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所有人的未來都溫暖
我眼淚差點沒忍住，應了一聲，疾步下樓。
妖艷姑娘伸手一招，就攔停一輛貨車。我和馮海洋從斜旁衝出來，魚貫而上。
4
2013年春節，他約我出去玩，說我們都是不想回家的人，不如一路向西。
如今過年不放炮，全城也煙霧繚繞。
夜幕降臨，陰雨綿綿，我轉悠到騾馬市街，上了未來號天橋。
我嘆了口氣，說：「出來玩是尋開心，氣壞了不值。」
後來的春節，我要麼獨自遠行，要麼獨自住在外面。堅決不吃年夜飯，堅決不和家人團圓。
於是羡慕北方人。據說他們堆雪人都堆煩了，堆好一個，轉身就被人踢散。後來有人把雪人堆在消防栓上，踢的人腿上打了一個月石膏。
後來人們開始攀比，比誰家鞭炮粗壯，比誰家鞭炮響亮，據說是把晦氣炸出去。
爸爸在ICU觀察，很危險！
成都人打雪仗，響徹耳邊的聲音是：狗日的、瓜娃子、打死你個龜兒子；你個胎神，有種別給老子跑嘛……
司機不願搭載，馮海洋一副飛起來咬人的表情：「老子有獵槍，你不開車，馬上打死你！」
對方朝我臉上吐唾沫：「胎神，打不死你個狗日的！」
我低頭抹淚，悲傷得無法自拔。其間有人路過，異樣地看我兩眼，快步走遠。
最後想說：如果有天，你看見一個男人坐在街邊，孤獨抹淚，不妨遞給他一支煙，輕聲說句：「兄弟，沒什麼過不去的坎。」
全城的人像看美女裸奔一樣新鮮。有老人說，這場雪百年不遇，實在罕見。
可如今，它已消失不見。
然後，他把打火機往我手裡一塞，沒頭沒腦地說：「兄弟，大家都一樣，沒什麼過不去的坎。」
臨走，我媽說：「平常你忙，我們不打擾你，你想回來就回來。」
少年時代有次過年，成都九*九*藏*書大雪紛飛。
馮海洋伏在病床上，拉著老婆的手，泣不成聲。
煙花轉瞬即逝，人還在興奮中，小臉燦若桃花。
趕到成都第二人民醫院，天已經完全黑了。
橋下冷清空寂，人跡稀疏，橫貫南北的幹道上，偶有車輛急速駛過，留下一串車胎印。遠處萬家燈火，每扇窗后都有人影晃動，人們在吃在喝在歡鬧，其樂融融。
我說你別那麼衝動。
多年以後，遇到過不去的坎，我就對自己說：原本一無所有，但現在我贏了這麼多，再壞也壞不過從前。
儘管如此，那次過年，依然給我留下美好印象——全城銀裝素裹，分外耀眼。
他瞪我一眼：「誰當了王八不衝動，老子又不是忍者神龜！」
大概11點，她和現任男友手牽著手，有說有笑走來。我在黑暗處，他們經過我身旁，沒看到我，繼續談笑風生往前走，身影雙雙消失在小巷深處。
一路上，馮海洋罵罵咧咧：「那個死婆娘，一直和前任藕斷絲連，估計出軌不止一次。芳草地郵電局王八蓋子國防綠，老子頭戴綠帽，身長綠毛，整個人都綠透了。自古奸|情出人命，車後備廂里有獵槍，她再敢出軌，老子一槍崩一個。」
8
又說我平常也不喝，家裡沒什麼酒，沒有82年的拉菲，只有今年的成都紅。
但這並不讓我感到溫暖，相反心很冷酷，人很憤怒。
在西昌，我們住了兩天。天天用標槍般粗長的竹片，串滿牛羊肉，自助燒烤。
彼此碰撞了一下，破口對罵。我一肚子邪火，掄瓶就砸，對方也掄瓶砸。三對一，當即我就被|干躺了。
他們很吃驚。
啞炮陰險，點燃不響，湊近去看，砰就炸了。宛如魚中骨刺，給人以不防備的傷痛。
人家韓劇里打雪仗，都很唯美，滿是女rｅad•9９ｃsｗ.ｃom生的嬌聲尖叫：歐巴、卡其瑪、歐其瑪喲……並伴隨陣陣爽朗歡笑。
