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臉
陳方堂流淚了，可淚水喚不回她的心。
接著，他看到馬麗文站起來，她沒有恐懼，沒有驚叫，她乾脆利落地吩咐那個男人：你去找錢，他的臉我來剝。
第一次見面，陳方堂就十分滿意。
陳方堂是給警笛聲驚醒的。
在這頓飯吃到多一半時，陳方堂的第六感忽然告訴他，背後有雙眼睛。
那個女人太像蔣潤竹了，看到她劉利民心就有些酸，他不想連累到她，趁陳方堂出去，他去找這個女人，打算約她談談，勸她離開陳方堂。沒想到陳方堂那麼快就回來了，他只好放棄。
陳方堂悄悄問旁邊一個大腹便便的禿頭男人：怎麼回事？
這才是陳方堂的下一張藏品。
他一下子醒了。
陳方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給她開了瓶可樂，說：你先坐著，我去趟衛生間。
劉利民追出去，那男人已經上了一輛計程車，他急忙也攔了輛跟上去。
陳方堂暗自鬆了一口氣。
陳方堂不認識這個人。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刀放進她的身體，讓她成為一具屍體。
陳方堂不打算約她到家裡，這樣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他在雁都賓館8樓包了個套間。中午，女人來了，沒有廢話，先在床上瘋了一通，皺了床單，接著陳方堂帶她出去吃飯，馬麗文話不多，全沒有剛才的瘋狂，從老虎變成了小白兔。
陳方堂狠狠掐了下大腿，鑽心的疼，不是噩夢，是真的。
他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
陳方堂猛地彈起來，衝到窗前撥開窗帘，晨光「嘩」地湧進來，他瞪大眼睛向下看，樓下密密麻麻地停滿了警車。
看著屍體，陳方堂痛哭流涕，哭完了，他決定把她的臉割下來，永遠陪著他。
禿頭男人湊近他耳邊低聲說：緊裡頭那間房裡住的女人，昨晚被人殺了。
原來他們是一夥兒的，一個圈套。
隔壁這個男人到底是誰？陳方堂又搜腸刮肚地想了一遍。
好了兩年多，陳方堂連結婚的房子都買好了、裝修了，她居然告訴他自己愛上了別的男人。
他慢慢地轉回頭，才發現身後竟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男人。
藍灰色的警察正在往樓上沖。
他常常在午夜把這張臉皮像做面膜一樣敷在臉上，對著鏡子注視著曾經愛過的這個女人，這張僅有一層皮的臉已經軟塌塌的變形，眼眶，鼻孔，嘴，是大大小小的洞，像一塊滿是窟窿的破爛抹布，但陳方堂仍然陶醉其中。
門開了一小半，陡然停住了，走廊里昏黃的光線從縫隙擠進來，地毯上被印上一塊狹長的黃亮光斑。
馬麗文翻了個身，仍睡著。
陳方堂眼前一黑，心裏叫了聲完了。
他的臉，此刻躺在街邊的一個垃圾箱里，https://read.99csw.com沾上了瓜子皮、唾液和灰土，沒有表情。
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
那他老跟著自己做什麼？
刀刃進去，鮮血出來，她死了。
馬麗文眼神中滿是驚恐，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正睡著，就聽到有人敲門，睜眼看你不在，還以為外面敲門的是你呢，就開了，哪知道是他，陰森森的，嚇死我了。
他打算兵不血刃地幹掉陳方堂，嚇死他。這樣的招數後面還有一長串，他會一個個把它使出來。
接著，他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他們好像在交談。
40歲左右，金絲邊眼鏡，白白胖胖，正在對著他微笑，笑容謙和。
陳方堂的家在三樓，三室一廳，裝修得很有檔次。
218公園的湖水裡漂浮起一具女屍，泡了很久，腫脹、鬆軟，蒼白，像個泡得發脹的饅頭，臭，圍觀的人中吐了幾個。
他的確在跟蹤陳方堂。
陳方堂下樓退房。
放下手裡的報紙，陳方堂摸出煙盒，空了。
人群馬上分開，紛紛讓出路來。
