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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軍牧師的禱告

隨軍牧師的禱告

作者:張寒寺
「電腦,你能制定作戰計劃嗎?」
「不,我會發出信號,附近的人類基地收到信號會趕過來,他們會發現你。」
難怪這艘船能從戰場全身而退,他們不只想消滅我們的先遣部隊,還有更具野心的目的,「你覺得他們是想跟蹤我們去地球嗎?」
聽,你的名字將傳遍四方。
「我說了不要你管。」
聽,聲音來自星海。
「誰?」我預感到不妙。
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仍然躺在冥想室,沒有死。
「上校,你知道煩惱的根源是什麼嗎?」
「為什麼道歉?」

1

這時羅上校突然抬起頭,他臉上的皮膚一塊一塊地脫落,「可以裝我這樣的人啊,牧師。」
然後我看著他把手伸到水裡撥拉兩下,抬起來往臉上一抹,皮膚化成膿血,全部流進水池之中。
有水正在注入艙內,我知道,那不是水,而是幫助人體休眠的某種液體,「這是逃跑!我告訴你要戰鬥!你說有50%的生還幾率,你說謊!」
「不,你有。你有他們生前最後的影像記錄。」
聽起來是那麼回事,「你可以這樣理解。」
十公里,對太空來說,這就是近在咫尺了,「你是剛剛才發現的嗎?」
我好像做任何事都是在沒準備好的情況下做的,所以總是顯得緊張,容易自亂陣腳,即使稀里糊塗做完,也會在事後懊悔,反覆追問自己,要是這樣,要是那樣,結果會不會更好?
好吧,技術上的事情,電腦永遠比我懂,「也好,我們應該儘快把影像記錄送回去。」
「隨軍牧師。」
「是的,聽從您的吩咐,這個房間的空氣正在減少。」
鏡子旁彈出一個抽屜,紗布、酒精、止血帶、剪刀……
「那真是抱歉。」
運兵船並不大,以我所見,也就是供士兵起居鍛煉的地方多一些,其餘的艙室都盡量做到節省,整體上跟主力戰艦完全沒法比,我曾經在舷窗邊看到過一艘行星護衛艦,在它面前,運兵船簡直就是一顆乒乓球。
「聽,聲音來自星海。」
「如果神能讓人都不死,那地獄用來裝什麼呢?」
我聽到身後有一道門關上,轉身一看,我已經被隔絕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了。
「正在接近最後一個躍遷蟲洞,之後會抵達火星傳送點。」
我的呼吸已經有點困難了,肩膀上有一股向下壓的力量,是羅上校嗎?
電腦還在說話,「按照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你並不適合飲酒。」
我相信自己念的禱詞,所以我記下了每個人的名字,我希望這隻是多此一舉,當人們問起英雄的傳說,應該是讓英雄自己回答。
「為什麼?」
「我命令你停下!」
「一個都沒有活下來?撤離指令是誰下達的?」我無法想象他們在下面遭遇了什麼,敵人設置的圈套?
我並不是軍人,我只是一個上過三年神學院,在一間老教堂聽過兩年懺悔的牧師,什麼情況下,一艘具備星系航行能力,被人類最先進科技武裝起來的運兵船才會交給一個平民指揮?
「很難受對不對?」
「報告指揮官,還剩下47秒。」
我摁下墜飾上的開關,全息投影出現在艦橋里,他們或站或跪,都凝視著我,眼裡透光,羅上校站在遠處,盯著手裡的秒錶,我彷彿聽得到秒針的「咔嗒」聲,一步一步地帶他們接近死亡。

3

請助我今日之戰,
「空降部隊是在2分15秒之前空投下去的。」
我坐進上校的控制台,我知道電腦的運算中心並不在這裏,但還是覺得這樣離它更近一些,「那他們呢,死掉的那些人呢,你就能理解嗎?」
「是的,它一直在隱身跟蹤。」

