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良……」一個低低的女聲響了起來，是夏東良的老伴在喊他。

「書寒……」女孩咕嚕了一聲，「你不跟我結婚是為了書寒？」

晴雨笑著道別，在心裏暗罵那個在班上散布消息的冒失鬼，怎麼說得這麼誇張？

「來，泡個熱水澡。」這是夏東良的聲音。晴雨將窗戶輕輕拉開一條縫，只見房間十分精緻，中間放著個熱氣騰騰的木盆，盆里坐著一個女人，只露出頭在水面上。水色淡紅，還有陣陣的藥味。

「你……你去死！」這是趙亭軒憤怒的聲音，接著是女生嗓子里發出的低沉的聲音，還有掙扎聲，什麼東西被碰倒的聲音，最後什麼聲音都消失了。晴雨覺得背上有些冷，趙亭軒一定是把女生殺死了。

兩人邊吃邊聊。

原來是這樣，晴雨鬆了口氣。看來昨晚泡水只是製作工藝中的一道。夏東良應該是工作時太過投入，才把自己製作的紙偶當作了說話的對象。

東陽鎮這個地方，晴雨還是從趙亭軒口中了解到的。上百年前，東陽鎮的民間表演藝術十分興旺，比如皮影戲、木偶戲。其中最令人稱道的，則是紙偶戲。

在被強制送進精神病院一年後，趙亭軒被查出已到了癌症晚期，但他拒絕治療。

「唉！」夏東良長嘆了一口氣。

紙偶戲表演形式多樣：手指大小的紙偶可戴在手指頂端表演；茶杯那麼高的紙偶可放在桌面上表演。紙偶越大，操控的難度就越高。現在能做真人大小的紙偶並用來進行表演的，就只有東陽鎮的一個老人——夏東良。

書寒的死對趙亭軒打擊很大，他猜到是蘇暖做的，卻又沒有證據。終於，他決定約蘇暖去他家，殺死她給兒子報仇。

夏東良神秘地笑道：「最好的紙偶，臉和手這些裸|露在外的部位，都是用皮做的。用最好的羊皮，細細打磨到紙一般薄，這樣對著燈看過去，能看見對面的景象。」

夏東良的老伴在夏曉雅才幾歲時就去世了，夏東良製成了和妻子一模一樣的人皮偶，視人皮偶為活著的妻子。夏家不僅是製作紙偶的名家，也是表演紙偶戲的名家。夏家人會腹語，更擅長用腹語模仿他人說活，這就是晴雨在夏家聽見的，夏東良「老伴」的聲音。也是晴雨在趙家門外聽見的「書寒」喊爸爸的聲音。

「rｅaｄ•９９ｃｓw.ｃom對！」趙亭軒塞給晴雨一封信，「我就快要死了，我死後，夏東良也會把我的靈魂封印，讓我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這樣，我和曉雅、書寒，就能一家團聚了……」

卧室的燈被趙亭軒按亮了。

「你不和我結婚，我明天就去向警察投案，讓他們來你家找書寒的屍體……」女生得意地笑起來，「你的秘密很快就會人盡皆知了！」

晴雨躲在暗處，見那女生輕敲了幾下門，門不一會兒就開了，女生閃了進去，門隨即就被關上了。

趙亭軒到底對妻子和兒子做了什麼？那麼害怕被人知道？

二樓主卧室住的是趙亭軒夫妻，門緊緊關著。旁邊的小卧室門虛掩著，那是書寒的卧室。晴雨推開書寒卧室的門，走到床邊。

「晴雨，我得了癌症，就快死了。」趙亭軒似乎並沒有把癌症看作很可怕的事情，他的眼睛閃著光輝，看了看外面的看護，壓低了聲音問晴雨，「晴雨，你相信死去的人還可以以另一種形式生活在這世界上嗎？」

