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指出，這是一種潛在的種族歧視和西方中心主義思想，相當危險，會引發民族矛盾和宗教危機。

「整容、化妝、用濾鏡，結果還是丑爆了。」

8點鐘，姐姐正舉著手機嘴裏喊著：「魔鏡魔鏡，快告訴我，誰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鑲了寶石的梳子、金光閃閃的絲帶、被咬了一口的紅彤彤的蘋果，以及那把用烏茲鋼錠鍛造的鋒利的大馬士革刀，它們全部作為罪證，被警方帶走了。

他們最新的廣告詞就是：「虛幻，虛幻是一切創造的動力。」

彷彿存在不同個版本的卡特琳娜，活在不同的童話世界里，而此刻，她們的世界恰好重疊在一起。

有專家認為，這是新媒體時代民主的勝利，真正意義上的草根選美，把平等的機會給予每一位女性。

但女性們似乎更關注那些實用的知識。比如《對付魔鏡的100種技巧》《如何消除卡特琳娜的悲傷》《變美麗的咒語，就是這麼簡單》，還有最暢銷的《學會這200條，你就是下一個白雪公主》，據說這本書已經被翻譯成了24種文字。

正說著，姐姐就已經在手機上，砸重金買下了幾款濾鏡。

據說這是開發商為了收集資料建立資料庫。Anyway，我在心裏聳聳肩，沒有這條鬼規定，她們肯定還是會像上了發條的鬧鐘一樣樂此不疲，這玩意，絕對上癮。

我憂心忡忡地看著她，但她很快就睡著了。

你們應該從小就讀過《白雪公主》的故事，對那句「魔鏡魔鏡，快告訴我，誰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的蹩腳咒語，肯定再熟悉不過。短短一星期，它已經成為了Y洲——乃至全球女性的口頭禪。如今她們每一個人都可以輕鬆點開「卡特琳娜的魔鏡」，被它所釋放的信息流所籠罩，假裝自己就是那個惡毒的皇后，除了美貌，別無他求。

一些神話學家和符號學家，對卡特琳娜的形象追根溯源，聲稱像「灰姑娘的後母」「邪惡的皇后」這種原型形象，在當今流行「自黑」「自損」，鄙視「純情」的時代氛圍中，理所當然受到熱捧。

註冊用戶只要在早上8:00到8:05這段時間，用軟體掃描自己的動態面部，後台經過一系列複雜的高速計算，通過種種特徵的綜合比對，最終評選出今日的白雪公主。當然，評選對象只限於該軟體的使用用戶，一旦過了8:00到8:05的掃描時間，也就錯過了這神奇的一刻——不過不用擔心，比賽每天都有，冠軍也天天都在刷新。

我睡不著，在軟體商場里找到了「卡特琳娜的魔鏡」。不知道究竟出於一種怎樣的好奇心，我竟然把它下載下來，安裝在了手機里。

我知道此時此刻，我的母親、我的姐姐和妹妹，也一定是她們中的一員。在某個拐角、商場的旋轉門、公園的長椅，在廚房，在地下通道，在臭氣熏天的公共廁所，她們正高舉著手臂，喊出那句餘音裊裊的咒語。

然後鏡子黑了一下，我來不及聽見那個聲音。

然後我點開了它，選擇了濾鏡，我看到了漩渦、森林、城堡、閃閃發光的甬道、心底的風暴，然後我走近了它——那面鏡子，我終於喊出了那句咒語：「魔鏡魔鏡，快告訴我，誰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你今天用魔鏡了嗎？」

車廂里響起了一陣軟體掃描的聲音，之前運營商用過各種鬼哭狼嚎的恐怖音樂，但很快就被政府制止了，現在整個車廂回蕩的，是耳熟能詳的《致愛麗絲》。

還有一些文化理論家批評道，隨著「卡特琳娜魔鏡熱」的全球化發展，「卡特琳娜的魔鏡」卻越來越崇洋媚外和殖民化，近一個月當選的白雪公主，無一例外的金髮碧眼、西方面孔。這說明，魔鏡軟體的模型建設以西方審美為標準，這引起了民俗學家、左翼學者和相關非營利組織的不滿。

8:00——你一定要親眼見見這幅場景，一車廂的女性用各式各樣的聲音齊聲喊道：「魔鏡魔鏡，快告訴我，誰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妹妹每天頂著雙桃子眼，準時打開「卡特琳娜的魔鏡」。

