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
十二
過了好半天，莫小康緩緩吐出一句話：「他來找我們了。」
四
孟西京把家裡三道門都上了鎖，所有窗戶都緊閉，然後縮在床上看電視，他把音量開得像一架B-2轟炸機那樣震耳欲聾，樓上的住戶下來敲了兩遍門了，他都裝不在家。
只要一閉眼，就看到劉壯從黑暗裡向他伸出兩隻蒼白的手，十個手指甲全都脫落了，指尖上的肉像晶瑩的石榴般向外翻著，接著劉壯的臉也從黑暗中探出來，他臉上的肉凹進去，像個只綳了層薄皮的骷髏，耳朵里還有蚯蚓在爬進爬出，他的眼睛里除了紅彤彤的血絲，還滿滿登登的全是恐懼和絕望，那目光涼絲絲的，像蛇一樣彎彎曲曲地游向他。還有聲音，孟西京彷彿聽到劉壯不停地在他耳邊聲音嘶啞的哀求：
三個人慢吞吞地圍上來。
埋箱子時他們就埋伏在小樹林外邊。
一片漆黑，樓道里的聲控燈是熄的，什麼都看不見。
孟西京看他們幾個情緒不錯，越發得意起來，吹了聲口哨，下了命令：
箱子結實得很，捆著尼龍繩，還壓著沉甸甸的泥土，他必死無疑。必死無疑，卻不等於馬上死，那還有根管子，源源不斷地送來充足的氧氣保證他不能痛快地死掉，他將活生生的被一點點餓死，一點點渴死，一點點絕望死，漫長的死。
「下坑，添土！」
說完就掛了。
11點50分，他們翻牆而出，趕往小樹林。
「沒了，沒了。」他語無倫次。
窗戶上雖然安有鐵欄杆，但經過他們的處理，早在一年前就不防盜了。
十
大寶和小寶都死了？就這麼死了？
大寶在電話里說，箱子是被他跟小寶挖出來的，他說早在十天前就偷聽到孟西京的計劃，他決定將計就計，好好玩一玩孟西京，上陣親兄弟，這種好事他當然忘不了弟弟小寶了。
門鈴不響了。
「什麼怪事？」
「那劉壯現在在哪？你們把他放出來沒？」他在電話里問大寶。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葬禮？
這也就意味著，劉壯的小命也沒了。
孟西京起身走到床前，掀起垂到地板上的床單，深深地彎下腰，把頭探到床下。
劉壯正站在門外，把臉對著貓眼，正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層防盜門。
最重要的一點：他不想腦袋被子彈打得像個掉在地上的西瓜。
他們？莫小康說的是「他們」。
一下子孟西京全都看清了。
孟西京的頭皮轟的炸了！
劉壯只能是「他」，那他們是誰？
他突然覺得劉壯就站在他身後呢，那張已經開始腐爛的臉一動不動地緊貼在他腦後，離他的後腦勺僅有一厘米，黑窟窿似的嘴裏張著，呵出絲絲涼氣，緩緩噴在他的后脖梗上。
沒人回答，死寂。
返校這天晚上熄燈前，輔導員小白老師特意到宿舍樓里逛了一圈，一二三樓住的都是他的學生，明天就開始正式上課了，他得履行職責，查人。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外面摁門鈴的那個人不太正常。
孟西京握著手機無話可說了。
他先找莫小康、梁佩、趙長天，開誠布公地把計劃說了，三個人都很吃驚，也很興奮，都產生了一試的想法。只是莫小康生性膽小，他推了推眼鏡，提了一些技術性的問題，比如：怎麼埋？埋多深？埋多久？還有，怎麼保證劉壯平安地返回地面？
「你們聽著，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劉壯在哪，我們不知道，大寶二寶怎麼死的，不知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
下一個是莫小康！
他想起范偉的那句台詞：相信你我就是第二次上當！
「不是一般的遠。」
也許，梁佩和趙長天已經躺在地底下等死了，和當初的劉壯別無兩樣。
他的話和放假前孟西京說的幾乎一模一樣。
莫小康撓撓腦袋，困惑地搖搖頭，看梁佩。
放下電話，孟西京徹底傻眼了。
