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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草原

重返草原

作者:遠子
胡安不願多說什麼,只是獃獃地望著沒有開機的電腦屏幕,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我說你別再喝了,再喝就酒精中毒了。他說要你管?你們沒一個好人。我以為魯爾搬到大福那裡去了,就去大福那裡找她。事實上這是他們之間的私事,我無權干涉什麼(除非我認為牽過手就要負責),但我就是抑制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衝動。我已經想好了退路,如果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就問他們有沒有《魯迅全集》,最近想重溫一下國民的劣根性。
那天夜裡,我聽到哭聲,一開始我以為是魯爾,後來完全清醒過來時才意識到是胡安。我來到客廳,發現魯爾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抽煙,她下身只穿了條白色的內褲(和她的皮膚一樣白得晃眼)。她說胡安喝醉了在發酒瘋。我忘了我們聊了些什麼,只記得最後她非要去我房間。吃晚飯時她就給我發簡訊說他們倆都喝得差不多了,一會兒我們倆換個地方接著喝吧。我回說我喝不下了。我現在明白那句話的意思。可她膽子怎麼這麼大?被胡安發現了怎麼辦?我想起胡安講起大福給魯爾看手相時眼睛里的殺氣,便張開雙臂擋在門口,對魯爾說她喝醉了,房間門在那邊。「沒意思。」她白了我一眼,回屋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我聽見行李箱的輪子在地板上滾動的聲音,我想起了春節前飄蕩在火車站裡濃郁的鄉愁味(因為沒掙到錢,沒臉見父母,我已經五年沒回家了),就又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才知道魯爾已經搬走了。
前女友分手的時候對我講:「你這個人最大的問題就是說話太酸了,一開始還覺得挺有趣的,時間長了,就覺得心累,誰能受得了一個人像背台詞一樣說話?而且你背的還是翻譯腔的台詞……」「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試圖緩和一下氣氛,「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吧,我們為什麼不找家咖啡館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呢?」但她並不覺得好笑,扭頭就走了。她走得很快,斜挎式背包幾次從肩上滑落,又被她扶起。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有一回我們四個人一起吃飯(自魯爾來京之後,我們經常一起吃飯),那天的氣氛有點詭異,我們三個男人要麼都不說話,聽著魯爾自言自語般地講她攜款潛逃的經歷(麻將館是她小姨子開的,當晚的四個賭客都是熟人,她攜款逃跑這一舉動其實已經相當於自絕於家鄉,她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的,而她釋放憂慮的辦法就是一遍遍地重述當晚的情形);要麼你一言我一語,暗中較勁,拚命講黃段子逗魯爾開心,好像誰的段子講得最多,誰就能爭得魯爾的寵愛。這四個人彷彿明天就要被關進牢里了,今晚得趁著還有一點自由及時行樂醉生夢死。
「你快樂的秘訣是什麼?」我笑著問她。「你看你現在不是笑了嗎?」她說。「我這是苦笑,」我收起笑臉,「卡夫卡說得好,心臟是一座有兩間卧室的房子,一間住著痛苦,另一間住著歡樂,人不能笑得太響,否則會吵醒隔壁房間的痛苦。」「他的心臟該裝修了,」她笑著說,「該換一面隔音效果好點的牆。」
其間魯爾想起來我們都沒有對方的微信,就提議用微信的「雷達https://read.99csw.com加好友」功能互加好友,「雷達圈」里出現一個叫「心情好」的人,我們都以為他是大福,問他你是「心情好」嗎?他凄然一笑,壓低了聲音說,「我心情從來沒有好過。」
每天早上醒來后他都會發現自己的頭髮變成了另一種顏色;時而是直發,時而是鬈髮,時而又是一半鬈髮一半直發;他的頭髮長得很快,不出一個星期就能長到後腳跟,所以他每天都要去理髮店理髮;最要命的是只要有年輕女子從身旁走過,他的頭髮就會像打過髮膠一樣迅速立起來。最後,他終於不堪忍受頭髮的折磨,剪了一把頭髮上吊自殺了。據給他送葬的人講,他的頭髮在他死後還在不停地變幻著顏色和形狀。為了目睹這一奇觀,人們延遲了他下葬的時間。直到他的屍體開始腐爛,大家才依依不捨地將他和他的頭髮抬進棺材里給埋了。
從那以後,我才意識到說話太文雅也是不對的。想要像一個具有正常社會屬性的成年人那樣活著實在是太繁瑣了,我總是不得要領。出乎意料的是,胡安並沒有覺得我說話奇怪,反倒是有些激動,他把礦泉水瓶子換到左手,伸出空出來的右手,示意要跟我握手。「同感!」他一把握住我猶豫片刻后才伸出的手,像從壓水井裡打水一樣,用力地擺動了幾下。

