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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兇預告

行兇預告

作者:貓郎君
他們已經許久沒有親密的行為了,妻子小腹上的皮膚正在日漸鬆弛,它們就像一堆雪白肥胖的蚯蚓擠在一起,撫摸上去令他心生厭煩。剛結婚那陣,他們偶爾還擁抱著入睡,讓她把腿搭在他的腰上,但只過了半年,他就習慣於背朝著她了,他覺得這個姿勢更有利於睡眠。
他覺得那個計程車司機十分可疑,他努力回憶那個電話里的聲音,想同他的聲音做個對比,結果這兩個人的聲音他竟然都想不起來了,人在心情緊張的時候,往往不容易記住事情。
莫莉,一次網上報名參加的穿越西理山的驢行活動中結識的,她是個姿色平平的中學數學教師,她的丈夫是她的同事,一位不苟言笑的體育老師,白華還曾見過他一面。他的身體不存在任何問題,莫莉認為他們間的問題是心靈方面的。
他們交往的歷史從兩年半到四年不等,這種關係如同流水綿綿始終無法斬斷,婚姻築起的矮牆對於善於攀援的紅杏來說形同虛設,他同她們見面的頻率大約是半個月到一個月一次,地點通常都選在郊區的賓館,有時候也去幾十公裡外的鄰市。
第二天早晨上班時,他剛走出小區大門,站在馬路邊還沒來得及抬起手臂攔車,一輛鮮紅色的現代伊蘭特計程車就慢慢從他身後拐過來,停在路邊,司機為他打開了車門,微笑地望著他。那是個梳著小平頭的黑瘦男人,穿一件松垮的煙灰色T恤。
「這個不重要。」那個聲音慢慢說。
白華盯著他腰間黑漆漆的槍套,從而無暇顧及他的表情。他盡量裝做若無其事地後退了兩步,「我們沒什麼來往,一點來往都沒有,你,」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你最好去找這層樓其他的住戶問問。」
客廳傳來了開門的聲音,白華對著話筒說:「先這樣,她回來了,我再聯繫你吧。」隨即掛斷了電話。他把手機揣進口袋,按下馬桶的沖水按鈕,在轟鳴的沖水聲中,假裝低頭整理著衣褲走進客廳。
他在惶恐與不安中度過了這個白天,黃昏與下班的時刻一同降臨了,他把咖啡杯里殘留的咖啡飲盡,提起黑色的電腦包走出公司。

3

車裡的男人隔著玻璃看了他一會,把車慢慢開走了。
他妻子在廚房喊:「誰打來的電話?」
楊婉,QQ聊天釣到的,她老公好像是個警察,但威猛read.99csw.com的警服下他的陽剛之氣卻不能令她滿意,她對於與白華的約會最為流連忘返。
他朝大廳走去,那裡有八部電梯,從天空通往地面,就在距離那裡還有幾步路的地方,他聽到背後有個低沉但有力的男聲叫他:白華。
方才走在前面的醫生依舊沉默著,他伸出手,操起了架子上的一台電鋸。

1

白華感覺自己的喉嚨幹起來,他突起的喉結費力地蠕動了一下。
無論是誰,白華都嗅到了濃郁的危險,這種事不比其他,一個遭受了羞辱的男人,一個心尖上被|插上把刀的男人,無疑會處於一種癲狂的狀態中,不管他從事何種職業,他孔武有力或是弱不禁風,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變成一匹狼,他如果打電話說要卸你一條腿,那十有八九是會履行諾言的。
「我要割下你一條腿來。」那個人在電話里彬彬有禮地說。「三天之內。」他居然還強調了時間。
「要不是有人告訴我,」他陰沉地吐出了這惟一的一句話,「我他媽還蒙在鼓裡呢。」
沒事。他不耐煩地搖搖頭,睡覺吧。
「你是來問住在對門那家人的事情?」白華盯著他。
白華急急地從西裝里兜摸出錢夾,捏出一張20的扔過去,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下了車,然後像躲避什麼似的遠遠站到路邊,盯著往來的車輛左顧右盼。
電鋸隨即瘋狂地旋轉起來,手術室里頃刻間填滿了尖銳的雜訊,彷彿四處飛舞著碎玻璃渣子。
「咱們的事被你老公知道了?」
防盜門被關上了。
「哦,那可能不是他。」白華自言自語道。
這次他真的掛掉了電話,掛電話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挺平靜的。
「你是誰?」
白華站了十幾分鐘,終於打到一輛女司機駕駛的計程車,這才心安理得地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警察果然朝他走過來,隨著他的走近,帽沿下的臉也清晰起來,這是張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的臉,有著明快的線條,這張臉如果單獨拿出來,更接近一個學文科的大學生,而不是個警察。
白華根據那人的話分析了一下,初步得出了一些結論,這個男人,應該是何東娜、楊婉、莫莉、張妍這四個人的丈夫中的一個,他婚後這一年多,跟他保持那種關係的良家婦女只有這四個人,找小姐不九*九*藏*書應該包含在內,也不能說小姐就沒有老公,只是沒聽說過小姐的老公會打電話給妻子的客人,譴責人家給自己戴了綠帽,這不能成立。白華覺得嫌疑只能在她們四個身上。