4

九*九*藏*書
「他們的家人會需要這個,你應該把它帶回去,帶回地球去。」
「我的通訊功能已經失靈了,這件事只有你能做。」
既然我從未驚慌。
「既然我不曾怯懦,」
「怎麼可能?他們才下去,才下去,多久了?」

11

「需要我做什麼嗎?」
電腦的聲音聽上去就像羅上校,我胸前的墜飾漂浮在液體里,上面的小燈發出微弱的光芒。
水池裡的膿血漸漸淡去,「不要你管。」
比如現在,這件事雖然已經做過無數遍,我還是緊張得要死,不僅僅是因為那些從地表傳來的槍炮聲。
他媽的。
可惜不是,英雄們一個也沒有回來。
「自爆程序已啟動,倒計時1分鐘。」
「如果神真的聽得到我們的聲音,他為什麼從來不回應?」
「不,這是犧牲。」
「對不起我什麼也做不了,我一點用都沒有……」
真是一台省心的機器。
聽,我獻出我的真名。
聽起來很合理,我立即往下層趕去,輪機艙總是大聲地轟鳴著,為了節約空間和動力,艙室之間的過道狹窄而昏暗,即使有電腦指引,我還是走錯了幾次,畢竟是從來沒來過的地方——我甚至不知道這下面有這麼大。
「非常好,怎麼做?」
「是的,所以我進行了緊急制動。」
「電腦,執行計劃。」
我咽下嘴裏的酒——這是船上最後一瓶了,「凡是你最終明白的道理,都會和詞典里說的不一樣。」
「是的,我不知道什麼是複雜的心理作用,你可以告訴我嗎?」
「怎麼了?」我按著頭站起來,輕聲問四周。
「放屁!誰告訴你我要逃生了?」我敲打著鐵門,「我要留下來!你說你有作戰計劃的!」
在電腦的指導下,我學著使用飛船上的設備,把咖啡機每天供應的數量下調為兩杯,食堂菜單也爭取做到每天都有變化,雖然不管我怎樣努力,都還是一樣難吃,還有定時播放的音樂,照著我的品味重新規劃一遍,空閑的時間——真的是大把大把——我不再去冥想室,而是閱讀書籍、小說和歷史,人類竟然打過那麼多仗。羅上校仍會時不時出現,講一些可笑或者可怕的笑話,我還沒有準備好徹底趕走他,不管是幻覺也好,鬼魂也好,說實話,我喜歡有他陪在身邊,哪怕是被他嘲笑,也不至於太過孤獨。
「電腦,我們離地球還有多遠?」
他搖頭,看樣子似乎有興趣知道。
敵人,是來趕盡殺絕的嗎?「距離我們多遠?」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我這個不稱職的牧師,觸怒了神明,卻讓所有的信徒背負了懲罰。
「不要,」我右手握拳,「不要再折磨我了!」
「是的。」
電腦的聲音平靜如初,估計也不會有人想到要給它設計慌張的功能,所以才顯得慌張的我更加軟弱無能。
被人窺破心事原本就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何況被一台電腦,「你懂什麼,你哪裡知道什麼是自殺。」
羅上校抽著煙斗,坐在洗手池邊上。
「你在流血。」是電腦的聲音。
「現在的指揮序列上只有一個人。」
「電腦,開門!你在做什麼?」
「星圖上標示這附近有一個人類的軍事基地。」
「沒有。我在飛出大氣層的時候遭受嚴重的電磁波干擾,已經失去與外界聯繫的能力。」
「你不是軍人,你有逃跑的權利,而且,我們已經死了。」
「怎麼可能?軍隊不會明知是陷阱還往裡鑽。這絕對不是自殺。」
「這就是作戰計劃。」
我看向其他桌子,那些死去的士兵也坐在那裡,他們什麼也不說,只是望著我,最後一點一點地化成煙塵,化成膿血。
「再見,指揮官。」
「指令密鑰來自羅上校。」
我是隨軍牧師,也是指揮官,禱告已經不能解決現在的問題了,「電腦,如果我read.99csw•com們就地與他們作戰,有勝算嗎?」

