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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止於此,海始於斯

陸止於此,海始於斯

作者:輝姑娘
阿卡點點頭,拿起審批單往外走。
「別做得太絕……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你羅俊去了哪裡。想不想知道?」
那年她大約二十七八歲,正是一個姑娘最好的年華,雖容貌平平,但乾乾淨淨的小臉上半點細紋都沒,燙了一頭大|波浪的紅色長發,倒是帶出幾分老氣的嫵媚來。
他們臨走時抱著鞋,對阿卡信誓旦旦。
羅俊的老婆是一名小學老師,叫小米。年紀小,長得漂亮又會撒嬌。羅俊在一次聚會中遇到了,相中了,就追到了手。兩人從認識到訂婚的時間沒超過半年,閃婚的原因也很簡單:懷孕了。
褐色捲曲的頭髮,黑皮膚黑眼睛,活脫脫一個小蒙奇奇。
新辦公大樓建立在一片蔚藍的海濱之地,豪華氣派,開業那一天,各界政商名流都來了不少。
阿卡把補償金的審批單拿去給羅俊簽字,羅俊卻沒有簽。
也有人說她其實心懷慈善,不但對員工貼心大方,還給許多貧困山區捐助了兒童圖書室,甚至收養了身邊那個混血孤兒,給予無微不至的關懷。
她抬起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聽說歐洲大陸的最西端是羅卡角,就在葡萄牙。」
經年累月的暗戀就像一場陳年風濕舊症,每每痛感襲來時就有了不祥預感。然而任你跟誰講都不過一笑置之,只有自己心裏明白大雨將至。
她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沖我擺擺手,自己扶著牆走到洗手台,嘩嘩地洗臉漱口,又從隨手的小包里拿出化妝品,仔細補妝。
蒙奇奇張開小手求她的抱抱,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我也不例外。只是李大全的你給得起而已。」
她從身後取出一個袋子。
我說何必這麼玩命,偶爾讓自己放鬆一下也是好的啊。
阿卡對小米說:「你要去照料他。」
那男人便悻悻地縮回了手,去招呼那幾個穿著裸|露的姑娘了。
小姐落荒而逃,小米追著她跑了出去。
他說阿卡啊你當初還是個有情懷的姑娘,怎麼現在銅臭味變得忒濃。
「就像……就像羅俊知道,他不找一個女人結婚,你就永遠沒辦法重新開始啊。」
他就想辦法讓你知道啊。
躺在床上的男人已經瘦得變了一個人,如果不是靠著入院時的親筆登記,阿卡幾乎不敢認他。由於咀嚼和吞咽無力,護工只能每天給他進些流食。四肢的肌肉萎縮得如同垂暮老人,頭髮都掉光了。
阿卡沉默一瞬,露出一個輕而又輕的笑容。
蒼白松垮的面頰,消瘦佝僂的身軀,努力睜大卻依然低垂的黑色眼睛。
護工連忙上前看了看,然後轉頭安慰她:「別怕,他已經睏倦得沒有意識了,就是因為面部表情肌無力,所以想睡覺卻閉不上眼。」
阿卡慢慢地拿起桌面上的審批單,她覺得自己的指尖發涼,嘴唇發抖。
那年的晚會很成功,更幸運的是羅俊居然抽中了終極幸運大獎——雙人西葡豪華七日游。
羅俊拿著切皮革的刀要衝出去跟人家拚命,被阿卡死死攔腰抱住。
彷彿猛地驚醒。她下意識地極快伸出手,絕望中還帶著最後一點希望。
羅俊急慌慌衝出來,一把抱住她。
她指著羅俊,破了音地號叫:「你問問他,你問問他,進都進不來!」
小姐罵他「是個痿的」。
你看,小米。
只是……最好的員工嗎?
小米順利生產。孩子落地,所有人都傻眼。
然而很快的,他露出一個厭惡的眼神,盯著審批單上李大全的名字。
有人在背後竊竊私語,大多是些揣測與八卦。
羅俊堅持要做高端定製,說中國有錢人多,賣得貴點兒肯定有市場。阿卡不同意,說中國的有錢人都喜歡把錢花在國外,你一個本土品牌,搞兩個民族風美女往包上吧唧一印,老百姓都覺得好看,買回去裝大白菜都不虧,咱們悶聲發大財,多好。
對方問她:「都要什麼菜啊?」
第一筆成功的單子,是她在當地一家大型企業門口轉悠了一星期,終於拿定主意看準時機,趁著天黑翻牆進去,連夜把大廳里一張髒兮兮的白色皮沙發給擦得透亮。
「……是何苦。」
那個唯一訂民族風手工包的人是你爸,用的是羅俊發給你的紅包錢,他心裏明白。
我找他背鍋,他選我代罪,真他媽天生一對。
阿卡點頭。
那一根連接著自己心髒的血脈,徹徹底底斷裂在空氣中。
我不敢說。
……
他的眼皮耷拉著,費力地望著她。
面向他們曾經共同的青春夢想,耗盡全力,只為扯動一下艱難上揚的嘴角。
打開相薄的某一頁,他遞過來指給阿卡看。
然後,眼睜睜看著他給一個痛快,血濺當場,終究瞑目。
阿卡下意識地用力攥住住那張紙,微微側過頭去。
小米搖頭。
她那麼了解他,哪怕只是短短几個字音,也懂得其心所需。
「阿卡,你真有趣。看錯了一個人,然後卻說他變了?」
她哭得丑極了,阿卡感到胃中痙攣。
我問她:你一個女孩子,當時哪有那麼大的勇氣,去翻人家的牆頭,干這麼不管不顧的事情?
兩萬塊,定個包。
「如果她要離婚,你得幫我找最好的律師!我……可不怕貴!」
阿卡說。