6

白華想了想,這件事還不能讓她知道,如果打電話的人不是她的丈夫,也就等於變相承認了自己還有其他的女人。
一針麻醉劑進入了白華的身體,幾秒鐘內就起到了作用,令白華完全喪失了知覺。
假如他想要自己的一條腿,其實再方便不過了,他可以找一個借口對著他的大腿連開幾槍,把骨頭和血管一起打斷。
「是的。」年輕的警察終於將目光放在了他的臉上。

5

那麼到底會是誰呢?誰會是那個打電話的人?
她們四個人間其實是不知道其他人存在的。
「停車!」他猛地大叫了一聲。
楊婉的丈夫不正是一個警察嗎?
他慢慢轉過頭,小心地打量著開車的這個人,男人沒有回過頭來看他,只是通過懸挂在頭頂上方的倒視鏡瞄了他一眼,他們的目光在鏡子里碰撞到一起,白華覺得他這一眼很鋒利。
一定是在誰的身上出了差錯,是哪個笨女人?
旁邊的一個助手問他:劉醫生,真有這麼嚴重?需要截肢?
「沒,沒誰,」過了會兒他又說,「一個朋友,你不認識。」

4

「關於你的鄰居,你了解多少?」他理應是在詢問白華,但他的眼睛卻在客廳里左看右看。
也許這個人就是楊婉的丈夫,那個性無能的警察,那個打電話威脅他的人,他找了個借口進入了他的家,實際上是貓在吃掉老鼠前進行的一場戲弄。這很有可能。
男人的聲音耐心地響起來,就像在跟白華辯一個道理。「我的老婆,你上了我的老婆,你送給我一頂綠帽,我要你一條腿過分嗎?」他自己回答了自己,「一點都不過分。」
三個穿著白色大褂的男醫生坐在他身邊,隨著車廂的晃動而微微搖擺著身體,簡單地固定住他的腿后,他們似乎已經完成了任務,就像三個坐在貨車上的工人,談笑風生地聊起了物價、狗、立交橋路面塌陷的新聞。
白華告誡自己要小心。
白華上了車,坐到了副駕https://read•99csw•com駛的位置,車一啟動,他忽然醒過神來,他現在搭乘的可是一輛計程車,而那個潛在的行兇者有四分之一的嫌疑是屬於一個計程車司機的,他居然忽略了這一點。
他下意識地停住腳,回頭看去。
「你經常到我們小區那一片拉活兒嗎?」
真的非常方便。

