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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同學不殺之恩

謝同學不殺之恩

作者:夜X
趙洪岡說,「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瘋了。可是……你說你只有三個月好活了,殺人案就算審審也要一兩年……所以我……」
「……哦。」
「怎麼了?」
趙洪岡算是給面子,又喝了三四杯就開了口。但一開口幾乎讓張舟心跳驟停。
好不容易聽完趙洪岡斷斷續續、顛三倒四地把和馬玉婷的浪漫史回顧了十五分鐘,等到了一句「我愛她」收場,張舟以為他發泄完了,自己可以鬆口氣了。
「嗯,一會見。」
「什麼?」趙洪岡震驚了,舉槍的手垂下了,但很快又抬高了,「逗我玩呢?人人都得癌?!」
「我以為,『人生就是這麼回事』,這種心理建設我已經做得很好了。但是就在昨天你說你得了絕症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心是讓自己蒙蔽了。」
無奈的馬玉婷只好拿起床頭的電話,操著機場人員的純正英語說:「Hello,it's 2302, the situation is……」
最終,他們撞上了一堆仙人掌。這在沙漠中可能出現的障礙物里已經算是最好的了。
馬玉婷臉上的表情更疑惑了。然而這還不算完,這隻是內插袋,下擺的口袋那裡還沉甸甸地晃呢。
「你等誰?」
馬玉婷穿著自己帶的露趾拖鞋,腳趾甲塗得好像SIN CITY里的血,張舟想到這部片子不僅因為「sin city」也是拉斯維加斯的別名,也因為馬玉婷的腳趾也像那部電影里的血或紅唇一樣,是黑白世界里的唯一顏色。
地能掃一下嘛,不行的話至少得把大團的灰塵撿走。
「可是這機會……」
張舟嘆了口氣,「我已經夠煩心的了。你現在突然跟我說這個……」
「哈哈,吃一頓少一頓了,幹嘛不好好吃。」張舟又把生魚片的配菜蘿蔔絲也夾起來吃了,「人呀,要真到了這份上,就什麼都看開了,像我這樣的真沒什麼……」
張舟瞄了一眼,瞅見了一截暗紅色的木把手。
本來經過昨天的冒險,張舟覺得自己挺牛逼。現在他知道人外有人,三人行你就得跪。
「張舟你真會開玩笑!大過年也不怕咒自己!」
馬玉婷表情意外,但還是點點頭。
「那……玉婷知道你知道了嗎?」
「家裡電費交不起了,想自己解決下照明問題。」
「……要兩個星期……」
「接下來我們一起行動吧。你住哪兒?」趙洪岡看起來興緻勃勃。
張舟本可以抓住機會說「行,那我們去玩一下吧」,離開這個空氣曖昧的房間。但他居然沒有,而是任憑馬玉婷把話題轉到了「對了你住的房間貴不貴?」。
故意沉默了幾秒,張舟接著說,「你之前說過,會幫我照顧父母的。」
要是劉萬里明早起來了自己還沒回來怎麼辦?
「你先回去吧。」張舟不容置疑又不太粗暴地說。
門卡也拿回來了,完美。
什麼?!「你怎麼知道?」張舟趕緊問。

13

張舟這才想起來,劉萬里和自己一樣沒老婆,區別是自己是剩男,他是鑽石王老五。如果不是這樣,他這種身家的人,想要最後臨死前自由一把,恐怕也很難做到。有點可憐。
張舟剛想說點什麼,趙洪岡再次彎腰,又從地上撿起一串鴿子蛋大小,熒光閃亮的小珠子。
「那個音箱,在錢櫃用積分換的。」
「會不會是你想多了啊?」這種場合能安慰人的話只剩這一句了。
被子要疊一下。
張舟猶豫了一下,「你還有多少?」
瘋狂的人難以說服,往往在於他們說的某些話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趙洪剛以為張舟是聽不清,放大了嗓門說:「我老婆上了一輛車,可能是劉萬里開的,我也租了輛車,正跟著她。」
馬玉婷低頭一笑,嘴角和鼻翼的線條幾乎讓張舟有點動心。
這時候,門開了。
「toro。」劉萬里說。
趙洪岡倒是沒說什麼「我也希望我想多了」之類。而是直接拋出了答案。
沒有其他亞裔面孔,他和趙洪岡說中文應該全無問題。趙洪岡一口氣說了自己怎麼發現老婆的可疑之處,又怎麼當機立斷地飛了過來。「沒想到你真的會……」他到現在還在讚歎張舟的任俠氣概。
「不上,怎麼了?」

10

「有道理。」劉萬里終於把酒瓶倒空了,「直到昨天我在同學會上看到你,我才發現,原來得了癌的人可以這麼……這麼從容,這麼瀟洒,這麼淡定……」
「洪岡,我是不想你做傻事。」
張舟再故意沉默了幾秒,接著說,「這次我跟著劉萬里來這裏,把積蓄都花了。」
「喂?」
「笑啥?」
我能怎麼說?
他還是用了「也」。
「他們好像減速了。」
張舟就聽到這裏,剩下的內容他聽不懂也不想聽了。
馬玉婷嫣然一笑,臉上居然浮現了在用手銬扮女警的時候都未曾出現的紅暈。
「張舟。」
然後他就在2、7、13、15、21之外的33個格子里下了5萬籌碼。
「……後來我就跟洪岡在一起了。」
哎,萬里,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啊,對。」劉萬里認真地照了照鏡子。然而並沒有覺得有啥不妥。

12

張舟三步兩步走向馬玉婷,一把拽起她的胳膊,把她嚇了一跳。
「啥?!」
「我是說,你啊,還是把槍給我吧,」張舟朝著趙洪岡伸出手,「你得好好活著,替我盡孝啊。」
張舟沒法告訴馬玉婷,他有一天花11萬5人民幣,也就是不到2萬美元的任務,他更沒法說他不打算完成這個任務,而是打算想方設法給自己多留點,為了這個目的他當然要賭,贏了算自己的,輸了再問劉萬里要——這會不會讓他不好意思?哎呀在生死問題面前,一點點錢財算什麼呢?
張舟立刻想到這是劉萬里打來的,也許他真的得手了正等待自己去接應?為了不讓馬玉婷看見,他連看一看來電人都來不及,就趕緊接起了電話緊貼住耳朵。
門童千萬不要認出我,千萬不要認出我,千萬不要讓趙洪岡看出來我確實就是這裏的客人:走進LOFT套房大門的時候,張舟在心中暗暗禱告。
張舟一邊火速停下車,幾乎是半拖拽地把馬玉婷拉進了餐館,一邊繼續對著手機大聲說話,「你現在在哪兒?。」
「那……輪盤吧?這東西賭片里不常見,說明應該沒啥貓膩吧。」
馬玉婷轉過了頭,「我說我們組織培訓旅行,和同事一起……」
「我那是出差!」趙洪岡急了,「再說你管得著嗎?」
張舟把這句話品了半天,結論是沒品出懷疑的味道,100%純讚歎。
「啊?」
「米高梅。」撒謊剛被人戳穿的人,很難立刻撒第二個謊。
張舟回答:「不知道。」
茶是袋泡的。咖啡是速溶的。如果不是馬玉婷要來,張舟都不會想起自己還有這玩意。
「怕?死都不怕還用得著怕你?我是和玉婷睡過,怎麼了?你當年追人家的時候指天畫地的,如今整月整月地不回家。」
「大白天的就喝酒了?」趙洪岡吸了吸鼻子說。
「你幹嗎都兌成現金啊?」
「因為……」張舟低下了頭,「……因為他請我陪他瘋玩三個月,我還挺想去的,但怕你看不起我。還有……」
「張舟,現在感覺怎麼樣?」
張舟幾乎脫口而出一句「冤枉啊!」隨即他才告訴自己要鎮定,就算趙洪岡知道了馬玉婷心猿意馬的事兒,也還沒懷疑到自己頭上。
「啥?」
「昨天我看你酒喝得挺多。」
一見這個動作,張舟和劉萬里都知道他是真打算開槍了。
張舟表情誠懇至極,對他們每一個人都說了句:
倒是我要問問你。「你跑出來跟洪岡說了嗎?」
掛上手機,張舟仍然不知道劉萬里是不是能來得及離開房間,避開這一劫。他把捲筒紙撕下一圈又一圈,搓成麵條再打上結,直到外面響起趙洪岡關心的聲音:「張舟,這麼久?沒事兒吧?」
劉萬里又整理了一遍假髮和假胸,開門就要下車。
「嗯。」
就在他剛把車停穩的一刻,一個女人遠遠地從酒店向他的車跑來,打斷了他準備向馬玉婷說的驅趕與告別的台詞。
「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劉萬里很誠懇地問他。
去你媽的馬玉婷。張舟沒有這樣回答,但也毫不客氣地回答了,「送你回去。」
「那啥,確實是想午睡一會,你怎麼就猜中了。」張舟想著法給自己圓話。
「讀toro。」
昨天給劉萬里留小廣告的戰術看起來大獲成功,戰果驚人。
好吧,老鄉比我進城早。
三十分鐘后,被迫換上了一身白西裝的張舟,被劉萬里拖到了停車場里一輛打扮成婚車的凱迪拉克上,除了這身肩膀太寬胳膊太長領子卻太緊的衣服,還有副駕駛座上擺著的一頂爆炸頭假髮,劉萬里沒有從那個旅行包里拿出任何東西。
沒想到劉萬里聽了以後搖了搖頭,表情還挺痛苦。
「演得好,」輕聲表揚之後,又是一聲女警的咆哮,「你有權保持沉默!」馬玉婷用槍口頂著張舟,把他逼回了床上,用匪夷所思的麻利把他的兩手分別和床柱拷了起來,「除非你打算說愛我。」
突然出現的問話和敲打車窗的聲音幾乎把張舟嚇得靈魂出竅。
「玉婷,沒事吧?」
「咱們錢是多,但人不傻。」
「這是拉斯維加斯嘛。」 張舟開始慶幸有了這麼點酒味,應該蓋過了任何可能殘留下來的馬玉婷身上的香水味。「先不提了,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去你房間?」
張舟一見不妙,趕忙說:「洪岡,你不知道,劉萬里他……」
他臉上的雀斑擠成一堆,笑得純潔無瑕。
滿面堆笑的趙洪岡顧不上這些細節,「不好意思啊兄弟。也就才三萬塊嘛……」
「把手舉起來。」
「百家樂?」
劉萬里不在乎是因為他要死了,但張舟不是,他只是撒了個謊,他可不想用這種方式讓謊言成真!
在一步步艱難地挪向房門的旅途中,張舟不禁回想起昨天圍觀他們賭博的人居然還以為他們是GAY。GAY!?太抬舉我的承受力了!
這一個走神的工夫,加上劉萬里的干擾,張舟把車開出了道路。拿了駕照后甚少上路的他經驗不足,猛踩剎車,卻讓車進一步失控。
趙洪岡來到了張舟身後,說話還是輕聲,「那邊有個房間門鎖了,大概是……」說到這裏他看到了明顯睡過人的大床,立刻放棄了另外那個房間里才有劉萬里的猜想。
在場的兩個都是男人,都是從大學起就會上網,有硬碟,下過各種島國歐美愛情動作片的男人。
「沒事。」
張舟心裏想的是,廢話,看你那肚子該是有年月不走在街上了;嘴上說的是「今年是暖冬嘛,圖個涼快」。
一邊吻著趙洪岡,馬玉婷一邊斷斷續續又旁若無人地說,「老公……老公你太浪漫了……我現在才知道……你是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熱情的程度讓張舟和劉萬里這兩個和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都看呆了。
「……你給我的卡。」
「我說我又買了支槍。」
「嗯,他之前找我募捐,後來告訴我你只有三個月,不打算治了。」
馬玉婷上下打量了一下張舟,噗嗤一笑。
「怎麼?你身體不能喝?」
「什麼?」
天吶,我都幹了啥?!這是你兄弟的老婆啊!張舟,你還算不算個男人啊?
想到這裏,張舟又抬起了胳膊,「Excuse me!」
你高興就好。
「好!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俠客行》咱們是一起學的,你得了真傳。」
「那也是做做樣子啊。」 沒等劉萬里把「結婚」兩個字吐出來,張舟就趕緊辯解。
「好的兄弟。」
「呃,咳,沒事。」
劉萬里沒看到張舟的收穫,有點喝多了的他走路發飄,進房間摸了半天門卡沒摸著,是張舟開的門。
所以他只好不無遺憾地坐上了波音777——跟到了西雅圖轉機后還要坐的小飛機比起來,這已經算是天堂了。
他只翻了180度。
張舟最擔心的是一出了門在走廊上撞見回來的劉萬里。幸好這種事只會在電影里發生。
「我啊,萬里。」
一把鑰匙扔過來打斷了他說話。是車鑰匙。
所以當馬玉婷又一次問起「張舟你頭上真的不冷啊」的時候,他實在是有點毛了。劍南春他喝了有二兩,放縱點也不算過吧?
臟衣服和襪子扔洗衣機里。
張舟索性發大力把自己扔進沙發里。
「你想哪兒去了?!」張舟都忍不住怒吼。「這傢伙也有絕症,我陪著他一起玩來了!」
張舟幾乎冒出冷汗,原來在昨天自己離開劉萬里搞那點「金融活動」的時候,趙洪岡已經玩過這一手了!自己得多走運才沒被他撞見?
想到這,張舟也很順暢地沿用了這個親熱稱呼:「哦,萬里啊,什麼事兒啊?」
「哎你這是去哪兒?」 馬玉婷發現了這一點,不禁開口問。
「不要叫我玉婷!」馬玉婷再次俯下身時,手裡拿著黑又硬的樣子真讓張舟害怕。她要幹嗎?那看起來挺髒的。不過要用你就請便我不攔你。她舔了舔嘴唇。她又舔了舔那個,表情倒挺誘人的。不過……她這是要……
班長開始有點語無倫次,張舟又聽他啰嗦半天才弄明白,有一個「張舟抗癌基金會」之類的東西正在籌建中。神速啊!
「我怕把他們跟丟了。」
「說啥呢?!」如果可能,張舟真不想跟去。但萬一劉萬里還沒來得及走呢?他沒準還能攔一把?「把我當什麼人了?!」
張舟震驚了。難道搶劫真的是一份容易干又很有前途的工作嗎?自己33年來的失意全是因為職業規劃沒做對嗎?
這裏也看不出動靜啊。要再呆久一點嗎?不,別傻了,你不等誰。對,我不等誰。