9

「指揮官,我已經制定好了作戰計劃。」
「返航路徑已設定。」
最初登上這艘船的時候,我只留意到有多少個士兵,有多少個需要被我守護的靈魂,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要把性命交到電腦手裡,其實按照航行規定,絕大部分時間里,駕駛這艘船的都是電腦,這麼說起來,它比我這個隨軍牧師有用得多。

5

「那你的信仰是什麼?」
「人體失血會導致機能下降,嚴重則會死亡。」
「你不是逃兵,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你要把他們帶回家。」
聽,我獻出我的魂靈。
「你沒有武器,你不可能擊毀敵人的飛船。」
「電腦,把這個房間的空氣抽走。」
「指揮官,就是這裏。」

7

「你不能照著詞典念一遍,就宣稱自己明白了這個道理。」
「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不能理解你。」

10

「我的存在沒有價值,起碼,」我握著胸前的墜飾,「沒有我以為自己擁有的那種價值。」
我舉高自己的右手,已經有人跪下了,他們全都望著我——當然,並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他們的神。「神傾聽你們的聲音。」
爆炸的信號……「不!」我的胸口一陣劇痛,「我不要再看著戰友死!我不要再當逃兵!」
我靠在艦橋的欄杆邊上,手裡拎著一瓶酒——很多宗教禁酒,所以酒不能公開出現在船上,耐不住的士兵會偷偷帶上來,被發現了難免關禁閉——不過現在誰管呢?「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我跟著羅上校走進冥想室,這間艙室很小,只能容兩個人坐下,按照規定,任何人,當然也包括電腦,不能在此發出聲音。我靠在牆邊,凝視著牆上的花紋,酒氣直往上涌,如果面前有一隻馬桶或者帽子的話,我一定已經吐出來了。
「我必須聽從人類的指揮。」
我記得在神學院的最後一個學期,我去了喜馬拉雅山脈,和其他到這裏的同學不同,我沒有去尋找那些穿著紅色袍子的僧人,而是在一個小村落里生活了半年,跟著村民爬山,采蜜,藏冰,我沒有跟他們談論任何與宗教有關的事情,直到我離開,他們都還以為我只是個普通的遊客,或者某個身無分文的迷路者。我默默地觀察,觀察他們對待生活的態度,我把觀察記錄作為畢業論文交上去,文末沒有結論,我沒有寫出什麼驚世駭俗的道理,也沒有呼籲世人都去學習那些尼泊爾人的處世方法,我留了空白,就像我心裏的空白一樣。
羅上校看了我一眼,他不常這樣,我記得他並不相信任何神明,他總是說戰場上靠的是勇氣,而不是那些泥塑的偶像。
「電腦,發生了什麼?」
請應我明白之允,
羅上校站在我背後,望著鏡子里的我,「洗洗臉吧,會舒服點,像這樣。」
「我有義務向指揮官報告。」
有人在小聲地跟著我一起念。
看起來是一個額外的空間,嵌進牆壁里,「開關在哪裡?」
我們之所以要進行遠征,就是不希望把戰火引到地球,「我們必須阻止他們。」
這些問題被我反覆地問,好在它是台電腦,沒有感情,不會厭煩,要不然,就算是最有耐性的領航員,也會把我和垃圾艙一起送進太空。
「理論上來說這不可能,但是如果敵人事先在我身上植入了信號發射程序,就可以做到。」
我反覆確認它這句話的意思,似乎只有一個結論——全軍覆沒。
「對方為了不被發現,只派出了一艘小型炮艇跟蹤我們,但是我們沒有武器,即使https://read.99csw.com有也沒有可以操作的士兵。根據我的計算,我們生還的幾率是50%。」
假如我怯懦,請鞭笞我。
「再往裡。」
「別人?別人都死了,他們祈禱,他們跟在我後面,然後就死了。」
「電腦,還有多遠?」
「電腦,你有接到進一步的指令嗎?」
「隨軍牧師,給你30秒。」
事實上我還是要依靠電腦,我經受的訓練只能和凡人與神打交道,至於外星人,或者打死外星人,我就一竅不通了,而這台電腦不同,它是天生的殺戮機器。