馬麗文被驚醒了，像是被他嚇到了，也慌亂起來。
白布上臉的位置洇了一團紫紅的血暈，那下面一定是張血肉畢露的面孔。
他沒有去衛生間，而是進了廚房。
那輛車好像感覺到有人在跟著它，開始兜起圈子。
這世界上，一些人迷上了集郵，一些人迷上了收藏毛主席像章，而陳方堂迷上了收集女人的臉，他不能自拔了。
劉利民恨恨地罵了一句，只好命令司機往回開。
他膽戰心驚地打開門，走廊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都踮著腳向里看。
陳方堂一下子坐起來，在黑暗中低聲喝問了一聲，誰？
後半夜，劉利民開始實施報復，門外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只不過是他戴的一張假面。
現在，馬麗文正酣睡在他身邊，看著那張光潔如玉的臉，陳方堂的手指開始神經質地一跳一跳的跳起來。
走廊里燈光幽暗，空無一人，腳下是猩紅的地毯，左右是空蕩蕩的雪白牆壁，死寂。
一切都是為了蔣潤竹，3個月前，她答應同陳方堂分手同他在一起，然後卻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二
馬麗文蹲下來用刀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臉，語氣依舊溫柔：
像剝一個橙子，陳方堂很耐心地把這張臉剝下來，又用了一個星期，把它鞣製得像小羊皮那樣柔軟。屍體被他連夜運到郊外的垃圾場掩埋掉，這是個理想的拋屍場所，她的屍體至今還沒有被發現。
他的刀尚在空中，一把更長更鋒利的刀子卻已經無聲無息地沒入他的背中。
陳方堂一愣，搖hｔｔｐs://ｒeａd.9９csｗ•com搖頭。
陳方堂有些心有餘悸，種種跡象表明，那個人的目標很有可能就是他和馬麗文，也許在最後一刻他改了主意，自己逃過一劫。
紅色的警燈閃爍。
剛出門，對面房間的門也開了，一個男人匆匆走出來，40歲左右，西裝筆挺，戴著副金絲邊眼鏡，白白胖胖。
他揚起刀，笑了。
上樓，陳方堂家的防盜門居然虛掩著，劉利民輕輕一拉，門便開了，躡手躡腳地走進去，一進客廳，他呆住了。
陳方堂抓住馬麗文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問：告訴我，怎麼回事？
陳方堂一瞬間反應過來，昨夜殺人的並不是隔壁的男人，而是他。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血流到地上，聚成一灘血窪，他頭一次看到這麼多自己的血，紅得耀眼。
「別怪我們，我們就是干這個的，誰讓你有錢呢。也別怪妹妹我剝掉你的臉皮，我們也是從報上學來的，市裡不是有個全國出名的剝臉惡魔嗎，剝了你的臉皮，賬就記到他身上了……」
陳方堂忽然有種感覺，這件事一定是他乾的。沒錯，他的眼神里的確帶著殺機，殺氣騰騰。
他確信是陳方堂殺了她。但警察找不出證據，他只好自己來。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電梯，電梯緩緩下降，只有他們兩個人。
肯定是被謀殺的，自殺投湖或者失足落水，都不是這樣的死法。
一個月後的某夜，他掐住了一個夜行女人的脖子，等她的血液凝固以後，剝下了她的臉。
半小時后，他的屍體讓趕來的劉利民吃了一驚。
馬麗文說：他說約我出去坐坐，有話跟我說，然後你就回來了。
陳方堂看了眼隔壁的房門，暗紅色的木門緊閉，像張一言不發的嘴。
計程車一路朝南開，城市的形狀像個釘子，陳方堂家在釘子尖上。
他把煙頭摜在地上，狠狠地碾滅，轉身向賓館走去。
但他的計劃被打亂了，冒出來一個奇怪的男人。
外面的警笛聲連成了片，這時還不到7點。
劉利民返回雁都賓館時，懊惱地發現陳方堂居然退房了。
警車在公路上一輛接一輛的飛馳而過，城市的神經綳起來了。
陳方堂的臉色更陰沉了，他站在門口，望著隔壁那扇門出了會神。
這裏無論如何也沒法下手了，他決定帶馬麗文回家。
他抬頭看茶几上的提包，手術刀在包里，小巧鋒利，像蜻蜓的翅膀。他探出身子，一隻胳膊越過馬麗文，去夠皮包。