2

我沒有女朋友,也沒有朋友,懶得去找。每天早上洗完頭髮后,我就呆在家裡看書,但和那些文學愛好者不一樣,我很少能真正讀完一本書,我覺得這世上能值得一讀的書並不是很多。我買了一把吉他,在家裡自彈自唱,但我只會四個和弦,大橫按怎麼學也學不會。在家裡呆膩了就去城裡閑逛,偶爾看看免費的演出和電影,或者聽聽講座,演講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但不妨礙我聽得津津有味,有時我還會裝作熱心讀者提問。我最喜歡去聽中國當代著名詩人的詩歌朗誦會,不是因為喜歡他們的詩歌,而是為了去接近這個世界上自我感覺最好的一群人,為了去感受他們身上那種目空一切的樂觀氣質。有一回一個學生衝上一個朗誦會的舞台要朗誦自己蹩腳的詩歌,他一口氣念了三首還意猶未盡,最後主持人衝上台搶走了他的麥克風,這件事讓我笑了好幾天。又或者我會隨便上一輛公交車,到了終點站再坐上另一輛,它最後總是會把我帶到某個荒涼的角落,而那些地方總是住滿了人,他們對我的闖入毫不在意。看著公交車上那些趕著上班的人,有時我很開心,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因為他們要去打卡,開會,看老闆臉色(總之就是去浪費自己剩下的生命。在我看來,為了生存去從事一件自己不喜歡的工作,跟自殺沒有什麼區別),而我不用上班,甚至連目的地都沒有。
這些都是他喝醉酒之後告訴我的,他喜歡喝啤酒,每天晚上八點到十二點,他一邊喝酒一邊玩遊戲。他從不關門,說這樣才能使空氣流通,保持與外部世界的聯通。夜裡我每次去上廁所,望向他的卧室時,都看到他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坐在發https://read.99csw.com光的屏幕前(他的電腦屏幕就像是一個獨眼怪獸,釋放著某種神秘的腦電波,緊緊地吸附住他),旁邊堆了一堆空啤酒瓶。