7

「對不起,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怕再不說,就……」馬玉婷哽咽了起來。
劉萬里笑了,下了車,走了。
2302。馬玉婷的門卡。
在她來得及問出更多問題之前,張舟轉身朝浴室走去。
「中午有空嗎?沒有的話一起吃個飯吧?」
「賤人!叫我女王大人。」馬玉婷完全誤解了張舟的口味。
「不用了,班長……」
然而馬玉婷聽到這句話臉上像綻開了一朵花似的,「所以你不管張舟在路上撒了多少美元,都要追著我們。」
「走?」趙洪岡很詫異。
「啥?佩服我啥?」張舟真有點吃驚。
與此同時的趙洪岡心頭是一團烈火剛被澆了油。「王八羔子,撒錢就想跑?以為老子是賣老婆的?!」
「啥?」
好在這麼說也沒太違心。馬玉婷看著確實也不老,她坐得腰桿筆直,跟年齡上漲一起,胸圍也漲了,但脖子還是纖細的,也沒有幾道皺紋。穿著黑絲的膝蓋併攏著,微微朝向張舟這面,而因為兩隻腳踝交叉著,又似乎隨時會打開。現在她被張舟逗笑了低頭不好意思的樣子,就跟當年一個樣。
突然,張舟想到了有比害臊更重要的事。等劉萬里又贏了一局,他站起身儘可能自然地說,「你先玩,我到隔壁桌看看」。手氣正旺的劉萬里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張舟離開了桌子,走向鄰桌,與它擦身而過,又徑直穿過了百家樂區、輪盤賭區、骰子區和老虎機區,走向了籌碼兌換處。
當年在學校里,有次你們還為……不記得啥打過架。這是男人之間打過架的友誼啊……媽的這小子手真黑。
「你先別說不用。我知道你家裡的情況,十幾年的老同學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年頭醫院都跟搶錢的差不多,誰受得了?」
當他進門時,看見他的人都愣了一下。還是包子最先喊出他的名字,剩下的幾個人趕緊跟上調笑——「哈哈哈,你怎麼換這髮型了?」「走街上我肯定認不出來了,哈哈哈。」
是啊,你們很般配。張舟想起那場婚禮,趙洪岡是那種言出必行腳踏實地意志堅定的人,旁邊站一個笨笨的小鳥依人的女人,愈發顯得穩若磐石。
不用說,他一定是以為這是劉萬里和自己老婆馬玉婷一夜春宵后的結果。張舟剛才會藏起另外兩件「證物」,擔心的就是這個。
就在張舟想起來可以給泡一杯速溶咖啡的時候,馬玉婷開口了。
穿好西裝出門時,他下意識地捏了捏錢包,裏面新裝了一隻劉萬里送的岡本,替換了它的前輩——一隻站崗3年沒有用武之地的杜蕾斯。
劉萬里啊劉萬里,你玩歸玩,怎麼還留下這種東西啊?張舟剛這麼自問完就腦補了一下劉萬里接到電話,匆匆忙忙把一個洋妞從床上趕起來,連衣服和吃飯傢伙都不讓人拿好,就塞錢讓她快走的畫面。
高瘦的紅髮青年幫工和胳膊紋身的墨西哥人第二次看見這個不速之客旁若無人地橫穿他們的領地,哪怕覺得這張東方面孔再高深莫測也忍不住出言詢問起來。張舟眉頭一皺,豎起一根食指在唇邊,同時威嚴而自然地掏出手機打起了電話。
片刻后,他手裡就只剩下了55塊錢的籌碼,但多了張3200美元的現金支票。他把它折好塞進錢包,然後站在一個看起來面相和藹的白人老頭身後,欣賞對方打老虎機的技藝。
馬玉婷很快回了:一個「好」字和笑臉。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結論:三個都該死。
張舟無語地看了一秒劉萬里,才扭頭說:「洪岡,劉萬里得了癌,只有三個月好活了。」
沒想到趙洪岡一轉口說,「我不怪她。我是為了工作冷落了她。可是劉萬里這人渣不可原諒。他跟玩似的,他把我最珍貴的東西跟九*九*藏*書玩似的就破壞了……」
馬玉婷住的房間比張舟住的普通多了,張舟站在玄關就能看到那張足夠兩個胖子(美國胖子)並排躺下的大床。牆上的油畫色塊立體線條圓潤,畫的不知什麼東西,但瞅著就是色情。嚴格來說這裏和張舟住的地方是兩家不同的酒店,但張舟覺得大部分情侶來度蜜月啥的其實都會選這裏——他們畢竟沒那麼多錢嘛。
「我的存款,加上這些透支額度,有1040萬。剩下三個月,90天,每天能花……11萬5。」
電話再響起的時候,張舟已經打開了一罐青島,今天發生的事讓他得好好靜一靜,本來他不打算接這個電話的,但來電提示的名字幾乎讓他跳起來。
馬玉婷呆住了,好像不明白身邊的這個男人是怎麼了。
他穿著一身粉色的伴娘禮服,塗了一嘴唇膏,頭上戴了一頂棕色假髮,假睫毛安裝得搖搖欲墜,胸前用不知道什麼科技手段墊高出了兩團,歷經他雙手的不斷調整,仍然很不自然。
好不容易,張舟終於把趙洪岡打發走了,目送他走出視線,張舟趕緊打開手機,同時往賭場的方向走去,一邊想著跟劉萬里該把故事怎麼圓?。
而張舟沒搭理他,他必須咬緊牙關,拼盡全力掩飾走路時的一瘸一拐。
這次開出了2,他贏了3萬。
「後來大學畢業,我談了幾次戀愛,有一個是大我十幾歲的人,有一個比我小……」
淘寶前一陣做了個十年賬單,張舟整十年來花的也沒有11萬5,這還算上了一次代人轉了5萬塊工資。
「他們剛剛右拐了……」電話那頭的彙報非常正確。錯不了了,趙洪岡確實跟在他們車後面,只是還沒有看出開車的就是張舟。從後視鏡,能看到一輛車遠遠地跟在七八十米外的後面。想到這裏,張舟下意識地去摸那頂爆炸頭假髮,卻發現已經被馬玉婷嫌礙事挪到後排去了。這一摸摸了個空,卻被馬玉婷一把抓住,摁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謝謝你,班長。也替我謝謝大家。」
「完全可以啊。幹嗎傻乎乎地頂著攝像頭上門,找機會放冷槍多好?美國警察破個案子多慢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個月一過,就沒事了。」
張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馬玉婷替他拿過一個衣帽架,張舟順從這自然的流向,把外套脫下來遞給她。
這回憶錄似的節奏是啥情況?
趙洪岡一臉得意,「這小子昨天在賭場玩HIGH了,把上衣放一邊,我摸來的。」
「美元!」
「對啊。你都說被人看見了,不走幹嘛嗎?」張舟不管趙洪岡同不同意,拔腿就走。
「奧斯卡不好說,在拉斯維加斯演個秀是沒問題了。」
然而他沒有時間了。從後視鏡里他看見了一輛最不想看見的車——趙洪岡的。
張舟突然的一席發言,讓其餘三人都陷入了沉默。這短短的幾天里,他們彼此不知,卻共同面對過生命和死亡,經歷過慾望和瘋狂,此時此刻,一個坦然承認騙了他們的人所說的話,卻讓他們重新思考自己是不是騙了自己。
張舟還沒來得及編好詞兒,馬玉婷已經無意間摸到了他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
張舟明白過來,原來你是在替我解釋「我為什麼會來這裏」……問題是我為什麼會來這裏你管不著啊我幹嗎要解釋?
「我覺得,你和我,我們倆,既然都沒多久的命了,沒準可以結個伴。」劉萬里試探地問,看得出來他需要藉著酒才敢說出這個建議。
「這是……」
趙洪岡湊過來笑了笑,「開作戰會嗎?我有個更好的地方。」
劉萬里盯著桌前那道天婦羅,看著它冷掉。「剛查出來那會兒,我每天都覺得很憤怒,就覺得憑什麼呀?憑什麼是我呀?每天抽兩包煙的人都沒事兒,喝一斤半白酒的都沒事兒,肥肉當飯吃的都沒事兒……後來,就是空虛。你一定也經歷過。」
去他媽的劉萬里,去他媽的趙洪岡,老子不玩了。
送別了趙洪岡以後,張舟手腳麻利地把衣櫥打開,把那條闖了禍的內褲和其他衣服一起歸位。他要趕緊把這裏恢複原樣,然後趕到HAKKASAN去,應付一下還沒起疑的馬玉婷……他覺得自己今天幾乎把一輩子的心理素質都用完了。
一聲手機鈴打斷了他的遐想。這全要怪張舟自己。
更好的感覺來自於坐電梯時,一個粉髮長腿,一身金色緊身裙包裹的拉丁妹子在下去前往張舟手裡塞了一張名片。張舟低頭一瞅,暗嘆美帝連小廣告都印得這麼配色得體用紙考究,不愧是萬惡的資本主義代表。
張舟不明白這是啥意思,但還是贊同地點點頭。
這是什麼口味?饒是張舟思維敏捷,這時也只有張口結舌的份。

17

「你可以啊劉萬里,說什麼兄弟?什麼同生共死啊?老子巴巴地等你來團戰,你倒好……」
「拉斯維加斯?」
趙洪岡一見面就把張舟抱在懷裡,看得出張舟的「義舉」讓他相當激動。
「快去洗臉刷牙。」劉萬里一邊說,一邊從旅行包里往外掏出一件件衣服。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張名片,就是方才拉丁妹子給他,讓他研讀了半天的那張,現在,他不需要它了,但是沒準,劉萬里需要。
電話對面的馬玉婷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馬玉婷立刻用詢問的眼神望向劉萬里,見對方並不否認,這眼神立刻變成了同情。
張舟從馬玉婷臉上的紅暈上移開了視線,看了看車前蓋和車門上扎的花,又看了看一身白禮服的自己。隨即他意識到自己車頭正向北,之前的Lonely Planet那本書和現在的ipad mini都告訴他,往前開十多分鐘,就會到達拉斯維加斯的一大名勝——婚姻登記處。
「如果是的話,能拿奧斯卡了吧?」
然而張舟還沒有料想到更大的反差在等著他。
半小時后,他走回了劉萬里的桌子,裝出懊喪的樣子,「真倒霉!你怎麼樣?」
劉萬里和馬玉婷兩個人,從最初的驚訝,到尷尬,現在已經迅速過渡到能正常溝通的階段了。被問到怎麼會出現,劉萬里言之鑿鑿:「我和張舟一起來的啊。」
「那人家就給啊?」
瘋子,要錢不要命。沒命了還這麼要錢。張舟在心裏暗罵。
三個月?那是房子租約到期的時間。
趙洪岡一句話沒有說完,馬玉婷已經一個箭步撲到了他的懷中,完全不顧趙洪岡手裡還握著槍。
不過趙洪岡不讓。
馬玉婷摸到了一副手銬。那幅張舟替劉萬里收起來的手銬。接著是另一副。
「啥?!」
「去哪兒?」
Blablabla,blablablabla……那些毫無時間觀念,卻像算好了似的挨著個來的老同學們,急速地消耗著張舟的金句,他用完一句,就得趕緊新想一句,好幾次險些斷了現「金」流。好容易熬到所有人分了三桌入席了,沒想到這一切還沒完。
張舟看了劉萬里三秒,還是說:「不是有鏡子嗎?」
「沒追上,你跑得快。」總算在笑沒用完之前,他想出來一句話說。
「你穿西裝還挺帥。」
掛上趙洪岡的來電后,張舟立刻給馬玉婷發了條消息:「快來HAKKASAN俱樂部」,遲疑了一下,又加上了三個字:「想你,急」。
張舟把馬玉婷帶到了面朝里的一個座位上,一手捂住話筒,對她說,「坐這兒等我,我去個廁所。」雖然牽強,但解釋自己的突然舉動,也只能如此了。馬玉婷點了點頭,老老實實地坐在了張舟給她指定的位子上。
「你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叫……遺願清單?」
確切地說那不是一個女人,而是女裝的劉萬里。他會如此醒目,除了這失敗的易裝之外,還要歸功於手裡拿著的一個鼓鼓囊囊的旅行袋。
「怎麼了?」劉萬里有點緊張了。
「兄弟,我打電話是想告訴你,大概不用你幫忙了,我還是自己來吧……」
這麼盤算著,趙洪岡在那邊吞吞吐吐說的酬勞、安家費之類的話,他根本就沒認真聽。
電話那頭好半天沒聲音,隨後是一聲深呼吸,「張舟,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嗯。」
「喝嗎?」馬玉婷沒等張舟回答,就已經舉起小吧台上一瓶暗紅色不知什麼牌子的酒倒了一杯,隨後又是一杯——這種陪君子的態度,就根本不容張舟回答「不喝」了。
「你怎麼來的?」
「怎麼啦?我跟你說你就別心疼了,破財消……」
劉萬里本來力薦阿聯酋航空的A380,「那才叫頭等艙」。可那樣的話要從迪拜轉機,總共得飛25個小時,地上還要等8個多小時。「但是有時差呀,我們是逆著地球自轉飛的,所以出發是星期三早晨,落地是星期三晚上,這樣算只要19個小時。」
趙洪岡站起身,突然停住了。「不對。」
張舟莫測高深了半天,也只能答以一句,「相機而動。」
張舟忍住沒問。怕趙洪岡難堪,更怕他真會回答,光自己想想那幅畫面已經夠了,他今天下午已經經受過挑逗考驗了。
劉萬里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酒,不停口地喝上了。
「第一次看到有人知道自己得了絕症,還像你吃飯這麼香的。」
劉萬里繼續說,「覺得什麼事兒都沒意義,起不起床又有什麼區別,睡不睡覺又有什麼區別,吃不吃飯又有什麼區別……」
「去哪兒了?我去賭場找你半天沒找著啊?」劉萬里關心地追問。
終結這一切的電話,來自躺在他身旁的女人的老公。
「又輸光了?沒關係,接著來!」劉萬里滿面春風,身前的籌碼好像又多了,但他似乎想保留著下大注的權利,所以這次直接遞給了張舟一張卡,「沒密碼,直接刷。」
「張舟,沒睡嗎?」
這下張舟覺得說啥也沒用了。
從私人電梯里出來,走在走廊里時,張舟仍然在試圖說服趙洪岡放棄行動。
趙洪岡沉默了。張舟知道這問題不好答,就算想離婚,但畢竟那麼多年的感情擺在那裡,不捨得是正常的。這麼想來,今天趙洪岡可能還不只是找自己傾訴來著,也許他還想讓自己幫忙勸勸馬玉婷懸崖勒馬。
電話那頭的趙洪岡根本沒在意這種小節。「不好意思兄弟,打擾你了……」
這什麼情況?
「額,對,是這地方。」她怎麼知道的?哦,那年她和趙洪岡結婚給自己發過請帖。當時他想著,明年就搬家,結果到現在也沒搬,原因嘛,這麼些年,房租漲了五成,但房價漲了五倍。
張舟還睡眼惺忪的,「你胡扯什麼呢……」
張舟完全聽懂了。所以接下來的十分鐘,他就有義務聽完趙洪岡告訴他的那些所有細節:頻率增加、突如其來的晚回家;需要躲著人回的微信、接的電話;越來越長的化妝時間;新的香水、絲巾、化妝品和號稱假的其實是真的首飾;擁抱時的過分冷淡和過分熱情……一切都和懷疑老公有小三的女人一模一樣,區別只是口紅印和長頭髮的缺席。
張舟回憶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電腦台旁邊那個公仔式的音箱。這是當年和馬玉婷趙洪岡他們幾個一起去KTV給自己慶生的時候,馬玉婷現場換了送給他的。音質不錯,還挺耐用。這麼些年,不講究聲音的張舟就沒想著換新的。
「做什麼事?」張舟驚呆了,只能明知故問。
張舟這才注意到馬玉婷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床上去了。窗帘也是拉上的,儘管窗外應該有泛著美元色光芒的自由女神像,不想看的理由,恐怕只能是不想被看。
「你們?一起?」馬玉婷立刻調動起了她本不豐富但最近一段時間突然發育起來的想象力,一些信息碎片在全力助紂為虐:婚車,卻並不是接自己的,兩個男人奇怪的裝扮,昨天張舟奇怪的性嗜好……難道是……「你們倆難道?」