8

「是,我有,這是例行公事,每一次禱告都要錄像。」
液體將我完全淹沒,我已經說不出話。
「那是什麼?」
「電腦,你知道什麼是信仰嗎?」
「不需要。」
飛船突然一陣顛簸,將我甩出很遠,我抓住地板上的凸起部分穩住自己,「電腦,怎麼回事?」
「指揮官,敵人之所以會登船,是因為他們認為這艘船上沒有人,他們認為所有軍人都已經傾巢而出,他們不知道什麼是隨軍牧師,他們不知道什麼是信仰。」
「你在自殺,身為人工智慧,我不能看著人類傷害自己。」
「聽起來很容易解決。」
「隨你怎麼說吧,」我喝乾瓶子里剩下的酒,碰碰羅上校的手肘,「上校,就沒有安靜點的艙室嗎?」
「電腦,你抽走空氣了嗎?」
「電腦,是不是要到了?」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我舉起掛在胸前的墜飾,緩緩地,由左至右掃過面前的所有人。
「未在星球表面偵測到任何生命反應。」
飛船上響起了奇怪的警報聲,這是什麼聲音,我怎麼從來沒聽過?「根據我的計算,敵人有92.4%的概率強行登船。」
我離運兵船越來越遠,信號變得不穩定,「電腦,你還剩下多長時間?」
「你怕什麼?」
他不答話,只是望著我笑。
作為一個沒有任何準備的指揮官,第一次戰鬥就有50%的勝算,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了。
「信仰是生命終點的風景,指揮官,請把他們最後的風景帶回去。」
我沒準備好的事情又發生了。
「再經過一次躍遷,飛船就將進入太陽系。」
哪一個適合麻醉自己,哪一個適合結果自己?

