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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居在時間縫隙里的男人

寄居在時間縫隙里的男人

作者:花大錢
可惜,韓慕還是發現了。因為我一次比一次過分,我一次比一次更想要他能在我身邊多呆一會。於是我故意把頭撞破,把腳砸傷,甚至打開煤氣閥門。我承認我過分了,可我有什麼辦法呢,我越來越愛他,所以我只能越來越過分。
「放心,他肯定會回來的。」阿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1

「就住你家對門那個神出鬼沒的幽靈男啊。」阿越邊說邊把擦乾淨的酒杯掛到酒架上。
距離最後一次見到韓慕又過去了好久,但他在我黑暗中對我說話的場景卻在我夢靨里揮之不去,他說的一字一句無數次在我夢裡回蕩,可我卻真的再也沒能見到他。
我已經完全不記得韓慕後來又說了些什麼,不記得他是什麼時候消失的,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了家。
韓慕並沒有給我時間多想,「夏遲,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了。」

4

「啊!」這下整個樓道都迴響著我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去年夏天的時候,我住的這幢樓遭遇了一次大停電。
於是我剛才沒有喊完的那個「啊」又以五倍的音量脫嗓而出。
我才剛來得及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就被隔壁「砰」的開門聲給嚇得咽了回去。
越回憶我越感到心慌,越回憶我越相信他的話。可平行時空,時間縫隙這些東西真的會存在嗎?我實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只好打電話給阿越。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有人出現才是更嚇人的事。
對於韓慕的選擇,我想不通也無法原諒。我甚至無數次在夢中質問他,「為什麼我可以為了和你在一起連死都不怕,可你卻寧願小心翼翼地過活,也不願再見我?」
這很可笑吧,那場車禍帶來的唯一後果是我和韓慕的處境被對換了。這次變成了只要韓慕一發生什麼意外,我就會被莫名捲入他的時空。我們就像兩枚被命運揣在了不同口袋的硬幣,因為意外相遇,又因為意外被換到了對方的口袋,可繞來繞去終究還是不能在一起。
「為什麼會這樣啊,如果沒有三年前的那場車禍,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呢?」韓慕的語氣里全是克制不住的顫抖。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瞬間,當你盯著手錶看,那一霎間,秒針是停止的,過了好久好久,它才開始正常走動。不管你信不信,那個間隔一定大於一秒。
韓慕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他低頭苦笑了一聲,悻悻地說了句:「我為什麼要說這麼多呢,你肯定不能理解的。」
我們之間終於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韓慕朝我發了一場大火。
「我看你才是神經病呢!」我重重地敲了一記阿越的腦九-九-藏-書門。
「阿越,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既然時間軸可以在縫隙時重疊,那就有可能可以一直重疊啊。快幫我想想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和韓慕不用分開。」
距離韓慕的消失又過了好久好久,他都沒有出現。在見不到他的這段日子里,我幾乎天天都失眠,因為總會胡思亂想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直到兩個月後,我要去外地開會,早上九點的飛機。可那天早上我卻睡過了頭,醒來一看手錶,時針和分針正呈現一個狹小的銳角,「糟糕,七點半了!」我匆匆套上衣服,光速洗漱,急急忙忙把行李往箱子一塞就趕去機場。一路上,我一直不停焦急地看著我的手錶,生怕它會突然走快了一點。
「你說什麼?車禍?」我又一次陷入了震驚。
「我求求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夏遲,我也愛你啊,我情願見不到你也不想看到你再受傷。」韓慕把頭窩在我懷裡哭得像個小孩。我的耳邊全是一陣陣短暫又急促的神經嘶鳴,可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我一定要和韓慕在一起。」
「沒事沒事,做菜時不小心切到了。」我根本顧不上還在流血的手指,滿心震驚。
韓慕離開后,我立馬去了時光酒吧。
我的心裏不禁一怔,難道韓慕也跟我之前一樣,為了見到我開始人為製造狀況了嗎?但奇怪的是,我的心裏竟隱隱生出一陣擔憂,渾然沒有見到他的喜悅。
「辛德瑞拉。」韓慕幫我穿完鞋,抬頭的時候突然笑著這麼叫了我一聲。
阿越是我在這個城市最好的朋友,她是一個畫家,古靈精怪。哦,現在也是時光酒吧的酒保。藝術家嘛,總有著千奇百怪的想法,說是突然想學調酒了,就跑來當了酒保。每次我感到心情鬱結的時候,就會來找阿越聊天。
「是啊,難道你不覺得奇怪么,為什麼我偏偏被捲入了你的時間軸里,而不是別人的?」韓慕痛苦地閉了閉眼睛,沉默了許久才繼續說道,「三年前的那場車禍是我第一次因為時間軸的重疊來到你生活的時空,那次……是我救了你,所以在我們之間就有了某種神秘的聯繫,之後我也才會在你每次遭遇時間縫隙的時候被莫名捲入你的時空。」
「韓慕!」我對韓慕的突然出現感到十分震驚。
「你知道嗎?我們每個人所經歷的時間都是線性的,我們在裏面生活就像滑行在某個軌道上。但是這些軌道是有縫隙的,平常我們並不會對時間的流逝有過分強烈的感覺,可一旦我們的生活經歷了一些意外或是發生了某些狀況,就說明我們滑行到了那些時間縫隙中。」
「阿越,我好像愛上韓慕了。」我一手托著額頭一手把弄著手裡的酒杯。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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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雖然後來我曾向他抱怨,「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但我承認自己當時是被打動了的。這可真有趣啊,我彷彿看到了黑暗中的光,那是從韓慕眼裡發出來的如秋天的橘子那樣淡黃色毛絨絨的光。
「來不及了,我不知道這次見面能持續多久,你的生活太有秩序了,我不知道我們下次見面又會在什麼時候,真的來不及了。」韓慕抓住我的肩膀,雙眼滿是急切,根本不給我開口的機會。
我回頭一看,竟然是韓慕。他正對著我,朝我跑來,劈開人群,朝我跑來。
可惜,我一直沒有聽到答案。
可是見不到他的日子太難熬了,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漂在一望無際海面上的溺水者,漫長的時間像巨大的海一樣將我包圍,但我能感受到的只有虛無,平靜而廣闊的虛無。我甚至覺得那些沒有韓慕的生活,那些平靜而有序的生活全部都可以被快進掉,反正它們都是沒有意義的,反正怎樣都是虛度。