5

劉萬里玩輪盤,是在他接到張舟的催命電話,趕緊奔到賭場里以後。而他玩輪盤的方式是這樣的。在上限最高的輪盤桌旁先觀察一局,例如發現開了個7。然後就在7以外的37個數字上都押上等量的籌碼,比如每格1萬。這樣他支付的是37萬,而只要下一輪不是仍然開7,贏的那格給他帶來36萬獎金,小虧1萬。
「置身事外你不是還得做傻事,所以我才騙了你,你怎麼不明白呢?」
經過這一天多來的鍛煉,他相信自己不受打擾的話總能找到辦法的。
張舟真後悔自己昨天怎麼沒有問劉萬里要一張透支額度高一點的信用卡。
「1040萬。」明顯已經有醉意的劉萬里,報起數字來還是毫不含糊很有氣勢。
張舟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看了看外面。劉萬里好像正在浴室里,能聽到他引吭高歌「fly me to the moon」。很好。
「賣槍的哥們說我是老客戶了,可以打八折。」
這一來趙洪岡對馬玉婷是真沒轍了。他只好轉移眼光,盯上了劉萬里。
「高!賭城!贏他媽一大堆美元,沒命花就沒命花,燒著玩!給自己燒錢!高!真他媽的行為藝術!」
張舟接著說,「還有,那天當我說了我有絕症的時候,才覺得有人關心我。等你跟我說了你的心事,老劉跟我說了他的秘密,我才覺得自己被人需要。雖然只有那麼一點點,但這種感覺真不壞。其實我們都需要別人的關心,也都希望自己被需要。洪岡,看起來是你在疏遠玉婷,其實你是在疏遠自己,你覺得玉婷不需要你了,你就沒了信心,一頭躲進工作里,年輕時候力挫群雄抱得美人歸的氣勢哪兒去了?玉婷,你總覺得生活不夠浪漫,覺得自己快要老了,想抓住青春的尾巴狂一把。其實青春永遠都在,浪漫根本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造的。還有老劉……其實我是窮怕了,才覺得和你出來花天酒地挺有意思。但這種日子過幾天就膩了。你以前上學的時候,不是總掛在嘴上說,要把每一天當做最後一天來活。大家笑話你,其實是嫉妒你,怕你成功了,把我們這些膽小的人都比下去。結果你真的讓公司上了市。現在最後的日子真的來了,你想要的過法,應該不是這樣的吧?」
張舟點點頭,豎起服務員送過來的菜單,進一步遮住自己的臉。
張舟手腳麻利地穿好剛掛起來的外套和鞋子,拿起枕頭和幾件行李包里的衣服,在被子底下做出個人形。他希望劉萬里萬一打開房門,能看到床上有個「人」在睡覺。當他再次退出卧室時,才想起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卧室門自帶鑰匙。有一瞬間張舟還想:「有這個必要嗎?」隨即明白過來酒店方面真是太通達人情了,深知在賭城這兒,同睡一屋的客戶也有互相提防的需求。
可趙洪岡在走向玄關的路上又停了下來,還倒退了兩步,扭頭看著右側的衣櫥。
「你是說……」
「你這裏面有多少?」張舟拍了拍旅行袋問劉萬里。
小前提:現在馬玉婷就在和劉萬里同車,而司機是他張舟,剛剛在餐館使詐欺騙了趙洪岡的張舟。
倒是張舟本身很少被卷進談話里,大概因為誰都不知道這時候該對他說什麼好。這讓張舟輕鬆多了,不會有人再問他的光頭了,更不會有人像親戚一樣問他「有女朋友了嗎」,像銀行的人一樣問他「你現在在哪兒工作」,所以他甚至有閑心去招惹一下別人。
像個男人,張舟。
張舟一下子徹底清醒了,這女人神了!
「哦。」
「哦,我先走了。」趙洪岡識趣地站起身。
張舟正要開口,劉萬里已經扭頭先對他說了,「你可以說了。」
張舟點點頭,雖然讓趙洪岡留著子彈有點風險,但槍不在他手裡就好辦了。
「房費沒問題吧?」趙洪岡關心地問。
想在朋友圈裡免費看個死亡直播啥的?再發倆回帖晒晒各自的正能量儲備?你們要失望了,我才不發那玩意。一個人有真正沉重的事,一定沒啥空和人分享。
「你呀……你是怎麼做到上市公司高管的啊?」 張舟覺得簡直沒有話好跟他講。
張舟狠踩油門。他甚至有點希望此時此刻有輛警車出現跟上他們。這樣的話一切倒還不會最糟。
「Hi。」馬玉婷給了他一個不徹底但友好的笑容。
「你別著急行嗎?先冷靜一下,從長計議……」
趙洪岡又深嘆了一口氣,像所有剛說出這句話的男人一樣表情痛苦,把該說而沒說口的話表達得清清楚楚:你看,我如此含羞忍辱,把這麼見不得人的事都告訴了你,全是因為信任你呀。
「萬里,快起床了。」
張舟輕手輕腳地走向套房大門,心想著雖然這麼短的時間里這點籌備已算周全,劉萬里睡前應該不會發現自己離開了,但自己到底打算在外面呆多久呢?十分鐘?一小時?還是……一夜?
「嗯?」
「是啊。」張舟附和,隨即想起應該多說一句,「你現在也很年輕啊。」
「想什麼呢?!」張舟有意忽略了對方的問題,「你不能和我一起,能躲多遠躲多遠!嘖,這是賭場,哪兒都有攝像頭。」
玉婷嫂子,你給老公戴綠帽子原來是慣犯啊!
亞洲人面孔對西方人來說都差不多。而門童的微笑更是時時刻刻都一模一樣。趙洪岡忙著裝作從容自信,根本沒空管張舟。
「有備無患嘛。我給你拿過去?你住哪個房間?」趙洪岡這一下把張舟問住了。
張舟點點頭。
來到拉斯維加后的第二個早晨,張舟終於不是被電話鈴吵醒的了。
老天保佑他只想聊聊我的癌。
「我已經到拉斯維加斯了,發現他們倆住了同一家酒店!」
這就是傳說中的心虛嗎?
手機對面沉默了,這股沉默里有很可怕https://read.99csw.com的東西正要爆發,4G網路完全能傳遞它的能量。
「你也說了,別等洪岡下班了在家看不到你。」張舟發現提到趙洪岡的名字讓馬玉婷的眉頭皺了一下,於是趕緊緩和,「你說的,讓我想想。」
但張舟還是藉機提出條件。
「張舟,我馬玉婷。你今天不上班吧?」
這麼想的張舟把車頭轉向了來時的路。
沒費什麼事,張舟就在大堂找到趙洪岡了。趙洪岡穿著一件適合頂風冒雨翻牆修車而絕不適合參加宴會的風衣,頭上有一撮毛翹起來,在身邊來去從容的男男女女間顯得格格不入。
「你帶的錢不多吧?賭了沒有?」
那頭的趙洪岡沉默了兩三秒,「……你也在——?」
不管他們兩人打算對彼此的相見表達驚訝多久。張舟已經發動了汽車。對驚訝他已經麻木了,但對求生他還沒麻木。
一眨眼喜氣洋洋的劉萬里已經飛快地坐進了車,嘴裏嚷嚷著:「我還怕你自己先走了呢……哎?馬玉婷?」
可以說這是中國人對打折無抵抗力的陋習使然嗎?
「啊?」
「當然是真的,要不怎麼中國人都喜歡玩呢?人傻錢多!」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走吧。」張舟不容分說,非常man地把馬玉婷拽離了座位,同時扔下十美元,不知算小費還是對打擾廚師的道歉。
「拉這個是……」
「真的假的?」
「你跟著他們也沒用啊。」
三句話算是組合技,開了頭就不能中止,直到見效為之,一直都得用下去。
是啊,張舟。除了「我想和你結婚」以外,你還能怎麼解釋目前的情況呢?
「兩盒,一盒五十發。」
反正他已經打算回老家去碰碰運氣,做沉香木生意的表兄答應帶帶他,雖然這麼一來算是承認大學白讀了,但大學里看的幾本佛經沒準能幫他忽悠顧客。這一行要做得名震天下挺難的,只要央視不做什麼《鼻腔里的中國》採訪到他應該就不會穿幫。朋友圈他本來就不發;微博他也好幾個星期沒轉了;QQ他從來都是隱身——這幾樣東西一沉默,你要說一個人死了,還真挺容易讓人信。
「我不是問你要錢……」