莫小康說：「那天他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他居然說出不讓報警不管劉壯了這樣的話來，一點都不夠意思，所以大夥才想好好教訓下他嘛，你當時可都同意了，現在說這些多沒勁。」
門鈴響起是在下午四點鐘。
解鈴還須繫鈴人，也挺好，不他媽要什麼觀眾了，孟西京安慰自己。
下一步就是找人，找幫手，做準備。
「沒什麼事，早點回寢室，一會兒領你們看個節目，保准你們沒見過。」孟西京現在還不打算透露風聲，他要把懸念保留到12點的現場直播。
四個人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倒拖著鐵鍬嘻嘻哈哈地走遠了。
這是個不太屬於人的時間，夜最濃的時候。傳說每到這時，陰間的大門就會開啟，厲鬼出籠，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上網呢。」
遠遠的，一團漆黑里，孟西京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究竟是哪裡不對勁，還說不上來。
相比他們對他所做的，這種報復的方式看起來並不算過分。
他轉身出門，有點手忙腳亂地去敲下一間寢室的門，他怕這幾個學生追問起來，不好回答。
劉壯高興地來赴鴻門宴了，有人請吃飯誰不高興？沒想到他酒量竟如此不濟，兩瓶啤酒就放倒了，一頭扎在菜盤子上，不知不覺間就用菜湯焗了個油。
對不起了，哥們！他在心裏默默地向劉壯懺悔。此時的劉壯一定早就醒了，躺在不見天日的地下，一邊拚命地哭喊，抓撓，踢打，一邊絕望地咒罵他。
誰在樓道httpｓ://ｒｅad•99csw.ｃｏｍ里？
一切順利，沒用三個小時，劉壯就躺在小樹林的地底下跟蚯蚓為伴了。
這還了得？拿我的話當耳旁風？
孟西京鬆了口氣，海贏網吧就在學校南門外邊，一牆之隔，虛驚一場。
他想出了個不折不扣的大創意，相信除了他沒人能想得出來！
孟西京率先跳上來，比量了一下這坑的長短深淺，一揮手，像導演似的喊了聲停。
快到了。
是一包黑色的粉末狀物體。
孟西京早就盤算好了，寢室七個人，除去總導演的自己，再除去作主角的劉壯，剩下的五個人，都要邀請到他的活動中來，可不能冷落了個別同學。
他成了不折不扣的殺人犯。
外邊幾聲悶雷，接著傳來沙沙的雨聲，那聲音，彷彿一陣陣輕飄飄的腳步聲雜沓地走過。屋子裡驟然暗下來，莫小康的臉有些模糊不清。
眼睛，死者的眼睛，死氣沉沉的鉛灰色目光。
四條黑影正揮舞著鐵鍬挖坑，挖得乞乞嚓嚓。這個坑從5點多就開挖了，三個鐘頭，成績斐然，現在的大小足夠放進口棺材了。
他聽到大寶在電話里哈哈大笑，旁邊似乎小寶也在哈哈大笑，邊笑邊罵他是一種可愛的動物——豬。
「燈已黑，魂歸地，你埋我，我埋你。」
給我飯，餓呀！
謀殺？
考完了試，這一天終於來到了，沒有下雨，晴空萬里，天氣好極了。
在他身後，是滿臉是血的大寶二寶，他們的目光也陰陰地瞪著他看，血從頭上一直流淌到衣領中。
107的門關了，十分鐘后，燈熄了。
他們花20塊錢跟收破爛的租了輛板車，搞了兩把鐵鍬。
「出爾反爾，一對小人，難怪托生到一家了，早知道就埋這兩個東西了，埋他們兩天兩夜，嚇死兩個兔崽子。」孟西京惡狠狠地罵了一通。無奈，只好臨時改變計劃，帶著在場的莫、梁、趙去挖劉壯。
劉壯說：「做都做了，你埋怨也沒用。是，主意是我出的，人是我跟大寶小寶嚇死的，但你們誰也脫不了干係，小莫在孟西京床下放的泥土，打電話嚇他，你也在電話里嚇唬他了，梁佩也是，都有份，誰也別想把自己擇出去。」
「那你倆先回來，領我們過去。」
孟西京和他，幾乎就是臉對著臉。
是泥土。
他們三個人站成一個三角形，雙手下垂，一動不動，站得像三具屍體。
可坑邊放著的，卻不是棺材。
說到這，趙長天停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繼續說下去，但聲音有些變了。
可要是警察的話，莫小康有那個膽子「跟他們拼了」嗎？
二
「林大寶、林小寶都是你的同學吧？」