其中不乏高技術人才，她們通過軟體上的定位系統，找到了Snow White的住所，準備了毒梳子、毒絲帶，還有毒蘋果，期待著模擬毒蝎皇后殺死白雪公主的全部過程。

現在是早上時間7:50，我看到姐姐點開了魔鏡軟體，圖標果然是一個巨大的橢圓形鏡子，鏡子如湖面般閃著粼粼的光，在二維的手機屏幕上呈現出擬真的立體效果——姐姐用指尖輕觸鏡子中央，鏡面閃了兩下，隨後，屏幕上出現了一股巨大的龍捲風，伴隨著足以亂真的音響聲效。

我把頭湊過去盯著屏幕看，高速旋轉的風暴中心繞得人頭暈，我差點以為自己也被卷了進去。

「我的女神，你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但是，位於Z國S城R區的Shadow小姐，要比你美麗一千倍。」

簡直就是童話《白雪公主》里的情景！

「她們以為殺了Snow White，就能成為白雪公主……可她們那麼討厭她，結果還是想成為她……」

於是有一天，她眼睛纏著紗布回來了。我和母親嚇了一跳，她淡淡地說了句：「不就是在眼皮里埋了根線嘛，不就是給眼角開了個小口子嘛，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很快，手機屏幕上——風暴漸漸向四周散去，原本風暴眼的位置，出現了一座森林，穿過茂密的樺樹林，是一座金光閃閃的宮殿。

當然，價格也極其昂貴。

「什麼？」我吃了一驚。

姐姐把手指滑上去又拉下來，也從嘴裏輕輕地吐出一個字：「丑。」

「怎樣又是她？」

但我聽到，姐姐的房間里傳來聲響——就在幾分鐘前，我清楚感覺到她在隔壁房間，和我一起打開了手機，我們甚至同時問出了那句咒語（估計即使天塌下來，她也不會錯過魔鏡打開的時刻）。

原來那位臭名昭著的皇后叫卡特琳娜呀，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現在是早上7:45，S城的2號地鐵線上。剛趕上早高峰，地鐵里人滿為患。雖然百無聊賴，但我知道，一刻鐘之後，將有最神奇的魔法降臨，這絕對會為我枯燥無味的地鐵之旅增添無限樂趣。

「但是，」那個陰腔怪調的聲音繼續道，「位於H國W城K區的大長今小姐要比你美麗一千倍。」

整個化妝業和整容產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井噴。

我揉了揉眼睛，還好，她們長得都不一樣。我不禁鬆了口氣。

我記得有天早晨，我揉著惺忪朦朧的睡眼，趿著拖鞋從卧室走向客廳。

「但是，遠在七個小矮人家的白雪公主要比你美麗一千倍。」

果然出現了一位白雪公主，她的註冊名就叫做Snow White，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已經霸佔白雪公主的名號，長達一個月的時間了。自「卡特琳娜的魔鏡」APP推出以來，每天的花魁幾乎都是不同的人，但這個Snow White竟然連續一個月成為了全球總冠軍，她簡直讓我身邊的每一個女人都急紅了眼睛。

然而那個太監的聲音又出現了：「感謝使用卡特琳娜的魔鏡，請給我們的軟體五分好評，好評過後，您可以查看您在今日美貌排行榜中的名次。」

啊，原來你是我的戰友，女人們立馬分清了敵我關係，這個平日里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小妖精，原來是我黨安插在敵方的卧底，原來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她們恨不得跳過去緊緊地擁抱對方。

「用了濾鏡還這麼丑。」

這個太監說話了：「位於W國F城J區的Vivian小姐，是這個世上最美麗的女人，要比你美麗一千倍。」

我注意到那是早上8點，我的母親、姐姐和妹妹很奇怪地沒有起床，而是彷彿被魔怔附體般舉著手機照鏡子。

魔鏡魔鏡，快告訴我，誰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母親憂心忡忡地盯著她一雙https://read.99csw.com腫成桃子的眼睛。

她們甚至像卡特琳娜一樣把自己裝扮成了老巫婆——能裝下兩個人的加寬斗篷、假皺紋、煙袋靴、布滿老年斑的瘦骨嶙峋的手。

我清楚這是軟體開發商的一條規定：用戶一旦註冊上傳個人資料，就必須每天使用該軟體，否則將無法再次打開或安裝軟體。

還沒等我緩過神，魔鏡尖著嗓子幽幽地回答：「我的女神，你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啊，這次是我和姐姐同時「啊」了出來。