11

「別吵!看見後面那輛車了嗎?!我們已經被盯上了!」張舟試圖用大吼建立權威。「這錢有命拿沒命花啊。扔給他還能脫險!」
老實承認自己撒了謊。
在另一通電話叫醒張舟以前,張舟享受著33年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次將醒未醒。他有聽覺,聽覺帶來的是不成曲調但無窮無盡就是好聽的仙樂裊裊。他有觸覺,觸覺在昨夜激烈的糾纏碰撞和此時此刻的溫熱輕觸之間來回跳躍,共存交融。他甚至有視覺,視覺全知全能,俯瞰整個房間和他的整個人生,所有過去發生過和沒發生過的事,說不清顏色卻栩栩如生。此外他還有尿意,但沒有晨勃,這是可以理解的疲憊使然。
張舟從洗手間里回來,發現劉萬里已經把新上來的菜盤一口沒動地推到了旁邊,在面前的桌上擺上了三排銀行卡,琳琅滿目,金色的為主,也有黑色的。
幾乎正方的大床上床單凌亂,床尾醒目地躺著兩副明晃晃的手銬,更醒目的,是旁邊一根從色澤到尺碼都明顯模仿了非洲兄弟的假陽|具。
「那你打算……」
「跟真人一起玩是兩回事,你要是遇上豬一樣的隊友……別說神一樣的對手了,神一樣的手都不管用。」
「怎麼又想起提這茬了?要記仇也應該是我記吧?」
趙洪岡的臉刷的漲紅了,從牙縫裡狠狠地迸出一句話,「真會玩啊。」
「昨天我們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想能不能幫你……」
張舟覺得這兩人真是不可理喻。但又不能明說他的真正用意。
「會不會是別人啊?」另一次大胆地試探。
如果可能,現在張舟真不希望住紐約-紐約,這裏和米高梅實在太近了,沒準張舟換衣服忘記關窗,就把馬玉婷給招來了,沒準劉萬里心血來潮要坐過山車,對面趙洪岡拿把大狙就把他斃了。
「玉婷!幫我摁住他。」張舟大吼。
張舟掛了電話。怎麼辦?不去不行。電話還會打來。但現在?
我是該懂還是不該懂啊?
「我這身體還有啥不能喝的,汽油也照喝。」
「啥?」
「洪岡,差不多了吧?」
也許應該讓他請我做個按摩,再告訴他真相?
「我騙你幹嗎?」張舟苦笑,「再說騙得了嗎?你不都說了嗎,我要是不幹,你還不能自己去呀?」
「對了,他的門卡不是還在你這兒嗎,你把門卡給我,說不定用得上。」
「沒想到啥,看扁人了不是?」張舟決定沿用這種酷酷的態度,來迴避自己需要解釋的太多問題。
有年月沒人來拜訪他了,其實除了房東就沒有別人來過了。
張舟簡直無法反駁。
在凱迪拉克的不斷加速下,車窗外的景色迅速地荒涼了起來。
張舟迅速地把自己在同學會感到無聊,沒法解釋光頭的問題信口胡編了理由,結果謊越撒越大的過程說了一遍。
「真的呀,不然我怎麼記得清楚數呢?我還沒搶呢,坐那兒玩老虎機,結果就贏了。」
「怎麼?不想見我?有情人在?」
這一點趙洪岡自己也知道,所以現在這個幸運兒洋洋得意,自以為是無所不能的超人,收起門卡,拉開上衣拉鏈,臉掛神秘微笑,繼續向張舟「獻寶」。
趙洪岡打破了沉默,「我要宰了他。」
「你既然追著他到這兒來了……想出怎麼幹了嗎?」趙洪岡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也終於壓低了聲音。
目睹趙洪岡的表情,張舟有一瞬間的衝動,很想不顧一切用手機通知劉萬里快跑。但手機其實已經關機了,恰恰是為了怕沒在賭場里找到張舟的劉萬里會不耐煩地打來。
「呵呵,呵呵……」
劉萬里看了張舟三秒鐘,眼神帶著崇拜,最後一笑,「說得好,就吃它了。」
劉萬里不搭腔。
「果然,你是調虎離山啊。想給我什麼驚喜?」
問話的趙洪岡是馬玉婷的老公,也是張舟的大學室友,眼神裡帶著關切。張舟沒看他,衝著一道芥末鴨掌點了點頭,吐了三個字:「淋巴癌。」
「喂,怎麼了?」
——若有給機械寫歷史的人記載此事,多半便會這樣寫。
趙洪岡剛甩開馬玉婷,剛剛印上唇印的臉上浮現出殺氣,顯得詭異而可怖,手裡的槍又重新舉了起來,對準了劉萬里。
這就是要你進一步反駁她的意思,張舟心裏在皺眉頭,嘴上在說:「哪兒的話,你現在冒充高中生是有難度,冒充大學生總沒問題吧?」
所以他現在手忙腳亂。
11萬5。
「嗯。」劉萬里表情凝重,此時他已經卸了一半妝,結果比沒卸還難看。
馬玉婷終於把那根「黑又硬」也翻了出來。
趙洪岡用門卡打開房門時,張舟真擔心劉萬里還在屋裡,更擔心劉萬里會以為這是他在開門,提前一聲「張舟」叫出來。這樣搞不好兩人都會性命難保。
趙洪岡猶豫著。在張舟看來,趙洪岡猶豫了足有天荒地老那麼久,而他還是堅定不移地伸著攤開的手掌,比任何地鐵乞丐都誠摯,都堅定。
「哎呀,他們也可以不知道是我!」張舟轉身直視趙洪岡。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啊?」
而趙洪岡已經握著左輪手槍,站在了十五米開外的地方。
尷尬的沉默。像《低俗小說》。他們接下來要幹嗎?跳舞嗎?
聽過沒去過。「喝一杯」當然是聊天的代名詞,他想聊什麼呢?
「什麼?」這一次輪到劉萬里、馬玉婷、趙洪岡三個人一起震驚了。
「人民幣?」
你確實瘋啦?
「剩下的子彈,你要嗎?」
是啊,你他媽才想起來?
終於,趙洪岡把槍遞了過來。
趙洪岡的臉已經全紅了,跟當年一樣,區別就是他喝下去的酒足有半瓶了。
趙洪岡一驚一乍的樣子讓美國高中生回頭看了一眼,張舟藉機讓他輕點,自己則輕聲細語、含糊其辭地把自己是怎麼發現劉萬里的行蹤和跟蹤而來的事一筆帶過。
趙洪岡苦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我看靠譜。」
高跟鞋踩樓梯的聲音由遠及近,張舟耐心地等到敲門聲響起才去開門。
這哥們真高了,說話開始像瓊瑤了。
「當然是真的,」張舟拉過劉萬里,「你不信可以去醫院,給他做檢查,哦,也能給我做檢查。」
馬玉婷說完了,還是直視著他。張舟避開她的眼神看著巴旦木,想皺眉,又怕力度不對。總算讓他憋出了一句:「所以你今天來是……」
衣櫥門縫裡露出了一小片帶蕾絲的織物,鬼知道屬於什麼衣服。
班長沉默了一會,大概在想怎麼才能繞過張舟的「還好」防線,最後他明白單刀直入是最好的。
張舟在前一個路口轉了向,同時試探地問,「你覺得他們要去哪兒了?」
各自喝了一口之後,張舟準備開口,卻被馬玉婷阻止了。
等等,萬一他是故意來套話的呢?這一出是包公審案?古畑任三郎?
「嗯。」
「喝點什麼?茶?咖啡?」
張舟一邊打開冰箱門,把手上的雞蛋放了回去,一邊說,「方便。」
二十分鐘以後,當馬玉婷在樓下摁響門鈴的時候,雖然張舟的家還遠遠算不上是做好了接待客人的準備,但至少已經不像是在等保潔阿姨的樣子了。
半小時以後,額頭上粘著一絲濕發的馬玉婷面色凝重,「你真的沒鑰匙?」
「還,還好……」
「以前在大學里的時候,你追過我。」
「你沒給我機會啊。」
事實卻是沒有開7,開了15。於是劉萬里又在除了7和15的格子都下注了2萬。這次開出了21,他收支平衡,不賺不虧。
千鈞一髮啊。
於是張舟失望地從後視鏡看到,趙洪岡速度未減,反而是車頭上的獵豹越來越清晰可見了。
在完成「刷卡買籌碼——用籌碼兌支票——塞支票進錢包」的過程中,張舟一點也不覺得麻煩,還恨不得需要的時間更久一點。手續費?那算啥,銀行直接轉賬也要手續費啊。
「兄弟,搞不好我還是不能照顧你父母了。」
不但過去不方便, 連眺望都不方便,雖說那樓有五百多米高。
然而這種感覺到樓梯口就消散了,在往上衣兜里摸錢包的時候,張舟摸到了一張卡。
「不過我後來聽說這個ZHI字是好像是讀YI,魚字旁一個聖旨的『旨』,也是小日本從我們老祖宗那兒學過去的,不知道他們讀什麼。」
「我,我又買了支槍。」
安全氣囊探出,張舟眼睛能看到的東西有限,卻能從後視鏡里看到趙洪岡的車也停了下來。他耳朵里能聽到馬玉婷的呻|吟,與昨夜聽到的大異其趣。也能聽到後排的劉萬里努力脫困的聲音。
「咋了?生氣啦?」劉萬里越來越奇怪。
趙洪岡的豪氣讓張舟沒法力阻,但場面話總要說兩句,「你是有家有室的人,要注意保重身體啊。」
「米高梅?!」
也許是賭場太吵了。也許是他已經被抓了。
她疑惑地看著張舟,張舟腦子飛快轉著,想著該怎麼解釋。而馬玉婷沒停手,抽槍時發出的金屬碰撞聲讓她接著掏他的口袋。
張舟想起了劉萬里扔在客廳里的手機。「所以你……」
張舟皺著眉,「但錢不是萬能的呀。」
跪歸跪,他還是要活命,因為他沒得癌。
張舟沒問,他不想知道趙洪岡心裏有什麼事,不是因為他不關心趙洪岡,而是因為他今天已經被人傾訴了兩回了,夠多了。
「別人?不是他還會有誰?」
「……應該說,我以為自己忘了。」馬玉婷的聲音小下去,但因為張舟幾乎是憋著氣,還是被聽得很清晰。
「玩什麼?」
「等等等等,你,沒問題吧?」張舟一時找不到詞兒。
「你一個人住?」
他幹嘛要說自己得了絕症,而不肯承認只是打牌輸了被剃了個光頭呢?就因為育兒經和自駕游的話題他都插不上嘴?因為國家領導人和國內主持人他都不認識幾個?因為他不想在別人談BONUS和期權的時候說起自己剛丟了個在90後手下打雜的工作?還是因為就算聊打牌,別人聊的也是一百一檔的斗地主或五位數來去的德州撲克?
來電顯示上的「趙洪岡」三字比張舟此生摁掉的任何一個鬧鐘都管用。張舟要是跑車,那他現在就是布加迪威龍,心跳從每分鐘60加速到 120隻用了2秒。
趙洪岡一愣,顯然挺意外張舟這時候會提這茬,「嗯」了一聲,又點了點頭。

1

看著這樣的她,聽著她老公的電話,張舟覺得昨天在牌桌上他要是有這個控製表情的水平,就不會輸錢了。
「對啊。」
裝A片的抽屜,應該不會被拉開,那盒避孕套倒是不妨拿出來,顯示自己是個有生活的人?好像過保質期了。
「心裏有事兒?」
標準間的床果然硬多了。
「玉婷……」
「為你?就為你?少臭美了你個……」趙洪岡想說狠話,卻一時找不到詞兒,最後勉強接上了句「賤人!」
「開什麼玩笑。」張舟的大腦被迫飛快運轉起來。聽起來馬玉婷不知道自己和劉萬里在一起。他們明明是一起買的機票。這算啥?定向搜索?但不知道應該是件好事,不然他就得兩頭解釋了。絕不能讓她來這個房間找自己。「我過去找你吧,你在哪兒?」
「真的嗎?」
「老張,你有啥特別想去的地方?」劉萬里再一次問。
三個人顧不上檢查傷勢,趕緊先後從車門裡爬了出來。看多了美國電影,誰都擔心汽車爆炸。
趙洪岡從窗邊轉過身,點點頭。
結果來電話的是趙洪岡的老婆。
所以估摸著劉萬里已經走遠,還沒在賭場里鬧出動靜之後,張舟立刻就從車庫裡把車開了出去。
這下輪到趙洪岡吃驚了。
兩人帶著行李,步行來到了米高梅,走向了馬路對面的紐約-紐約。雖然算上過天橋也才五分鐘路,但比起來的時候坐勞斯萊斯,這反差確實大了點。
趙洪岡正想朝劉萬里的房間方向走,張舟趕忙拉住了他,用手勢示意自己和他分頭找。趙洪岡點了點頭,向著已經被鎖的張舟的房間走去,劉萬里的房間則留給了張舟。
「『呵呵』?老子輸了三萬塊,結果回樓上一看,你居然……還『呵呵』?!」如果米高梅酒店經驗豐富的客服人員沒有把那兩副手銬用大力鉗剪斷,張舟現在真想把它們也拍在桌子上加強氣勢。
電話鈴響了兩聲劉萬里就接了,顯然他已經拿回手機了。
「你猜那個男人是誰?」
「2302。」她報了個房間號。
「等等等等,」張舟趕緊叫住他,「你再說說。」
烤鴨端上來,立刻像早操口令一樣規範了每個人的動作:一層麵餅,一層烤鴨,幾根黃瓜絲胡蘿蔔絲蘸甜麵醬……周而復始毫無例外。張舟發現席間的話題也和烤鴨一樣:一層「豆豆的老公升副處了看人家年輕有為最難得的是不拍上司馬屁」,一層「黑皮的孩子牛奶過敏小麥也過敏平時生活很麻煩超市裡買啥東西配料表都得看半天」,然後幾根「張舟你什麼時候剃的光頭」「新髮型好可愛」「以前你怎麼不剃呢」。畢業都十年了,大家見面沒什麼共同話題可以理解。張舟惱怒的不是自己淪為了和黃瓜絲一個層次,他沒車,沒房,沒老婆,也沒有按年薪算的工作,淪為甜麵醬他也不在乎,但問題是自己被蘸的次數實在太多了。
「謝謝」。
「你說真的?」
「你該走了。」張舟想先把趙洪岡打發走,再處理這麻煩的槍。
「也不是……」
趙洪岡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說,「放心兄弟,我一定把錢補給你。」
「你還有空數了?」
對聊天來說,翡翠的環境其實有點吵了,但芝華士18年倒是足斤足兩,足以把人的嗓門放大。大學時趙洪岡喝一杯啤酒就會鬧個大紅臉,現在也是在酒吧里有存酒的人了。
在把凱迪拉克發動起來,重新開上馬路之前,張舟已經把手機關了。
張舟剛接到電話的時候,以為自己要面對一個濫施同情的人,現在卻發現自己找到了同情對象。他覺得自己不該欺騙這個可憐的「萬里」,這個人得多麼孤獨,才會找到自己這個半熟不熟的老同學來吐露自己的秘密。
「那就再來,你都不怕我就更不怕了。」
然而後視鏡被一陣鈔票風暴遮蔽了片刻后,卻無情地告訴了他,更糟糕的是有人不要錢,只要命。
張舟知道千萬不能讓他知道馬玉婷來了,劉萬里以前和這女人有過一腿,這要是知道前情人和現基友搞到了一起,鬼知道鬧出什麼亂子來。說不定吃醋就拂袖而去了,那可不成啊!張舟的維加斯之旅剛以一夜小負開頭,可不能戛然而止。
張舟想了一下,這個問題他還真沒考慮過。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阻止眼前的情況。
又一陣哈哈哈,都很賞臉。張舟也聽不出是自己的俏皮話著實機智,還是他的光頭著實可樂。他本來想著,晚到半小時,大部分人應該都在屋裡了,他只要進門的時候打個哈哈,就能把光頭的事交代了。結果他還是第五個到的。前四個還是上學時不遲到的那些人。
對方盯著自己,等待自己說下去。
為了這一層,張舟把心一橫,甚至在一瞬間暫時放棄了方向盤,把整袋旅行袋拽過來,朝著車窗外就是一倒。
「所以我就來了。」
趙洪岡一個字也沒提他老婆,這不奇怪。讓張舟意外的是他也沒有提起淋巴癌的事,只是把這些年來遇過的混蛋,聽過的段子說了一遍。這些人和事都大同小異,就好像彼此間隔得並不遙遠。當喝到第三杯時,九*九*藏*書張舟就覺得趙洪岡和自己好像只是幾個星期而不是幾年沒見了。這就是兄弟吧。
馬玉婷坐的是好的那把椅子,靠墊不知多久沒洗,但總算沒破,有洞的那張在張舟自己的屁股底下。
「啊,他們果然作弊了。」
張舟不但醒了,而且開始希望自己是在做夢。然而這不可能是做夢,床鋪的舒適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力射程。馬玉婷來了拉斯維加斯,而且就在米高梅?
「別瞎玩,危險。」
飯局結束得比平時早,而且飯後去唱歌的點子現在也沒人提了,五音不全的張舟當然不在乎,他就是被人拍肩膀拍得有點疼,要是每天都被人這麼拍一輪,肩周炎早好了。