教學樓一塊：晚上17：00停電，晚自習暫停。宿舍樓廁所一塊：廁所已壞，暫停使用。
他會怎樣處置他們？罵他們一頓，踹兩腳？開玩笑，怎麼可能，他想起那條午夜簡訊：「燈已黑，魂歸地，你埋我，我埋你！」不禁打了個寒戰，上面不是已經寫得一清二楚了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還想什麼想。
孟西京衝進卧室。
這個門鈴好像壞了。
「海贏。」
明知故問。
13804267596，正是劉壯的號碼，千真萬確。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活埋劉壯！這個創意，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相當的絕！
劉壯的鬼魂找上莫小康了？馬上把他也拖入地下，湮沒在泥土裡？
孟西京正要把眼睛從貓眼上移開。這時，樓道里的燈泡一瞬間亮了起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孟西京心服口服。
又挖了幾鍬，還是。
忘了帶手電筒，只能磕磕絆絆地走過去，幾把鐵鍬拖在地上發出嘩啦嘩啦的躁音。
孟西京趕忙把莫小康讓進屋，他探頭探腦地向樓道里掃了兩眼，才放心地關上門。這段時間這已經成了習慣，開門的時候總要往樓道里望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望什麼，更不清楚到底想望見什麼，不想望見什麼，這成了一種潛意識支配下的動作，也許……是怕莫小康身後跟進來什麼東西。
埋的時候，他們只是在箱子上薄薄地敷了層虛土，箱子上蓋距地表頂多也就是20公分厚，現在孟西京挖了足有半米深，連個箱子毛都沒有了。
他沒說「他」，他說的是「他們」。
——這隻是個玩笑！
漆黑一片。
他告訴孟西京，梁佩失蹤了，說這些時，他幾乎帶了哭腔了。
他耳邊不斷重複這幾句話，白天黑夜，無休無止。
一定有事。
孟西京猜對了，正是大寶乾的。
「從昨天晚上直到現在，一天一夜沒影了，他家也在四處找，報警人家派出所不受理，說要超過72小時才算失蹤，他家裡都炸了。」
莫小康面色慘白地站在門外，眼鏡片髒得有些模糊了，這讓他的眼神也顯得模模糊糊的，身上那件蛋黃色的T恤衫看上去皺皺巴巴，好像很久沒洗了。看到孟西京，莫小康咧咧嘴，看起來像是個笑，但笑得很不成功，哭相，像主持人崔永元。
趙長天坐起來，說：「都怪劉壯，當初按原計劃來多好，就演到讓我表哥打電話裝交警騙他說大寶小寶撞死了，然後你們一起從床底下鑽出來，到那結束就行了嘛，幹嘛還追到他家裡，還裝神弄鬼地嚇他，好人也能給嚇出心臟病來。」
箱子，連同生死不明的劉壯同學，一起不翼而飛了。
孟西京腦子裡電光一閃，恍然大悟，一陣愉悅感傳遍全身。這種大難不死，絕處逢生的感覺太美妙了，他又活了。
可一直坐等到凌晨三點，兩寶也沒有出現，
ｈｔｔｐs://rｅaｄ.9９csw.cｏm孟西京一拍大腿：上當了。他估計大寶他們早就把劉壯放出來了，合夥耍他們玩呢，現在三個傢伙沒準在寢室睡得正香呢，他又被擺了一道。他魂飛魄散。
六
「他們來了，就在我家門外，我……跟他們拼了。」是這麼說的。
可孟西京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他只想管自己。
那根連接劉壯嘴巴與氧氣的管子沒了！
對莫小康的到來，孟西京很高興，也有些奇怪，雖然都在一個城市裡，但莫小康從沒來過他家，這還是頭一次。
他相信他們會同意的，現在他們在一條船上，船一沉，都完蛋，他們沒的選擇。
每個人都不做聲了。
孟西京越來越覺得發毛了。
他找手機，找到了，但沒有電池。放假第一天，他就把電話關了，電池拆了，丟到一邊，他怕有人找他，他誰都怕，尤其是警察。
「爸、媽，是你們嗎？」
簡訊。
莫小康一聲不吭地窩在客廳的沙發里，沒有喝孟西京倒的水，孟西京坐在對面，看莫小康的表情，他已經感覺到了些什麼，心一點點地沉下去。