7

羅俊搖頭,微眯的眼睛從下面看上來,打量著她。
羅俊停頓了一刻,似乎在思索什麼。
他是此前青春里那片脆弱的漫漫陸地,曾隨她茁然生長,逐漸盛放。
對方笑了起來。
風聲呼嘯,那個單薄身影始終一動未動。
小米為他料理完後事,順利再嫁。
我也去衛生間,出了門卻看她一把扶住了牆,身子矮了半截,軟軟地喘粗氣。我趕緊伸手扶她,她感激地沖我笑了一下。晃悠著蹭到廁所,扶著馬桶邊緣就開始狂吐,連續三四氣,翻江倒海,眼睛都紅了。
阿卡拿出幾個月前那張沒批下的辭職報告,小米如獲至寶地死死抓住,說你看,羅俊根本沒蓋章,這不能算數,所以這些死賬要你來背,你來賠。
認識阿卡的時候,我只當她是一朵酒場交際花。
燈塔旁的遊客中心,阿卡看https://read.99csw.com到銷售處擺放著一份政府旅遊證書,上面有羅卡角的地理位置圖與葡萄牙國徽,甚至加蓋了古老火漆印,卻是人人皆可購買。她下意識掏出錢包。
但她不怕。
雖然是董事長助理,企業里卻無人不知阿卡的分量,自然多的是拍馬屁的人物。各種宴請不斷。然而除了工作必需的應酬外,阿卡絕大多數都推掉了。偶爾出差也很少停留,總是急急趕回來,落地就直奔公司,加班加到雙眼通紅。
他們曾是大學同窗。羅俊是學生會會長,阿卡是師妹,也是他的副手。
她站在舞台一側,脊背挺成一道美好的弧線,任憑漫天彩紙撒了一頭一身,臉上笑容絲毫未變。恍惚間我只覺得她是一小團輕而又輕的破敗塑料袋,隨風一動,就可以在滿地繽紛落花中悄然隱沒,無聲無息。
就連最後那些污糟糟的日子,他都怕你沾了一絲一毫的邊兒,死活拖我下水。
他當然不是一個好人。自私、貪婪、懦弱、愚蠢……全天下都知道。
因為她覺得此刻自己的表情大概也與患者相差無幾。
我點頭,下意識地回了句:「那下次別喝酒了吧。」
羅俊笑得開心,卻轉頭看向她:「一起去吧,多謝你這段時間那麼辛苦。」
阿卡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她想說什麼卻終於沒說出口,最後只是點了點頭。
「他看得見我。」
她說,不能停,羅俊在等著我。
「只要您在一天,我們就給企業賣一天命!不要錢,都樂意!」
她笑起來,帶著些微的討好,認真望向阿卡。
「我可以擁有新的人生。為什麼還要守在那個噁心傢伙的身邊?」
半年後,除了當初的少量定金外,貨款分文未見。
這是她學會的唯一一句葡萄牙語,發音很不標準,可是都不重要了。
眼見她大半瓶茅台下肚依然談笑風生。直到酒過三巡,趴下了一大片,這才站起身告個罪離席。
「我費盡心力簽了一張人生中最重要的合同,卻把甲方和乙方,搞反了。」
據說女董事長極有能力,但心機深沉莫測,當初害得前任老闆家破人亡,空手套出了一大筆資產,辦了新企業,有了如今的地位。
「需要我,我就要去陪伴?你怎麼知道不是陪葬?」小米撇嘴。
他知道你愛他。
「人這一輩子,有多少身不由己和迫不得已啊。」
「我的確代表不了他。所以今天我做出的承諾,如果將來實現不了,你們儘管來找我,不要找他。」
她凝視照片中的男人,他終於還是先自己一步來到了這裏。
——居然每個人都剛剛好,十分合腳。
「你根本就不懂男人,阿卡啊。」
那天她沒有上接她的車,自己打了輛計程車,在車上,給所有適合婚禮場地的酒店打電話。
「我太貴,別浪費。」
他們只是打工賺錢的人,在這裏還是那裡工作,並沒有什麼不同。無非是一次集體跳槽,何況面前的新老闆還許諾他們,今年的年終獎將會在新企業里全額拿到。
幾天後,公司接下一筆數額巨大的訂單,如果做得好了,大概利潤會是建廠以來的總和,這讓所有期望著年終獎的員工都歡欣鼓舞。
她吃了一驚,慌裡慌張地低著頭擺手,感覺整個人都要燒起來:「那不行,不行。」
……
身著華服的人們圍繞在她的腳下,熱切地仰視著她。
在無數驚訝的目光里,沒有掩飾,沒有轉身,甚至來不及拭擦。
遠處的紅色貝倫燈塔靜默而立,她的面前,是那座高大滄桑的石碑。
她卻沒有說話。
敢於這樣下手的女人,若非太過單純不知後果;就是足夠成熟,清楚自己愛得多麼無法自拔,才會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置死地而後生。
另一個人的,永遠不忘。
唯有把胸膛送到那個最愛的人親手所持的刀口之下,那刀口上沾滿了怎樣的東西?一個人最醜陋,最灰敗,最自私,最寒冷的一面。離得越近,那猙獰便越是清晰,它們是刺目的殷紅,作嘔的腥氣,粗糙的刃端……在少女水晶般透明的肌膚上猙獰摩擦,漸漸刮出創口,越來越深……劇烈的疼痛終於席捲而來。
那幾人互相看看,都不知面前的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她有不祥的預感,她忽然開始害怕這一次停落。
「這鞋可是用最好的皮子做的,不管要不要得到錢,先穿一雙,怎麼算也不虧,對不對?」
我是被朋友硬拉來要「見識見識」的,喝了兩杯就停了,坐在一旁觀察這芸芸眾生相,倒也有趣。
可惜那個孩子居然不是他的……這算不算報應?