7

白華的臉色沉鬱下去,這個不期而至的警察真的是來查什麼鄰居的案件的?誰信?
這的確是個挺關鍵的問題,它可能涉及到他搭上這輛車的合理性,是偶然還是必然。
十分鐘后,車顛簸了一下后停住了,白華被推下車,穿過了一條充斥著來蘇水味道的雪白走廊,他被推進了一扇打開時會發出咯吱聲響的門裡,門口的塑料牌上用紅顏料寫著「手術室」這三個字。
那天晚上八點多,有人按響了門鈴,風鈴般的電子音在房間里飄蕩,他精神緊張地朝門口望去,身子綳得像一張弓。
「什麼?你說誰?」
「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你確定?」
你的神色好像不對,哪不舒服嗎?妻子關切地問。
男人轉過頭,望著他笑笑:「不是,頭一回。」
做完這個手術,他就可以下班回家了,他美麗的妻子正在家裡等著他,他也要在她的腿上動一次完全相同的手術,這樣,這對賤人就般配了。
「他們出了什麼事?」
一根不鏽鋼管被掄起了一道圓弧,正反射著夕陽的光輝,挾裹著清亮的風聲奔向他的膝蓋。
最近這兩天他都沒有打車去上班,而是選擇了乘坐928路公交車前往公司,他認為這更加安全一些。下車后還需要步行大約五分鐘的路程,就在他走在這段路上時,他的感覺告訴他背後那來歷不明的目光又出現了,就如同無數條透明的蛛絲黏在了他的頭髮、衣服上。他回過頭,皺著眉頭,讓視線在無數的行人身上掃蕩,似乎每個人都有嫌疑,又似乎每個人都清白無辜,這種被監視的感覺一直持續到他走進寫字樓,那些視線的蛛絲才忽然被截斷了。
他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腿,兩條腿可憐巴巴地並在一起,正局促地蜷曲在狹小的空間里,抬頭望向車窗外,結實的水泥隔離墩飛速地滑過,車的速度假如同它們的硬度結合在一起,任何一條腿里的骨頭都是不堪一擊的……
然後他們開始丁丁當當地工作起來。
他在腦子裡把read.99csw.com四個人的背景梳理了一遍,以前他關注的都是她們的身體,關注她們身後的男人還是頭一次,一切印象都零碎而影影綽綽。
他想到了一個問題,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
黑瘦的男人目視前方,動作輕緩地轉動著方向盤,聲音不大地說,「開出租的沒這眼力還成?是怎麼回事,不用等他伸手,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可瞞不了我。」
「是嗎?」警察點點頭,「好吧,那打攪你了。」
白華像搶一件東西那樣倉皇叫起來,「別掛別掛,咱們說說清楚,我究竟……」
第二天,也是陌生人所說的三天期限中的第二天,白華感覺自己被人盯上了,他走在街上,走在小區里,坐在餐館中,總是感覺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他有時候利用諜戰劇里學來的技巧,走著走著就猛地一回頭,可除了令走在身後的行人短促地驚愕一下,一次都沒有發現某個驚慌失措之徒慌張地躲到路邊。看來那些電視劇都是蒙人的。
他不能證明真有一個人在監視他的行蹤,但他卻信賴這份感覺。
他還算了解女人,女人是種奇怪的生物,即便自己是在偷情,也不願意這個男人有除她之外的其他女人。她們總是想著獨佔。
「沒什麼反常啊,要是真給他知道了,還不得鬧翻天?」
一個年輕的小保安奮不顧身地撲過來,死死抱住了這個渾身上下充滿了殺氣的結實男人。接著又有三個男人撲上來,他的鋼管掉到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但他的人還在一聲不吭地掙扎著,想要重新撿起那根管子。
「當然是涉及了一個案件,那家的男主人因為同有夫之婦關係曖昧,結果被那個丈夫捅了一刀。」他望著白華眯起了眼睛,「所以我順便到你這裏來問問,你是他的鄰居嘛。」
他單膝跪在了地上,右腿的膝蓋骨有極大的可能已經粉碎,直到這時他才看清了體育老師那張黝黑的扭曲的面孔,那根比一元硬幣還要稍粗一些的鋼管正緊攥在他的手裡,他就像個古代的武將。
晚上下班回家,妻子還沒有回來,他縮在客廳的沙發上,電視機里的人物們大聲地彼此說著話,但他一句都沒有聽到。他在想著自己的事情。
鋼管再次緩慢移動起來,被那兩隻肌肉隆起的胳膊高高舉過了頭頂,這次它對準的是白華的頭顱。
他在這個空曠的房間里靜靜地躺了一會兒,門再次難聽地響起來,四個全副武裝的醫生魚貫走了進來,後面read.99csw.com的三個白口罩里傳來了女孩的聲音,只有走在前面的那位男醫生默不作聲。
張妍,一家有過業務往來公司的銷售經理,她老公是幹什麼的,沒聽她提起過。她不提起他也許是源於慚愧。她不提,白華自然也就不問,他從來恪守規矩。
隨後白華聽到了那聲清脆的「卡嚓」,就像冬天的池塘里偶爾會發出的那種冰層斷裂的聲音。
救護車拉著白華奔向最近的中心醫院,疼痛剛剛開始泛上來,他臉上的肌肉一下下抽搐著,額上汗水直淌。不過,他的心裏卻隱隱有著如釋重負的快|感,腿上的疼痛跟這比起來,反倒處在下風。他想,該來的來了,這一切終於都過去了。
周圍開始有女人尖叫了。
他像是要掛電話了。
「如果你不叫白華,那我就找錯人了,如果你是,那就沒有錯。記住,三天內,腿。」
「不可能吧?你為什麼這麼說?」她的反應令白華稍稍有些寬心。
也許那個人正是何東娜的丈夫,他拿著手機到衛生間,給何東娜打去了電話。
又是一夜靜靜地過去,他在黎明中起身,來到了陌生人通牒里的最後一天。
他眼看著妻子打開房門,同門外的人進行了簡短的對話,然後妻子的身體讓到一邊,門框中出現了一位警察的形象。沒錯,是一個警察,淺藍色的警服正穿在他身上,他頭上深藍色的帽子也非常顯眼,腰間還墜著一塊黑色的物體,那理應是一支手槍。
白華的房間里還從來沒有一隻手槍光臨過,警察也一樣。他從沙發上爬起來,等候著警察走進門。
白華感到自己好像給這笑容蜇了一下。
這個回答倒是沒有破綻,但白華渾身不自在起來,他總覺得他這話中埋伏著些意味深長。
車尖叫了一聲停下了,男人用探詢的目光望著白華,像是在問他,然後呢?

2

白華怔怔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裡一直攥著話機,就像淹死的人攥著臨死前抓到的一段枯枝不撒手,他的臉色差不多同客廳的牆壁一樣白。
他輕輕地在口罩後面「嗯」了一聲。
「師傅,剛才我還沒招手呢,你怎麼就把車開過來了?」
他大踏步走出房門,經過守候在門口的白華的妻子時他也點了下頭,「打擾了,再見。」
何東娜,他從前呆過的一家廣告公司的財務,他好像聽她提過,她老公是個開計程車的,長年久坐讓他患有嚴重的前列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