亡羊補牢，他趕緊給大寶打電話。
這箱子外邊包了層灰不拉嘰的塑料布，用尼龍繩捆得像個粽子。奇怪的是靠近一頭的上方居然插了根白色的塑料管子，約有成人手臂粗細，穿透上蓋，直插箱內，直直豎起，活像躺著的人叼著根香煙。
中央3套正在重播前年國慶大閱兵的記錄片，我軍軍容整齊，步履一致，虎虎有生氣，看得孟西京豪情頓生，膽子都有些大起來。
那根豎在浮土上的白色管子沒了！
「小寶呢？」
孟西京的父母都上班了，孟西京開的門，他一愣。
他沒有腳，他的褲管是空蕩蕩的。
他起碼還能活半個月，也許更長，他要在黑暗潮濕的地底下一動不能動地躺上幾百小時、幾萬分鐘，慢慢地耗盡自己，悄悄地死掉。
報警？不不不，他早把這兩個字抹掉了，那是自投羅網。即便全城的警察都出動搜尋劉壯，牽上所有的警犬，也是大海撈針，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時候，他也完蛋了。劉壯橫豎是死，沒必要拉著他一起陪葬。
「等的就是這句話。」電話里大寶得意地笑了。
埋在哪，只有他倆知道，可他們卻齊刷刷地死掉了，把劉壯丟在地底下。
還有點兒電，足夠開機了，等了一分鐘，一通亂響，雜七雜八的收到十幾條簡訊，廣告的，催費的，朋友的，果然，其中就有這條。
這個他猜的不對，下一個並不是他。
一
屋子卻顯得更加死寂。鳥鳴山更幽，就是這種詭異的效果。
這回玩大了。
趙長天也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放我出去，好冷好黑呀！
劉壯盯著他，半晌，緩緩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咽氣了，但那雙眼睛並沒有合，睜著，圓睜，死死地瞪著他，彷彿要剜進他的眼眶裡，接著，一群螞蟻、蚯蚓、蚰蜒從各個角落湧出來，頃刻間爬滿了劉壯的全身，一扭一扭地鑽進他的身體，可那雙眼睛，仍然一眨不眨……
「燈已黑，魂歸地，你埋我，我埋你。」
「我是市交警隊的，找你了解點情況。今天凌晨1時30分左右，你的同學林大寶、林小寶乘坐一輛計程車在瀟湘南路與一輛迎面開來的卡車相撞，車上包括司機在內的三人當場身亡，我們檢查林大寶的手機時，發現事故發生不久前，你們曾經通過電話，我們想了解一下他們深夜外出的原因。」
地里？挖出來的？
是他神經過敏了！
「理論上……也有這種可能，不過……」趙長天欲言又止。
這是天下第一的死法！
孟西京像麵條一樣的軟塌塌了。
他和梁佩都是巒州市的，高中時他們就是一個學校的，家住得也不遠，走得很近，處得很鐵，他說梁佩失蹤了，那就是失蹤了。
經過這次打擊，孟西京有所收斂，他潛伏著忍耐著，直到學期快結束之際，他終於憋不住了，他要在放假前搞個大節目，好好地過過乾癮。
大寶嘿嘿一樂，「放出來多沒勁，要玩就玩到底嘛，我們換了個地兒，又把他照原樣兒埋啦，咱繼續玩，你要能找著給挖出來，我們請大夥吃飯，否則你請，難度是有點大，不過我會提供線索的。」
整整12個字。發送時間是午夜12點。
那邊「哦」了一聲，掛了。
回到寢室已經是上午8點半了，這次走的是門。
大腦暫停了，時間暫停了。
孟西京把實施日期定在本學期的最後一天，這個日期選得也很科學：剛考完試，大家都閑著沒事，搞完了，大家哈哈一樂，就放假回家，你說多好！
返回寢室，不到9點鐘，孟西京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兩趟，仍舊興奮，不過他也有點擔心，他最擔心的是劉壯酒醒了，會不會嚇得尿褲子，真要尿了褲子可就有點過了，傳出去，身敗名裂，保不齊那小子會翻臉的。可轉念又一想，也不至於，劉壯平時嘻嘻哈哈的，膽子大，脾氣也不錯，他的性格是經得起開玩笑的，兩個人還對床，關係最鐵，應該沒什麼問題，這也正是孟西京選擇埋他而非別人的根本原因。
七
孟西京的父母6點鐘下班回家，匆匆做飯吃飯，匆匆收拾洗碗，匆匆換好衣服，7點半鍾就匆匆出門了。他們忙著去打麻將。