10

「你想要的我清楚,就算是這些年你應得的吧。我又不懂生意,搞不過你。」
小米懷孕八個月時,挺著大肚子,親自把羅俊跟一名小姐在酒店捉姦在床。
「他的日子不多了,作為他唯一的妻子,請陪他走完最後那段路。」
對於羅俊來說,這是一件極大的恥辱。
她深深呼吸,卻只覺胸口發悶。
羅俊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阿卡,嘆了口氣。
晚期。
阿卡自然是最受矚目的那一個。
「起飛了嗎?」她問。
阿卡宣布董事長休假,接手了羅俊主控的大部分業務。
「忘」字的寫法是什麼?
他不知道,那個冬天的晚上,阿卡來著例假,因為大廳里沒有任何供暖設備,她又獨自打來冷水擦了幾小時的沙發,凍得雙手紅腫麻木,從此便落下了病根,只要陰冷天氣,小腹就酸痛難忍。
她一手抱著蒙奇奇,一手點起唇邊的煙,把打火機重重地扔在桌子上。
抬眼遠眺,前方是伸出手就可以擁有的廣袤海洋。
這樣多好。
她卻笑了起來:「哥幾個這麼凶幹嗎?我害怕。」
她終於從那隻亂七八糟的名牌包里摸出一張紙,硬是塞到阿卡的手裡,不顧她的抗拒與躲閃。
死亡的亡,和一顆心。
羅俊愣了愣,一邊往脖子上套領帶一邊笑了起來。
「哦……」原來嘔心瀝血,也只是羅俊的打工仔。這倒是老闆不會做人了,不免略替她有些遺九-九-藏-書憾。
簡訊很簡單,五個字。
他站起身走到阿卡的面前,酒氣撲鼻。
自然也有色迷迷的男人,手不老實,趁著酒意順著她淺白色的職業套裝就往下摸。她一把輕輕握住,眼看對方變了臉也不急,微笑著向新進門的幾個陪酒小姐瞥了個眼色,小聲說了幾個字。我離得不遠,倒是聽清楚了。
他用手指一下下戳自己的時候軟綿綿的。
阿卡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Onde a terra acaba e o mar começa.」
照片上,男孩身邊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護士目瞪口呆,家屬面色鐵青,孩子哇哇大哭。
他知道自己有病,想留個孩子,他不想禍害你,就想來找我嗎?
這世界該有一種美好的時刻,叫做心有所屬,也叫心懷忐忑。
無論如何,錢是拿不到了,而羅俊企業內部所有的資金都已付了原材料的貨款。
穿上了,幾個人就有點怔,看著阿卡的眼神逐漸緩和下來。
我與阿卡的相識,便是在這段時間。
阿卡忍不住辯解:「話雖這樣說,總不能寒了孤兒寡母的心。羅俊,你又不差那點錢……」
產品接了地氣,生意有了起色。三年後企業順利扭虧為盈,羅俊任董事長,本想讓阿卡做總經理,她婉拒了,卻選擇繼續擔任羅俊的私人助理。
小米卻選擇了沉默。
「你醒啦。我一直等著你呢。」
「二手煙對孩子不好。」
她答:「什麼貴就上什麼。」
她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已經有一個男人答應娶我,只要跟羅俊離婚,再把這個孩子送掉——儘管這很難。」她僵硬地笑了一下。
她被他的一本正經惹得忍俊不禁。
某次阿卡出差回國,回程的飛機上遇到氣流。她把自己用安全帶死死固定在座位上,一邊吐出黃膽水,一邊拚命撫著幾欲狂跳出胸腔的心臟。
穿過那片海洋,我還在等著你。
「This is……our group photo.」
啊,要是方便的話,請您在上面幫我印倆姑娘,要好看的,最好是蒙古族姑娘,拉著馬頭琴跳舞的那種。
透過羅俊辦公室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員工們正在打點行李三三兩兩地離開。
阿卡接到電話時正是下半夜兩點,因為失眠翻來覆去睡不著,剛剛迷糊著合了會兒眼,就被急促的鈴聲吵醒了。聽筒那端,女人銳利的哭叫聲穿破耳鼓突如其來地穿透過來,她心臟劇烈狂跳,幾乎衝出嗓子眼。
阿卡關上門的一剎那,她聽到了清晰的,手起刀落的聲音。
她說:「羅俊,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凝神傾聽,只有那人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
為了簽署合同,阿卡首次踏上了葡萄牙的土地。
「你拿著!」
你不知道他愛你。
「羅俊啊……」
靠自己,永遠走不出來。
她答:「能擺多少桌,就訂多少桌。」
小米又尖叫著上去撕扯他:「你臭不要臉!」
阿卡就是在那時跳進我的視野的。
「他在說——你走。你走。」
她先是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乘火車從里斯本直達辛特拉,又在一個多小時的汽車上獨自顛簸,最後下了車,沿著長長的山路,在矮小密集的多肉植物與野花叢中,一步步走過去。
「這幾個老東西,覺得自己是元老了,每天在背後說我什麼?當初躲在女人身後不敢出頭!不算個男人!阿卡,你以為我傻嗎?什麼都聽不到嗎?」
嶙峋凜冽的懸崖上,許多遊客都曾看到一個女人獨自站在那裡。
對方嘖嘖讚歎,誇她:「小姐好福氣,一看您就找了位捨得花錢的好老公,您一定很愛他。」
