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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釀王

酒釀王

作者:凌鼎年
有次,有一公司的總經理來找他定做五十小缽頭酒釀,說有批上海客戶慕他酒釀王的名,點名要吃它釀的小缽頭酒釀。公司準備連缽頭買,錢可以預付。
「我只有一雙手。」黃阿二說了這話,再不多言。
古廟鎮人只要一聽那吆喝就知道是「酒釀王」的酒釀來了。別人喊「酒釀——賣酒釀味——」他喊:「酒釀——小缽頭甜酒釀來哉——」酒釀王的嗓音很渾厚,有一種穿透力,能穿過門牆,撞擊人們的耳膜。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能聽到酒釀王的吆喝,他那極有韻味的吆喝可以說成了古廟鎮的一種文化風景,或者說是一種民俗。
黃阿二依然那樣不多不少每日里的做三十小缽頭酒釀。他的酒釀總比別家的甜,比別家的香,比別家的酒釀湯多,也不知他是如何read.99csw•com釀的。問他有啥訣竅,他搔搔頭說:「能有啥訣竅,憑良心做,憑經驗做。」其他,他就實在說不出啥了。
黃阿二默默半晌后說:「我這人命賤,自己不動手做,比死還難受。再說了,自己做放心。做好做壞,心裏有底。」
古廟鎮的人偏好吃酒釀有些歷史了。來了客,端碗酒釀小圓子,乃待客的一種,既不破費,還上得檯面,那些老吃客十有八九認準酒釀王的酒釀。據他們說,一上口就能吃出是不是酒釀王做的酒釀。每每這時,黃阿二臉上就浮現出一種滿足一種得意來。用他的話說,有老吃客的這些評價,比吃人蔘還補。
黃阿二的酒釀不論斤不論兩,論缽頭,一小缽頭一買,連缽頭買也可,用鍋用盆來倒回去也行。他的https://read.99csw•com酒釀打出牌子,不挑不揀,順著擺放的次序拿,若要比比看,挑挑看,他就不賣。老主顧都知道,黃阿二的酒釀缽一樣,無需挑挑揀揀的,否則,咋叫「酒釀王」。有時碰到孤老太孤老頭,只要買一點點的,黃阿二就取出一把毛竹片刀來,把小缽頭裡的酒釀一劃二或一劃四。這次拿回家稱是這分量,下回買,准仍是這個分量,從無短斤短兩的。古廟鎮的人都說:如今像黃阿二這樣信得過的生意人越來越少了。
那怎麼行?公司總經理表示價錢可以調高點。
最近,連著好幾天未聽見酒釀王的吆喝聲了,彷彿生活中缺了什麼。一打聽,原來黃阿二病了。大家怪想念黃阿二的,幾個老茶友、老浴友結伴去看望他。進了門,大伙兒一起吆喝了https://read.99csw.com一聲:「酒釀——小缽頭甜酒釀來哉——」
黃阿二已六十齣頭了,他堅持從初一做到年三十,一天也不歇,但一缽頭也不肯多做。似乎多做一缽頭就會壞了質量,壞了名聲。
黃阿二做酒釀,不用大缽頭,而是用小缽頭。據說小缽頭酒釀比大缽頭酒釀難做,因此做酒釀小生意的,都習慣用大缽頭,不敢輕易改用小缽頭。單憑這一點,黃阿二就遠勝其他做酒釀買賣的。
酒釀王的酒釀在古廟鎮只嫌少,不嫌多,從來只有買不到的日子,沒有賣不掉的日子。但黃阿二堅持每天只做三十小缽頭,從無例外。通常他九點鐘騎著黃魚車篤悠悠地走街串巷,一路騎過去,一路吆喝過去。黃阿二常說,他做酒釀買賣,一半是為了能吆喝上這幾聲。只要每日里這麼吆喝幾嗓子read•99csw.com,通體舒暢。若待在家裡只吃不做,不吆喝,不出一個月保管憋出病來。黃阿二的酒釀常常是不到吃中飯就賣光了。下午,他或茶館里坐坐,或澡堂城泡泡。
黃阿二的話說:皮包水、水包皮乃人生的兩大享受,神仙也不過如此。天長日久,他有了不少茶友、浴友,每日里聚在一起,嚼起來沒有啥話題避諱的。友位老茶友對他說:「你的酒釀,牌子已經做出了,生意這麼好,何不多做點?」
經理碰了一鼻頭灰,心裏一百個想不通。有賺不賺豬頭三,這黃阿二死腦子一個。
選自《福建文學》
誰知黃阿二說,做五十缽頭質量就難保證了,只能一天三十缽頭。要就要,不要拉倒,沒啥商量的。
黃阿二聽后渾身一震,他撐起身子九-九-藏-書說:「你們這一聲吆喝,對我來說,比吃啥葯都強。這不,病好了一半。」
黃阿二的酒釀讓古廟鎮上的老老少少都豎起大拇指,沒有不說呱呱叫的。古廟鎮人黃、王不分,大伙兒習慣喊黃阿二為「酒釀黃」,但聽起來總像「酒釀王」,其實喊他酒釀王也不虛不謬。至少在古鎮上,還沒有誰做酒釀能做得過黃阿二的。
有位浴友替他出主意說:「那請一兩個幫手嘛,你還可以過過老闆癮呢。只要指點指點,指派指派,人又省力,錢又多賺,這等好事別人想覓也覓不來。」
聽慣了黃阿二的吆喝,幾天不聽見,就有人問:「酒釀王這兩天怎麼沒來?」往往這話還在耳邊,那「酒釀——小缽頭甜酒釀來哉——」的吆喝聲就傳來了。
黃阿二說:「可以,但每天只有三十個缽頭,若要五十缽頭只能分兩天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