天很黑，伸手不見五指。
劉壯的臉上粘著
九*九*藏*書泥土，頭髮上也滿是泥土，耳朵眼兒里塞著泥土，連牙縫裡也全是泥土，他的嘴咧著，他居然在笑。
給我水，渴呀！
「昨天下午我們在東山公園的湖邊看釣魚，這湖叫博愛湖，是我們市最大的一個人工湖，每天都有好多人在那釣魚，我們看一老頭起鉤，梁佩一直在邊上指手畫腳的瞎嚷嚷，特興奮，魚上來了，突然間他沒動靜了，我覺得挺奇怪，心想他怎麼不嚷嚷了？一回頭，就看他眼神有點發直，朝著遠處的一座假山直勾勾地看。」
八
那是劉壯的臉！！！
前天莫小康走了以後，孟西京就把手機開了，他怕警察，但更怕催命鬼，他趕緊給梁佩和趙長天打了電話，叮囑他們從今天起手機24小時開機，保持通訊暢通，有問題馬上通氣。
「別廢話，趕緊把劉壯弄出來。」
電視里正在重播新版的《神鵰俠侶》，楊過跟小龍女正在盪鞦韆，這個鞦韆盪過來，又盪過去，盪得很有詩意很浪漫。
但是刑警呢？人命案呢？
又過了兩分鐘，走近了，他終於意識到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兒了。
九
只要他們四個都不說，這個秘密能一直守到死。
這似乎是一種求生的本能，5分鐘前他本能地對那個交警撒了謊，說大寶只是告訴他晚上不回寢室住了，他是寢室長，這是規矩，別的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新鮮的，濕濕的，就像剛從地里挖出來的。
孟西京想起在學校時他們曾經互留過家庭住址，他只能是通過家庭住址找來的。
莫小康一語成讖，真把劉壯給玩死了。
現在他笑不出來了。會是真的嗎？
「就昨天下午，我們在東山公園裡看釣魚，6點多吧，就各回各家了，結果他沒回家，不見了。」
那麼，他……是怎麼找到的？
小白老師「哦」了一聲，他想起來了，那個假期里突發心臟病死亡的學生就叫孟西京，原來就是這個寢室的，今天上午系裡張書記特意叮囑他，說這個事最好先別跟學生們講。
一夜之間，三條人命！！！
他縮在自己那個十平米的小房間里哪也不去，從早到晚地開著燈，開著電視機，惶惶不可終日，十幾天過得彷彿像十幾年那麼久。
孟西京有自己的邏輯和理由。
看莫小康還有些不放心，孟西京猛地一拍瘦巴巴的胸脯，打了保票：「你們就放心吧，搞死了算我的！」
槍聲！砰！子彈穿過腦子，炸飛半邊臉，腦漿迸裂，眼珠子甩出幾米遠……孟西京彷彿看到自己已經躺在刑場上，成了被正法的殺人犯。
可劉壯還在地里埋著呢。
第17天，莫小康居然來登門拜訪了。
天一點一點地黑下去，今天的夜彷彿特別黑，濃得化不開。
11點半了，大寶和二寶一個寶也沒回來，孟西京被欺騙了，十分生氣。
他的顧慮很有道理，他們都滿了18歲，真把劉壯搞死了，都得陪著他一起上路。
這種死法簡直太可怕了！
電話里大寶似乎有些掃興，怏怏地說：「你這人真沒勁，我們蹬那麼長時間板車，還有挖坑，挖了兩個多鐘頭，胳膊都要掉了，白玩了呀？」
細長，雖有幾分像棺材但確實不是棺材，比棺材要小得多，那只是口長條形的箱子，大約一米二三長，七八十公分寬，倒退十年東北農村幾乎家家都有一對，用來裝衣裳。
孟西京軟軟地接起電話，忽然，他像被打了興奮劑，暗淡的雙眼一下子明亮起來。
趙長天不做聲了。
孟西京。
一小堆泥土。
按孟西京的方案，到半夜12點時再把他刨出來。
孟西京呆若木雞，他的大腦彷彿遭受了重重一擊，耳朵里開始嗡嗡鳴響，像有一輛救護車在裡邊鳴著笛狂奔。
可黑暗中，誰都沒有注意，此時孟西京的床上並不是空的，而是正直挺挺地躺著一個人。
聲音越大，越能壯膽，大多數人害怕的時候都這麼干！
孟西京掛斷電話，長出了一口氣。莫小康他們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恨恨地說：再他媽也不陪你玩兒了，差點嚇尿褲子了。
兩條已然，是他間接造成的，一條必然，是他直接造成的。