Onde a terra acaba e o mar começa
羅俊的信息接二連三地從屏幕上彈了出來。
彼時我們在酒桌上觥籌交錯,一群商人與金融界人士倒也聊得投機,話題無非圍繞著「你給我兩個億你就是我兄弟,我手裡有倆地皮我跟誰客氣」,真真假假,都是不太高級的心理戰。
春天的風在窗外緩緩吹拂,隱約的青草露水香。
「羅俊,我不知道你會在乎這些。李大全他們都是粗人,嘴上沒有把門的不假,但他們兢兢業業給你賣了這麼些年的命,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他們的青春、汗水、情感全部奉獻給了這家企業,難道你……」
很簡單的白紙黑字。一張入院通知書。
波濤如歌,她依稀聽到他的聲音,像十九歲那一年遇見的稚氣男孩。
羅俊彷彿沒事人一樣,一臉宿醉未醒的不耐煩,慢條斯理地穿衣服,看著阿卡停了拉架在一旁喘氣,居然還打了個招呼:「幫我找找領帶,也不知道掉哪了。」
她注視著這個男人,恍惚間視線里落了雪,白茫茫一片。
或者,他還在等著阿卡幫他善後,處理掉那個孩子,和這個給他丟人現眼的老婆。
阿卡只覺得胸口猛撞,心頭狂跳。
畢竟羅俊已是功成名就的企業家,在大多數像小米一樣的女人心裏,老公的錢與專一,就像囊中羞澀的女人同時遇到了LV與BV,咬咬牙只能選一個,抱回家去如獲至寶恨不得供起來,還會自我安慰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總算超過了那些連街邊蒙古女孩的跳舞皮包都買不起的同類。
一切安靜下去。
「多麼浪漫的諾言。」我笑起來。
自打孩子落地,羅俊就再沒出現過。
李大全——當初那個要燒了工廠的大漢,如今已經是高級技術主管,無端卷進一場工友間的械鬥,被一根鐵棍砸中頭部,搶救過來已經是植物人,只能流著涎水呵呵傻笑,完全喪失了自理能力。
「這就是你,為什麼仍然嫁!不!出!去!的原因!」
留她一人,和一座古老的石碑。
「你知道我們的尺碼?」
他們趁暑假一起去了那裡,讀書的孩子們顯得很快樂。
大約是天氣不好遊客稀少的原因,操著蹩腳英文的葡萄牙男孩格外熱情,一筆一劃地幫她把名字寫到證書上,一邊不住口地讚美,說您真的是一位富有魅力的東方女性,你們的名字都這麼性感嗎?無論https://read•99csw•com男女。
因為那場盛大的婚禮,我也作為被邀請的一員參与其中。
小姑娘懷孕的過程幾可用作天作地來形容,天天跟羅俊邊吐邊哭邊鬧,喊著自己懷娃太難了,不如直接流了算了。嚇得羅俊磕頭作揖不斷。於是小姑娘開始換著法子調整菜單指揮老公,想吃的東西從飛禽走獸到瓜果梨桃,幾乎涵蓋整個舌尖上的中國。
那天以後,一切逐漸好了起來。
她搖搖頭,說,羅俊在等我。
在按下快門的這一刻,也許他的手指只能勉強活動,牙齒在發軟,身體在下墜。
老頭兒說完又想了想。
「你必須去。」阿卡冷淡而安靜地看著她。
「你他媽有病吧!自己男人是個萎的還看不住!」
他說:你醒啦。我一直等著你呢。
「他不需要別人,他只想要你的陪伴。」
我說你用的都是蠻力,不是巧勁。若好好經營你們的關係,沒準孩子都有了。
「可你也要想清楚,企業垮了,羅俊失蹤了,我有權作為他的代理插手所有的破產清理工作。要是不顧一切玩命追責,你真能脫身得那麼乾淨?」
阿卡來到車間,她與憤怒的工人們聊了一個下午,像當初她獨力面對李大全他們那樣。或者還要更容易一些。很快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他聲音嘶啞,有氣無力。
手機又響了起來。
「立刻回來幫我打點婚禮。」
「幸好沒扯壞,還是愛馬仕的呢,怪貴的。」
阿卡不欲與這個女人多解釋一句企業法人的相關概念。她徑直走進羅俊的辦公室,小米看著她熟練地打開連自己都不清楚密碼的保險箱,拿出公章,在辭職報告書上毫不遲疑地按了下去——
愛過和錯過,終究都是經過。
護工有些尷尬:「咽喉肌也不行了,他說什麼,我們都聽不清。」
羅俊被逼得狠了,氣得跟阿卡抱怨。阿卡表情平靜並不搭腔,等他發泄完了,和以往一樣照談公事。
半年後,羅俊逝世。
這讓人不能理解,也能理解。
這是他留給她最後的一句話。
我忍不住像所有俗人那樣八卦:「提成……也不少吧?或者你有股份?」不然怎麼會那麼拼!最後一句還是咽下去沒說。
小米抱著蒙奇奇坐在醫院的私人包房裡,死死扯著阿卡的袖子不放手,聲淚俱下地求她去勸勸羅俊,說絕對不會離婚,孩子是當初自己年紀小,跟酒吧里認識的黑人鼓手玩一|夜|情犯下的錯誤。只要羅俊同意,她二話不說就可以把孩子送人,以後一心一意跟他過日子。
這樣也好。
她低頭看著懷裡的蒙奇奇。
這世界總是不缺少不告而別的故事。
她終於站在了羅卡角的山崖之上。
「那你呢,你不也是嗎?」羅俊打斷她的話:「你可什麼都沒跟我要過。最好的員工就該像你一樣!不談條件,只談付出!」
「……我從來都沒愛過他!」
那一天,小米把蒙奇奇送來的時候,終於還是落了淚。
四周沒有鮮花水果,那一刻她卻似嗅到滿園馥郁。
海天一色間,飄浮著各色的慶典氣球,其中最大的一枚寫著新企業的名字,浮夸又華麗。