18

不過,為什麼不能是他裝死的時間呢?
「我屋裡還有……你用不著吧?」
「我現在找到我老婆了,她上了一輛車,我正跟著她。」
萬里老兄,你是啥時候和馬玉婷勾搭上的呀?
這次走捷徑,用不著像來時那樣刻意沿著拉斯維加斯大道看景觀。出門沿著大道開到紅綠燈,左轉沿著Tropicana大街一直開,要不了5分鐘就到機場了——這是ipad mini告訴張舟的路線信息。
張舟突然皺眉,「我也去下廁所。在這兒等我。」隨後不等劉萬里回答,就站起身,從盯著菜單的馬玉婷看不見的路線第二次走向了走廊。
「傻事傻事!」趙洪岡不耐煩地把揮舞起了手槍,「什麼是傻事?!幹掉情敵是傻事嗎?自古以來男人這麼干!」
「來廁所,快,需要幫忙。」
這問題又讓張舟緊張起來。不管是誰,反正不是我。他準備好了打死也得這麼一口咬定。
在側對夕陽,駛回拉斯維加斯的路上,四個人沉默了很久。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劉萬里。
沒等他屁股挨床,張舟就先蹦了起來。「走!」
趙洪岡終於被說服了,點了點頭,順從地跟著腳步迅捷的張舟朝外走。
仍被銬在床上,眼角濕潤的張舟搖了搖頭。
趙洪岡微笑地晃了晃一張門卡,「伸張正義。」
「他們又左拐了,繼續向北開了。」
「……你怎麼不早說啊?」
有關拉斯維加斯賭場對付仇家的殘酷傳說,張舟略有耳聞。按照羅永浩的說法,拉斯維加外的沙漠里,「隨便用鏟子一挖就是一堆白骨,一挖就是一堆白骨……」
「我知道,好說好散的道理我懂,可是……可是玉婷她沒有良心……」趙洪岡的眼眶紅了,張舟只能拍著肩膀安慰他。
馬玉婷喝了一口水說,「不過我一直也沒忘記過你。」
空中小姐走過來。在她說出「What can I do for you,sir?」以前,張舟再一次舉起了空杯說:「Fly Me To Manhattan.」
「你就由他們去吧。」張舟幾乎要哭出來了。
這時候解剖台旁一個剛才瞅過他們的白人小男生沖他們微笑了一下,咬字清晰四聲準確地吐出了一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張舟琢磨了一會才徹底排除這是已故國家領導人給自己打來的電話,可自己這輩子也沒光用名字后倆字稱呼過劉萬里,這傢伙突然變那麼親熱,難道跟班長一樣?
「想給你個驚喜啊!」
拉斯維加斯的第一晚對劉萬里來說是個開門紅,雖然好手氣沒有保持到底,但不算張舟輸的,他自己最後也贏了一千八。這種贏錢結果讓賭場沒有送他們免費餐飲啥的。但劉萬里毫不在乎。他們在叫JOËL什麼的米其林三星、福布斯五星的法式餐館里大吃了一頓。意式餛飩遠不能跟水餃相比,但松露醬汁實在好吃,冬佩利香檳名不虛傳。臨走時張舟還在用乘3除2的方法心算百分之十五是多少,劉萬里已經動作神速地付了小費——當然比需要的多,這讓隔壁桌的白人夫婦投來了鄙夷卻也欣羡的目光,讓人感覺真好。
不過想了想,還是趙洪岡更走運。在賭場里當扒手,要是被監控發現,沒準是要被剁手的。
「環球金融中心你過去方便嗎?」
「不吃會餓。」張舟接了句腔。就這麼句話也讓劉萬里愣了半天。
不知道自己的發音對不對,但看起來劉萬里聽懂了。
「那我一會過來找你。」
很好。你們要是知道我正在阻止一場真的謀殺,也請不要驚慌。
「我一定要宰了他,你不肯,我自己去。」
在這次開同學會以前,張舟只來過一次大董,而且不會知道這裡有這麼大的包房。
「這小子太不是東西了吧。朋友妻,不可欺啊。」
「來不及說,你來了就知道了。」其實張舟的故事根本沒編好,他只能先這麼說了。
「哦哦,還是劉總有研究。」張舟給劉萬里倒上酒,指望他多喝少說,但這清酒瓶和杯子都那麼小,劉萬里又是端起來抿一口就不動了,張舟只好自己一次次一口悶。
張舟讚賞了一下劉萬里的地理知識,隨即提醒他,如果選另一條路線順著地球自轉的方向飛,他們會飛過國際日期變更線,所以出發是星期三9點20,落地是星期三9點09,不但沒花時間,還賺回了11分鐘——對任何一個只剩下三個月命的人來說,這種誘惑都是抗拒不了的,劉萬里當然也不例外。
「見面說吧。」
「這……咱們也是中國人。」
而馬玉婷卻好像興緻高昂了起來,雙手握槍指向了張舟。
馬玉婷比昨天同學會上看起來高了一點,昨天她顯得很瘦,今天看起來胖了一點,屬於好的那種胖。張舟不知道這是因為她的妝比昨天淡,陰影打少了。
「喂?」劉萬里的聲音果然像沒睡醒。
馬玉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等等!」張舟攔住了趙洪岡的杯子。「你真不聽勸?」
「您老是點Fly Me To Manhattan,是因為要去住的是『紐約-紐約』嗎?」空中小姐微笑著問。
吵醒他的是門鈴。
他注意著沒讓反問句說出反問的意思來,但桌子還是突然間靜了有那麼三秒,和旁邊的兩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怎麼了?既然都來了,怎麼不嘗嘗這兒的菜啊?這裡有家牛排館挺好的。」
內褲上有沒有避孕套的乳膠味?
於是當務之急就變成了儘快甩掉趙洪岡,與劉萬里匯合,找機會把槍處理掉。
「所以你打算怎麼樣?給這對姦夫淫|婦當保鏢?」趙洪岡漸漸激動起來,「你不想幫忙,可以不管這件事!我說過你可以置身事外。可你騙了我!」
句尾諧音「雞|巴」,小失誤,她應該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吧。
「回去,你不是……」
張舟只好繼續自己掰扯下去。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張舟還是試探性地問了一下劉萬里,病人的身體情況不大好掌握。
劉萬里送給他的ipad。
突然,張舟看到了劉萬里的手機被扔在了客廳的沙發上,於是計上心來。
這時候拒絕也已很可疑,再說這小子拿著子彈終究是個禍害。張舟把心一橫,開口說:「2302」。
「哦。」張舟掛上電話心想,這是什麼情況?
又是一陣笑,「就知道!我也是啊。你哪個房間?」
臟碗來不及洗了,先往水池底下的櫥櫃里塞一下。
他怎麼打來了?他老婆的事他知道了?他怎麼知道的?他老婆自己說的?這瘋婆子有沒有扭曲事實啊?
「……你輸錢了?」
出門時,張舟慶幸自己只需要說「BYEBYE」,而不是「再見」。
「別,別別,那是說好了的,你別著急,我……」張舟正在惶急,突然看到路邊有一家餐館模樣的建築。
他把這張小廣告留在了沙發旁的地上,一個如果看到手機一定也會看到的位置。這招會不會起作用,張舟自己也不知道,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祝福」:萬里老兄,像我們說好的那樣狂一回吧,狂久一點。
趙洪岡搖了搖頭。
張舟再次抬頭,與馬玉婷四目相對,從馬玉婷的眼神里,他看出來一種懇求。
正當此時,張舟已經第三次走進了餐館的大門。發現不對勁的女招待奇怪地看著他。這時候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劉萬里?」
張舟其實沒忘,馬玉婷在機場上班,他只是天真地以為旅客出行信息這種東西當真算是一種隱私。
沒時間後悔了,悲劇正在迫近,唯一的解決之道是把它變成喜劇。
有門,果然「癌症」是大好護身符。
你好,這裡是2302,情況是這樣的……
「美元。」
掛上電話,張舟按捺住怦怦心跳,一臉平靜地對馬玉婷說:「我這次來其實是有點業務辦。現在我得走了,人家在等我。」
「這是保險,撥一下就開。」趙洪岡也認真地過來說明。
「可是他們知道是你的話,還是會知道我跟是你一夥的。」這個「他們」當然指的是警察。
張舟皺了皺眉,剛想又撒一個謊說自己要上班,隨即想起這又是一個從班長那裡聽過消息的。
「有啥不敢吃的,都宣判了。」
張舟險些把蘿蔔絲噴出來。
「可是……」
短短七八分鐘,150多萬美元沒了。
身旁的馬玉婷也被鈴聲驚動了,但還沒睜眼。張舟趕緊跳到了地上,遠遠地接起這個電話。
張舟啊張舟,你真是越來越進入角色了啊。
張舟這輩子第一次知道「打擾你了」四個字能帶來這麼徹骨的寒意,趙洪岡不是習慣正話反說的人,但心中有鬼的張舟還是聯想到了漢尼拔博士生吃人腦前的優雅禮貌。
是馬玉婷打來的。這號碼他存過,昨天剛存的。
馬玉婷在問起他的頭髮以前,剛跟人說了半小時《傲骨賢妻》,現在沉默得就跟剛被捕的嫌疑犯一樣,好,聽聽這個。
房間當然很棒,上下兩層,有健身房、咖啡機、寶格麗的沐浴露、實木傢具上枝條扭曲的插花、國際象棋盤的地板,還有一個頂層游泳池,拉斯維加斯的夜景在上面一覽無餘……
他們套房的門卡確實是這種。張舟能用眼角餘光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幾乎把眼珠子掉出來了。
懷石料理。張舟聽過沒吃過,也沒百度過。每次上來一個托盤,托盤裡幾小碟小菜,塞牙縫都不夠。如果不是進來的時候瞥了一眼菜單標價,他幾乎要懷疑劉萬里是故意小氣。剛才在選店的時候劉萬里還特別問了句「懷石料理敢吃吧」,張舟第一反應是我有啥不敢吃,隨即想起來:哦,大概是癌症不該吃的東西。
「說說唄。」
「兄弟,」趙洪岡突然激動起來,抓住了張舟的手,眼神看著嚇人,「你能不能替我做這件事?」
「Oh,my god.」張舟的這句英文說得也很標準。
而張舟第一次知道,為啥玩虐戀的人都要事先商量好安全暗號,為啥雅蠛蝶是最沒有用的哀嚎。
但劉萬里利索地訂好了酒店,並且提出當即就搬走,爽快的態度也不容他太過挑三揀四了。
話說我幹嗎要接這個電話?
「你上哪兒去了?」打開套房門的劉萬里問。
趙洪岡沖她搖了搖頭,表示不屑回答這種傻問題,而他的視線,只在劉萬里和張舟兩人的臉上劃過來,劃過去。
「喂?」
話說到這裏,他們只能和好了。
所謂更好的地方,是酒店裡的一項娛樂項目,叫做「CSI:體驗」。這是根據美劇CSI(犯罪現場調查)建的,既是個互動展覽也是個遊戲,購票時張舟被告知,他們會被帶去一個假的謀殺現場,收集線索推理答案,如果看到任何血腥的場面不用驚慌,那都是假的。
張舟揉揉右邊被拗過的肩膀,肩周炎大概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喂,兄弟。」劉萬里肯定也會這樣叫他,但聽筒里傳來的卻是趙洪岡的聲音。「在忙啥呢?」
他們放你活著離開賭場,意味著他們不想驚動客人,但這不意味著他們會讓你離開這座城市。他們能忍受損失,但不會忍受冒犯。
趙洪岡理所當然地,想守株待兔,在房間里等劉萬里回來。
「我看過篇微信文章,說百家樂是一般賭場里玩家勝率最低的一個遊戲。」
一件好多條皮帶和鐵環穿起來的器具,或者說「衣服」。穿著它,身上一定會有好多地方血脈不暢。
「劉萬里。」
「哦,等我一下。」
「快走吧。」
「喂。」
「子彈呢?」
「怎麼了?」
還好劉萬里的計劃是先賭幾把,消除賭場的戒心,這讓張舟有機會爭分奪秒,回酒店房間收拾護照和行李走人。這兒離機場才5分鐘。逃之夭夭是來得及的。
「對,翡翠你認識嗎?過一小時在那兒見?」
既沒嚇屎也沒嚇尿,張舟就想痛快地沖把臉,可這感應龍頭不怎麼聽話,把臉湊上去沒用,非得伸手才行。他捧著水撥拉了好幾回,才把臉上的紅熱澆滅了一點。
而馬玉婷插話了,「洪岡,你要為了我殺人?」
六發子彈打不打得死人已經不重要了,趙洪岡現在那架勢用槍把都打得死人。張舟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該做點什麼,別的不提,畢竟劉萬里光昨天一晚上就讓他掙了幾千美元……美元?靈光乍現的張舟想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這是開玩笑吧?他想笑,但從劉萬里的表情上,他看出來這不像是開玩笑,這正是自己在同學會上努力裝出的表情,正版的原來是這樣的呀。
他們開了兩個標房,而不是套房。這挺好。張舟還真需要點私人空間。
馬玉婷夠體貼了。水是剛燒開的,燒的時候還特地打開了蓋子散氯氣。希望她對自來水味不敏感。張舟在京東亞馬遜噹噹和淘寶上逛過三個小時想買個BRITA的濾水壺,最終還是以真假難辨為由拒絕下手。
「班長,你們別這樣……」
「幹嗎?!」接起電話的時候張舟都不耐煩了。
張舟沒吭聲,看著煮方便麵的鍋子里泡沫翻滾。
但張舟總覺得,對人之將死來說,還不夠HIGH。黃金馬桶誠然沒有,也沒有VR。餐桌不遠處倒有一張檯球桌,當然是美式。什麼人會想在這兒玩這種東西呢?國內30塊一小時的台費張舟已經覺得很貴了。仔細想想,VR也只是隨便惦記一下罷了,有了他多半也不會玩。賭場當前,豈能浪費時間?
坐進酒店派來接他們的勞斯萊斯幻影,張舟直接就希望這輩子不用下車了。可惜從麥卡蘭機場到酒店不過短短几分鐘路程。
算了,換酒店就夠了,這樣應該能躲開馬玉婷和趙洪岡夫妻倆了。
張舟對拉斯維加斯的印象有三成來自《十一羅漢》,四成來自《俠盜飛車》,還有三成來自機場里買的這本英文版Lonely Planet:Las Vegas。張舟是所謂學了啞巴英語的一代,大學里趕時髦考GRE背的單詞還記得一些,看美劇沒字幕很費勁,但看看這種圖文並茂的英文旅遊指南還是沒啥問題的。至於劉萬里,他去過巴黎、羅馬、伊斯坦布爾、馬德里、洛杉磯……還有兩個雅典——希臘的和美國的都去過——就是沒去過拉斯維加斯,因為怕被少拿了年終獎的下屬當成公司開源節流的罪魁禍首。
劉萬里遲疑了一下,隨即意識到沒必要對馬玉婷保密,「一百二十萬五千四百。」
這三個字很快傳遍了三張桌面,像當年他們為之隔離過的非典,迅速改變了討論的話題。「誰認識重點小學校長」變成了「誰認識腫瘤科大夫」,「誰的車跑起來不費油」變成了「誰家親戚也生過這病」,只有討論轉基因食品的可以不用換話題——沒人問過張舟平時吃哪種大米用哪種油,因為用不著,只要看他穿的那件前年款優衣庫羽絨服就猜想得到。
「過十分鐘,我們大堂見。」
「哦。」
「嗯。」
果然手機鈴聲沒多久就響了。
這三段論張舟覺得很可能成立,至於幾率多少真想找個人商量,然而車裡的另外兩人對此毫不知情。
「原來你也……」
「我老婆說要去拉斯維加斯培訓,然後劉萬里這小子就曬了拉斯維加斯朋友圈,這總不是碰巧吧?」
「我們別住這兒了。手氣不好。」

