆了口。他說自己是為了保護鄭大海和那些孩子的名譽,才派龔科長去偷肖儒敏的採訪資料,準備拿回來銷毀。
「天啊,難怪看著眼熟。」他情不自禁地大聲說道。
「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不妨告訴你,」程指導員終於把目光從雜誌上移開,說道,「龔大陸,就是龔科長的嫌疑已經排除了,他有不在場證明。」
看到肖儒敏的目光飄過來,徐昂便直言自己也有過類似經歷。他大概猜到了肖儒敏的用意,《時事周刊》、《南方晨報》和徐昂的雜誌都是很有影響力的報刊,肖儒敏應該知道他和葛輝都來過新野,想從中打探消息。
「有什麼問題嗎?」程指導員有些意外,不過還是播放了視頻。
由於不滿十四周歲,兩個初中生不用承https://read.99csw.com擔刑事責任,只是被送到了工讀學校。文章中寫道,徐老師的丈夫,一個身高一米八的壯實漢子面對記者失聲痛哭,說那兩個孩子以前也在實驗小學念書,曾是妻子的學生。他憤怒而絕望地質問道:「把犯下如此冷血罪行的孩子,集中到一個師資、生源、軟硬體條件都一塌糊塗的學校,究竟是懲罰、放縱,抑或是拋棄?」
記者肖儒敏採用了一個頗具紀錄片色彩的描寫作為那篇文章的結尾:聽見一聲「住手」的怒喝后,兩個初中生毫不猶豫地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在黑暗中沖向他們曾經的老師。
疑惑不安的人們步出會場,摸索著來到冷藏庫的門口。只見兩扇厚重的大門敞開著,一個身著藍色工作服的女工癱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指著一摞碼得很整齊的死豬。率先走進冷藏庫的幾個人發出了恐怖的驚叫聲,嚇得徐昂倒吸了口冷氣。他探頭進去,看到肖儒敏背靠著那摞死豬坐在地上,頭部左側凹進去了一大塊,順著傷口流出來的血跡已經在地上凝固。最初的震驚過後,冷藏庫里安靜了十多秒鐘。徐昂明白大家在想什麼,無論鄭大海多麼討厭媒體的打擾,新野無害化處理廠連同整個鎮子,註定難逃一場波折。
那天下午,一直頂著主編催促而遲遲沒有交稿的徐昂,終於用一個具有紀錄片色彩的描寫結束了那篇文章:面對突然出現在工廠表示願意接受採訪的鄭佩,肖儒敏欣喜若狂。雖然對於鄭佩提出去冷藏庫進行簡單訪談略感費解,但作為一名盡職盡責的記者,肖儒敏還是毫不猶豫地隨著鄭佩走進了冷藏庫。正當肖儒敏面對一摞摞整齊堆列的家畜屍體露出驚訝之色時,鄭佩掏出了事先藏在腰間的扳手,對準肖儒敏的頭部實施了致命的一擊。
肖儒敏看出徐昂在想什麼,笑呵呵地說:「我以前跟老鄭有過接觸,所以這次薛主任特意安排了一下。來新野的記者裏面,就咱們三個是廠里接待的,其他記者想訂鎮招待所都訂不到。」
「有的人就這樣,你越想從他嘴裏問出點兒什麼,他就越不說,把嘴捂得比什麼都嚴。」葛輝已經有點兒喝高了,話越來越多,「肖老師,我挺佩服您的,我現在對新聞沒那麼高追求了,大部分新聞還不是咱們這幫人添油加醋搞出來的。」
在此之前,程指導員給趕來新野鎮處理後事的肖太太打了電話。據肖太太說,老肖的錢包、證件都好好的,唯一奇怪之處是他出差時必帶的黑色筆記本電腦卻不見了。
「嗨,工作嘛。你們倆都是如今媒體界的青年才俊,我挺高興有機會跟你們聊聊。按理說,鄭大海收養孤兒、捐資助學的事迹非常突出,做企業也是把好手,他的無害化處理廠全省聞名。但這麼個人物,多年來的新聞都是千篇一律,從來沒有一篇有深度有影響的報道。」
徐昂頗為驚訝:「您怎麼知道的?」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上午,幾名刑警來到了工廠,把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薛主任和保衛科龔科長帶走了。
儘管缺乏足夠的資料,不少記者還是寫出了一些模稜兩可的報道,暗示薛主任出於一定目的要滅肖儒敏的口,而龔科長則承擔了殺手的職責。
警官厲聲呵斥:「沒人說你跟肖儒敏的死有關係,交待你自己的問題,少打岔!」
肖儒敏聽了哈哈大笑,徐昂跟著一起點頭,心裏卻不以為然。之後葛輝的言行愈發肆無忌憚起來,摟著肖儒敏的脖子,對其稱呼也從「肖老師」變成了「肖大哥」。
徐昂在回北京的火車上依舊輾轉反側。他已經基本寫好一篇關於鄭大海和那些孩子們的長文,但是經歷了新野鎮這漫長的一周后,他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作為記者的意義。徐昂自九_九_藏_書覺他不願像葛輝那樣為了爆炸性新聞而淪為雞鳴狗盜之徒,同時也因為薛主任的話而感到深深的困惑:當一切血淋淋的真相都被無情揭開時,是否有人能像鄭大海一樣,默默地醫治那些令人不忍直視的陳創舊傷?