「梁佩和趙長天我都打電話問了，他們也收著了。不單單是這條簡訊，還有這個。」莫小康把手裡的塑料袋輕輕放在茶几上，這個塑料袋從進門起他就在手心裏攥著，孟西京並沒太在意。
箱子、繩子、管子、板車，孟西京早就一一搞定，當日下午便將一應道具運至小樹林。
的確沒了，孟西京指的是箱子，箱子沒了。
孟西京如同被蝎子蟄了一下，寂靜令他恐懼，突如其來的聲響更嚇了他一跳，他的神經現在脆弱得像泡熟的方便麵。
幫戰、天魔戰刀，他說的是一款網路遊戲。
「你怎麼就確定他失蹤了？」孟西京小心翼翼地問。
「你看到劉壯了？他還活著？」孟西京一把抓住莫小康的胳膊，指甲幾乎摳到肉里。
孟西京說得很沒有底氣，但那個交警卻沒有表示懷疑，問了幾句就掛線了，這也在他意料之中，對於一起交通事故，警察沒必要太過認真。
其實不是冷，七月流火，熱還熱不過來呢，誰會冷？是怕！
孟西京仍舊守著電視機，他抱著一個枕頭，身邊放著把菜刀，挺鋒利，刀刃上還粘著一小片韭菜葉，他們晚上吃的韭菜炒雞蛋。
太奇怪了，門鈴就這樣每隔五秒響一聲。
「在哪上網呢？」
屋子裡陷入了死寂。
其他三個人都沒動，只是傻傻地看著孟西京，看樣子是嚇呆了。
這read.99csw.com半個月，他過得像只驚弓的小麻雀。
孟西京19歲，他的愛好很專一，他不愛泡MM，不愛K歌，不愛世界盃，惟一的愛好就喜歡整人玩。
真快，假期已經過去半個月。
可今天，才不到兩天，梁佩的電話就打不通了，打了三遍，全都不在服務區，再打，還是。
他暗自後悔，怎麼忘了提前跟兩個人打聲招呼。
「也在啊，老大，你有事兒啊？」
孟西京走到箱子前，趴到管子上聽一會兒，又「噗噗」地沖裏面吹了幾口氣，胸有成竹地說：「放心，保證沒事。」
孟西京一聽，覺得有點不妙，按他的打算，這件事全寢室7個人都得參与，尤其是大寶小寶，是作為觀眾出場的，到時候，要當著他們的面挖出箱子，放出劉壯，叫他們目瞪口呆，雙雙傻眼。孟西京就是這樣設計的，這樣才好玩兒，才有戲劇效果。可這兩個傢伙早不回家，晚不回家，要是偏趕上今天回家，活動效果可就難免要打折了，那多掃興。
午夜12點，誰的手機發出了整點的報時音。
手裡的名單上是7個人，屋子裡只有6個。
五秒鐘的沉寂后，丁咚——，又一聲。
突然，孟西京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話了：
「誰？」他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
孟西京的菜刀掉在地毯上，接著，他人也倒下了。
孟西京給他們寬心，說：「我給他插根管子，保證沒事兒，再說就埋幾個鐘頭。」
「誰知道這小子有心臟病呀！」是梁佩的聲音。
孟西京肺都要氣炸了。
孟西京用腳趾頭點著遙控器把聲音關小，一手在屁股下面划拉了幾下，摸出電話接起。
兩個卧室的抽屜都翻了，終於把電池翻出來。
孟西京他們前腳走，哥倆後腳就把劉壯的箱子挖出來，抬上板車轉移了。
孟西京躲在家裡，心神不寧。書上說家是溫暖安靜的港灣，可孟西京的安全感是負數的。
劉壯，他正躺在狹小的黑漆漆的箱子里，只能躺著，不能翻身，不能坐起，腿勉強伸直，前後左右都是板壁，像被擠壓在一個模子里。他喊破喉嚨，可衝破泥土的只是蚊子大小的聲音，他手腳亂蹬亂撓，除了把手指搞得鮮血淋漓毫無作用。
相對於挖出箱子，看到裡邊橫陳著滿臉青紫、雙目暴突，胸口在臨死前被撓得血痕道道的劉壯屍體，什麼都沒有倒是個稍微好一些的結果。
出乎意料，寢室里沒人。孟西京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一夜沒睡，大腦都硬了，倒頭就睡，剛要入夢，手機響了。
嘎吱，嘎吱，孟西京脆弱的神經又絞緊了兩扣。
孟西京腦袋裡一聲炸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隨即他跳起來，操起鐵鍬，瘋了似的撲上去開始挖，嘴裏還不住地嗚嗚叫著，聽不清念叨些什麼。
趙長天壓低了聲音：