6

我以為他會告訴我答案,我看了一眼馬桶里的穢物,「我,我害怕。」
電腦在監視我,我知道,所有的攝像頭都是它的眼睛,它可以也理應看到一切,但這種感覺還是讓我不太舒服,「我只是個平民,這艘船好多地方我都沒去過,怎麼當你的指揮官?」
「對不起……」
我望著羅上校,他在吃土豆嗎?為什麼我的盤子里沒有。「你不相信他,他自然不會回應你,你得不到回應,為什麼就認為別人也得不到呢?」
「你自殺和他們的犧牲有邏輯關聯嗎?」
「這和詞典里說的不一樣。」
「那是我們唯一的目的地。」
我一拳砸在鏡子上,碎片劃破我的皮膚,我不確定眼前的血是不是自己的。
……
「聽,你的名字將傳遍四方。」
「我相信所有人的付出都可以換得神的允諾,雖然目前來看,似乎沒有實現,但是,我還是可以——」
「監測到敵方飛船。」
「跟蹤?」我有基本的星際旅行常識,「跟蹤一艘進行過蟲洞躍遷的飛船?」
「在那之後。」
其實我不太知道返航要花多少時間,要在漫無邊際的宇宙里躍遷幾次,而且以我貧瘠的科學知識來說,即使進入太陽系我也認不出來——就算是上帝也不見得能分得清他創造的每一顆星球吧。
實際上,這場航行里最大的敵人是無聊。
「是我讓你抽走空氣的,你不能違背我的命令。」
「現在誰負責指揮?」
「我怕你……我是逃兵。」
我支撐著站起來,踩到地上的嘔吐物,九-九-藏-書差點滑倒,「你是死了,你們都死了!我還活著!可是我還活著!為什麼我還活著!」我朝他倒過去——盆骨撞在水池邊沿,痛得幾乎要眩暈。
「隨軍牧師,給你30秒。」
「其他人呢?」
整艘飛船上我唯一會使用的設備是冰箱,對電腦下達過的唯一指令是「牛排要七分熟」,和武器發生過的唯一互動是被槍指頭,這樣的我,怎麼成為一支軍隊的指揮官。
我抱住自己的腳踝,蜷縮成一團,把臉埋在膝蓋上,這樣的姿勢,不知道會不會給法醫帶來麻煩,他們可能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把我裝進裹屍袋裡。他們會怎麼判斷這件事,飛船上唯一的乘客窒息而死,會不會讓他們懷疑這是一起機器謀殺人類的案件——至少在他們檢查我和電腦的對話錄音之前。
我卑微地向神祈禱,祈求神賜予他們勇氣和力量,轉瞬之間,他們全都死了。
我起身往艦橋走,羅上校跟在我後面,要怎麼跟一堆電路板解釋我心裏的情緒波瀾,可以類比成病毒程序嗎?一種撕破所有自欺欺人的病毒……好像也不是,「恐怕不能,你理解不了。」
原來這麼簡單,我稍稍心安,「好,返航。」
聽,我的名字將傳遍四方。
「因為我的程序里有他們需要的東西——地球的坐標。」
「你是指揮官,我服從你的指揮。」
「煩惱的根源是慾望,想要的太多,得到的太少,所以才會產生煩惱。」
……
既然我不曾怯懦,
「十公里。」
沒有人回答我,哦對了,他們都離船作戰了。
「為什麼?」
「逃生艙沒有動力,就算我逃出去了,又能去哪裡?」液體已經沒到了我的腰部,「如果我留下來,至少可以——」
飛船的總控電腦馬上有了回應,「我收到立即撤出大氣層的指令。」
最前排有人拽著我的長袍下擺——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會穿成這個樣子,長袍寬大,拖得很長,並不方便行走。大部分人都閉著眼睛,他們有的在胸前划十字,有的雙手合十,還有的乾脆伏倒在地上,因為他們信仰不同的神祗,據說全軍將士信仰的諸神就像舷窗外的星辰一樣多,很明顯我們不可能帶上那麼多的牧師、祭司或是僧侶,只能一艘船配一個,一個負責一船人。
大主教是個講話粗俗的人,「軍隊要把你們帶到太空里去,他媽的什麼都沒有的太空,要你們去聽異教徒的祈禱,還要讓神保佑他們平安歸來,哈哈,那怎麼可能,我告訴你們這幫傻子吧,你們就是飛船上的吉祥物,他們會給你們穿一件很滑稽的衣服,編一套不知道從哪個鬼地方抄來的話,跟毛絨玩具一樣,戳一下肚子,你們就要念一遍,吉祥物,明白嗎?沒用,鬼用都沒有!」
這與我想的不太一樣。
沒消化乾淨的食物殘渣掛在鬍子上,嘴角還有流出的口涎,我的胃裡一陣陣反酸,「是,很難受。」
我是個沒什麼準備的人。