2

趙洪岡愣住了。
「你是說,捉姦在……」
「洪岡,你真打算自己動手?」
「別裝了,我知道你在拉斯維加斯,哪家酒店啊?」
離開CSI展館的張舟仍然驚魂未定,在廁所里洗了把冷水臉。他費了好大勁才確定雀斑小子只是想賣弄一下中文,而沒有聽到任何趙洪岡和自己要去殺人的信息。而這個時候從鏡子旁湊過來的劉萬里又給了他脆弱的心靈再一次重擊。
趙洪岡嚇了一跳,以為這是三人要垂死掙扎的信號,卻發現馬玉婷已經把一張嘴唇捂了上來,而身體也開始在自己懷裡扭動。至於另外兩個男人則毫無舉動。
「不好意思啊,接到你電話剛睡醒嘛,應該沒晚很久嘛。」
「你背叛我。」最後,他還是對張舟先說了話。叛徒永遠比敵人更可恨。
「沒問題。這房費不是跟國內差不多嗎?」張舟把擠壓了一早的不耐煩釋放在了臉上,「我得先洗個澡,要不……」
「哎,你不用解釋。我知道,如果是我得了病,可能也會到這裏來放縱一下。」
「班長,其實……」張舟停頓了很久,然後接著說,「我真用不著啥錢了。都轉移了,醫生說只有3個月了,我也不打算治了。」
「那時候我們真年輕啊。」馬玉婷感慨。
「你意思是說,你出錢,雇我陪你玩剩下的日子?」張舟對那部電影的唯一印象就是這個。
「說明貓膩太明顯了!搖色子還算個動作戲,摁遙控器你拍給誰看啊?」
「嗯,沒睡。」看到來電名字「馬玉婷」的剎那張舟就比剛才清醒多了,但還是順口答應了一句,才想起來應該有種叫做「時差」read•99csw.com的東西。床頭鍾上的時間是0:30AM。沒錯,中國現在應該是中午啊。馬玉婷怎麼會問他「沒睡嗎」?
「哦……」
「看過《絕命毒師》嗎?裏面說在化療的時候敷個冰袋在頭上,可以緩解脫髮。」 他對她說。
空中小姐揚起眉毛,給了一個「好棒哦,玩得開心哦」的表情,看得出經受過千錘百鍊。這就是頭等艙的價值所在,張舟想。不過劉萬里要求的可比這多。
大前提:趙洪岡拿著槍,找著和馬玉婷同車的劉萬里。
「討厭……你原來喜歡這個口味啊?」
「你現在的治療,是不是費用挺大的?」
張舟心頭有一千行省略號掠過,卻不知道直接扭頭就走會不會暴露出自己根本沒有誠意殺人。
「這是……」
「還好。」
「我在賭場,昨天的桌子,你快來!」
馬玉婷笑了。這果然是跟大學女同學說話的標準回答。
「後來我撞見了。」
「一百多萬。」
「張舟,」趙洪岡站定了腳步,嚴肅誠懇地看著張舟,「你不用跟我來的,真的。」
「我進來就沒看見劉萬里。」
我這個癌是假的,不好意思騙了你。
我只是在同學會上撒了個謊而已啊!
「哦……」
「剛睡醒?!這是什麼!」張舟啪的一聲把一件東西拍到了桌上——是那支苦大仇深的黑又硬。
聲音的主人是馬玉婷。她一副剛逛街完要回酒店的樣子,手裡提著兩個紙袋子,沒準就是剛從紐約-紐約的商場里買來的。
此時此刻唯一的選擇就是快跑。
「看過。」張舟還是被上一個女朋友推薦看的,那女人有一雙39碼的腳,頭髮總是油膩膩的,卻每天都能發現人生哲理。
然而打擾還是來了——電話鈴響了起來。
她又摸到啥了?難道是……oh, my god。
「沒忙啥,怎麼了?」
「可以回來時再坐阿航嘛。」張舟這樣安慰劉萬里,劉萬里點點頭,笑了笑。看到他的樣子,張舟暗罵自己不是人。劉萬里不是不清楚「回來」只是個美好的願望,他只是以為這是命運與共的兄弟在給「我們」打氣。
套房的卧室一間是大床,一間是雙床。雙床的那間床也夠大,張舟倒下去的時候完全可以就地翻滾720度。
張舟準備出門的時候,馬玉婷已經從衣櫥里拿出剛掛好的西裝。張舟伸手要接,馬玉婷卻對他的手視而不見,展開門襟,執意要為他穿上。張舟只好由她,背轉身一言不發。這一幕實在是很像妻子送別出門上班的丈夫,不知道在趙洪岡和馬玉婷之間發生過多少回。
「因為知道你來了呀。」馬玉婷停頓了一會才回答,語氣與其說羞澀不如說是對羞澀的模仿,因而帶著一絲勾人。這女人以為自己在演一出私奔戲。聽戲的張舟告訴自己膨脹欲裂的感覺只是因為剛才香檳喝多了。
劉萬里回答得簡單幹脆:「休息個毛!」
劉萬里的電話他沒存,這小子在大學里時就和張舟不是一路人,仗著家裡有錢擺譜泡妹子的傢伙張舟看不上。所以連他說「張舟,是我」的時候,張舟一時都沒聽出這傢伙是誰。
看著張舟把空杯子又一次「啪」的放下,劉萬里嘆了口氣,「我真佩服你。」
張舟笑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笑,但這種時候總要先笑不是嗎?
站在門口的劉萬里,好像是決定在春遊時向女生表白的初中生,帶著一臉想讓人覺得嚴肅卻掩飾不住興奮的表情,劈頭就對張舟說,「我們搶賭場吧。」
CSI互動遊戲這時已漸入佳境,參觀者紛紛舉出一件件「證物」,在電腦屏幕前檢驗自己的猜想。這屋子甚至還專門設了一間實驗室,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在裏面指導著參觀者煞有介事地鑒定指紋、化驗血型。
生氣?嗯,這是個好解釋。
「張舟!」
「可我擔心……你知道,這裏婚姻登記很方便吧?我怕他們是跑去……」
可以去報警嗎?讓劉萬里坐牢?最後三個月命靠吃牢飯過?監獄里還有真人黑又硬。這也太殘忍了。他還能再勸勸他嗎?想完他撥打了劉萬里的手機,但沒有人接。
「哦,這樣啊……」張舟的大腦飛速運轉,想著怎麼才能趨利避害。
他說:「我老婆偷人。」
沒有「我們」,只有「你」啊兄弟。
啥?張舟努力盯著她的臉看,想讀出她的表情,她卻迴避著張舟的眼神。
「老咯,都有白頭髮了。」
「色子?你沒看過《賭神》啊?」
大學里瘋狂看片的日子,那頭著名的獅子平均每天都要在電腦屏幕上吼一遍。
怎麼辦?張舟一腦袋汗。趙洪岡真想殺人,想殺一個只有三個月好活的人!不攔著他,輕則坐牢,重則槍斃!洪岡是兄弟啊。別的不說,當年改成績,主要就是因為他張舟拿不到學位證啊,這可是被發現了會開除的事兒,人家一肩擔了,你能怎麼說?
「你幹嗎呢?」張舟直愣愣地看著桌上,辨認著一個個銀行標誌,有些只有英文,他還真不認識。
「真夠狠啊你!你當劉萬里是基諾里維斯啊會躲子彈?」
「進來吧。」馬玉婷沒有做完一個微笑,就自顧自地轉身進了屋,留下一個大裸背在張舟眼裡,讓他把一句「吃過了沒有?我們去餐廳吧」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只能跟著她走進房間。
「Bahama……breeze,Bahama Breeze,是家餐館,他們應該剛進去了。」
「別發瘋了老劉……」張舟試圖把他從這瘋狂的漩渦里拽出來。
「那當然。」
而趙洪岡已喝光了第五杯,伸手叫服務員再拿酒單來。
張舟仔細盯著趙洪岡的眼睛看了一會,恐懼地發現,他是認真的。這傢伙,向來就是說干就干,打定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大四那年撬門進教務處改成績的事就是他帶的頭。現在這話可不能當醉話聽,他今天把張舟叫來就是為了委託殺人,打電話那會兒他還沒醉呢!
「那不是我搶的,是我贏的。」
張舟木然地笑笑。你老婆要是也這麼體諒人就好了。
第二天,張舟以為自己是被微信吵醒的,但看了一下未讀消息的數量:19,就知道微信其實挺無辜的。除掉新聞和普通的拜年簡訊,有6條消息是昨天一起吃飯的同學發來的,其中2條轉發了同一篇心靈雞湯《正能量創造的奇迹》,說的是人怎麼靠喊口號戰勝癌症;1條是班長留了個號碼,讓他有空時回個電話。

8

「兄弟,你來得真快啊。」
必須擦乾淨那幾個杯子。雖然只需要用一個,但也不能讓人看到它的同伴有多臟。
「什麼?!」
「嗯……」啊?啥?
馬玉婷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捋了一捋頭髮,正視張舟,眼神灼灼地讓他開始想躲了。
「好,這事兒我來吧!」張舟碰了一下杯,一口氣把酒喝了。

16

為啥直覺德州撲克靠譜,張舟自己也不知道,等上桌玩起來才發現了緣由:劉萬里是個自知命不久矣的人。命都要沒了錢算什麼?比撲克臉誰怕誰?
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動作,嘆氣的次數,眼神里的滄桑落寞,都在逼著別人問他「怎麼了?」不依不饒,不容商量——張舟當然也沒能憋住。
馬玉婷把張舟的猶豫誤會成了要面子,所以只能更直接地向他展現替他分擔生活成本的好意,「我這兒,其實倒還挺寬敞的……」
「不開玩笑?」
「是誰啊?」張舟咽了口口水問。
「這金槍魚跟我超市裡買的味道真不一樣,這個應該是叫什麼大ZHI吧?我看過一個叫《壽司之神》的片子,早就想嘗試一下了。」既然躲不了要開口,張舟決定掌握話題主動權。
劉萬里憨厚地笑了笑,這讓張舟有不祥的預感,也想到了更重要的問題,「對了,你哪兒來的招待券?」
「要撥撞錘嗎?」
趙洪岡想了想,「你想幹得巧妙點?」
「沒啥事兒……」這語氣讓張舟放了一半心。「……出來喝一杯吧?」
「我不是說我,我是說你,你就這樣去搶賭場?」
趙洪岡好不容易把馬玉婷拉開,臉上已經多了好幾個口紅印子,「別以為來這套我就會放過你!」
總不見得說我就住你剛才去過的那個房間?
「幹嘛呀,哭喪著臉,是我得癌又不是你得癌。」
張舟只好點頭。
開出了13,他贏了4萬……
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當口,張舟只擠得出一句:「不會吧?」