5

阿越說得對,巨大的動蕩果然能顛覆我和韓慕現在的境況。只是我們沒有想到重演車禍的結果會是這樣,我既沒有死在那場車禍里,也沒能和韓慕如願走到一起。
阿越一貫都是這麼天馬行空,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她接受不了的事。可我並不是藝術家啊,我一直都無法給自己一個確鑿的理由來讓自己相信韓慕說的那些話。直到有一天,我在切菜的時候,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我人為製造一些意外,不就可以最直接快速地驗證韓慕的話是不是真的了么?於是我心一橫,拿菜刀把手割出了一道傷痕,一陣翻箱倒櫃之後,發現家裡已經沒有多餘的創可貼了,只得下樓去買。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打開了門。一開門,果然看到韓慕出現在樓道口。
「我說夏遲,你該不會得了什麼神經病吧,我看電影里都這麼演的。其實韓慕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吧?是你自己意淫出來的對不對?」
後來,有次韓慕問我,「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嗎?」我回答他,「啊!啊!啊!」可他只是揉揉我的頭說了一句,「那是你第一次見我,卻不是我第一次見你。」
我最後一次見到韓慕的時候,也是我最後一次進入他的時空。他正癱坐一片在黑暗裡,看到我的出現,臉上並無太多的驚愕。循著窗外隱約的月光,我看到地上一片狼藉,是炸掉的熱水壺和碎裂的杯盤。
黑暗中,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卻能感受到他看我的眼神,很九九藏書用力地在克制著一些東西。突然,他嘆了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我說道:「夏遲,我再也不想見你了。以後,我要過萬無一失的生活,我會遠離人群,我會小心翼翼,我會忘了你。夏遲,我再也不想見你了。」