「是,我見他比你倆都早。」肖儒敏若有所思地說,「當時老鄭還不太有名,不過就已經這個脾氣了,鐵板一塊。」
齊鳴宇,青年作者。@齊鳴宇
龔科長最初是以協查的名義被帶走,但是馬上就轉為刑事拘留。警方拒絕在案件偵辦階段透露具體情況,但人們私下傳說,龔科長沒去出殯,理應在招待會現場執勤,然而當時卻沒人在現場見過他。直到發現肖儒敏的屍體時,龔科長才悄然出現在人群中。
「小葛還沒起來吧?」徐昂問道,「要不我去叫他一下?」
肖儒敏搖搖頭:「我來餐廳前敲了敲門,沒動靜,估計已經去殯儀館了。年輕人還是精力好,昨天我倆喝的量差不多,我到後來都站不穩了,他還一點兒事沒有,照顧我躺下才走的。」
「留圓寸的那個男孩叫鄭佩,是鄭大海養子裏面的老大,站他旁邊的那個瘦高個叫鄭瑤,是老二。」肖儒敏不知何時來到徐昂的身邊,跟他說道。
和鄭大海一樣唄,徐昂心想道。他又看了看筆直地站在靈柩旁邊面色黯然的鄭佩,忽然覺得這人似乎有點兒眼熟。
葛輝抿了口酒,笑道:「您真有意思,我就知道您是想跟我們談談鄭大海。」
這樣的往返奔波不免給徐昂的行動賦予了某種哲學上的意義,他彷彿接受了神明的啟示,為了一個無人知曉的目標而奮力求索,踏上一條條前途未卜卻又命中注定的征途。徐昂徹夜未眠,坐在房間里思考過去一周所經歷的事情,他確信自己正在度過人生中最詭異的一段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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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徐昂一覺醒來,發現窗外大雨瓢潑,天色格外陰沉。他匆匆在餐廳吃了早飯,碰見有些疲憊但頭髮梳得條分縷析的肖儒敏,據說昨天的酒喝到了半夜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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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誤會了,我是有一些情況想反映。」
徐昂依舊死死盯著電腦屏幕上定格的鏡頭,半晌才開口道:「程指導員,警方清點過肖儒敏在招待所的遺物嗎?」
2014年元旦,全省環保龍頭企業新野無害化處理廠由於資不抵債,正式宣告破產。
追悼會安排在第二天上午,之後還有個簡單的記者招待會。目前喪事和各種雜務都是薛主任負責,鄭大海離世前沒有留下任何遺囑,工廠現在群龍無首,兩個副廠長互不買賬。鄭大海在南方時妻子就病故了,兩人當時還沒有子女。來到中縣后,鄭大海也一直沒有組建新的家庭,除了工作就是照料他領養的孩子。鄭大海不讓記者去採訪那些孩子,誰要是敢跟他糾纏這件事,他就立刻翻臉。
徐昂接著說道:「薛主任是鄭大海的心腹,可能知道個中情況,因此對知曉鄭大海底細的肖儒敏百般提防。不僅如此,他把包括我在內的三個曾經採訪過鄭大海的記者都安排到鎮招待所,也是為了避免其他記者和我們過多接觸。只是我無法相信,薛主任為了幫鄭大海保守秘密居然不惜派龔科長滅口。」
在家屬向死者鞠躬告別的環節,鄭大海收養的那些孩子終於露面了。走在最前面的兩個已經是成年人模樣,應該就是鄭大海從南方帶來的養子。徐昂站在靈堂門口,遠遠地眺望著。他驚訝地發現這幫孩子里只有一個女孩,不由九-九-藏-書得心裏有些彆扭。