8

他也醒悟過來,想笑又忍住。嘟囔著說:「你不去,一個人的旅行也無聊,不如將來賺了錢再一起去。」
那張紙被揉成一團,上面還蹭著小米的口紅印兒,看起來破舊不堪。
我愛你啊。
沒人質疑她的決定,自打上次出了李大全的事情,企業上下,無不歸心。
隨便。
掌聲雷動,她微笑致意。
風輕柔卷進。她轉過頭去,凝視著窗外那片凈藍浩瀚。
阿卡的辭職報告還沒來得及通過,企業內部就出了事。
羅俊的臉也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
阿卡頭疼欲裂。
「作為回報——」
小米眼睛都紅了,嗷的一聲又撲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董事長一進前廳便注意到了兩張截然不同的沙發,一張嶄新乾淨,另一張依然髒得看不出本色,這讓他停下腳步愣了幾秒鐘。阿卡在旁邊適時地遞上了名片,不卑不亢地介紹了自己的身份。董事長當天拍板,企業所有的沙發護理以後都交給阿卡。
長時間沒開工,就有人打上門來,逼要拖欠的工資。
……
男人們最終放下了磚頭和打火機,跟她盤腿坐在倉庫門口塵土飛揚的地上,喝空瓶子里殘餘的酒,幾個大老爺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她訴說日子的辛酸,阿卡陪著他們掉眼淚,然後緊緊地擁抱每一個人。
阿卡的眼睛里波光粼粼,像不安寧的美麗湖泊。
Luo jun.
「你說他一直在等你。」
他撐頭的樣子那麼扭曲。
公平地說,羅俊除了外貌出色,不算一個十分優秀的企業家。他談吐乏味,少了幾分從容果斷,在酒局上自然吃虧。還好會揚長避短,露怯時便停了話頭,阿卡恰到好處地接上來,加了許多分數。
像一本書讀到最後一個字,一幅畫描至最後一朵花,一首歌落定最後一個音,只安心等一個水到渠成的美麗結果。
「我才二十多歲,要去照顧一個渾身都要腐爛的病人?我瘋了嗎?」
我眼看著剛剛那個衛生間里吐得一塌糊塗的狼狽女人消弭于無形,後背挺直,踩著八寸高的鞋子,面帶笑容走進屋去,只是在關門前忽然沖我轉過頭。
與廠內的熱火朝天相比,突如其來的一樁新聞也顯得沒有那麼爆炸性了。
阿卡轉身就走,羅俊停頓了一秒,聲音嘶啞地喊——
「當然不會。」阿卡把鞋幾乎是硬塞到他們手裡。
她說知道自己太殘忍無情,不配做母親,可不這麼結束,就不能得到另外一場婚姻。
有負責人找到對方公司所在地,人去樓空,連電話線都是半截的。
阿卡抿了抿唇,和那個酒桌上的巾幗英雄比起來,此刻的她根本只是一個被說中心事的少女,平庸的面孔上浮出淺淺的羞澀與患得患失。
她大二那年,兩人合力辦一場新年晚會,一起拉投資搞宣傳,雙雙累得像條狗,她半夜做方案時突犯急性胃腸炎疼到昏倒,羅俊打不到車,背著她一口氣跑了五公里https://read.99csw.com送到醫院,陪了她一夜。
她醒來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他伏在床邊沉睡。

6

這是最殘忍的做法,卻是能讓自己心如死灰,斬草除根的最優方式。