6

「啊!」
就在阿越拉著我的手準備帶我去醫院的時候,韓慕突然出現在了酒吧門口。他像是走了很遠的路,周身奔走著一股倦意,神色莫測得像天上的那朵積雨雲。
「佐藤君,你為什麼要離開森下小姐?」
燈一滅,我就陷入了一片慌亂中,窗外風聲呼呼,窗內的地板彷彿開始下陷,還有那些大雨,好像都要從牆壁溢進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往門外跑,可樓道也是一片漆黑,我還穿著一雙人字拖,慌亂中不小心踩空了一級台階,腳一崴,就跌倒在了樓道里。
直到許多年後,我在電影院聽到一段對白,才在一片黑暗中失聲痛哭。
「手怎麼了?」他看到我正捏著左手拇指,便急切地問道。
可沒想到一周之後阿越就見到了韓慕。
那天我剛好來時光酒吧找阿越聊天,結果遇上有人醉酒鬧事。阿越上去勸架,我因為擔心阿越所以上前拉她,結果不小心被碎玻璃酒瓶扎傷了手。
就當我在機場狂奔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夏遲!夏遲!」
對我而言,原本是連接平靜生活的時間縫隙啊,現在已經成為了生活本身。可飲鴆止渴就飲鴆止渴吧,我只想擁抱眼前這火燒眉毛的一秒。
起初只是有颱風登陸,電台新聞還煞有介事地升級了黃色預警。但因我從小在海邊長大的緣故,颱風這樣的東西我是打心底就不屑一顧的,那天晚上我還是照常在家裡獃著。停電的時候,窗外正有細密又急促的雨點砸在光禿禿的遮雨棚上,我聽到狂風搖動早已銹化的鐵窗發出「哐哐」聲,正打算去重新關一下窗,燈就在這個時候滅了。
我失聲,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那場車禍。
「不!」我大哭著從噩夢中驚醒。
「別開燈,夏遲。」韓慕在黑暗中發聲,「是我故意把熱水壺燒乾的。」
我像個青春期的少女,一邊是惱人的矜持,一邊是悸動的春心,相持不下。好不容易想到一個完美無缺的借口,興沖沖地去敲他家的門,結果卻每次都沒人。
「啊!」
「砰」的一聲撞擊后,時間軸被成功扭曲了,在這個巨大的時間縫隙中延伸出了無數條命運之徑,可誰都沒有想到,我和韓慕卻落在了那條和我們預計的軌跡岔得最遠的命運之徑上。