6

我回到住處,胡安已經出門了。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呢?我第一次感到空虛。今天該交洗髮水使用報告了,我得讓他們往我腦袋上鑽個洞,負責人已經打電話催了,但我不想去。我腦袋一熱,背起牆角的吉他打算去地鐵口賣唱。剛掏出吉他就被地鐵保安盯上了,他說這裏不許賣唱。我說我不賣唱,只是坐在這裏欣賞我的吉他。他無話可說,只好灰溜溜地走掉。我真的坐在那裡盯著吉他看了半小時,其間居然還有人給我兩塊錢。第二天我又去了,像是去完成一個行為藝術表演。第三天,我意識到自己的這種行為其實是個體反抗暴政的象徵,就越發不可自拔了。我看到一雙又一雙的腳在我眼前走來走去,而地鐵保安躲得遠遠的,大概以為我是精神病患者。一個星期後,我覺得很無聊,就把吉他留在地鐵口自己走回去了。
說起上大學,這四個人裏面我不是唯一一個上過的,大福也上過。不同的是,我拿到了畢業證,而他沒有。據胡安回憶,上小學時,大福是他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學習成績好,打架也難逢敵手,黑白兩道通吃。胡安一直記得他,有時候做與學校有關的夢時,他還會夢見自己的作業本上寫著大福的名字——他變成大福了!他心裏很自豪,但又有些緊張,怕被人發現他是冒牌的。有一段時間,胡安一直四處打聽大福的下落,後來在一個老鄉的QQ群里,他才得知大福也到了北京,混得也不怎麼樣。他感到一絲寬慰,他們是同鄉、兒時好友、同屬社會底層,不必擔心溝通的問題。但是等他找到大福之後,他發現實際情形沒有他想象中那麼理想,雖然他們吃飯時經常是他請客(他還借給了大福3000塊錢,至今尚未歸還),但是,用胡安的話說,大福從心底里還是有些看不起他。
於是一拍即合,我們租下了一套二居室,成了室友。
第一次去大福家是和胡安、魯爾一起去的,他的房子很大(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賣盜版書掙的錢,後來才知道他寫小說能掙不少稿費),家裡堆滿了書,碼放得整整齊齊的。他有一個書架,上面放的都是自己看的正版書。大福像是知道我要來,我只敲了一下門就打開了,他的房間像是剛被小偷光臨過,書架倒了,書撒落一地。他就坐在一堆書中間,自顧自地點燃一根煙。「我在找一本書,怎麼也找不著,一生氣就把書架推倒了。」他吐著煙圈,像是在講別人的事。「你找我有什麼事?有事就講,我一會兒還要出去擺攤。」魯爾不在他家。大福說有一回城管沒收了他們的書,魯爾一個人跑去城管大隊把書要了回來。大隊里有一個臨時工,是一個富二代,跑去體驗生活的,兩人一來二去就好上了,她可能是去找他了。但也有可能是去找「心情好」去了,你還記得那天吃飯時搜出來的那個「心情好」嗎?魯爾加了他的微信,我九*九*藏*書們一起擺地攤的時候,她一直在跟那個人聊天。我是無意間瞥見她手機屏幕才發現的。當然也有可能她投奔我的編輯馬川去了,有一回我們仨一起吃飯,他們倆一見如故,聊得很投機。「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大福最後總結道。
二零一二年九月的一天,我在北京市芳園裡小區里尋找租房信息,在一個廢棄的電線杆前我遇到了胡安。他提著一個一升裝的礦泉水瓶子,背著雙肩包,雙手叉腰站在電線杆前看小廣告。「你也在找房子嗎?」他問我,舉起礦水泉瓶子猛灌了一口。「是的。」我盯著他上下抖動的喉結。「你怎麼不在網上找?」他蓋上礦泉水瓶蓋。「網上信息太多,就像是站在一輛已經滿員卻還在不停上人的公交車上,讓人特別煩躁,我都是直接去要住的地方找。」我盯著小廣告回答他。
胡安與我的生活狀態完全相反,雖然他和我一樣,沒什麼正經工作,但是他有一個日程表,上面明確規定幾點到幾點做什麼,日子過得很充實。有一天晚上他告訴我,他在路上遇到了兩個女人,讓他給她們買吃的,他說不好意思,他已經被這樣的把戲騙過好幾次了。她們回答說,和那些人不一樣,她們不要錢,在路邊隨便給她們買點吃的就行。他說,超市有很多試吃的,你們多去幾家差不多也能吃飽,他就經常這麼干。她們聽完扭頭就走了。「也不知道她們有沒有記住。」最後他總結說。我以為他在講笑話,很配合地假笑了幾聲。後來才知道,他說的是真事,他曾在一天之內試吃了八家超市的新推出的糕點,「撐得快吐了。」他摸著肚皮一臉滿足地說。他還會跑到五星級酒店裡去蹭自助早餐,跑到陌生人的婚宴里偷吃蛋糕。後來有了送外賣的APP(新用戶首單一般都立減20元),他就把每一個都用一遍,每頓飯都只用花一兩塊錢。