劉壯仍在箱子里，而孟西京似乎就在一旁，很近，那個位置按道理講應該是泥土，但做夢是不講道理的，他確實就在那裡。
「打車，我給你們報銷還不行嗎？」孟西京幾乎用喊了。
假期結束，開學了。
所以，他決定讓所有人跟著他一起撒謊，訂立攻守同盟，徹底隱瞞這件事。
莫小康、梁佩、趙長天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好像被他的話嚇了一跳，一齊抬起頭，看著他，表情驚愕。
莫小康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這堆土是今天早上在我床底下發現的，自己跑出來的，昨天晚上我拖的地，地板乾乾淨淨，可早上，它就出現了，濕乎乎的，就像剛從地里挖出來的。
假期的第20天，是八一建軍節。
這是孟西京從一部好萊塢二流電影里學到的橋段。埋了，再挖出來，毫髮無損，但嚇他個半死，多有意思。
月黑風高的晚8點，學校南牆外小樹林，有情況。
然後，就是請劉壯吃飯了，就定在學校門口的天水冷麵館，工薪消費，經濟實惠。
回去的路上經過海贏網吧，捲簾門沒拉下，裏面燈火通明，正在非法營業中，他們臨時決定不回寢室了，一人找了台機器，殺CS一直殺到天亮。
孟西京又要發飆了。
「遠不？」
費勁勞力，千辛萬苦地找來他家？
另三個人丟掉手裡的鐵鍬先後爬上來，孟西京示意他們抬箱子，下坑。
「你誰呀？」
孟西京不得不去開門，門鈴聲像鎚子一樣砸他的神經，再砸就斷了。
那下一個會輪到誰？莫小康還是他？他不敢想下去，但腦袋裡的方向盤好像失控了，他越怕什麼，就越不由自主地朝那想。
他問最近的林大寶：你們屋誰還沒回來？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孟西京傻了。
孟西京剛剛完成由中學生向大學生的轉變，本學期是他大學生涯的處|女學期，正因為如此，才差點沒把他憋死。初來乍到，為了表現得低調，他只好壓抑自己的愛好，只是在開學不久時小試身手，掛了兩塊小黑板。
丁咚——又響了一聲。
No，說來你可能不大信。
梁佩正手握兩塊黑乎乎的啞鈴鍛煉肱二頭肌，他呼哧呼哧地說：「不會是回家了吧？他們家把這對雙胞胎當寶似的，尤其是他奶奶那老太太，隔三差五就往這打電話叫他們回家吃飯。我離電話最近，最倒霉。」
從昨天起，趙長天也不在服務區了，孟西京心裏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趙長天也把耳朵貼在管口聽了聽，嘿嘿一笑：「睡得跟豬似的，還打呼嚕呢。」
他有些不解。
「我問他看什麼，他說他好像……好像看到劉壯了，就站在假山下，笑著沖他招手。我一看，哪有人啊，就說他是精神病，出幻覺了。說是這麼說，我心裏也有點毛毛的，也沒興緻看什麼釣魚了，我們read.99csw.com倆就分開回家了。結果他就……不見了。」
他馬上打給趙長天，剛想說兩句不好聽的狠話出出氣，結果剛要張嘴，趙長天就告訴他梁佩失蹤了，他立刻蔫了。
他一動不動地仰躺在床上，目光獃滯，面無表情。
全是孟西京的主意。
「有話痛快說，別吞吞吐吐的。」孟西京強忍著保持語言美。
莫小康直直地看著孟西京，一字一頓地反問道：「誰說只有活著才能來找我們？」
丁咚——門鈴響了！只響了一聲。
全世界有50幾億人，卻沒有一個知道劉壯被埋在哪兒，聽大寶電話里的口氣，他還故意找了個連鬼都找不到的犄角旮旯。
「昨天……昨天發生了件怪事，我懷疑……跟梁佩的失蹤有關。」
不過，所謂稍微好一些是相對的，絕對來講，仍然是嚴重的。
滴——
同學們都很單純，毫不猶豫地就信以為真了。兩塊牌子、兩個暫停給同學們的學習和生活造成了惡劣的影響，結果孟西京惡有惡報，在寫檢查中度過了國慶節后的第一個星期。
孟西京接過來，手抖得厲害。
孟西京用手指拈了一點，一眼就看出是什麼了，這東西誰看了都知道。
進了107，他一眼就發現人不全。
孟西京一字不漏地全聽清楚了。
手忙腳亂地挖了一陣，孟西京突然停下了，他回過頭，竟然一臉白痴的表情。