主持人在台上高聲喊道:「讓我們祝福新郎新娘,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快點!沒有你我可真玩不轉!」
我看得觸目驚心,連聲勸道:「我送你回去吧。」
……
總之現在是註定找不到他的。就像當年他躲在她身後的大樓里,眼含熱淚喊一嗓子我會等著你。然後等著她把爛攤子了結得清楚乾淨,再出來給她一個深情款款的擁抱。
出了門,她便託人幫著把小米要吃的東西買好,送到家裡。
所以那個耷拉著眼皮,卻努力地看向她的陌生眼神里。

5

遠處飛機的巨大轟鳴聲瞬間覆蓋了一切,機艙的門似乎已經打開了,冰冷的空氣涌了進來,喧雜的人聲卻已遠去。
……
「沒關係。」
她說:好像也沒考慮太多。就是想著,羅俊還等著我呢。
她慘淡一笑。
李大全的啤酒瓶子掉到了地上,訥訥不再做聲。
多飲幾杯,大家都放鬆了。羅俊酒量不算好,眼神就有些迷離。阿卡倒是一杯杯地陪著,皆是滿飲,沒有半分偷工減料,幾位老闆便不住口地贊她。
等到都看不見人影了,她才緩緩蹲下身去。
婚禮豪華大氣,阿卡當天周旋在所有的賓客中,一如我們初識的那一次,翩如彩蝶,招呼親朋,簽收禮金,幫新郎新娘擋酒,連兩人交換戒指的托盤,都是她幫忙端上又端下。
阿卡伸出手,把香煙從小米的指間抽出來,按滅。
要錢?要命?他們問她。
她苦笑幾聲。「覺得他難做,不忍心而已。又怕別人誤會,所以錢都要算得很清楚,少給一分都不行。」
羅俊偏著肩膀,用手托著自己的頭,阿卡忽然覺得他這個姿勢脆弱又難看。
他在想些什麼?
羅俊搖頭。
阿卡終於還是在某座醫院里找到了羅俊。
小米盯著她,半晌,重重吐出一口氣。
一個月後,新進的大批原材料到貨,質地頂尖的上好皮子,連最老的員工都嘖嘖讚歎,訂單順利開工。
「你懂個屁!誰說我愛他?誰他媽說我愛他?!」
阿卡說我會回來的。我知道,你等著我呢。
小姐被抓得狠了,急了,扯著嗓子反撲。
羅俊的皮包手工定製開了整整一年。上門諮詢的客戶:五人。
阿卡用自己的積蓄給出了李大全的補償金,還承諾以後會負責李家女兒的每年學費。大家皆以為經此一事她會愈加堅定辭職的想法,誰知她卻閉口不提,比以往更加賣力地工作。
男孩很努力地回憶,然而始終寫不出來。忽然一拍頭,彎下腰在櫃檯里翻翻找找,拿出一本小小的相薄。
我看著她的眼睛:「阿卡,你知道天下最苦的東西是什麼嗎?」
「紅包不能少。」
他是此後歲月里回望的一堵峭壁,已至盡頭,決然斷裂,不留一絲餘地。
「當然,你們是我的員工,我都知道。」她看著為首皮膚黝黑的大漢:「你叫李大全,家裡有個五歲的閨女,身體不太好。你來上班的頭一個月,割壞了四塊皮子,我多給你開了五百塊錢,不是獎勵你,是給你閨女買葯。」
羅俊得到消息欣喜若狂,立刻安排開工,對阿卡說了一句:「年底給你包個大紅包!」
小米抱著蒙奇奇殺來,指著阿卡大罵,稱是她的錯誤決定才毀了羅俊的一切。
我沒有追問她接下來的事。
他說:「副總,你走吧,我們要找的是羅俊。他以前可常說,你代表不了他的意見。」
羅卡角。
「我的,你給不起。」
她笑而不語,點燃一支煙。
落地北京時,飛機還沒停穩,阿卡就第一次違反了規矩,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機。