6

「老張,你真是……」眼見自己的瘋狂想法居然被接受了,趙洪岡立刻表現出了羞愧,剛才他逼人的時候不見蹤影的羞愧。
「他就是個人渣!」趙洪岡捏著杯子像是要把它攥碎,「我打聽過了,他跟我老婆有一腿的時候還和一個女大學生在一起,根本就是隨便玩玩而已。」
「我知道你當年也追過她,」趙洪岡一把抓住張舟的手,讓他想甩又想跑,「所以你一定懂的,對不對?」
「看了一二三呢,《賭聖》《賭俠》也看過。」
「哦。」
「酒店送的。」
「還好。」
劉萬里爽快地答應了,這讓張舟幾乎有點後悔,怎麼不直接建議離開拉斯維加斯算了。
什麼風兒把你吹來了?這種問題太俗套,但一時還真找不到什麼替代的說法。所以張舟把水倒好了以後,只能坐在馬玉婷對面,尋思除了一袋過年時別人送的巴旦木,還有啥能拿出來招待。
門卡。
「不用,開保險以後,扣扳機就直接射擊。」
這小子現在可是上市公司副總,有的是錢,如果是他要伸出援助之手,自己說不定就不用像對班長那樣客氣。
此時劉萬里當然沒有回他消息,也沒有給他信號。張舟也不敢冒險衝進賭場,他只敢坐在駕駛座上,儘力伸頭往酒店大門的方向張望。
「那玩德州撲克?」
輪盤停在了7上。又一個7。
仰天看著天花板上安著的一面鏡子時,他想起在國內這好像是東莞的設備。如此念頭加上香檳上頭,張舟不自覺地掏出了剛才的小廣告,仔細端詳上面有幾個單詞是自己不識的。
「班長」雖然是個十幾年前的頭銜,但不回他的電話始終是不好的。
「老劉,你呢?」
馬玉婷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混著喘息,她起伏的胸膛好像夏日莫測的海浪,前一秒讓你心曠神怡,后一秒給你滅頂之災,張舟覺得自己多看一會都會暈眩。他非常想喝口水,但又覺得這個時刻自己做任何動作都不妥。
「咱們走吧。」 趙洪岡摩拳擦掌。
張舟開的凱迪拉克ATS是劉萬里在租車行里訂來的,車齡3年才開過5000英里,日租金600美元,每五次出工就有三次是充當婚車,除了拉斯維加斯城內,周邊的景點無不跑過,大峽谷也去過七八次,現在被一雙亞洲新手戰戰兢兢拖泥帶水半死不活地開在大路上,心中好生不爽,而那台蓋上皮蓋休眠的ipad,正在納悶為啥距離機場的道路如此簡單好走,那男人還是會開得越離越遠。
「你真的不怕?」
「那還玩色子?這還不是莊家想搖多少搖多少?別說一二三四五六七,就是紅橙黃綠青藍紫都能給你搖出來。」
「你以前在文曲星上玩21點好像挺牛逼的,我記得你把分數都玩爆了。」
張舟來不及想那麼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原來她把這當成角色扮演的道具了。
「拔|出|來就能換子彈。」
「你……我不是說了交給我嗎?」張舟幾乎失控,但還是小心翼翼地選擇措辭,不讓馬玉婷聽出什麼毛病來。
張舟自己也不明白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了。
「怎麼管不著?就許你彩旗飄飄,你老婆就只配獨守空房啊?」
「為啥?」
「哎,洪岡你停一下車,我好像看到路邊還有幾張……」
劉萬里愣了一下,並不信服,「你想什麼呢?」隨即從後座撲過來想阻止張舟。雖然劉萬里位置不利,但張舟本來就要開車只能騰出一隻手來,這一來十分狼狽,在兩人扭打中,車開得歪歪扭扭,奔向了沙漠。
「色子吧?簡單,快。」
張舟起初沒聽懂,請她重複了一遍,而一旁的劉萬里立刻插嘴了,「不,我們要住的是米高梅。」
趙洪岡手機響起的剎那整個人都縮了起來,好像生怕老婆會遠遠地認出他的鈴聲。其實他用的是蘋果默認鈴聲。
賭場里的劉萬里,沒找到張舟,又打不到他的電話,隨時可能會回到房間里來。而面對他的,是以為他剛跟自己老婆COS過《五十度灰》的,手握手槍的趙洪岡。
「你好壞。」她嘴上這樣說,卻在張舟根本反應不過來的情況下,自然無比地跨上了車。而上了車以後,嬌羞仍然未減,說話都低著頭,「還搞了一輛婚車來,人家都沒準備……」
劉萬里把你當個人跟你說的這些。
這話能說出口嗎?
劉萬里好像一個後勤部長,送了他衣服鞋帽相機旅行箱還有岡本避孕套,倒是沒好意思送他一台新手機,所以他會想到去把國際長途開通了完全是鬼使神差。明明抱著「去他娘的」態度來到了拉斯維加斯,錯過什麼電話都不在乎的。如果有的話,也許是時不時地需要去安慰一下趙洪岡讓他沉住氣?
誰想到這句話讓趙洪岡的臉黑了下來。當侍者把新開的一瓶黑方拿過來時,趙洪岡都忘了先人後己,先給自己倒上了,而且一次就是大半杯。
「我……」劉萬里盯著眼前的酒杯,突然把它舉起來喝乾了,「我也得了癌。」
他多慮了。
馬路對面就是空中小姐提過的「紐約-紐約」,張舟還真的想住住看那裡。帝國大廈和自由女神像都是縮小成1/3的,其實不看也罷,倒是9/11紀念碑讓人好奇。而最棒的其實是橫跨在建築間的過山車。倒掛的車廂載著乘坐者尖叫而過,果然比在圖片上看起來有氣勢多了。勞斯萊斯一個轉彎,避開了眾人出入的酒店大門,直奔曲徑通幽處而去——八百美元一晚的空中閣樓套房,連入口都是專屬的。
劉萬里不是邀請自己陪他玩三個月嗎?自己正好能隨時拿他的動靜穩住趙洪岡。同時又能躲開馬玉婷的麻煩。一箭三雕。本來張舟只有七分想去拉斯維加斯,現在變成十分了。
「你還留著吶?」馬玉婷有點興奮。
張舟只好拍拍趙洪岡的手,像拍牛排一樣希望把它一點點拍松。
趙洪岡用充血的眼睛望著酒瓶,從嘴裏擠出了一個名字:
「什麼事啊兄弟?」就算心中有鬼,張舟還是因為同寢室的習慣,叫趙洪岡兄弟,一起踢球,一起魔獸的兄弟。魔獸爭霸的魔獸,不是魔獸世界的魔獸。
「不用了,就水就好。」
「我們剛才來的時候,應該被攝像頭拍到了。」 趙洪岡表情凝重。
「你不願意?」
「什麼?……一會見?」
身後趙洪岡的腳步聲靠近,張舟突然想到了個重大問題,打了個激靈,趕緊把手銬和假陽|具收起來往西裝口袋裡一塞。
於是麻煩就來了,每個新來的人都會問一遍他的髮型,他只好一遍遍回答:
看來他確實心裏有事。
趙洪岡只掏出了一盒子彈,「我覺得一盒夠了吧?」
趙洪岡笑了,「那走吧。」
儘管如此,趙洪岡向他招手時,他仍然假裝沒看見似的四處張望,其實是防備著劉萬里突然殺出,或是心存懷疑的馬玉婷尾隨而來——這女人反偵察的本事這麼差,偵察的本事倒不小。
「廢話,有錢了不起啊?!有錢就……」
「你托我的事,我當然要辦妥。」張舟雖然背對著馬玉婷,但也知道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特別MAN。
讓人姑娘主動到這個份上,張舟,你還算不算男人啊?一股熱血上涌,張舟把杯子往實木檯面上一放。「當」的一聲,聲音大得讓馬玉婷嚇了一跳,抬頭望向張舟。張舟自己也嚇了一跳,但是馬玉婷怯生生的眼神趕走了他的膽怯,就像在大學的階梯教室最後一排他獻出初吻時一模一樣。
劉萬里悄悄問張舟:「這是演技嗎?」
「我知道,這不是……」
「也想山寨個聰明絕頂。」
「兄弟……」趙洪岡的臉上掛著逼人去送死的人固有的不忍,和虛偽。
果然趙洪岡也被打動了,「兄弟,你真是……真是沒得說啊!」
「怎麼樣?」劉萬里從後排探出腦袋,徵求張舟對自己打扮的意見,差點讓張舟把並沒有吃過的早餐也吐出來。
張舟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茬,最後說了句:「真的?」
這下,她終於「明白」了。
「輸了多少?」
當張舟穿過後廚,又繞到飯館正門輕輕走進來的時候,趙洪岡正坐在一個靠窗的座位上,在他背後不遠處,能看到渾然不覺的馬玉婷正低頭端詳菜單。張舟趕緊走過去坐在了趙洪岡對面,確保他的身影能把來自馬玉婷的視線擋住。
倒是張舟自己少了分淡定,很快把三千美元輸剩了一百五。劉萬里很大度地把面前堆高的籌碼划拉了一半給他,還朝他擠了擠眼,這讓張舟臉上發燒,倒不是因為輸錢慚愧,而是周圍賭客像在看GAY的誤解眼神使然。
「呃……」張舟在說出下一個「還好」之前沉吟了一下,但這一沉吟,就錯過了機會,班長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這有什麼呢?要是換了我得癌……」話筒里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咳嗽,應該是班長夫人在對他大年初三咒自己的老公表達不滿。班長故意提高了點聲音,還極有男子氣概地重複了一遍,「要是換了我得癌,你會不幫我嗎?」
「所以他們都死了。」張舟說完就後悔了,這實在不是個講俏皮話的好時機。
如果有時間,張九_九_藏_書舟真想看一看,劉萬里會不會因為身患絕症,而讓馬玉婷在內心裡召喚出一份「真愛」來。這份愛和對自己的比一比,哪個才是版本最高明星同款。