「什麼？」

「只是皮外傷。」趙亭軒笑得有些不自然，「已經沒事了，你看，我正在給書寒洗澡……那，不好意思請你進去啊……」

穿過廳堂，後面有一幢二層的老式木樓。昏暗的光線中，晴雨模模糊糊看見二樓的老式長廊里站著一個女人。

晴雨得知消息后連忙趕去探望。

晴雨聽得有些迷惑。

晴雨那天聽見的對話，其實是蘇暖在要挾趙亭軒，蘇暖誤以為趙亭軒不肯娶她是因為書寒，就找了個機會殺了書寒。那裡地處偏僻，又只有一個眼花耳背的目擊證人，蘇暖由此暫時逃脫了法律的制裁。

「你這個黑心的女人！」

蘇暖一直暗戀著趙亭軒，她有個親戚正是去年夏曉雅車禍住院時的醫生，蘇暖看見了夏曉雅的死亡通知書，發現了趙亭軒的秘密，於是她以揭發趙亭軒把夏曉雅製成人皮偶為要挾，讓趙亭軒娶她。

晴雨站了一會兒，掏出手電筒，包在衣服里，藉著昏黃的光線摸進了別墅。

傍晚時分，晴雨找到了位於半山腰的夏宅，上前叩門。一個身材佝僂的老人來開了門。晴雨連忙拿出自己的學生證遞到老人眼前，說明來意。老人正是夏東良，他笑著點點頭，示意晴雨進門。

「是啊，那又怎麼樣？你兒九-九-藏-書子死了，我可以和你結婚生兒子啊，只要你喜歡，生多少都行！」晴雨覺得這女生著了魔了。

「我聽說……書寒出事了，所以來看看。」晴雨小心翼翼地說道。

老人把晴雨帶進一樓的一間房內，說道：「我女兒出嫁后這房間就一直空著，我和老伴住在二樓。我正好在做晚飯，你也沒吃吧？」

「那個……」晴雨指著那個女偶問夏東良，「不是紙的吧？」

十幾年前，趙亭軒還是學生時，到東陽鎮做民間藝術調查研究，邂逅了夏東良的女兒夏曉雅，陷入愛河。兩人結婚後，趙亭軒從夏東良那裡學會了做紙偶。

晴雨正要告辭，一個童音響起：「爸爸……你幹嗎呢？」晴雨看過去，別墅二樓的一扇窗戶半開著，一個小小的腦袋探出來，是書寒。

第二天吃過早飯，夏東良帶晴雨參觀了製作坊，一個紙偶吸引了晴雨的視線。那分明就是昨晚她在銅鏡中看見的女人！

晴雨不好意思地笑了。晚飯時，桌上只有夏東良和晴雨兩個人。老人解釋說：「老伴身體不好，上下樓困難。」

「沒有死？」女生冷笑起來，「我在他肚子上捅了五刀，五刀！血流了一地，我是摸著他身體冷了才走的，我確定他當時就死了！」

床上的書寒，根本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個充氣的皮偶！晴雨可以確定，這個皮偶全是用人皮做的。可能就是用書寒自己的皮！恐怕那天晴雨來的時候遠遠看見的書寒，就已經是一具人皮偶了！

晴雨聽到趙亭軒輕聲哭泣，然後離開庭院，走回屋裡。良久后，房裡的燈滅了。

晴雨看見書寒的人皮偶臉上忽然出現了一個怪異的表情，似乎在跟晴雨擠眼睛，嘴角也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然後人皮偶的臉慢慢地塌了下去，漸漸地，整個身體都開始往裡塌陷，到最後只剩下了一層皮——書寒的人皮。

晴雨連忙挪到那邊窗下。只見房中放著長條的工作台，牆上掛滿了木雕的面具模。夏東良拿起一張似紙又不是紙的東西，蒙在一個木雕面具模上，然後拿起手邊的刀和剪子，在上面細細地修著，最後用一種膠狀的液體，慢慢塗到矇著木雕面具模的皮上。

夏東良為什麼半夜起來去製作坊？被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晴雨悄悄穿過院落，走到有燈的那間房屋的窗前。