陳方堂一激靈，想起了昨天半夜裡扒在門縫上的半張血臉。
手術刀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順著髮際劃了一道弧線，向下，經過一側的耳根，再到下顎，再回到另一側ｒｅad.99ｃsｗ•ｃｏm，尚未凝固的血珠滲出，一個紅艷艷的橢圓。
陳方堂死盯著房門，全身綳得緊緊的。
這令陳方堂感覺到極不可思議。
陳方堂絕望地等待那聲破門而入的巨響。
這個女人正在他身旁香甜地睡著，呼吸均勻，長相不錯。
樓上全是警察，這在他意料之中，其實昨晚發生在賓館的兇案，第一個目擊者就是他。
謎和煙霧一樣多。
她的臉就像朵待摘的花兒，陳方堂將親手剝下這張臉，烘乾，鞣製，讓它永不腐爛。
他已經跟了陳方堂很久了，他認識陳方堂，陳方堂不認識他。
男人壓低了聲音：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下，那會兒我出門辦事，剛一開門，就看到那個男人正趴在你房門上，鬼鬼祟祟的像在偷聽，看到我就趕緊回房間去了，現在這社會什麼人沒有？可得提防！陳方堂心裏驟然一緊。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房門竟然一點點開了，這聲音很磨耳朵。
「咔！」門突然輕響了一聲，陳方堂警覺起來，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突然猛地拉開門。
走廊里一片急促的腳步聲，地板微微抖動起來，警察衝上來了，皮鞋沉重。
他要為蔣潤竹報仇。
誰是兇手？他猛地想起隔壁的男人，四下里逡巡了一圈，他不在人群里。
那具屍體被抬出來，從上到下被白布單蒙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縷頭髮，黑油油的垂在空中，一晃一晃。
218公園湖裡浮起的那具女屍與他毫無關係，有人在模仿他的手法殺人，沒創意，陳方堂對這個不知名的兇手嗤之以鼻。
直到天亮，他才再次睡著。
轉回客廳，馬麗文正在沙發上翻看一本雜誌，陳方堂擁住她，她很配合地閉上了眼睛，把頭微微仰起來。
這一切全因那個女人，蔣潤竹。
他頓了頓接著說：最可怕的是，臉皮還給人剝走了！
冷汗從額頭一直流到脖子上。
馬麗文一直在擺弄著手機，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毫無覺察。十幾分鐘，計程車便駛進小區。
現在，他卻成了個惡魔，殺人。
陳方堂頭皮「轟」的一陣酥麻，張大了嘴巴。
屍體橫陳在血泊里，遍地猩紅。
仍然沒有印象，真不認識。
可他剛回到房間，就聽到走廊里傳來開門聲，凌晨時分誰還出門？他把門開了道縫，偷偷望去，一個男人從最裡面那間房裡匆匆走出來，身上有血。
陳方堂不動聲色地環顧了下四周，發現牆角處一個男人正在有意無意地瞄他們。男人看樣子不到30歲，穿著黑色的T恤，戴著頂暗紅色棒球帽，面無表情，目光陰鷙。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腳步聲經過門口時並沒有停留，而是向著走廊深處去了。
那男人九_九_藏_書突然說話了，他側過來頭，小聲問道：你隔壁房間的那個男的，你們認識不？
她要離開他，去跟那個男人。
走廊盡頭，兩個年輕警察正在拉警戒線。對講機里傳出嘈雜的喊話聲和滋滋的電流脈衝聲。整條走廊光線陰暗，氣氛緊張。
電梯到一樓，陳方堂與這男人握手道別，表示感謝，男人客氣了兩句，分道揚鑣。
遠遠的，房間門口，馬麗文穿著睡衣，她面前站著的，正是那個男人。
馬麗文每個房間都看了一遍，嘖嘖讚歎：房子真不錯，有錢人。
蔣潤竹的失蹤，在公安局的檔案里掛起來了，警察來調查了幾次，陳方堂表現得很鎮定，毫無破綻。
陳方堂躺在雁都賓館房間的床上看到了這則報道，冷笑了一聲。
三
他打算吃完飯回賓館就動手。