這時候畫面開始抖動起來，我看著手機屏幕上變幻的圖像，感覺自己和姐姐一起推開了宮殿的門，踏上黃金和鑽石鋪就的台階，隨即轉進一條華麗的甬道，甬道四周鑲嵌著晶瑩剔透的寶石。

「那個白雪公主開過眼角！」

他們把賽區按地域種族進行了區分，接著進一步細化為古典區、辣妹區、知性區、軟萌區……另外為了照顧到各個年齡層女性的參賽熱情，他們還劃分出了老年區、少女區、熟|女區、幼齒區……總之各種賽區名目繁多，又相互交織。

魔鏡魔鏡。

但也有女性主義者提出反對意見，認為該軟體已徹底把女性「物化」，讓她們沉耽於虛假的美麗和不切實際的幻想，變得虛榮和軟弱，無視智慧和心靈，這完全是一場男權策劃的陰謀。她們呼籲女性應該馬上覺醒，團結一致，反抗男權。

同盟往往是這樣建立的，此話一出，一股惺惺相惜的氣息便在閨蜜的談話間迅速流竄。那些平日里爭奇鬥豔的女人們，彷彿在一瞬間獲得了一種知己般的默契，她們突然站在了同一戰壕，對著那個傻白甜的白雪公主發射流彈。

「切，連美貌排行榜也沒了嘛。」姐姐的手指在屏幕上焦躁地點著。

「哼，等我消腫了……」她嘴上天天掛著這句話，「等我消腫了……」她做夢都能幻想自己變成了白雪公主，把全世界的女人踩在腳下。

我把臉湊過去，果然，從前每日一見的美貌排行榜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比賽評論區。姐姐用手指往下輕輕一拉，短短几分鐘內，已經有了無數句跟帖。

魔鏡里開始出現一條條上下滑動的綠色熒光線——在掃描姐姐的面部，緊接著，熒光線像被極速撥動的吉他弦，震動加快，隨後分裂成無數個綠色閃光點，最後凝結成了一團躁動的雪花，一窩馬蜂聚在一起嗡嗡低鳴著。然後畫面黑了一下，但很快，鏡子又亮了。

姐姐開始勤奮研究起化妝術，她的房間，被形形色|色的化妝品堆滿了。

我睡不著，打開手機，看到了新聞。

啊，我驚訝地叫出聲來。

話題往往都是這樣打開的。

相關學術論文也被不斷生產出來。有學者就「什麼是美」的問題展開了激烈討論，他們引經據典，唾液橫飛，他們推薦大眾去閱讀康德。他們討論了半天，似乎也沒得出個清楚的答案。但他們理直氣壯地宣稱，這種討論的過程是有意義的。

「整得好醜，整過容了還這麼丑，」妹妹接著說，「我如果整了容絕對賽過天仙。」

她像一台破風扇，呼哧呼哧地上氣不接下氣。然後彷彿突然被拉了電閘，她被卡住了，被喉嚨里不知名的刺卡住了，說不出話來。

多熟悉的一句台詞。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姐姐。我打開手機，時間指向7:45。然後我看到了卡特琳娜的魔鏡，它停在那兒，出現在我的手機屏幕上，全身發著黑色的光，像是一種誘惑。

「這個博主好厲害，她可以把自己化成蘇菲·瑪索！」姐姐指著屏幕對我說，十個手指上分別蘸著黑白灰赤橙黃綠青藍紫，心滿意足地笑了。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白雪公主好醜？」

「卡特琳娜是誰？」我問姐姐。

多美好的一天啊。

「求扒皮……」

大概從那個時候起，我發現身邊的女性們彷彿在一夜之間，統統迷上了卡特琳娜的魔鏡。

女人們非常滿意，一邊互相傳閱，一邊嘖嘖稱讚。她們深信，這一定是白雪公主整容前的樣子。

「白雪公主里的皇后呀，毒蝎心腸，」姐姐做了一個邪惡的表情，隨即扭了一下水蛇九*九*藏*書腰，沖我拋了個眉眼，「但是，美艷動人。」

她們真的像卡特琳娜那樣殺死了Snow White——一個命名為「復讎的卡特琳娜」的臨時組織，成員全都是「卡特琳娜的魔鏡」的資深用戶，她們建立了自己的聊天群，目標一致，分工明確。