「read.99csw.com別瞎說，書寒快放學回來了。」

「找夏東良？」

畢業后，晴雨選擇留在了本市。

夏東良熄了房間的燈走出來，一邊走一邊說：「哎，來了……」

「好了，你看看漂亮不？」夏東良放下眉筆，扶著女人轉過身，面對著鏡子。就在那一瞬間，女人忽然像被打開了氣門的充氣娃娃一樣，開始慢慢地癟了下去！先是臉慢慢地扭曲，接著是身體軟軟地往下倒，最終，只剩下了一層皮。

晴雨一驚，踩到了地上放著的竹子，發出了極細的一聲「吧嗒」。夏東良猛地回過頭來。晴雨連忙縮下去，藏在牆下的材料堆中。

那次，晴雨去向趙亭軒請教課業，在別墅區外遇見了趙亭軒和一個漂亮的女孩。她正想上前打招呼，卻愕然地看見女孩摟住了趙亭軒，飛快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晴雨連忙躲到旁邊的牆后，也因此聽見了一段對話。

晴雨呆了，她看著趙亭軒，他的眼睛閃亮，完全不像是個精神病人。

書寒躺在床上，但晴雨細看的時候，卻赫然發現，書寒居然圓睜著雙眼！晴雨差點叫出聲來，但她立即捂住了嘴。書寒的眼睛一直睜著，連眨也沒有眨過。晴雨用電筒照向書寒，恐懼瞬間爬遍了她全身每一個毛孔。

趙亭軒將家裡的鑰匙都交給了晴雨。晴雨按照趙亭軒的意志，將他妻子和兒子的人皮收存在箱子里。

接下來的許多天，趙亭軒都沒有來學校上課。大家紛紛猜測捅書寒的女人是誰。晴雨心裏有種隱隱的感覺，兇手很可能就是上次她無意中撞見的那個女人。

老闆忽然神秘地笑了起來：「姑娘你是外來客，大概不知道，夏家最絕的手藝，還不是做紙偶……」

昨天指點晴雨去找夏東良的老闆見到晴雨，笑眯眯地問：「昨晚住在夏宅？沒嚇著吧？那些……逼真的紙偶啊，不嚇人嗎？」

晴雨深夜才回到學校，走到宿舍區的路口時，忽然看見那個和趙亭軒暖昧的女生正匆匆往外走。

一年前，趙亭軒的妻子夏曉雅在車禍中喪生。趙亭軒把夏曉雅的屍體運了回來，製成了人皮偶，並用腹語模仿妻子說話，他讓自己，甚至讓別人，都覺得妻子還活著。

趙亭軒是C市某大學的民間藝術學教授，三十來歲，風度翩翩。很多女學生暗戀他，晴雨也不例外。這天他破天荒地缺課，學生們都很詫異。第二節課時，他們聽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九*九*藏*書息，一個神秘女人用刀捅了趙亭軒剛上小學的兒子書寒很多下，然後跑掉了。

趙亭軒一直沒來上課，晴雨心裏的懷疑讓她心情有些亂。她決定去一趟東陽鎮，一來為自己的畢業論文|做些調查研究，二來也可以讓自己散散心。

晴雨在牆后呆立了很久，然後恍恍惚惚地回了學校。趙亭軒的妻子在一年多前出了場車禍，據說雙腿受傷不便行走，只能呆在家裡。雖然這樣，但趙亭軒對妻子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護與珍惜，這讓晴雨對趙亭軒一直尊重有加。但從那次的事件之後，晴雨就產生了懷疑：難道趙亭軒對妻子的愛都是裝出來的？

忙完后，夏東良又回到了先前的房間。女人已經泡完了澡，穿著寬大的白色睡袍，坐在梳妝台前。

晴雨嚇得連電筒都掉在了床上。就在這時，她忽然聽見趙亭軒的嘶喊聲：「曉雅，你不要走！不要走！」接著是開門的聲音，很快，趙亭軒出現在了書寒的卧室門口，淚流滿面地喊著：「書寒，不要跟媽媽走，留在爸爸這裏……」

「呵呵，那個是我新近的試驗，用全皮製作、更逼真的偶。等我製作完成，再加上衣物，就會感覺和真人一樣了！」

經鑒定，趙亭軒患有精神分裂症，而他殺死蘇暖時是發病期，不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因此只是被強制送進了精神病院。