梁佩趕緊說：「我聽聽，我聽聽。」聽了一聽，就哈哈地笑起來。
孟西京一聲令下，動手。
你埋我，我埋你，也就是活埋！
孟西京躺在床上繼續思考計劃的下面步驟，突然抻長脖子問上鋪的莫小康：「大寶小寶呢？怎麼還沒回來？」
管子沒了！！！
雖然就要放假了，但管寢室的大爺很敬業，宿舍樓早熄了燈，大門也鎖了，不過這難不倒孟西京，他們有自己的綠色通道。
電話里趙長天的聲音哆哆嗦嗦，好像冷。
他聽到莫小康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嚎叫了一句話，只有一句，接著電話就掛斷了，傳出一陣滴滴的盲音。
五
離孟西京最近的莫小康顯得有些猶豫，小聲問他：「老大，咱不會搞出人命吧？」
孟西京哪還有興趣繼續玩，剛才差一點把苦膽嚇破了，他趕緊說：「算了算了，不玩了，算你倆狠，趕緊把劉壯弄出來吧。」
八條胳膊繃緊，箱子緩緩地沉入坑內，隨即被一鍬鍬的泥土覆蓋，它像一具真的棺材一樣被埋進地下，只剩下那根管子昂揚地挺立在浮土上，彷彿一隻潛到海平面以下的潛水艇。
「大寶，幹嘛呢？」
淡藍色的屏幕上十二個醒目黑字：
身後只是一道白牆，沒有劉壯，什麼都沒有。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他攥著菜刀，感到菜刀把粘乎乎的。
「恩！」
電視機里三軍方隊正步走過天安門，步伐整齊，英姿颯爽，漫天氣球綵帶，掌聲歡呼聲雷動。
「太遠了，我們走不動。」
他猜測，也許已經輪到趙長天了，先是梁佩，再是他，合情合理。
孟西京不敢動了，他一點一點地轉過頭，汗水湧出，像蚯蚓般爬滿額頭。
也許，下一個就是他。
黑暗裡，劉壯突然說話了：「記住了，孟西京的事我們可什麼都不知道，這事咱們人人都有份，一旦說出去什麼後果你們心裏都清楚。」
果然是他！！！
莫小康喊的是：他們來了，就在我家門外，我……跟他們拼了。
大寶懶洋洋地在電話里說，包夜了，今晚上有幫戰，勝者的獎品是一柄天魔戰刀，他還說，今天就是他奶奶親自打電話來叫都不好使了。
「他失蹤前你們見最後一面是在什麼時候？」
孟西京真的害怕了，從來沒這麼怕過。
這時，電話響了，來電顯示是莫小康的名字。
十一
陌生號碼，陌生男人，聲音冰冷：「你是孟西京嗎？」
林大寶馬上站起來回答：孟西京，他沒返校。
是鬼，那都是誰？
《聊齋志異》里是這麼寫的，孟西京當初看這段時，還邊笑邊講地嚇唬后桌的女生。
孟西京在電腦里搖身一變成了美國種的反恐精英，長槍短槍交替使用，殘忍地擊斃了200多個恐怖分子，殺得血光四濺，才不那麼鬱悶了。
「我們倆沒勁兒了，要弄你自己過來弄吧。」
牆上的鍾指向9點半，按經驗推斷，這個時間孟西京的父母應該與牌友拉開陣仗激戰正酣，而不是鳴金收兵。
「不會去上網包夜了吧，玩上癮了就不愛回家了。」孟西京特別希望是他說的這樣。
第16天晚上，孟西京做了個夢，夢裡，劉壯死了。
搞不好，劉壯已經死翹翹了！
如果他們是人，難道是警察？
梁佩和趙長天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沒好氣地嘟囔道：明明是你不開機，反倒倒打一耙，真是豬八戒的乾兒子。
——窗戶。他們住一樓，107，得天獨厚。
與此同時，孟西京坐了起來，輕飄飄地下床，最先走向熟睡中的劉壯。
那根作為維持劉壯生命惟一通道的管子沒了！
把一隻眼睛對準貓眼，向外看去。
一條新簡訊，就在莫小康的手機上。
「劉壯。」
三
孟西京的父母也看出他的不正常，可無奈的是，孟西京聲稱自己非常正常，拒絕溝通。
整人，在香港電影里叫「整蠱」，周星馳拍過一部電影叫《整蠱專家》，就是這個整蠱，我們內地也叫開玩笑，都是一個意思。
再打電話。
慢慢的，他們先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那是睡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