5

在胡安的建議下,魯爾存下了一大半的「賭資」,剩下的幾千塊入股了大福的「公司」,跟著大福賣起了盜版書。那陣子她每天都捧著書看,讀了很多世界名著。有一天胡安問她在看什麼書。「門羅。」她回答說。「門羅是誰?」「加拿大的契訶夫。」「契訶夫是誰?」「俄羅斯的馬克·吐溫?。」沒等胡安繼續問,她就放下書大笑起來。
我想起昨天晚上魯爾坐在沙發上對我講的話,「其實我覺得你可以混得很好,起碼比他倆強。」「我其實是故意讓自己保持貧窮的,」我又開始背台詞了,「我這樣做只是為了讓自己免於受到那種買房買車、結婚生子、隨波逐流式人生目標的束縛。」她搖了搖頭,沒有接話。現在想來,那也許是她臨走前的寄語。

1

胡安又恢復了正常的作息,他不再偷衣服了,找了一份編輯的工作。他沒想到編輯的門檻這麼低,只要識字就行。在考察了一遍國內暢銷書之後,他還慫恿我寫一本,他說他讀過我在網上寫的日記,文筆很好。我還是有些魂不守舍,日子過得恍恍惚惚的(好像魯爾的離去對read•99csw.com我的傷害更大)。有時我洗臉會忘了摘下眼鏡,有時看東西很模糊,以為是眼鏡沒戴好,就拿食指去扶鏡框的中央,結果穿過並不存在的鏡框戳到了自己的鼻樑,原來是出門忘了戴眼鏡。我給家裡打電話,有人接了電話卻沒有說話,但我能聽到對方粗糙的呼吸聲,後來電話終於打通了,父母卻說他們剛才都不在家。有一回我去醫院看病,排隊挂號的人非常多,終於輪到我時,我卻忘了自己得了什麼病。
令人不解的是,他還有一個女朋友。每天晚上十二點到一點,是他給外地的女朋友打電話的時間,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話,每次都聊得很開心。他的女朋友叫魯爾,在某個四線城市的麻將館上班,每天負責端茶送水,做夜宵,換換零錢。有一天,胡安突然告訴我,不久前的一個晚上,警察突然襲擊了那家麻將館,但事先有人通風報信,於是賭客們匆匆離席,把賭資留給魯爾保管。魯爾看著那些錢(後來數了下有32110塊)一下子眼紅了,帶上錢連夜趕到了北京。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但經過這次身體接觸,我改變了對她的初步印象。胡安之前每次向我提起魯爾的時候,都把她描述成一個絕世美女。或許是我期望太高,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很失望,不過是一個染著黃髮,五官端正,皮膚白皙的普通女人罷了,長得還有些胖。但是她的手很柔軟,像是沒有骨頭,我想大概人類的觸覺可以抵消掉視覺上的遺憾(但也有可能只是因為我有好幾年沒有碰過女人罷了)。不知不覺走進了房間,我這才想到要甩開魯爾的手,但是她暗中用了一下力,像螺帽扣住了螺絲。我看到胡安的眼光落在我們結合的雙手上,但他迅速扭過了頭,為大福的演唱鼓掌。
除此之外,他維持生計的手段是擺地攤賣衣服,他的衣服全都是去商店試穿時偷偷帶出來的。他擺地攤的地方是一個離地鐵口不遠的舊貨市場,每天天快黑的時候,一群形跡可疑的中老年人就背著一麻袋一麻袋的商品彙聚於此。他們銷售的二手貨包括衣服、鞋子、掛件、玩具、手機、耳機、收音機……我去看過一次,置身其中,感覺周圍的空氣都老了二十歲。胡安的衣服是這群人中最新的,自然也是賣得最好的。
魯爾來京的那天晚上,胡安決定去KTV唱歌,為魯爾接風,同時也為了慶祝那一筆飛來的意外之財。胡安還叫上了他的小學同學大福(在這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在北京還有朋友)。大福是一個賣盜版書的書商,一個自認為懷才不遇的作家,同時也是一個麥霸。不管是什麼歌,也不管是誰點的,他都要大喊一聲「這是我的成名作」,然後奪過麥克風,開始他撕心裂肺的演唱。我們喝得都有點多,但是都很開心,一起玩骰子划拳。中途我去上廁所,回來時忘記了房間號碼,轉了好幾圈都找不到。那個KTV在地下二層,大得有點離譜,像一座迷宮,每個房間里都裝著一群心碎的人,他們都衝著誤入其中的我投來茫然無措的目光,然後又埋頭歌唱,他們有那麼多歌要唱。我不停轉彎,不停打開別的房門。有那麼一瞬間,我感到自己再也找不回那個九*九*藏*書房間了,再也離不開這座瘋狂的地下王國。就在這時候,出來上廁所的魯爾看到了我,我告訴她我迷路了。她哈哈大笑,牽著我的手往房間里走,一邊走還一邊撫摸著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從噩夢中驚醒的孩子。
最後我們喝得快吐了(胡安已經吐了),吃完飯已經是凌晨了,路上的車還是很多。忽然聽到歌聲,一輛電動三輪車從一串遠光燈的迷陣之中鑽出來,丈夫邊開車邊放聲歌唱(聽起來像是蒙語),妻子坐在後鬥上,拿雙手打著拍子,一臉滿足的笑容。他們的歌聲在這荒涼的北四環路上憑空建造起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我看著他們視車輛如草叢一路北上的身影,感動得想哭。我回過頭髮現他們仨已經走了好遠,跑上去問他們有沒有聽到那對蒙古夫妻的歌唱,他們都說沒有。
魯爾的到來讓這個死氣沉沉的房子充滿了笑聲,但胡安好像沒以前開心了。他說有一回他路過大福的書攤,看到大福正在給魯爾看手相,兩人的姿態很親昵。於是他經常打破自己的日程表,跑去他們的攤位(奇怪的是他對魯爾和我牽手這件事似乎並不在意)。大福好像發現了什麼,對他的態度也越來越冷淡。魯爾倒是挺正常,還是笑個不停,因為服務態度好,她的出現讓盜版書的日銷售翻了兩番。「那你為什麼要讓她去賣盜版書呢?」我問胡安。「因為她挺喜歡看書的。再說了,你說在這個城市一個沒上過大學的人還能幹嗎?」