9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劉萬里。張舟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腔一起笑,於是整桌子蓄勢待發的笑容都胎死腹中了。
綠油油的美鈔,任誰都會停下來撿吧?只要是還有希望活著的人。對吧,洪岡?
張舟掛上電話,發現了兩件事:一、自己已經不餓了,二、昨天真的喝多了。
張舟腦內響起警報,眼前的這個女人很陌生,根本不是他自以為了解的那個馬玉婷,讓他有一種一個應對不好,就隨時會從挎包里掏出把小手槍把自己崩了的感覺。
張舟心臟怦怦亂跳,真想就此不接這個電話。但不接更可疑。萬一還沒穿幫呢?
「他們真的作弊了啊!」劉萬里還在念叨著,張舟只能無語地搖搖頭,一句安慰的話都不想說,拖著行李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張舟的驚訝不亞於聽到自己的名字。
張舟索性趁熱打鐵,「再說了,二十年前一千塊就叫錢了,現在呢?老人家理不了財,現在騙子又多……」
在達美航空的頭等艙里,張舟點了第三杯雞尾酒,才把復讎者聯盟2看完。
菜量少也就算了,看起來食材都很高級,問題是上菜間隔太久了。張舟已經刻意細嚼慢咽,把筷子筷架碗碟托盤和紙巾都端詳研究了個遍,還是剩下大把時間,這樣下去就不得不跟劉萬里聊天了。
只要撒了一個謊,總是需要撒更多的謊來圓。
下了電梯,張舟和趙洪岡回到普通客房的大堂。
然後他就在2、7、15和21之外的34個格子里都下了4萬籌碼。
「喂。」張舟把手機貼得離耳朵近得不能再近,一手把音量摁輕,而稱呼當然要免。
趙洪岡仍握著槍,但看起來相信了,「你為什麼不早說?」
「沒事,不放過就不放過。」馬玉婷一臉崇拜地挽住了趙洪岡的胳膊,「之前是我瞎了眼了,你想怎麼處置我都行。」
張舟放下車窗,一把抓過旅行袋,打開拉鏈,抓起一把錢就朝車窗外扔。
「我玩老虎機贏的。」
「嗯。」
「是肝癌,晚期了……咕嘟……我換了五家醫院看過………咕嘟……最樂觀的一家也說只有三個月了,跟你一樣。」
嗓門大得不得不讓張舟減小音量。拉斯維加斯大街上怎麼沒有懂中文的巡警把他抓起來?
趙洪岡沒讓張舟把「床」字說出來,「沒到那地步。我是在商場里看見的。」
張舟擺了擺手,拒絕他說什麼肉麻的話,「不過什麼時候干,怎麼干,都得聽我的。」
「嗯。好吧。」
用不了幾分鐘他們就開回米高梅。張舟打算一放下馬玉婷,立刻前方十字路口掉頭,直奔機場。
劉萬里大吼起來,手舞足蹈地來捶打張舟。
「對啊!你看這偽裝多好,他們一定想不到我們會用婚車。」
張舟嘆了口氣。他剛才就應該說我們在某某餐廳見之類的,再不濟賭場里也好啊。現在他已經失去了時機,建議換個地方會顯得太過無禮。
也許是因為想到這一點,當紅綠燈前需要左轉的時候,張舟卻鬼使神差地掉了個頭,開到了米高梅的門前。
馬玉婷在這個時候翻了個身,迷糊地睜開了眼,幾乎要像任何一個被丈夫的電話吵醒的妻子那樣,問出「誰啊?」這麼一句自然的話。這種趨勢嚇得張舟趕緊一手捂住了話筒。
然後趙洪岡繼續說下去:「我是想告訴你……劉萬里那小子跟我老婆一起跑到拉斯維加斯去了。」
「你幹什麼?」劉萬里慌了,馬玉婷也跟著他一起慌了。
告訴他劉萬里還有三個月就要死了?這個場合說已經有點來不及了吧?他一定以為是編的。
「那我去你家。」馬玉婷報了一串地址,「還是這地方嗎?」
然而我們只能記錄人的歷史。此時的張舟一邊擰開收音機播放音樂,一邊在向北行駛的道路上飛快地想著,怎麼才能得體地向馬玉婷澄清誤會。音樂只是為了讓馬玉婷減少開口說話,打擾他思路的機會。
美國人真是會玩!在一個房間里,一輛汽車「破牆而入」,駕駛座上留著一具「屍體」。房間的地面上雜物散落一地,有價值的「線索」混雜在賣相逼真的比薩餅之流中間。身邊高中生模樣的老美翻翻揀揀,拿著紙筆一本正經地記著筆記,幾乎讓張舟都想投身其中,尋找「真相」了。
「你之前說需要想想的事兒,想得怎麼樣了……」見張舟不開口,馬玉婷只能繼續負責打破沉默,但這樣連續出擊,顯然也讓她的心理壓力越來越大,不但頭越來越低,聲音也越來越輕了。
「和我在一起是指……」
儘管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等真的打開了劉萬里的卧室門,目睹裏面的情景,張舟還是說了一聲:「我靠!」
趙洪岡舉著槍朝床頭走去,卻好像踩到了什麼。「What the fuck……」嘟囔著英文的他彎下腰,把剛才張舟因為被床擋住沒看見的一件東西舉了起來——
「我,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但我沒有太多時間,老公下班以前我要回去。」
幸而馬玉婷沒有問,只是瞅著張舟,被子滑落到露出一邊乳|頭,不知有意與否。
是,張舟是欠劉萬里一個解釋。但他實在心力交瘁了,沒力氣想任何解釋了。
接過子彈的張舟把它放進了冰箱里。然後就等著趙洪岡趕緊滾蛋了。剛才的一幕又重演了,只不過現在關手機躲避的對象除了劉萬里之外又多了一個馬玉婷。張舟已經特地選了人很多的HAKKASAN俱樂部,讓她可以多找一會。
「你忘了我是幹啥的了。」
被宿醉折磨的腦袋像凍了一夜的發動機,吭哧吭哧地費力運轉著,讓張舟回復了胃口,也提醒了他節約為上。所以當劉萬里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已放棄出門吃飯的計劃,正準備往煮方便麵的鍋子里敲進一個雞蛋。
「那好好看看吧,」趙洪岡用手指指一張解剖台,台上是一具面朝下的「屍體」,在綠色光線的掃描下泛著詭異的光。「也許用得著。」
趙洪岡把槍保險重新撥上了,轉身走向自己開來的汽車。馬玉婷從身後跟上了他。當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時,趙洪岡也沒有反對。於是馬玉婷向著還佇立在原地的兩個男人招手。
帶你老婆去結婚。
「聽說你得了……我知道自己糾正錯誤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總算走了。
「……老張!」
「爹媽少說還有十幾年好活,要是遇上點事兒,光有錢有什麼用?」
「非常簡單啊,你就等我信號,然後開車到地面上,接上我,走人。」
趙洪岡也被他這份謹慎小心影響了,說話非常小聲,「就在我背後……」
鈔票漫天飛舞,像婚禮上小禮炮爆出來的紙花。
趙洪岡把拉鏈拉上,笑得更得意,「這裡是拉斯維加斯嘛。」
「玉婷,你別聽他的,他瘋了,你幫我。」劉萬里也在吼。
張舟起身走向一條既通廚房又通洗手間的走廊,同時對著手機說,「好,你等著我。」
看著劉萬里把服務員都驚動過來的興奮勁,張舟心想:
「別說了!有什麼好說的?」劉萬里突然喝斷了張舟的解釋,還往前走了一步。「要殺就殺吧,還怕他不成?」
只有這個辦法了——拖。先答應下來,別讓趙洪岡自己干傻事,拖上三個月,劉萬里就會自然死亡。那時候就都沒事兒了。
所以他們現在幾乎沒錢了,所以劉萬里才會同意從那貴得要死的LOFT套房裡搬出來,所以他才會想去吃免費晚餐!
劉萬里臉上的表情立刻怪異了起來,而絲毫沒注意到張舟的表情其實比他還怪異。
「什麼也別說了。」接過左輪槍的張舟恨不得立刻把它扔掉,但還是得像一個真的準備用它打人的新手一樣,裝作很感興趣地研究。
「既然知道他住這兒,機會多得是,下回再來。」
「嗯,我看到了。就一個人?」明知故問。
張舟無法反駁。
「假的。」張舟說完,注意到桌上半數人想笑又不敢笑。這傻妞還是跟在學校里時一樣,沒腦子,卻是個好捧哏。
「你跟班長……」張舟想轉移一下話題,好讓自己接受這衝擊性的事實。
「我就挎著包直接進去賭一會兒,換錢的時候告訴出納小姐,我包里有炸彈,把錢交出來。」
「哦……」

3

「你剛才扔掉的錢……」
「有事兒?」
反倒是馬玉婷開始勸他,「既然都來了,還是去玩一下吧……」
張舟脫口而出:「拉斯維加斯。」
「你別勸我了老張。我是忍到今天,不能再忍了。」趙洪岡雙手搓了搓臉,「咱倆的關係,我也不怕你賣我,但我也不想騙你說我改主意了。這事兒你就當沒聽過。喝完酒,咱們各回各家。來,干!」
「真的?」聽完后的趙洪岡仍然將信將疑。
而晚上到了飯點,只見劉萬里拿出了米高梅的免費招待券,想和張舟走天橋回到米高梅用餐。
「洪岡!你這哪兒來的?!」

15

「Hi。」張舟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打招呼應該說什麼,只好抄襲了美劇。
所以他對馬玉婷搖了搖頭。
現在他只求平平安安喝完這趟酒。
張舟這麼做是因為警報還沒解除,劉萬里可能還在卧室里。萬一真是這樣,張舟可以先撞見他,又可以怎麼辦呢?把他往床底下塞?
趙洪岡。
「好,你等一會。」
甭管什麼情況,他現在能做的是收拾一下房間。
「急事兒,快來!最多五分鐘,晚了就來不及了!」
「想啥呢老趙。過不了就分唄,你這是圖啥啊……」
這次周圍看他們的人更多了。但張舟已然鍛煉過了臉皮,二話不說地一把接過卡,消失在人群里。
張舟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小心地給趙洪岡補上消息,讓他過半小時再來2302,並囑咐他閱后刪除。

4

在收拾東西和上下樓梯的過程中,張舟一直在問自己:有沒有別的辦法?
「你覺得他們會是作弊了嗎?」在講述這個憂傷故事的時候,劉萬里似乎才第一次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所以我回不回去,應該都一樣了。」趙洪岡說完作勢就要坐在張舟身旁,一副破罐破摔模樣。
「幹嗎冒險不給?他們都保了險的,保險公司會賠錢。而且我小聲說,一點也不聲張。要得又不多,就把我輸掉的拿回來就是了。他們要是報警啥的,驚動顧客損失的生意都不止這點。」
「本來想剃個銀行卡圖案,發現取款機不認,索性剃光了。」
「劉萬里的房間門卡。」
「加個微信吧,有什麼要幫忙的跟我說。」這是後來他聽到最多的話。
「洗手間。」
那樣的話我得想想怎麼說,我又不能跟他說劉萬里已經是老皇曆了,新皇曆是我啊。
「他不在。」張舟多餘地重申著顯而易見的事實。
「好,你等等。」幸好劉萬里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
「別發瘋?」劉萬里第一次略帶責備地對張舟說話,「你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麼的嗎?都是一條腿入土的人了,不發瘋,我們還能幹嗎?」
「現在?」張舟警覺起來。現在這時間,趙洪岡應該剛和老婆馬玉婷吃過晚飯,這夫妻倆是怎麼搞的?
幾秒以後,同在路左的盧克索酒店就出現了。要不是頂端的一簇燈光,夜晚幾乎看不見那黑魆魆的標誌性金字塔,替酒店自報家門的是黃光照射下的獅身人面像,即便不那麼完整和簇新,它光靠著一臉呆萌表情也讓人想笑。司機體貼地減了減速,但張舟因為自動測光不好把握明暗對比,還是拍花了兩張。
這太奇怪了。
起初,沿途景色的簡單出乎張舟的意料。要不是近在公路咫尺的停機坪上能看到幾架漆得五顏六色的直升機,還有公交車站一個屁股肥得像卡戴珊的女人帶著一對金髮小帥哥雙胞胎,張舟握著劉萬里送給他的徠卡微單簡直不知道能拍什麼好。直到路左的棕櫚樹上方,像一本書頁一樣打開的曼德勒海灣,用急速放大的尺寸,申明自己離得並不遙遠,張舟才真正開始有了點進城的感覺。路邊的廣告牌上麥當勞大大的「M」字和Subway的低調黃綠配色中間,張舟看到了一個Panda Express(熊貓快餐)的紅色招牌,想起這就是在機場的旅遊資料上提到過的連鎖中式快餐。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坐在床上的張舟覺得這比玩植物大戰殭屍等著體力回復還難熬。
「你個混蛋……」趙洪岡撥開了保險。
自作孽不可活啊。
好在這並沒有發生。趙洪岡輕輕地走進門,把張舟也讓進來之後,一手關上了門,一手伸進上衣把槍抽了出來。
那趙洪岡怎麼辦?張舟真想脫口而出地問。但他不能這麼直接打人臉,好像直指對方是盪|婦,只好先囫圇應對:「你是不是太衝動了……」
「等……等你啊。」張舟剛說完就想抽自己一嘴巴,雖然這是唯一合理的答案了。
馬玉婷開門之前,張舟有一瞬間猜想她會不會只穿著浴袍,真要是那樣,其實他會不知如何是好。所以現實中看見她穿了一身深紫色晚禮服讓他鬆了一口氣。
居然還是趙洪岡打來的!
「也不能這麼……也可以這麼說吧!」劉萬里說,「咱哥倆也弄個清單,把想去的地方想乾的事兒都寫上,什麼老闆客戶人際關係去他娘的……」
「你玩什麼啦?!」
放心了。
垃圾袋也得扔,紙巾太多。
「沒逗你,只有他得癌,我沒得!」張舟這一聲喊在沙漠里回蕩盤旋嗡嗡直響。
「怎麼了?」
「為什……」
「冷又能怎麼樣。化療有什麼辦法。」
「所以你意思是說,你去搶賭場,讓我開著這輛車去接應你。」
張舟傻眼了。怪不得劉萬里突然來找自己,這是同病相憐的活生生例子。
「你用什麼搶啊?」
廚師們一時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於是個個緘口。在這城市裡討生活,人人都學會了少問少說。
張舟有心想說改天吧,但又怕夜長夢多。到時候別人未必就請你去喝酒,而是直接殺上門來了。所以他只有皺著眉,看著罐身上有了個凹坑的青島說:「好」。
要不要關房門呢?在腦子下決定之前,手已經先斬後奏地把門關上了。
幸好,在剛才走出廁所以後,張舟冒著可疑的風險,又假裝鬧肚子折了回去,給劉萬里撥了一個電話。
張舟急得趕緊轉過身朝玄關走了兩步,同時壓低了聲音,不失嚴肅又要盡量自然地說,「你先別急,我們一會見。」
終於,在下一個十字路口,他們來到了米高梅。
「我想……」馬玉婷又恢復到了低頭的狀態,「剩下的幾個月,和你……在一起。」
「喂,找誰?」
「我不是要跟你結婚!」乾乾脆脆地想啥說啥,這是多日來的第一次。
「輪盤。」
事實證明這太英明了。張舟躲在與電梯反向的走廊轉角目睹馬玉婷走出房間,是在一刻鐘后。然後他立刻用門卡闖進了2302。然後把女人的各種東西都收到櫥里又用了他足足十分鐘。然後趙洪岡就非常禮貌地提前到了。
接下來他在除了7、15和21之外的35個格子里各下了3萬籌碼。
一次不煩人的同學會,這可少見。還有件好事是桌上有臉繼續吃鴨子的就剩下他一個了。看到有些人明顯不是因為沒胃口才停的筷子,甚至讓鴨子顯得更好吃了。
趙洪岡一激靈,摸了摸懷裡新配的手槍。隨即站起身,一手還握著手機緊貼耳朵,說了兩聲「喂」才發現張舟已經掛了。於是他像被呼叫支援的警察一樣,快步而不失小心地向廁所標示牌指向的地方走去。

14

爬上通向家門的五樓樓梯,張舟正喘著氣,他的手機響了。
張舟這才看清兇器的真面目,原來是把左輪,雖然口徑嚇人,但畢竟只有六發子彈。有沒有可能六發都打不中人呢?《低俗小說》說是有可能的。
「美元就是王八蛋!哎,對了你哪兒來的錢?」
「別解釋了兄弟,」 趙洪岡用一種無比同情無比理解的眼神看著張舟,「我懂,」隨後還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加了句,「保重身體。」
現在張舟相信了,絕症真的會把人的智力、羞恥心和審美都全盤清零的。
「洪岡?你怎麼來了?」第一個說話的當然是馬玉婷。
「我在想,自己之前的那麼多年,都是在自欺欺人。談過幾次戀愛,就以為自己已經看夠了紅塵。以為年輕時的嚮往都是妄想,以為我喜歡的人和喜歡我的人永遠對不到一起,從男人身上,要麼拿飯票,要麼找刺|激,從來就要不到更多,也不該奢望更多……但是我再次看到你的時候,我知道自己錯了。」
「老劉!張舟!愣著幹嗎?上車啊。」
「哎……」張舟還沒來得及阻止,馬玉婷已經把那把手槍抽了出來。
「哦,」劉萬里順從得奇怪,這時張舟才聽出來他有點喘,「你,你在哪兒啊?幹嘛打電話?」
幸虧服務員上菜來了,不然劉萬里肯定能把肚子里的褒義詞都掏出來。張舟覺得自己臉上發燒,這酒還真有後勁。
「你怎麼會來的?」這不可能是巧合,但張舟還是要問一句。
「指……就好像你在大學里追到我了一樣!」找到了這個形容方法,她還挺興奮的。
而後視鏡里的趙洪岡並沒有消失。
這一次他仍然沒去廁所,去的還是后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