2

我還是住在那個破舊的公寓樓里,至於韓慕,就像一九-九-藏-書場蒸發在夏夜裡的大夢,夢醒之後,記憶撫平,愛恨消散,仿若是根本沒有出現過一般。我的生活還是照常繼續,看上去油光水滑毫無痕迹,可我自己明白,韓慕於我,就像十五歲那年不小心落下的燙傷斑,即使用餘生幾十年的時間來抹,都是抹不掉的。
「嗒」,從裏面走出來的那個人突然開了手電筒,一道猝不及防的光射在我的臉上。
回家之後我開始反反覆復地回憶,無數次確認。才想起來在停電事件前我與他撞上的那匆匆幾面。一次是在要出門開劇本會時不小心把果汁打翻在裙子上,急急忙忙換完衣服,在樓道與他擦肩而過。一次是我聽著歌上洗手間,快遞敲了好久的門,我匆匆拉上褲子去開門,隱約瞥到了站在門口的他的身影。還有一次……
在韓慕的堅持下我們還是去了醫院,其實我也並無什麼大礙,只是一點皮外傷。醫生簡單包紮后就放我回家了。可我從診室出來的時候,發現韓慕又消失了。這次我跟阿越找了好久好久,始終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其實除了上次停電,我們之前還見過好多次,但可能你都不記得了,因為我能在你身邊停留時間的長短取決於每次情況的緊急程度。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你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平行時空里,但是因為一些意外,我們的時間軸在某個縫隙處重合了。後來我就發現,只要每次你處在時間縫隙,我就會被莫名捲入你的時間軸中。」
我住在頂樓,六樓嘛,說高不高,說低不也低。但好在我出門的次數並不多,平時也就窩在家裡寫寫東西,所以也沒覺得有多麻煩。我的對門住的好像是一個年輕男人,說來奇怪,明明是鄰居,可這三年來,我總共也沒見過他幾次,而且每次都是在非常匆忙的情況下草草一遇,我對他只有一個很模糊的印象。
當我開著車撞向路邊圍欄的時候,已經絲毫沒有了之前的恐懼,心裏竟然還有些期待,「快了快了,馬上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阿越大概也沒有想到我會把她的話當真,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誰讓我已經窮途末路了呢?我只能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然後閉上眼期待奇迹的出現。
「有時候,我們愛一個人的方式並不是抓緊她,而是放過她。」
「別怕。」拿著手電筒的韓慕邊說邊下樓梯向我走來,我這才平靜了一點,把捂在眼睛上的手拿開。韓慕走到我的身邊蹲下,小心翼翼地幫我穿上了人字拖。我當時腦子還是一片空白,就像外面被颱風掃蕩過的街道,只有一片光禿禿的水。
有時候我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有一時衝動踩下那個油門,如果我沒有縱容自己做出這麼瘋狂的舉動,如果我能一早預知到結局,如果我不親手把主動read.99csw.com權交到韓慕的手裡,他是不是就不會把我徹底從他的生活中推出?可惜,所有的假設都是枉然。
停電事件后,我就天天盼著能再見到韓慕。每次樓道里一有響動,我就會在第一時間滿懷欣喜地打開門,可每次不是上來維修水管的工人就是亂躥的野貓。
三年前,我搬到了現在住的這個小區。嚴格講,這也不能算一個小區,只是一幢六層高的老公寓樓。樓青灰色,破舊,衰敗,開裂外牆上的那片爬山虎倒是給老樓織下了一道與鬧市隔絕的結界。平日里整幢樓就膩在一團寂靜里,特別是夜裡,我很少聽見除了樓梯上的零星腳步聲之外的響動,這也是我選擇住在這裏的最主要原因。自從經歷了三年前的那場車禍,我變得越來越喜歡在安靜的環境里獨處。人就是這樣,只有在被動蕩擊中后,才開始迷戀平和到毫無波瀾的有序生活。
我們兩個就像一把對摺的刀片,在一起就意味著互相傷害。我們明明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向著既定的結局發展。
韓慕竟然真的沒有騙我,這一切真的是太可怕了。然而更可怕的是,我發現自己對韓慕的感情竟然比想象中還要深,當我接受了這個設定之後,心中唯一的念頭竟然是「以後我只要人為製造一些狀況,就能很快見到他了啊」,這個念頭一經產生,我就立馬把它壓下了,理智告訴我不能這麼胡思亂想。
「嗯……聽上去是有點扯,但也不代表完全不可能。畢竟宇宙這麼大,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啊,況且他好像也沒有什麼要騙你的理由……」
「夏遲!你還好吧?」
「本來就是嘛,那你有本事把他帶來給我看看。」阿越委屈地努了努嘴。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機場聽著韓慕給我解釋什麼叫做時間縫隙,覺得這一切都太荒謬了。如果不是剛好抬頭看到我錯過的那班飛機正從眼前飛過,我會以為自己正在某部科幻燒腦電影的場景里。
「阿越,他怎麼又消失了呢?我本來還想告訴他,自己好像有點喜歡上他了。」我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怔怔地說道。
「原來你就是韓慕?」可韓慕完全不顧阿越的打量,徑直走到了我的跟前,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跟我去醫院。」
「這聽起來可能有點不好理解,但你仔細想想,自己每次見到我是不是都在特別緊急的情況下?」韓慕的語速越來越快,好像在跟時間賽跑,額頭上滿是汗珠。
阿越思忖了片刻,「既然這一切都是因為車禍而起,那是不是重演一下車禍就可以了?呸呸呸,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再來一次比較重大的意外,說不定能有什麼轉機。呸呸呸,誒你可別聽我瞎說,咱們再好好想想……」
「因為我太愛她了。」
「沒事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