3
這地方也太生猛了。我們不敢逗留，加速直奔西昌。
除夕零點，全城如同戰爭爆發，耳中炮聲隆隆，腳下飛炮亂躥，走在路上，感覺自己像硝煙中走來的戰士，油然而生一種壯烈感。
越往前開越冷清，打算找地方住宿，駛進偏僻小鎮，路過家衛生院，院牆上一條粗黑標語：未婚婦女意外懷孕處理站。
大年初五，我拎著大包年貨，回到爸媽家。
翌日除夕，家裡請客。家人怕我鼻青臉腫的樣子，嚇到客人，勸我去外面玩。
我默默坐了很久。有個男人走來，掏出打火機，彎腰點燃我叼在嘴上的煙。
直到2013年。
開到瀘沽，車子拋錨，無法動彈，附近也沒修車店，我們沿途攔車，沒人停下來。
6
除夕前夜，我在女友家巷口晃悠，想再見她一面。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今年我不忙，回來給你們拜個晚年，祝你們晚年幸福。」
隨後憤然關機，狠踩油門。
不和任何人商量，不管任何人的眼光。
我憤然衝出家門。
那晚，我做出一個決定：找到自己擅長的事，不顧一切堅定做下去。
誰勸我，我就惡語相向，語言犀利如刀，傷人之後沾沾自喜。
寫在2016年春節，願所有人的未來都溫暖。
情景一下就邋遢了。
馮海洋急得雙眼紅腫。我說別急，在這兒等我，我去找人。
接著，他喝了口酒又說：「以前，我們不讓你干這樣、干那樣，其實也是為你好。是逼了你，對你粗暴，你不要記恨我們。你的未來，是該你自己把握。」
馮海洋的父親躺在太平間，老婆躺在病床上https://read.99csw.com輸液，整個人瘦得形銷骨立。
未來遙不可及，未來也在眼前，眼前擁有的家人、愛人、朋友，最後都會在時光流逝中說再見。
2007年，是我最艱難的一年。
無限懷念小時候，世界山青水綠，遍地無害瓜果，地里的蘿蔔，架上的葡萄，洗洗就能吃，爽脆甘甜。雨後總有股泥土清新味，撲鼻襲來。城市沉寂寧靜，就想放個鞭炮鬧一鬧。
我不辨方向地遊走，走過一條又一條街，走了大半天，駐足茫然四顧，心中悲憤：連香港都回歸十年了，我他媽還一個人在外面晃蕩。
我媽說你吃了飯走吧。說完拉開冰箱門，拿出凍僵的雞鴨魚來，然後走進廚房忙活。
那天，我和鄰家一群少年打雪仗，悶頭瘋打，相互往對方脖子里灌雪，冷得上躥下跳，當晚我就發了燒，整個春節在感冒中度過。
卻無處可去，幾乎所有營業場所都關門歇業，我身上也沒錢，一副窮凶極惡的形象，可以門神貼來辟邪，去誰家都不合適。
我心裏抖了一下。
那天，我又轉悠到騾馬市街。
所以，我感激那個除夕之夜。
我回罵一句，立刻飛來幾隻腳，在我身上踩踏。
我不肯走，我爸開口數落：你書不好好讀，班不好好上，又沒一技之長，天天鬼混，你打算一直混下去……
或者嵌在粗大梧桐的樹縫間，縫隙越炸越大，最終炸成一個洞。
2012年，他結婚成家，不久老婆出軌，情人是前男友。他提出離婚，老婆痛哭認錯。之後，兩人一直吵吵鬧鬧。
我們小時候很純潔，炮|友就是一起放鞭炮的小朋友。
他痛心疾首地哭。
每戶人家都有小孩兒，大年三十晚上，紛紛跑出來，各自炫耀備好的鞭炮，像國慶閱兵武器展覽。
走出病房抽煙，他說：「她出軌后，我常常罵她，罵得特別難聽，特別狠。卻沒想到，她這麼孝順，ｈtｔｐs://rｅaｄ•99ｃsｗ.ｃom一直守到我爸臨終。其實有些事，我們應該學會原諒。如果我寬容點，就不會在外面野，就不會見不上我爸最後一面……」