2

「如果此處發生一起爆炸,就是最好的信號。」
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想起腦子裡的上一段記憶是幾乎將我壓扁的重力。
「下一步怎麼做?」
「他們已經過來了。當他們登船之後,我會啟動自爆程序。」
「別騙我了,你的通訊系統已經不能工作了,你怎麼發信號?」
「電腦,還要飛多久?」
即使這支軍隊只剩下我一個人。
「不能給他們!」液體淹沒到了我的胸口。
聽,聲音伴隨光芒。
我吐出一口氣,「是啊,很容易。」
連續三天,我吃了就吐,吐完就睡在馬桶邊上。
所以我不再是牧師,而是一個郵遞員,帶著死訊,也帶著遺物。
「在複雜的心理作用下,個體蓄意或自願結束自己的生命,就是自殺。」
但現在不同了,那些以前擠滿士兵,臭哄哄的,只聽得到粗https://read.99csw.com口的地方,不論我進出多少個來回,都是空蕩蕩的。每天下午一點,咖啡機會把定額的咖啡一杯一杯地衝出來,整齊地擺在桌上,沒過幾天,前面的咖啡被擠到地上,撒得滿地都是。健身室的背景音樂仍然是上一次的曲目,在固定的時間播放,從頭到尾,聽得清清楚楚,因為不再會被吵鬧的喧嘩聲打擾。
禱詞念完,我看著他們魚貫進入空投艙,荷槍實彈,信心滿滿,準備下去教訓敵人。
短暫的沉默之後,我聽見電腦說:
我猜電腦從來沒被人問過這樣的問題,它習慣的是服從和執行,就像我習慣的是祈禱和祝福——
可是現在,沒有凱旋,沒有慶功宴,也沒有他們。
在那之後,
「活著怎麼會是折磨?」
「在飛船的下層輪機第三艙室,有一道開關,可以解除全船動力,我需要指揮官去關閉它,當我們喪失動力之後,就可以誘使敵人接近我們。」
假如我驚慌,請唾棄我。
逃生艙已經和運兵船分離,我感覺到自己正在離飛船遠去。「你這是自殺!」
有時候我也會產生幻覺,睡到半夜聽到走廊上有齊步走的聲音,衝出門外,除了燈光和燈光下我一個人的影子,什麼也沒有。好幾次,我坐在空曠的(以前這裏都很擠)食堂里,吃廚師設定好的一成不變的食物,會看見羅上校就坐在我對面,像以前那樣,和我討論有神還是無神的問題。
「你說你死後,見到的是哪一個神?」羅上校問我,還是他那種不屑的語氣。
臨出發時,他對我們講的這段話,我記得跟禱詞一樣清楚,我以為自己能證明他是錯的,能在凱旋的慶功宴上,在那些喝得大醉的士兵面前,敲著杯子把這段話背出來,讓他們按著我的頭大笑。
電腦遲疑了一下,大概是在考慮要不要再念一遍詞典里的定義,「不知道。」
我以為會聽到類似氣球漏氣一樣的聲音,但似乎什麼也沒有。
羅上校說完這句話之後,讓開位置,盯著手裡的老式懷錶開始計時。
「指揮官,你所處的是一隻逃生艙。」
「按照應急自動導航的原則,現在應該朝地球返航。」
「電腦,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也是自殺嗎?」
我想起一個詞,「這是犧牲。」
我挪到他剛剛站的地方,咽了口口水,我從未在飛船的任何艙室見過這麼多人——據說這次登陸作戰將集合部隊的全部力量,除神職人員之外的所有人,包括廚師(其實他們也是受訓過的軍人)都將離船作戰。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在這艘船上,我是所有神明共有的唯一代言人,面對那些把希望拋出來的士兵,我代他們轉達,把每一顆虔誠的需要被庇佑的心都交給各自的神,但從來不敢抬頭看神的臉,我怕他們質疑我的無禮,也許,正因為如此,神才沒有回應我祈求的允諾,才沒有讓他們逃過死神的詭計。
「空氣過稀導致你昏迷,我重新恢復了空氣供應。」
「信仰就是生命終點的風景。」
「我們的燃料不足以進行多餘的拜訪。」
我例行公事地又念了一遍祈禱詞,這份禱詞是軍方新寫的,不來自任何已知的宗教,以方便所有人接受它,也有人說是從某本詩集里抄來的,誰知道呢。
「逃生艙,彈射。」
「聽,聲音伴隨光芒。」
我知道它在指出事實,是一種程序邏輯,並沒有要鼓舞我活下去的意思,「我可以把它給你,你現在就傳送回地球,這件工作並不需要我。」
電腦又開始念它的詞典,「犧牲,個體為了正義或信仰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
……
「上校,你心裏有煩惱嗎?」
「開始空投。」電腦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指揮官,我沒有說謊,你就是那50%。」
我走進去,地方不大,大概只能裝下一個人,「我好像沒看到——」
我總是在送人上戰場,總是看他們奔赴死亡。我用雙手握緊墜飾,靠在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