我把臉湊過去，咂了咂嘴巴：「我覺得挺美的嘛。」看了眼右下角的系統定位，那個紅色的小圓點顯示，Vivian來自與我們相反半球的一個遙遠國度。

「絕對用了濾鏡。」

姐姐說，只要她成為了白雪公主……只要她成為了白雪公主，一切都會好的。愛情會有的，幸福會有的，快樂也會有的。

一位古典美女就此誕生了。

一夜之間，Anna Sui的化妝鏡脫銷了。

「他們把台詞改了嘛。」姐姐嘴裏嘟囔著，聲音里喘著憤怒，大概是剛才被狠狠愚弄了。

「卡特琳娜的魔鏡」連續幾天，推出了十幾款內置付款濾鏡，引起了不小騷動。據使用過的人反饋，這幾款濾鏡具有強大的美顏功效，可以在軟體掃描的瞬間，讓魔鏡中的容貌如整容般發生改變。

又或者是卡特琳娜分裂出來的分身？像復讀機一樣的幽靈，不斷地喊出那句咒語的迴音？

……

「去去去，一邊去，蠢直男懂什麼審美！」姐姐瞪了我一眼，然後好像又踢了我一腳。

彷彿是魔法棒上的寶石，那個紅色的定位系統在屏幕上不停地閃爍著。

於是她們捧著手機，互相激烈地討論著，她們熱烈交談，理性分析，研究著白雪公主那張面孔——究竟都在哪裡動了刀子。她們甚至還把白雪公主的照片下載下來，用那個「打回原形」的軟體處理了一番，臉被扯大了，眼睛縮小了，眉毛消失了，鼻子塌扁了。

她終於沒了力氣，哭累了，一把癱在我床上。

「我的女神，你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你聽你聽，他在叫我女神；你聽你聽，他說我最美麗。

魔鏡閃了一下，像被一粒碎石砸中，平靜的湖面盪起一圈漣漪，波紋一圈圈擴大，隨即彷彿「撲通」一下從水底冒出一頭水怪——鏡子里突然出現了姐姐的臉。我看到姐姐在鏡子中做出各種嫵媚的表情，她睫毛眨得像蝴蝶扇動翅膀，眼睛里堆滿了瀲灧的光，嘴唇誇張地咧開，幸好弧線還夠優美。

它就像一句暗語，地下黨接頭的暗號。

「誰來爆爆料？」

他們也拒絕開展任何線下活動。魔鏡軟體的CEO接受媒體採訪時說，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卡特琳娜的魔鏡」只看「臉」，它就是個造夢工廠，一寫實就不好玩了。

「丑。」

「沒什麼好擔心的，一個月後就消腫了，」妹妹嘴角泛起得意的笑，「消了腫，我就能有一雙又寬又厚的歐式雙眼皮。」

「她絕對削過下巴！」

「這可以為我省下多少化妝時間呀。」姐姐感嘆。

妹妹說她要去割雙眼皮和開眼角。誰都攔不住。

彷彿是為了印證這種學說，很快，世界各地均出現了小範圍的遊行活動。政府部門不得不高度重視，勒令「卡特琳娜的魔鏡」的運營商馬上擴建資料庫，重新設定參數標準。

姐姐的臉消失了，鏡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陌生的女性面孔。同時響起了一個怪裡怪氣的聲音，那種捏著鼻子拔高削尖的假女聲像極了——對，太監的聲音。

女人們為之發狂，這無疑提高了她們每個人的勝算率。甚至我妹妹，有幾次差點都要夠到白雪公主的裙擺了。

「太丑了。」

姐姐把手機翻過來，手機殼上粉色的Hello Kitty橫在我面前，手指噼里啪啦在屏幕上操作了一番。她是絕不會讓我看到她的美貌名次的，但我想我已經知道了，看看她火冒三丈的眼睛就能知道。