9

然後我順便得知了上一次酒局,她最終替羅俊的企業拿下了一筆千萬的訂單。
她身著典雅的黑色長裙,牽著蒙奇奇的小手,一襲合身禮服的小男孩已經學會挺直脊背與客人們禮貌地招呼,不時抬起頭,期待著養母投來溫柔讚許的目光。
陸止於此,海始於斯。
最終定製的客戶:一人。
她講述這段回憶的時候,坐在我面前,得體的套裝,優雅的身形,完美的妝容,語氣平靜沉穩。我絲毫無法想象那個在計程車上歇斯底里的女人狼狽而凄慘的模樣。
跟著一個靠譜的女人,總比跟著一個戴了綠帽子的軟蛋男人要強。
他手指一戳一戳直到阿卡的胸口,沒什麼力氣,毫無性別的顧忌,笑得冷漠又可恨。
羅俊。
然而誰會想過,最疼痛的一方,往往不是那些在狂風中的遠行者,而是那些在靜寂里被無情捨棄的人們啊。
羅卡角。她喃喃地默念。
這真奇怪,以前她無論任何時候,看到他都覺得是溫暖而可愛的。任何時候。
下單的客人是個老頭兒,一身藍色工裝,從衣服內兜里掏出一個存摺,推給羅俊。
她說羅俊你不能去,我去。
深夜咖啡館昏黃的燈光灑下來,平淡的面龐上沒有一絲鮮活之氣。
阿卡溫和地安撫了她,然後離開。
走到門口,她忽然回頭看羅俊。
阿卡笑著沖他們揮手。
她想他不懂,也不必懂。
羅俊應承連聲,殷勤有加。好好好,您老想定個什麼款式的?
她勉強抬起頭,沖他笑了笑。
「幾雙皮鞋就打發我們?想得美。」
「你看!他算不算,惡有惡報。」
每個人都這樣想。
「我聽得清。」
只是收到一封郵件,聲稱資金流斷裂,已進入破產程序。
阿卡聽得有趣,反問你還聽過什麼樣的中國名字?
她趕到現場時,小米還在不依不饒地與小姐撓成一團。阿卡連忙衝上去拉架,倒被小米狠狠咬了一口,胳膊上當時就見了血。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心不死,怎麼忘。
「阿卡,阿卡你怎麼了?他們打你了嗎?」
她輕聲地說。
「即使沒有這張紙,我也會保九_九_藏_書證那些你想要的。」
「阿卡,我以前笑過你有銅臭味兒,可後來李大全他們拿著打火機要燒了我的工廠時,我才知道,沒有那點子臭味,人就是任人宰割的豬狗。」
她看著這個大男孩揉著惺忪的睡眼爬起來,咧開嘴沖她笑。
「你真的不簽嗎?」
李大全的老婆拉著閨女來了企業,跪在地上放聲大哭,磕頭如搗蒜。阿卡連忙扶她們起來,陪她們落淚,又刻意多批了一點補償金,勸娘倆好好生活。
在下一個最西端,恆久的羅卡角。
阿卡新開的皮具公司蒸蒸日上,甚至還與葡萄牙的老牌企業達成了合作,不日便要擴建新的辦公大樓。
無論何種議論,盡數消弭在現場優美的背景音樂中。
只有你不知道。
「阿卡,我要結婚了。」
門口上方有個簡陋的木頭牌子。刻著三個字:羅卡角。
我也幫她捎過幾次貨,從新幾內亞龍蝦到華盛頓州的車厘子,每每交貨時都啼笑皆非,忍不住擠兌幾句:「我知道你愛他的全部,沒想到還包括他老婆。」
「李大全是下班後去赴工友酒局才出了事,工廠距離他家住所車程不過十分鐘,下午18:00下班,他出事時已是18:50,根本不能算是『上下班途中』,就算打官司也是穩贏。憑什麼要批給他補償金?」
「我永遠都會記得他說等著我的樣子。這麼多年了,他在等我,羅卡角在等著我們。」
年輕女企業家的眼淚終於洶湧而下。
「是啊,後來我才明白,原來等的那個人是我。」
他幾乎是靠在男孩的身上,笑得很燦爛,手裡拿著那張在密密麻麻的葡萄牙文印刷中,用黑色水筆清晰拼寫出中國名字的證書。
她鼻子一酸,哽咽著沖電話那邊吼。
對方問她:「要訂多少桌啊?」
「阿卡,你該不會是還在生我的氣吧?嫁不出去什麼的,那都只是玩笑話。你好好做,今年我多給你點獎金,雙倍?三倍?只要有了錢,你想找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
阿卡輕輕撫摸蒙奇奇的頭,然後走上台去。
時至今日,她明白了它的真意。
阿卡對羅俊提出了辭職。
我的視線卻落在阿卡的身上。
來之前她查過資料,重症肌無力患者可能在哭的時候像笑,笑的時候又像哭,會很可怕。
阿卡獨自一人走出了大門。那幾人罵罵咧咧迎上來,兇狠地瞪著她。
後來他們的公司賺到了一些錢,逐漸轉型皮具生產。
她隨一位男士前來,顯然是他的助理女伴。男士叫羅俊,外形硬朗,衣著有品。阿卡巧笑嫣然,像只蝴蝶一樣周旋在各色人等中,句句應對都得體妥帖。
最終那趟七日游被羅俊折成現金,在她的建議下捐到貧困山區建了一所小小的圖書室。
小米先是發愣,隨後勉強擠出一個冷笑。
阿卡搖頭,她卻打斷她。
羅俊紅著眼睛說你一個女流之輩,怎麼去?去了就回不來了!

