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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善武
他醒過來,渾身筋疲力盡。天還沒有亮。
在河兩岸相當大的範圍內是森林,稠密的森林。對岸的森林中駐紮著敵軍。
命令的內容清清楚楚:不準在河裡洗澡,任何人不得進入哪怕兩百米的河區。違令者一律送交軍事法庭。
少校親自在幾天前把這一命令向士兵們大聲宣讀了一遍。他命令全營士兵集合,公開宣讀了這一命令,強調這是指揮部的命令,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明天他將去,是的,他一定去,讓指揮部的命令見鬼去吧!
但是這條河仍然是一個極大的誘惑。它的水流聲,令他們心馳神往。最後兩年半時間,他們窮困潦倒,許許多多的樂趣從他們的記憶中消失,現在,他們偶然遇到這條河。但是指揮部的命令……
現在這名士兵又變成了小孩,他只有23歲,但是最後兩年半時間在他的內心留下深深的疤痕。鳥左右來回地在兩九九藏書岸間飛翔,有時候它們在他的頭頂上方飛著迎接他。
他停了下來,想看清楚一點。
掉在水流中的一根樹枝曾一度在他的前面漂著,他極力地想用一個長時間潛泳游到樹枝的地方,他成功了,剛好在樹枝的旁邊冒出水面。他驚駭萬分!就在這同一時刻,他看見一顆人頭在他的前面大約三十米開外的地方。
他們得到的信息是:別人有兩個營在那裡,但是他們不準備發動進攻。誰能斷定他們的意圖是什麼呢?在此期間,兩邊的警戒部隊隱藏在兩岸的森林里,準備應付任何可能發生的情況。
選自《青年博覽》
當他到達岸邊時,他停了下來,開始仔細地看著這條河,就是這條河,原來這條河的確存在!一連幾個鐘頭他在心裏捉摸著,河流是真的存在呢還是他九*九*藏*書的幻想產物——一個大的幻覺呢?
兩個人一動不動地在水中僵持了幾分鐘,一個噴嚏打破沉寂,是他打的噴嚏,他大聲地咒罵,就像往常那樣。然後,另一名同伴開始迅速地向對岸游去。他也不再浪費時間了,他用盡全身力氣向他的岸邊游去。他最先上了岸,沖向他放槍的地方,一把抓住槍,另一位剛從水中爬上來,也跑去取槍。
大約三個星期前,他們站在河邊。在河的對面是敵人,如同他們通常所稱呼的:別人。
最先匆匆脫去衣服,走到河邊的是一名中士。一天早晨,他迅速地脫掉衣服,潛入水中。沒過多長時間,他游回到自已部隊所在的岸邊,肋骨上挨了兩顆子彈,他只活了幾個小時。
不,他沒有扣扳機,那一邊的另一位一|絲|不|掛,因為他剛從他母親的子宮裡出來,而這一邊的他同樣是一|絲|不|掛。
他端起槍,開https://read.99csw.com始瞄準。他若想把一顆子彈射入另一位的腦袋是太容易了。他成了一個輕而易舉的靶子,因為他赤身露體地只跑出約二十米。
他無法扣動扳機,兩個人都是裸體,兩個裸體男人,衣服脫得光光的,沒有了姓名,沒有了國籍,沒有了他們的卡其軍裝。
當他們到達河邊時,天仍然很冷。但是幾天前,天放晴了,是春天了!
他無法扣動扳機。
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他能聽見遠處的河水聲,這聲音使他無法安靜。
別的士兵都睡著了,最後他也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一開始,他看見一條河,就是現在的這條河。這條河在他的前面,在等他。他赤身裸體地站在岸邊,沒有跳下去,一隻看不見的手似乎在拽著他。後來,這條河變成了一個女人,一個年輕的、身體健壯的黑人。她一|絲|不|掛、手腳伸開地躺在草地上read.99csw.com,等待著他。他也赤條條地站在她的前面,但沒有撲向她,一隻無形的手似乎在阻止他前進。
自這一時刻起,他那赤|裸裸的身體,被折磨了兩年半時間,至今仍有兩處傷疤的身體就進入水中了,從這一時刻起,他覺得自己脫胎換骨了。似乎有一隻手用一塊海綿擦洗他的全身,抹去了兩年半留在他身上的所有痕迹。
這個游泳者也看見了他,他也停了下來,他倆相互對視著。
三個星期。真的是三個星期過去了嗎?自從這場戰爭大約于兩年半以前打響以來,他們就無法記起戰爭期間任何別的一次類似的間歇。
他放下槍,低下頭,直到生命的結束他什麼也沒有看見,當對岸響起槍聲,他只瞥見幾隻鳥恐怖地飛過,他應聲倒了下來,先是雙膝著地,然後是仰面倒在地上。
他發現了一個良機,急匆匆地向河邊走去。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早晨!如果他很幸運,他九-九-藏-書們沒有獲悉關於他的消息……如果他能跳進河流,潛入水中,那麼無論發生什麼他全不在乎。
他一會兒仰泳,一會兒爬泳,他隨波逐流,他長時間地潛泳。
他把衣服放在河岸的樹邊,步槍直立地靠在樹榦旁,他向身後投去最後一瞥,以防身後有人,又向河對岸匆匆看了一眼,看看有沒有某個別人,然後,他跳進河裡。
第二天,兩名二等兵去了,沒有人見到他倆回來,只聽見幾聲機關槍的聲音,之後是一片寂然。再之後指揮部下達了命令。
他無法射擊,現在河流不是把他們分開,相反,把他們連在一起。
沉悶的三個星期,當然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很長時間,不過倒是有個暫時風平浪靜的時候。
他的思緒立即回到他從前的自我——一名已經目睹兩年半戰爭,被授過一枚十字勳章,把步槍靠在樹旁的士兵。他無法斷定面前的這個同夥是他自己部隊的一名士兵還是敵軍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