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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臉色

死亡臉色

作者:觀海之魚
哥哥從樹上掉下來死掉之前,臉色是烏黑的。人們找到他的時候,發現他的小腦袋剛好撞到樹下堅硬的石頭上,身下已經匯聚成血色溪流,人早斷氣了。
哥哥、母親、繼父,還有從鞦韆上摔下來的男孩……十年間每一次噩夢裡出現的他們,都是一張如黑洞般的臉,欲將我吞噬。
我望著窗外那個隨著汽車前進,漸漸縮小,消失在城市街角的瘸子拾荒者,我對徐默的「詛咒」感到莫名恐懼,心臟悸動不安。那個人,會不會是我的親生父親呢?
鮮紅甜美的血液馬上從我破裂的嘴角流淌出來。「你這個怪物!是你詛咒了俊俊,我叫你閉嘴!」繼父明明對我的「詛咒能力」害怕得手掌抖動不已,可他不甘心停手。母親驚恐地尖叫著,再次拉住繼父的腳,卻被暴怒的繼父狠狠踢開,她捂著肚子慢慢站起來,拿起閃動著銀白光的東西,高高舉起。
「因為我也看到了,你看,那個人的臉色,就是死亡的臉色。」冉冉飄散白霧的煙頭指向街道一邊。垃圾箱旁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垃圾箱里抬起頭尋找下一個目標。在陽光照耀不到的城市角落裡,有一個垃圾箱,拾荒者拖動瘸了的腳,艱難前進著。怎麼可能?我驚恐地睜大眼睛。
「從西口鎮殺人事件中倖存的怪物」、「擁有詛咒能力的殺人犯」,這些流言蜚語很快傳遍整個孤兒院,我知道是那個總是嘲笑我的男孩散播的。他長得機靈,擅長討長輩喜歡,他向我炫耀自己很快會被一對親切的夫婦收養。「沒有人敢收養你,因為會被你的詛咒殺死。」他搶走鞦韆,大聲嘲笑我。
「一個十二歲女孩怎麼可能殺害兩個強壯的成年人?」因為徐默的堅持,他們把我送往醫院。精神科醫生診斷我可能因為長期受到繼父暴力虐待,出現妄想和分裂症。
「你不相信我嗎?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同樣能夠看到別人死亡臉色的小菡會相信我呢。我們是同類吧?」徐默的口吻讓我琢磨不透,他一邊掐滅煙頭,一邊開始準備啟動汽車,前面的交通阻塞似乎得到了緩解。
我微微驚愣了半晌,使勁點頭。當我以為父親為我實現了願望時,其實我一無所有。因為我渴望得到的寶貴事物,從來不是殺戮和傷害可以獲得的。望著鏡子read.99csw.com里被淚水沖淡妝容的臉,雖然有些蒼白,表情卻輕鬆滿足。我終於明白父親的悲傷和癲狂,因為他想看到的,是我擁有一張幸福的臉,而不是走向毀滅的黑臉色。
徐默始終執著地追查西口鎮殺人事件和孤兒院男孩死亡真相,他努力想證明什麼呢?小鎮的人們告訴他,自從母親帶著我嫁到那裡,繼父生意就大不如前,所以繼父常常虐打我來出氣。鄰居告訴徐默,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我歇斯底里詛咒繼父「你的臉是黑色的」那句話。
「你的臉是黑色的,會死掉哦。」傍晚如血的夕陽落在男孩恐懼的臉上,也覆蓋不了他那一臉死亡的黑色。
「不可能!怎麼可能?」我一把扯掉安全帶的束縛,衝下車去,嘶喊著,「根本沒有什麼死亡的臉色,什麼黑色面孔就會死掉,都是我的謊話,怎麼可能會是真的?」是的!死亡臉色?什麼死亡臉色!都是我騙人的!那只是我和父親之間的暗號!只要我對別人喊出這個暗號,我的「詛咒」就會實現!