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單，需要手術簽字，我簽了。
主治醫生說，你妻子守了老人三天三夜，幾乎沒合過眼，人都虛脫了。
那頓飯吃了很長時間。
對於過年，我有種從生理到心理的強烈反感。
這是我的故事。
要相信，刁鑽歹毒，扮酷裝個性，都是別人成長過程中，玩剩下的東西。
人到這時候，也就無所畏懼了。因為已失去所有，失無所失，死就是認慫，不如拼下去。
匆匆返程，馮海洋把車開得像戰鬥機。
7
爸爸腦溢血在醫院，你在哪裡，為什麼關機？
最尋常的是小鞭炮，艷俗紅紙包裹，一串二十響，其中必有啞炮。
我坐在天橋通道上想未來，覺得沒有未來，忽然生出跳橋的念頭。
後來成年，我再沒見過如此景象，日子也愈發難過。
我手裡拎瓶酒，邊喝邊走。迎面來了三個男人，一人手裡拎瓶酒，邊喝邊走。
這個念頭，一經萌生就很難打消。我心裏拚命掙扎，摸出煙來，卻發現沒帶打火機。
搶救無效，爸爸走了。
當時，我住外婆家。
大年初三，馮海洋打開手機，看到數條留言，都是他老婆發的：
每個樹洞，都藏著無憂無慮的童年。
6年來，我第一次仔細端詳他。他兩鬢白髮密集，氣色也差。席間，他只是抽煙、喝酒，說牙不太好了，吃什麼都不香，你多吃，你那麼瘦。雖然你吃了也不長肉，但還是要多吃。
從玻璃窗反影里，我看到她做菜時，偷偷抹淚。
我們橫跨磅礴大渡河，穿越數條幽深隧道，傍晚抵達瀘沽。
2011年，我認識了一個叫馮海洋的哥們兒，大我幾歲，事業有成。
大年三十，我們駕車ｒｅａｄ.９９ｃｓｗ•cｏm上了雅西高速。
要相信，由惡意引發的快|感，總是特別短。
地方叫興業里，百米長的一條小巷，巷子兩邊青瓦磚木結構的平房，一間挨一間，緊密相連，住了幾十戶人家。
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求你了！！
菜肴上桌，我爸問：「喝點兒？」
鞭炮質地粗糙，地上立不住，就插在各家的花台里，炸得泥土翻飛，花兒四分五裂。
那晚，我還做出一個決定：從此不過春節，不對任何人說拜年話。
未來號天橋，兩年前就拆除了。它是成都第一座天橋。建造時，幾乎全市所有中、小學生都捐了錢。老師告訴我們：這座橋代表著我們城市的未來，四通八達，欣欣向榮，所以叫未來號。
年初失業，而後倒騰服裝，貨款被人騙光，年底又失戀，從頭髮顛霉到腳趾尖。
5
清晰記得那是大年初二，外面很多人打雪仗。
2
記憶中過的第一個年，鞭炮佔據全部印象。那時的鞭炮不講究，最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叫魔術彈，24發，36發、72發，嘭嘭嘭嘭，一發一發彈上天，空中炸出璀璨斑斕的煙花。
你終將發現，善意相待，寬容陪伴，內心就寧靜溫暖。
爸爸說，他想見你一面。
我媽樂，我爸挺深沉地說：「嗯，這個雙關語還可以。」
所以墜入最低谷，不一定是壞事，有時反會讓人生出勇氣。
這時，他手機響了，他看了眼號碼，又罵：「死婆娘！」
我徒步走了很久，找到家鄉村洗腳房，挑了個妖艷姑娘，給了她些錢，然後帶她走到公路上。
1
我愣了半天，一支接一支抽煙，獃獃地想：是啊，大家都一樣，別人都能活得好，怎麼就我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