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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葦花

溫暖的葦花

作者:丁立梅
我是要把它帶回家的。家裡有花瓶,靛青色的,上面拓印著一片一片肥碩的葉。這是我的一個學生,在江西讀書,不遠千里給我捎回來的。花瓶太大,沒有花能配它。插兩枝葦花進去,卻剛剛好。葦花伸出長長的脖頸,在我的花瓶上方笑,綿軟、溫柔,一團和氣。
當然是。尋常的物,換了一個環境,就顯出不尋常來。有一句話講,環境造就人。其實,環境也造就物的。
我的祖母用葦花絮過枕頭和尿墊。她稱葦花叫茅花。「那個時候,天冷得嘎嘎叫啊,我read•99csw•com的手凍得裂了口子,還是一條溝一條溝去摘茅花,摘回來給你爸絮枕頭,絮尿墊。茅花軟乎乎的,我的兒子枕在上面睡在上面就不冷了。」——祖母每說到這兒,就停下來,眼神里波光乍現。她想起她初為人母的幸福時光了,多遙遠哪。而我,總會在她的話里,發好一會兒的呆。我轉身,看著頭髮已漸灰白的父親想,這麼老的父親,也是被他的母親疼大的。人類之所以能夠生生不息,就是因為這樣的愛啊,年年復年年,https://read.99csw.com如葦花。
風吹,滿天地的葦花,齊齊的,朝著一個方向致意。它讓我想起「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那樣的詩句來,那是極具蒼茫寥廓,極具凄冷迷離的景象。可是,我眼前的葦花不,一點也不,我看到的,是一團一團的溫暖。冬陽下,它像極慈眉善目的老婦人的臉,人世迢迢,歷盡滄桑,終歸平淡與平靜。
現在,毛窩已很少見了。今年,我去一個山溝溝遊玩,在一間供遊人遊覽的舊作坊里,赫然見到毛窩。它們被染成五https://read•99csw•com顏六色,一雙一雙串在一起,掛在牆上,成了藝術品。
冬天,農閑。家家要做的事,就是去溝邊河邊割蘆葦,運回家當柴火。一叢一叢的蘆葦倒下,葦花受了驚嚇,撲撲撲,四下飛散,飛絮滿天。農人的頭上身上,都沾滿葦花。他們把它當塵一樣的,隨便拍拍,輕描淡寫。彎腰,卻在小鳥用葦花壘成的窩裡,撿到幾隻還溫熱著的鳥蛋。他們很高興地把鳥蛋揣進懷裡,哪裡顧得上半空中,鳥的凄凄鳴叫呢。他們的眼前,晃過家裡幾個孩子的小臉。請原諒,貧窮年read.99csw.com代,那是孩子的美食。
我的老父親看到,卻吃吃笑出聲來。他說,丫頭,虧你想得出。我知道父親笑什麼,老家遍地蘆葦,沒人拿它當寶貝的。
來我家的人看到,驚奇一聲,這不是蘆葦嗎!
出城,逢到有河的地方,有溝的地方,就能看到它。不是一棵一棵單獨生長,要長,就是一片,一群。擠擠挨挨,摩肩接踵,親親密密。它們是最講團結精神的。這一點,比人強。人有時喜歡離群索居,喜歡獨立特行。所以,人容易孤獨,而蘆葦不。
我一步一步下到河沿,攀了兩枝最茂盛九*九*藏*書的葦花。一旁的農人經過,看我一眼,笑笑。走不遠,復又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笑笑。他一定好笑我的行為,采這個做什麼呢!
摘自《北京日報》2011年9月15日
蘆葦的花,最不像花,像是用輕軟的絲絮絮出來的。
也見過村人用葦花編毛窩的。這是一種草鞋,編出的毛窩,像毛茸茸的小船兒。天寒地凍,凍僵的雙腳,伸進毛窩裡,又輕軟,又暖和。人被凍僵的神經,也一下子活絡起來。貧窮年代,它默默無聞地,溫暖了多少雙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