END

「可以帶我去拜祭一下爸爸嗎?」小心翼翼提出最後一個請求。徐默溫柔地為我系好安全帶,十年來,第一次對我露出初見時的溫暖笑容:「我已經帶你去過了,那座新的墳墓就是你父親的。」我後悔當時沒有將眼角那滴溢出的淚落在父親那片黃土上。我知道,自己也該贖罪了,為我自私的願望。
我們很快到了西口鎮,來到母親和繼父墓地所在位置。那裡並排著四座墳墓,一座是哥哥的,一座是母親的,一座是繼父的。還有一座是新墓,還未刻上名字,平躺在一抔新土上。「我還記得小菡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哭得很傷心。」徐默語調平淡。
紅綠燈交替之間,有黑色的身影還一瘸一瘸走上已經轉為禁止行人通過的人行道。眼看徐默的車就要撞上他,我第一次如此恐懼「死亡臉色」的詛咒變成真實。我驚恐地喊起來:「不要啊!」車子緊急剎住了,徐默慌張地跑下車去。我僵在座位上,顫抖著手想解開安全帶,卻怎麼也解不開。徐默蹲下身去,很快站起來表情沉重地透過擋風玻璃對我搖搖頭。
「本來就九_九_藏_書沒有所謂的『死亡臉色』和詛咒,所以老王當然不會死。只是臉上抹了不少黑炭,變成了黑臉。」徐默伸手扶起老王,但他眼裡放射的冷光猶如冰箭,「你以為是你親生父親吧?」
繼父丟下我,轉身撲向母親,我閉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紅色液體噴射出來,母親和繼父的臉色,都變成黑色的了。肚子的疼痛、口腔里不斷溢出的鮮血、嘴唇破裂的疼痛都沒有讓我落淚,但看著母親,這世上我惟一能夠依賴的親人的臉色也變成黑色時,我的眼角有冰涼的淚溢出。
「不覺得虧大了嗎?用十年時間不求回報地照顧一個陌生人。」幫徐默系好安全帶后,我故意將腦袋輕輕倚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徐默輕輕嘆口氣,慢慢推開我,指著我的腦袋:「我相信十年的時間不會白費的,如果你自己還是看不清楚現實,就讓我幫你記起來。」
這時,車頭燈照落在跌坐在地的拾荒者臉上,我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睛——他是當年和徐默一起調查西口鎮殺人事件的警察老王。

THREE

徐默為我戴上手銬,作為西口鎮和孤兒院殺人事件的幕後主使,我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這雙沾滿罪惡和鮮血的手,再也不能為徐默烹飪出美味和幸福的家常飯了。

ONE

「我已經說了,哥哥臉色太黑了,那是會死掉的臉色。你的臉也變成黑色了,你也會死掉的!」我努力讓自己縮成一團,用手腳保護疼得厲害的肚子,嘴巴努力張開,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著。我的詛咒讓繼父徹底憤怒,他用力甩開企圖攔住他的母親,一把揪住我的頭髮,巨大的巴掌落在我的臉上。
十年前的他也許真的相信我擁有能夠看到死亡臉色的能力。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你真的相信嗎?」
現場只有獃獃佇立在樹下的我。至於哥哥為什麼會爬到樹上,又為什麼會掉下來,我一點也想不起來。那一段記憶,只有死亡,因為哥哥的臉色是黑色的死亡色彩。
「難得周末,又是你母親和繼父的祭日,是不是該回一趟西口鎮?」徐默在電話里說。我多希望他永https://read.99csw.com遠像這十年來一樣維護我,多希望他不再追查西口鎮的事件。
我坐在徐默駕駛座旁,像女友那樣試著幫他系安全帶,徐默沒有反對,但還是皺了皺眉頭。
「如果不是因為我,爸爸就不會殺了哥哥,我就不會惹怒繼父。是我的自私毀了爸爸這一輩子。」我嫉妒獨得繼父的愛,還要奪走母親一半愛的哥哥,認定哥哥的存在是我不幸的根本。我抬起泛紅的眼睛,還是倔強地堅持,「要是母親能更勇敢堅強,更愛我……」徐默睜大眼睛,打斷我的話:「你錯了!就在你快被打死的時候,是你母親擋在你面前,不顧被你繼父砍傷,在你父親趕到前保護了你。」十年來深藏在心底的淚水和悲傷決堤,我無法抑制地放聲大哭。
我笑著催促道:「快開車吧,天黑前要回家的。」
當我乖乖坐在餐桌前咀嚼單調的晚飯時,那孩子在鞦韆附近摔死了。趕到孤兒院的徐默臉還是很白,他相信我。孤兒院院長堅持要把我遣送到其他地方,徐默知道沒有任何孤兒院願意收留我了。他對院長保證:「我相信這孩子沒殺人,也許真的只是意外。」
帶著渾身傷口再次睜開眼睛時,我知道昏迷前看到關於母親和繼父的死亡臉色成為現實了。警察圍著母親和繼父的屍體收集現場證據,他們找到的兇器是家裡的肉刀。化驗顯示那上面只有我們一家四口的指紋,除了我,他們找不到第二個嫌疑人。那些警察中,只有一個人為我說話,他就是徐默。
回到城裡的時候,天還是黑了。周末的晚飯,城裡人都喜歡一家人在一起,這樣就有家的溫暖和幸福。「上我家吃飯吧?我廚藝不錯的。」汽車在閃爍的紅燈前停下,我微笑著邀請徐默。
哥哥的玩伴們告訴徐默,那天下午他們玩的遊戲是捉迷藏。哥哥帶著我到大樹下,讓我當他的墊腳石幫助他爬上大樹躲藏起來。他得意揚揚地使勁踩在我瘦小的背上,我一咬牙,大聲詛咒他:「你的臉是黑色的,會死掉的。」