晚上吃了飯,徐昂打算早點兒休息,卻聽有人輕輕敲門,打開一看,原來是隔壁的肖儒敏。
徐昂閉上眼睛,回憶起追悼會時的場景。鄭佩筆直地站在靈柩旁邊,神色黯然,眉宇間的神態與十三年前的樣子別無二致。而鄭瑤的變化比較大,那張照片裏面他是個小胖子,現在卻身形瘦高,皮膚黝黑。
被捕后,葛輝供認肖儒敏喝醉時向他講述了鄭大海的秘密,還給他看了一點筆記本里的資料。於是葛輝趁追悼會時潛入肖儒敏的房間偷走了電腦,然後心急火燎地往工廠趕,在走出招待所時與剛剛進來的龔科長正好擦肩而過。
早晨七點多,徐昂站在縣公安局門口,攔住了一個推著自行車的警官:「程教導員?」
「他去招待所幹嘛?」
昨天看到薛主任給肖儒敏安排的套房,徐昂還以為他倆關係不錯,現在來看似乎不是。肖儒敏沒說什麼,訕訕地轉身離開,徐昂和其他記者更不敢再往前一步。
「肖老師,您是不是以前也見過鄭大海?」葛輝問道。
「姓肖的,鄭老闆都走了,你差不多得了。一會兒吃了飯就趕緊回去吧,別讓我再看見你。」薛主任的語氣很嚴厲。
徐昂這幾天一直覺得心裏好像有個解不開的疙瘩,說不清是什麼,但足以讓本來就無法入眠的他更為煎熬。在上鋪翻來覆去幾百個來回后,徐昂突然渾身過電般地一激靈,差點兒直接滾了下去。
「小徐吧?我是肖儒敏,聽薛主任說你住在這間。」肖儒敏熱情地跟徐昂握了握手,「要不要來我屋裡坐會兒?《南方晨報》的小葛也在,我買了點兒啤酒,咱們一起聊聊。」
葛輝放下酒杯,無奈地點頭道:「對,三年前他剛被評為全國道德模範時我來過一次。他不太愛談自己收養孤兒的事情,資助學校也隻字不提,主要就講他的生意經。」
根據主編的指示,徐昂在新野鎮多呆了三天,詳細了解、記錄肖儒敏死亡事件。那天發現屍體后,目瞪口呆的副廠長趕緊吩咐手下報警,所有在場人員都被叫到中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進行問訊。不過警方沒有扣下任何人,包括髮現屍體的女工。她當時是在例行檢查、維護冷藏庫,有排班表作為證明。
程指導員吃了一驚:「時間上倒是成立。不過這人是誰?他幹嘛要殺肖儒敏?」
程指導員面色凝重地翻看著徐昂遞過去的兩本《時事周刊》,緩緩說道:「如果是這樣,老鄭這麼多年真是……」
眼看兩個人已經喝得輩分大亂,徐昂便推辭頭痛,回去休息了。
當天下午,幾名刑警對肖儒敏生前所住的房間進行了搜查。儘管房間已被清掃過,但是警方依舊從房門把手、抽屜以及床頭柜上提取到了多個龔科長的指紋。
「小葛,你以前採訪過鄭大海吧?」肖儒敏突然話鋒一轉,「這人是不是不好接觸?」
整個後半夜,徐昂都沒再躺下,晃晃悠悠地坐在上鋪用無線網卡查資料。早晨到站后,徐昂直接坐地鐵趕到了國家圖書館。在期刊閱覽室,他找到一本紙張已經泛黃的雜誌,那是2000年11月號的《時事周刊》。
離開還不到24小時,徐昂便再次回到中縣。他從市區的火車站雇了一輛麵包車連夜趕赴縣城,就近找了個小旅社住下。
「不過肖老師遇害的事情真跟我沒關係啊,警察同志,你們要講證據,可別亂懷疑啊!」葛輝衝著審訊他的警官哭喊道。
雜誌封面的頭條位置赫然是一行黑體字標題:《途江縣6·24少年弒師案調查》。
不過肖儒敏沒有就著話頭繼續說下去,只是招呼徐昂坐下。他們喝的是一種當地牌子的啤酒,度數不高,口感清爽。肖儒敏心情很好,講了不少自己雜誌的秘聞,葛輝和徐昂都聽得格外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