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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三月

煙花三月

作者:非花非霧
終於來到夢想已久的洛陽,終於找到那家錦庄。錦庄卻早已易主。娶韻芝的老闆春氣迴轉時,竟暴病死了;娶來不足一年的七奶奶已經回揚州去了。
第二天,東家的大門咿呀打開,一幫家人圍著門口僵卧的乞丐,喧嚷不休。丫鬟攙扶瘦瘦弱弱的韻芝,走過庭前的桃樹,桃花正落瓣,沾在韻芝的素色衣裙上,給她的蒼白點上胭脂。
那天包了「泰興軒」最大最豪華雅間的客商是從洛陽來的錦庄老闆,來辦大批錦緞。他一擲千金,要了酒樓全套酒菜。按習慣,到了這個消費水準,韻芝就要親自做兩道創意菜品,親手捧了,奉贈貴客。
韻芝的菜是即興創意的,每宴都不同。別的酒樓都是聘到得力助手后,就不要別人,固定下一種特色。這九九藏書樣容易傳承,也容易限定了自己。「泰興軒」的廚子在阿秦到來之前,廚子不停更換,不斷推出新花樣,所以沒有固定當家菜,這也成就了「泰興軒」的特色。
阿秦一跤跌倒,掙扎了幾下,竟起不來。東家叫下人:「扶秦師傅下去歇著,今天讓新來的炳貴上廚。」
他轉身踱進正堂,一邊淡淡地自言自語:「我不守著舊規矩讓二小姐委屈,也可以不講門第,但是萬金聘禮斷少不得。今天,洛陽錦庄老闆要來放定,五日後他從鎮江回來,就帶著新人一起回洛陽。」
「我想向東家求親,二小姐……」
韻芝那天穿的是粉色旗袍,淡淡的粉色,襯著她紅潤的俊臉,裊裊而至,淺淺萬福,從隨後丫鬟捧盤裡端過菜來,九_九_藏_書輕輕放到主客面前。那錦庄老闆連連點頭讚許。
淮揚人家也和中原人一樣相信緣分。就在阿秦入住「泰興軒」掌廚那天,東家的二妹妹韻芝攜著大小箱籠,從淮安婆家回來長住。
阿秦一刻也沒有停,反身又下揚州,一步一挨到了東家大門前,已是夜半時分。
轉眼蓮花開放。阿秦忙到夜半,拿條白汗巾,轉到後院,出了牆洞,就是瘦西湖。他一點點沒入水中,忽覺身後樹枝一搖,回頭細看,卻什麼也沒有。上岸時,一摸衣服,原來的一堆變成了整齊的一摞,而且乾乾爽爽,是新的。自此,阿秦每每到瘦西湖洗澡,必有一摞乾淨衣服換了汗濕的舊衣。阿秦心實,卻也漸漸知道了韻芝的心意,但他不敢想。
韻芝一身素九-九-藏-書衣素裙,濃黑的長發在腦後鬆鬆地挽個大髻,髻心扎著一段白頭繩。雖然新寡之人低聲斂氣,但是掩不住她正當青春的好氣色。那嬌嫩嫩的臉盤白裡透紅,像庭院里新開的碧桃一般。
阿秦說祖上是洛陽人,但是不是洛陽人只有鬼才知道。
阿秦一病三個月,好的時候,韻芝已經去了洛陽。「泰興軒」也換了大廚。這年冬天雪大,北上的路阻隔了。來年煙花三月,春光正好,阿秦背著簡單行囊上路了。
選自《短小說》
這晚,韻芝在瘦西湖邊放下乾淨衣服時,人也留下了,一雙皓腕輕輕抱住了阿秦的脖子。兩人就把話說透了,把一段相思債了結了。
阿秦和韻芝的廚藝,九_九_藏_書成了東家賺錢的活寶。一個春天,東家賺到了以往一年的利潤。阿秦和韻芝的辛苦自不必說,但他們卻沒有瘦下來。韻芝的臉色更加紅潤,笑意遮不住,流溢得滿臉都是。阿秦累,但有韻芝窈窕的身影在廚間穿來穿去,他心裏像有一把扇子呼呼扇動,涼爽暢快。
丫鬟說:「姑奶奶,死了一個乞丐。」
他說他祖上在一千年前是隋煬帝的御廚,跟著煬帝巡遊江南,到了揚州,被那裡的自然風光迷住了,便自願留下,教地方烹調之技,以備皇上再下江南之需。
「呵呵呵呵……」東家的一串冷笑,讓阿秦脊骨發麻。
轉回頭,望定了舊年初見阿秦的地方,獃獃地出神:「怎找不到他了呢?」
第二天,阿秦怯怯地走到東家的正院,東家正在逗弄新從九九藏書鎮江買來的鸚哥。阿秦囁嚅:「我想……」
淮揚的大戶人家,小姐讀書認字、識樂通韻自不必提,大多還從小習得兩道拿手菜。這韻芝也是極愛廚藝,遇到有興緻時,她會親自下廚,自創兩道精緻菜肴,奉送前來消費的大腕兒。一來二去的,「泰興軒」二姑奶奶宴尾奉不奉送壓軸的菜品,成了揚州來往客商實力和面子的驗證。
東家用手指挑了挑鸚哥下巴:「什麼?」
阿秦說法的疑點是他的手藝並不是祖傳。他自幼家貧,為學藝先後走過淮安,到過蘇杭,直到三十歲也沒有正正經經站上灶當過大廚,只能給人家打下手。後來又回到揚州,輾轉幾家酒樓,才被微服考察的「泰興軒」東家看上,聘他做了大廚。
韻芝說:「叫他們買口薄棺埋了吧,是條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