7

3

這是我剛做的一個夢,我問胡安把這個夢寫成一本書能不能暢銷。他說不能。我說好吧。在夢裡,葬禮舉行的地方是一片草原,我隱約能聽到一對夫妻縹緲的合唱聲。這歌聲給了我行動的靈感,我買了一張去海拉爾的火車票。這是我五年來第一次離開北京。下車后一個黑車司機問我是不是想去呼倫貝爾草原。我說是。他說他可以帶我去,只要兩百塊,還可以送我一包奶片。我就上了他的車,一邊嚼著奶片一邊望著窗外的風景。不知道開了多久,我忽然聞到了一股草原的氣味。雖然我從來沒去過草原,但我肯定那就是草原的味道。

4

「洗護髮產品測試員」——我從事的工作可能很多人都沒聽說過,你可以將其類比于「藥物臨床試驗員」,工作的主要內容就是試用那些尚未上市的洗髮液、護髮素、髮膠等洗護髮產品,測試其安全性和有效性。測試的步驟通常分為三步:將新產品塗抹于皮膚之上,觀察是否有過敏反應,耗時一天;每天試用新產品,寫一份使用報告,耗時兩周;最後還要在頭皮上鑽一個小口再使用一次產品,看有沒有過敏反應,耗時一天(他們拿針刺我的頭時,我總是想到和尚頭上加蓋的戒疤,彷彿自己正在受戒)。一次完整測試給2500塊,這樣一個月測試兩次,我就能掙5000塊。我喜歡這份工作,不用上下班,不用打卡,不用與人交流,有大把的時間可供支配。雖然我要那麼多時間也沒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