「怕什麼啊。」女孩滿不在乎地說，「你倒是說說，你什麼時候跟我結婚啊……」

晴雨聞言很是擔心，下課後便去了趙家。她敲了很久的門，趙亭軒才來開門，他渾身濕漉漉的，散發著一股怪味。

「唉……」晴雨不好意思起來，「真的差點嚇著，夏老師做了個皮偶，和真人似的……」

趙亭軒奔到床前，不停地哭泣，不停地喊著妻子和兒子的名字，還用手細細地撫摸著書寒的人皮。

晴雨連忙從暗處出來，跑到門口，正好聽見趙亭軒和女生的爭吵聲。

夏東良站在盆邊，幫女人理了理頭髮，輕聲說：「你先泡一會兒，我去製作坊，有事你喊我。」說著離開了房間。不一會兒，右手邊的一間房裡，燈亮了起來。

晴雨離開病房后，淚水才從眼睛里慢慢溢了出來。她愛趙亭軒，為了趙亭軒，她要帶上曉雅和書寒的人皮，再去一趟東陽鎮！

「別亂來。」趙亭軒低聲道。

「哼，書寒沒有死，你也不用奢望我會和你結婚！」趙亭軒拒絕。

晴雨吃過中飯就離開了老九_九_藏_書宅，回到東陽鎮，在各色木偶、泥偶、面偶店裡流連。

趙亭軒向警察交代了整件事情的過程。

晴雨跟著夏東良進了大廳，一下子呆住了，大廳中間擺了兩排椅子，椅子上赫然坐滿了人！晴雨愣了半天，才猛然反應過來，那些「人」是真人大小的紙偶。這些紙偶膚色自然、臉部五官凹凸有致，幾乎和真人無異。

「我告訴你，是真的……」趙亭軒神秘地微笑，「夏家人除了會做紙偶，還懂得一種巫術，把人的靈魂封印在紙偶內……」

「捅書寒的是你？」趙亭軒的聲音里明顯壓抑著憤怒。

「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快死了，而夏東良有辦法讓我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趙亭軒伸手撫摸了下晴雨額邊的秀髮，「曉雅和書寒的靈魂，本來已經被封在了人皮偶內，但由於我殺了蘇暖，沾上了血氣，巫術失效，他們的靈魂離開了人皮偶……但是，夏東良有辦法把他們找回來的。晴雨，我求你幫幫我，我已經寫下了遺囑，把別墅和我所有的存款都贈送給你。求你帶上曉雅和書寒的人皮，去東陽鎮，找夏東良！」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亭軒終於停止了哭泣。此時天已經微亮了，趙亭軒忽然拿出手機，遞給了晴雨：「晴雨，報案吧。」

而趙亭軒這個秘密，無意中被一個叫蘇暖的女生髮現了。

說到這裏，老闆卻又頓住了，向晴雨推銷起他店裡的面偶來。

「哦……我明白了，是我錯了……」女生有些歇斯底里起來，「我不該把他的屍體留給你的。你也是那樣做的吧，和你妻子一樣？」

「來，我幫你描眉。」夏東良的聲音溫柔極了。女人側過身，夏東良一手扶著她的肩，一手拿著眉筆，在女人臉上細細地畫了起來。

晴雨回到房間，整理完資料就上床休息。她剛有些困意，窗戶上突然閃過一道燈光。晴雨一下子清醒過來，小心地下了床，走到窗邊向外張望。只見一個人拿著手電筒走進了後面的房子，隨後房子里亮起了昏暗的燈。

燈熄了好一會兒，晴雨才繞到庭院牆邊的樹下。她爬上樹，順利地翻過圍牆，進了庭院，果見女生的屍體躺在庭院中央。

她這麼晚往哪去？晴雨疑心頓生，偷偷跟了上去。女生徑直走到了趙亭軒家的門外。

飯後，老人端著飯菜向樓上走去。樓梯的下面還有一個通道，通向後面。夏東良向晴雨介紹道：「這後面，是我們夏家的製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