1

「一點小小心意,請笑納。」
也許是外出旅遊散心,也許是躲起來和女人們胡天胡地,他一定不希望在這段時間里見到外界的任何人。
她愣愣地坐在座位上,直到有人走過來,問了句什麼,她愣了半晌,才下意識地抬頭看過去。
直至夜幕低沉,淹沒所有。
最深重而慘烈的愛是什麼樣子的?
我由衷感嘆:「有你這樣的骨幹,一定蒸蒸日上。」
袋子里裝的是幾雙男式皮鞋。
他們毫無留戀,義無反顧,有那麼多美好傷感的句子被用來形容這些毅然決然的流浪,甚至名垂千古。
青白的天空下,大西洋荒涼如幕,海岸線模糊一團。大片慘白浪花前仆後繼,狠狠拍擊在暗色礁石之上,粉身碎骨,化為泡沫。
砰的一聲,冷煙火噴出滿堂彩,眾人都歡呼起來。
他點點頭:「有羅又有卡,是本家,咱們是一定要去拜訪的。」

3

訂單如期完成,順利出貨。
我們回到包間門口,我說我就不進去了,先走了。你真的不走嗎?
「黃連?」
她愣了愣,笑了起來:「好,不喝酒,喝水。」
一句話:誰疼誰知道。
可那顆心要是和一個人一起死了,就成了不忘。
一個人,在異國孤單的懸崖上。
「不給錢,就放火燒了庫房!」幾個紋身大漢拎著酒瓶子,拿著打火機在外面叫囂,磚頭一塊接一塊往上狠命砸,碎玻璃的聲音聽得人心顫。
她的眼神卻黯淡下去,再無言語。
男人們想想也是,便往腳上套。
阿卡的表情溫柔下來,她接過孩子,貼上那張柔嫩的小臉,輕輕地搖。
阿卡是第一批陪著羅俊創業的人。彼時羅俊開了一家皮具護理的小公司,沒有客戶上門,她就一家家地去推銷產品,被人推搡出門,冷嘲熱諷也是家常便飯。有一次甚至被某個暴躁的客人抓起消毒藥水直接甩到臉上,藥水進了眼睛,送到醫院緊急搶救清洗,險些瞎了。
阿卡看著羅俊撅著屁股趴在床邊把一條領帶從下面拽了出來,嘴裏還嘟嘟囔囔。

4

小米的表情變得古怪,發出一聲刺耳又絕望的哭叫。
全身重症肌無力。
阿卡想哭,又想笑。
像是最後一片雪花翩然落地,柔軟而冰冷,融化得無聲無息。
她望向小米。
於是我們第二次見面真的就坐在一家優雅的花園咖啡廳,頂著服務生的白眼,只點了兩杯白水。
「今天謝謝了,改天我請你。」
「扶我一把——沒事,就是腿軟了。」
那個下午的天氣很不好。
「這個被你當成麻煩的孩子,我來養吧。」
她搖頭:「股份沒有,其他的收入還不錯。」
斑駁蒼老的暗黃色石柱上,用葡萄牙文刻著卡蒙斯的名句:
「你看,這不就蓋章了嗎?」
海風呼嘯,過耳即消。
她看著他的眼睛,那裡似有光閃動。

2

阿卡走到近前,卻發現羅俊大睜著眼睛,正在死死地盯著她。
她是了解他的。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