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正在煎，噝噝發響，滾油四濺。我正要大喝一聲，不讓獾子燙傷，然而我晚了，那獾子已縱身一跳，到了平鍋跟前，把鼻子伸了進去……

我們四周的一切都顯得很不平常：無論是那一輪姍姍來遲、懸挂在黑油油湖面上的清輝朗朗的月亮，還是那一團團高浮空中、宛若粉紅色雪山的雲彩，甚至那已經習以為常、像海濤聲似的參天松樹的喧囂。

它一動不動地站著，好讓倒霉的鼻子涼快一些。另有一隻更小的獾子在周圍跑來跑去，嗤鼻做聲。它焦急起來，拿鼻子拱拱燙傷的獾子的肚皮。正在治傷的獾子向它吼了兩聲，還拿毛茸茸的后爪踢它。

從此我再沒有見到它了。

一年以後，我又在這個湖的岸上，遇到這隻鼻子留傷疤的獾子。它坐在湖邊，舉起一九*九*藏*書隻爪子，儘力想捉住振翅飛翔、發出薄鐵皮一樣聲音的蜻蜓。我朝它揮揮手，但它氣狠狠地對我嗤了一下鼻子，藏到越橘叢中去了。

在樹樁跟前，那獾子背朝我們站著。它在樹樁中心摳出個窟窿，把燙傷的鼻子埋進那兒潮濕冰涼的爛木屑中。

湖裡和樹林里一片慌亂。青蛙嚇得不合時宜地叫起來，鳥兒也騷動起來，還有一條足有一普特（重量單位）重的狗魚也在緊靠湖岸的水裡大吼一聲，有如開炮。

孩子最先聽見了野獸的嗤鼻聲，就「噓、噓」地警告我們不要出聲。我們都靜了下來，連大氣也不敢出，一隻手已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拿雙筒獵槍——誰能知道那是一隻什麼野獸啊！

後來，這隻獾子坐下，哭了起來。它抬起圓圓htｔｐｓ://rｅａd.９９cｓw.ｃom的淚眼看我們，一陣陣呻|吟，一邊用粗糙的舌頭舔受傷的鼻子。它彷彿懇求我們救它，然而我們一籌莫展，愛莫能助。

我們從那兒釣來一些河鱸。它們被放在草地上，不時地抽|動，閃閃發光，有如童話中的日本公雞。我們釣到的還有銀白色的擬鯉、眼睛像兩個小月亮的梅花鱸以及狗魚。狗魚向我們露出兩排細如鋼針的利牙，碰得咯咯作響。

次日早晨，孩子叫醒我，說他剛剛看見獾子在醫治燙傷了的鼻子。我不相信。

我們只好上了老朽的獨木舟，劃到湖中心去。那兒的睡蓮已經凋謝，蔚藍色的湖水看上去像焦油一樣，黑亮黑亮的。

一股毛皮燒焦的氣味傳了過來。獾子尖叫一聲，嚎天動地地逃回草叢去。它邊跑邊叫，聲音響徹ｈｔtｐs://reａｄ•9９ｃsｗ•ｃoｍ整片樹林，一路上碰折好多灌木，因為又氣又痛，嘴裏還不時吐著唾沫。

有一個小孩子同我們做伴。他只有九歲，但是對於夜宿林中，秋天勁烈的曉寒，倒滿不在乎。他的眼睛比我們大人尖得多，一發現什麼就告訴我們。

我坐在篝火邊，似醒未醒地聽著百鳥清晨的鳴聲。遠處白尾柔鷸一陣陣啁啾，野鴨嘎嘎呼叫，仙鶴在長滿苔蘚的干沼澤上長唳，魚兒潑剌潑剌地擊水，斑鳩咕咕個沒完。我不想走動。

我勉強同意了。我們小心翼翼地在密林中穿行，只見帚石南叢之間，有一個腐朽的松樹樁。樹樁散發出蘑菇和碘的氣味。

我們在歇腳的地方生了一堆篝火。這篝火是成天燒著的，而且通宵不滅，為的是趕狼——遠處湖岸上，有狼在輕輕哀號。read.99csw.com篝火的煙味和人的歡叫，使它們不得安寧。

孩子拉起我的一隻手。他感到委屈。他要向我證實他沒有撒謊。他叫我去看看獾子如何治傷。

那是一隻小獾。它蜷起一隻爪子，凝神把我們望了望。然後厭惡地嗤一下鼻子，朝土豆跨前一步。

時值秋天，陽光明媚，也常起霧。穿過光禿禿的林木，可以望見遠處的浮雲和濃濃的藍天。到了夜間，我們四周的樹叢中，星星低垂，搖曳不定。

我們相信，火光能嚇走野獸，但是有一天晚上，篝火旁邊的草地里，竟有一隻什麼野獸怒沖沖地發出嗤鼻聲。它不露身子，焦躁地在我們周圍跑來跑去，碰得蒿草簌簌地響，鼻子里還嗤ｈｔｔpｓ://ｒｅaｄ•９９cｓw.cｏｍ嗤做聲，氣狠狠的，只是連耳朵也不肯露出草叢。

湖邊水面上黃葉漂積，一大片一大片的，多得無法垂釣。釣線落在葉子上，沉不下去。

平鍋上正煎著土豆，一股濃香瀰漫開來，那野獸顯然是衝著這香味來的。

他是個善於虛構的孩子，但我們大人都極喜愛他的種種虛構。我們絕不能，而且也不願意捅穿，說他是一派胡言。他每天都能想出些新花樣：一會兒說他聽見了魚兒喁喁私語，一會兒又說看見了螞蟻拿松樹皮和蜘蛛網做成擺渡船，用來過小溪。

半個鐘頭以後，野獸從草叢中伸出濕漉漉、黑黢黢的鼻子，模樣像豬嘴。那鼻子把空氣聞了老半天，饞得不住顫動。接著尖形的嘴臉從草叢中露了出來，那臉上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好不銳利。最後斑紋的毛皮也現了出來。

我們都假裝相信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