這一晚，陳方堂最終還是沒動手，這個男人的出現令他有些不安，他決定再等一等，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的手提箱夾層里現在正裝著兩張白皙柔韌的女人臉皮，而且第三張也早已物色好，他隨時可以讓這張臉皮完整無缺的分離。
他睡得很警醒。
這一個月里，殺人剝臉案已經是第二次發生，全市的警察都開始加班，晚上人們開始呆在家裡。
他打了輛車直奔陳方堂家，他很擔心那個女人。
這女人是在網上認識的，叫馬麗文，單身。
半夜裡，大約兩三點鐘的樣子，他聽到門在響。
昨天，他們住進了雁都賓館，於是他就在隔壁開了房間。
他選了一把尖利的水果刀，掰了掰，鋼口很硬，別在後腰上，放下衣襟，遮擋得天衣無縫。
電梯平靜地升上了8樓，出電梯，進了走廊，陳方堂愣住了。
陳方堂下跪了，男兒膝下有黃金，可黃金也喚不回她的心。
天早就亮了，等劉利民回到雁都賓館，已經將近9點，才知道陳方堂已經退了房。
真是一個模仿與抄襲橫飛的時代。他原以為自己的手法是獨一無二的，沒想到這麼快就出現了跟風者。
六
一隻蒼白的手慢慢地搭在門沿，接著，半張鮮紅的臉從門后一點點地探出來，上面，一隻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陳方堂，這半張臉上沒有皮，血管和肌肉赤|裸裸地露在外面，像爬著無數條蚯蚓，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紅亮亮的血光。
三個月前，陳方堂還是個醫生，救人。
刀架上大大小小的插著十幾把刀，都很乾凈，銀光閃閃。
半晌，這張臉才悄然隱去，門緩緩地關上了，房間重歸黑暗。
管她是老虎還是兔子，在獵人面前，都得read.99csw.com死，陳方堂胸有成竹。
這次，他把屍體綁上石頭沉入郊外一個池塘里，幾天後，屍體浮起來，全市都炸了。
一
夜長夢多，他想，今天，無論如何都得動手了。
五
她的臉不見了，慘不忍睹！
那張臉彷彿瓷器般光滑，更重要的是，她的模樣與神韻也有幾分像蔣潤竹。
10點多，折騰了一陣，馬麗文便睡著了，陳方堂俯下身獃獃地盯著這張臉看了半天，伸出食指摩挲了幾下，光滑如綢緞，他的心上像有隻螞蟻爬起來，痒痒的。
陳方堂渾身戰慄起來，興奮得有些不可遏止，他騰出一隻手悄然摸向背後，拔刀在手裡。
跟了足有兩個小時，一個紅燈，那輛車加速衝過去，他的司機卻踩了腳剎車，等紅燈變色，再追，蹤影全無。
他慢慢走過去，那男人聽到腳步聲，回頭望了他一眼，目光兇狠，彷彿要刺穿他。然後他不緊不慢地回了自己房間，「砰」的一聲，門關上了。
陳方堂絲毫不受影響，有條不紊地尋找下一個獵物，很順利，找到這個女人，才用了一個星期。
可即便是鬼，也不該扒自己的臉，殺她的是別人。
他不眨眼地盯著房門，門外好像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仔細聽，又沒了。
四
賓館斜對面就有家小超市，陳方堂買了盒紅雲，燃著一根，煙霧騰起來。
陳方堂眼前漸漸模糊起來，他開始抽搐。
他終於想通了，昨天晚上那個男人叫馬麗文出去坐坐，完全是個圈套。他並不是真想約馬麗文聊天，而是想殺人。他就是那個殺人剝臉的傢伙，自己的拙劣模仿者，沒想到在這裏碰上了。
陳方堂有些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
最後，陳方堂絕望了，他抄起桌上的水果刀，重重一刀。
劉利民警覺起來，那人下樓后，他去那房間看了看，結果一開門就看見那女人死在房裡。
無法確定身份，她的臉皮被整個剝掉了，像個扒了皮的西紅柿。
陳方堂繼續追問：他跟你說什麼了？
他出去買煙。
他們往回走時，這個男人就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跟著他們進了賓館的門，跟著他們上了二樓，陳方堂開門時，他也開門，原來他就住隔壁。
這個人他見過一面，昨天，在雁都賓館的電梯里，他告訴陳方堂這個社會上壞人太多，提醒他多加小心，他說的一點兒不錯。
天堂地獄真在一線之間。
他的臉，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