TWO

心裏猛地一震,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一大早就來電打擾的人只有徐默,這些年來,他就像我的監護人一樣,常為我這個擁有「詛咒能力」的女孩頭疼。read.99csw.com以致我已經分不清楚他是為了追查真相才一直停駐在我的世界里,還是我的世界里已經不能缺少徐默這個人。
選自《百花》
「十年前,我相信你的,小菡。」徐默點燃香煙,縈繞著他的煙霧把他的臉襯托得更加白亮。
所有人都急於擺脫一個對破案毫無幫助的精神病患者,於是他們開始四處尋找能收養我的親人。而我的親人只有下落不明的父親。他因為意外成為瘸子,失去工作后,母親就跟他離了婚。最後是徐默親自把我送進孤兒院,我依依不捨的看著他年輕的臉,純白純白的,就像我那個可憐的親生父親。
所以,當我完好無缺地站在繼父死去的兒子旁邊時,他一定把我當成殺害他兒子的兇手。繼父用力地一腳踢在我身上,我靜靜地趴在角落裡,因為被踢中的肚子劇烈疼痛而蜷縮著。繼父重新扮演慈父的角色,對著他惟一的兒子哭喊:「俊俊啊,為什麼你會掉下來,為什麼死的偏偏是你!」
明亮的陽光變微弱了,我提醒徐默:「該啟程返回城裡了。」離開西口鎮,回到我舒適的新生活,可怕的過去就不會糾纏得讓我難以呼吸。徐默輕按著喇叭,我慌忙跑進車裡,逃離西口鎮。
母親安慰繼父:「小心身體,俊俊走了,我們還有菡菡呢!」母親嫁給繼父后,總是溫柔地喚哥哥為「俊俊」。這不公平,當我咬緊牙關忍受繼父拳打腳踢時,母親只能懦弱地哭著懇求他「別打了求求你別打了」,然後依舊對他們露出純白美好的笑容。可惜繼父從未接受過我這個別人的孩子,平時他就對我露出嫌惡的臉色。
「你將失去一切從你繼父那裡得到的財產。將失去高級公寓,將被公司開除。」徐默一邊開車一邊對我說。我努力擠出笑容點點頭:「沒關係,十年前,我就該一無所有。」即將帶我前往贖罪之地的車子里,壓抑得讓人難過,徐默沉寂了許久,一直到抵達拘留所門前,邊小心翼翼為我解開安全帶,邊低聲承諾:「我會儘力向法官求情,我還想品嘗你的廚藝呢。」
清脆的鬧鐘聲將我吵醒,我竟夢見了十年來不曾再見的父親。擦擦臉上因噩夢而流下的汗水,我起身打開落地窗帘——自十八歲離開孤兒院后,https://read.99csw.com我正式繼承繼父巨額的遺產。讀完大學后,買下了這座獨立式的小公寓。
「不是湊巧,他的臉色真的是黑色的,所以死了。」我狠狠咬著嘴唇大聲呼喊。院長蹙了蹙眉頭,嘆口氣重新接受了我。因為我的裝瘋賣傻讓她也相信——我只是個妄想和精神分裂的可憐病人。
「你找到我父親了?那十年前西口鎮的事情,後來孤兒院的事情,你都已經知道了吧?」我慘然地揚了揚嘴角,心裏一片悲涼,連頓飯都不能一起吃,就這樣散場了嗎?不過這場努力演繹了十年的鬧劇,終於可以落下帷幕了。
為了確定自己的懷疑,徐默才設下這樣的圈套,讓我親口推翻「死亡臉色」之說。
目光越過院子里矮矮的小樹,一眼就能看到小區中間的大片綠地,在這一片明媚的顏色中,穿著一身灰暗色破爛單薄衣服的拾荒者格外引人注目。拾荒者緩緩移動起腳步,向下一個垃圾箱前進。他遲鈍蹣跚移動的腳,有一隻是瘸的。
徐默是最接近真相的人。陽光下倚靠在汽車旁等待我的徐默,十年歲月為他的臉增添了幾分成熟魅力,卻沒有改變他的色彩。依然是我最喜歡的純白臉色。
「好好地出去玩,怎麼就會……就會摔死了?」極其疼愛哥哥的繼父抱著哥哥的屍體撕心裂肺地哭喊。我被母親安置在距離哥哥屍體最遠的角落,都能看到哥哥臉上的黑色漸漸退散,變成慘白慘白的臉色。我微微笑著,心裏為臉色變成純白的哥哥感到高興。活著的哥哥,是喜歡搗蛋欺負人的壞小孩,死去的他,似乎被神原諒了,所以賜予他純白的臉色。臉色純白的哥哥,一定抵達天堂了。
「為了實現你的願望,你父親殺了那麼多人。殺了孤兒院那男孩后,他得了失心瘋被送到精神病院。但身上沒有任何身份證明和聯繫方式,所以一直找不到他。」前兩天,徐默接到精神病院的通知。父親在彌留之際恢復了意識,要求院方通知警察,讓他在生命最後時刻得到懺悔的機會。徐默他們趕到后,沒過多久,父親便去世了。
徐默答非所問,若有所思地低聲嘟噥著:「你說我看到那個臉色變黑的人,會不會跟你曾經看到的臉色變黑的人們一樣死掉呢?」那個瘸腳的拾荒者,會因為徐默看到他的臉呈現黑色而死掉?我險些脫口而出嘲笑徐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