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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

早春

作者:劉立勤
你以為我想去呀,我還不是不想出去。男人悄聲地說。
女人期待了好久,仍不見男人說話,就用了一把力,終於從男人嘴裏擠出了一句話來。
真的是歡樂呀,可這歡樂的聲音太晚也太短了,一年就那麼一次。就像自己和女人的情份,一年就那麼幾天。能長一些多好呀。男人想。男人年年都這麼想,可年年都沒有這麼做,年年都是這麼幾天。時間是可以長的,可長了又怎麼辦呢。男人沒得什麼好法子,偷偷地嘆一聲氣,在除夕鞭炮聲中去收拾那等了一年的鋤子,鐵杴,還有筐子。男人想把那牛圈的糞擔了,男人想把空閑了一冬的地翻了,男人想把本該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了。男人永遠就是這個想法,男人也做不完。活計是一茬趕著一茬,做完早春的,還有中春;做完春天的,還有夏季的;一季接著一季,一年接著一年沒有完的時候。到頭還是女人做了,女人的臉就黑了,女九九藏書人的手也糙了。在女人的手一遍遍撫摸他後背的時候,他有了一種刺刺啦啦的感覺,好像木匠用砂紙打磨粗糙的桌面似的,男人的淚立馬就漫上心頭。
想到了這兒,男人的臉兀自紅了,女人恰好也來了,好在老陽兒明了他的心事,暖暖地照著,也就遮卻了滿臉羞愧。手一用力,腳一使勁,鋤頭下面的鮮土就翻了起來,新鮮泥土的香味撲面而來,男人就看見白白的菜根,嫩綠的菜芽,男人的心就醉了。女人見了男人的神情,一臉的歡喜,卻甚也不說,撈過男人身後的鐵杴,廝跟著翻起地來。男人見了,說,你歇著吧,我不累。女人瞥了一眼男人說,還能不累,白天開店,夜也沒閑著,又不是鐵打的。男人曉得女人話里的意思,手腳更快了,臉也更紅了。
也不是沒有女人沖他們笑,男人記起一次給一個女老闆送傢具,送到家裡,女老闆讓他洗澡九九藏書,然後把自家男人的衣服給他罩在身上,男人就有了幾分模樣,女老闆也有了想法,男人卻嚇得跑了,連工錢都沒要。那天夜裡,男人特別的想女人,想自己的女人,想自己和女人在一起的快活日子,想得實在沒有辦法了,一個人就在床上做起了兩個人的遊戲。
年過完了,月也去了,春天真正的來了。田地的麥子返了青,山上的桃花也開了,脫下穿了一冬的棉襖,男人苗條多了,可是男人老打不起精神。這個時期能幹的活兒都幹完了,男人又打算出門,卻張不開口。怎麼給女人說呢?男人很茫然。女人對男人一年的期盼自己只能給她這麼幾天的溫存嗎?男人很苦悶。苦悶的男人是離不開煙的,男人就蹲在床前吃煙。抽了一根,又抽一根,再抽一根,房子里像是著了火。女人見了,也不說話,就不住的咳嗽。末了,連熟睡的孩子也不住的咳嗽了,女人就悄悄地把孩子抱九九藏書進了奶奶的房子里。
房子蓋了,爹的病好了,孩子也長大了。也不缺那幾個錢。不見男人說話,女人又說。
男人說罷,隨手就解開收拾好了行裝,把他們鋪排在床上。這時候,天也亮了,太陽探出了頭,窗外的地里是金燦燦的陽光。
選自《百花園》
唉,不出去了就不出去了。
土地退耕了,上交免了,鄉下掙錢的路子也多了,出去還不是那回事情。男人不說話,女人接著說。
第二天一早,男人就下了地。一連幾天的好天氣,地就變得鬆鬆軟軟的了,伸手掬一捧土,軟得像沙,像面,像女人的小腹。咋又想到了女人了呢?男人想。咋又不想女人了呢?男人又想。男人一年想得最多的還是自己的女人。城裡女人多著哩,稍不注意就擠進了他的眼睛,可他心裏想的還是自己的女人。城裡的女人命生得好,可城https://read.99csw•com裡女人不安分,收拾得像個妖精似的,還老拿眼睛去勾男人。自然是不勾他們的,他們有甚呢?就是有一把力氣。力氣又賤,賤得跟女人鞋跟上的皮子一樣。
除夕的鞭炮點燃的時候,春天就醒了。男人的心裏就有了異樣的感覺。什麼感覺呢?男人也說不清,像是女人當年在樹下用羽毛胡騷他的耳朵,又像是魚兒在水底輕吻他的腳趾。悉心品味,又什麼都不像,只覺得很舒服,又怪怪的,說不明白。說不明白了,男人就去看女人,女人一臉的高興,兩眼是妖妖的笑。一年這就么幾天團圓的日子,女人咋能不高興呢?可女人一高興,他心裏就發虛,汗就從鼻尖上冒了出來。女人眼亮,伸手就將汗珠抹進了自己的手心。這時,鞭炮就響了起來,滿村子就升起了歡樂的響聲。
算了,今年不出去了吧。好久好久,女人才說。
只剩一個人了,男人繼續抽,一根又一根,一包煙抽完了,長長的夜read.99csw.com就被男人抽完了。男人扔掉了煙盒,然後,惡出一口濃痰,開始打點行裝。行裝很簡單,收拾得卻慢,以前都是女人幫她乾的,今年要自己做。好容易收拾好東西,女人來了。女人也不說話,就抱著他的腰,什麼也不說。男人想說點什麼,又不知說什麼好,任由女人抱著。
女人年輕時才叫俊呢,像是狐狸精一樣,十里八鄉的誰不稀罕。就連鄉政府里的文書,武裝部長有事沒事也找借口去養眼,女人生生是不搭理,偏偏是嫁給他。他有什麼好呢,還不就是給女人許的願好。可這願呢,一個都沒有兌現,爹病、娘病、孩子上學、鄉政府的上交款,哪一樣都像一個勾魂鬼一樣勾著他的魂,早春就出去,深冬里趕回來,連夫妻的活兒都沒做好。想到這兒,男人回頭看了眼女人,女人一邊逗著孩子,一邊衝著他笑。男人知道那笑的意思,男人低下頭,急急去忙手裡的事情。
那,我們就不出去了。女人顫著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