「化妝不是虛偽嗎？整容不是作假嗎？」姐姐一個反問就嗆住了我。

我發現姐姐最近起得很早。有一次我被她吵醒了，看看表，才早上5點半。我不是不想知道她這麼早要幹什麼，但我太困了，我還是睡了過去。

穿過走廊時，我瞟了眼兩側的卧室，發現我的母九_九_藏_書親、我的姐姐和妹妹各自半靠在床頭，把薄如羽翼的6英寸手機高高舉著對準面部，與鼻尖形成一個奇異的夾角——她們彷彿事先商量好了，同時微笑、嘟嘴、睜圓眼睛。6英寸的寬屏手機反著光，她們搔首弄姿的樣子多像是在照鏡子呀。

我的母親和妹妹，也同樣高舉著手機，做著同樣的事情。

果不其然，7:55，地鐵上幾乎所有女性，都不約而同地掏出手機，點開軟體，讓「卡特琳娜的魔鏡」照出自己的面孔。

現在，她的房間里，那個聲音開口應答了：

接著我看到濾鏡中——我的臉，原本荊棘一般毛剌剌的平頭，長出了海藻般的烏黑長發，我的皮膚變得細膩，眉毛變得柔和，我的雙眸變得嫵媚，一張稜角分明的直男的臉，在濾鏡的魔法棒中漸漸打磨成柔美的曲線。下巴上的胡茬子消失了，我的鼻子我的嘴唇，像最明媚的花朵在清泉里打著漩渦。

那個陰陽怪氣的太監聲開口說話了：「位於X國X城X區的X小姐，是這個世上最美麗的女人」——每個人的答案都不盡相同，自從運營商擴建了資料庫，魔鏡軟體便拓展出了許多新模塊。

她們沒忘記在寬大的斗篷里藏了把刀，一把刀身上雕著美麗花紋的大馬士革刀，幻想著用它完成《白雪公主》里獵人沒有完成的戲份——把Snow White的心臟剜出來。

分賽區的評選結果出來后，會自動跨資料庫進行交互計算，再評選出一個總賽區的冠軍。

一個愉快的下午茶時光就這麼相安無事地過去了。女人們覺得，她們的心，從沒像今天靠得這麼近。

就像是把從前的世界打散了，每一個世界都有一座城堡，每一座城堡里，都住著位舉世無雙的白雪公主。

「但是，」——永遠有一個「但是」，永遠是位於某國某城某區的一個傻白甜，一個裝模作樣的小bitch搶了我的風頭。

「好醜。」姐姐冷冷地從嘴裏吐出兩個字。

她用塗著血紅色指甲油的指尖點了下鏡子，那股凶神惡煞的勁兒，好像要把又尖又長的指甲戳進Vivian小姐的眼睛里。

鏡子里出現了大長今小姐那張美麗的臉。

那個圓圓的黑色鏡子，四周纏繞著一圈薔薇和藤蔓圍成的花環，現在看起來，詭異的樣子像極了擺在靈堂的花圈。

「獵人呢？獵人在哪裡？」

事故應該就是那個時候發生的。半夜姐姐闖入我的房間，我看了一眼時間，凌晨三點。她渾身顫抖，像寒風中的篩子。

「Snow White，她們把Snow White給殺了。那些卡特琳娜們，她們以為自己是卡特琳娜。」

有幾次，我走進姐姐房間，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兩隻手學著視頻里的樣子，在臉上塗抹著。

直到第三天我才明白，那不是什麼瘋魔怔，她們只是同時被一款叫做「卡特琳娜的魔鏡」的APP給迷住了。

其間也有人提出，「卡特琳娜的魔鏡」不能只看臉，也要看身材，所以應該掃描全身。但軟體開發商卻拒絕了，他們聲稱接受了「身材」，是否也要接受「智慧」？那麼「心靈」呢？「美德」呢？「才華」呢？這是一個無底洞，太複雜了。

8點鐘一到，她迫不及待地點開軟體——姐姐走的是古典婉約風，這次她破天荒沒化妝。綠色網格線開始掃描她的素顏，接著，奇迹發生了——她的皮膚變得雪白細膩，一雙濃密的眉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淡的黛眉，眼尾微微上翹，變成了丹鳳眼，精緻的櫻桃小口輕輕點在鼻子下方。

我記得有一次姐姐失戀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她哭得那麼傷心，她的假睫毛沒了黏性，松垮垮地垂在眼角，淚水把眼線沖毀了，淌出一條又黑又粗的溝壑，口紅被抹得七零八落，像吃了血的怪物。她就那樣一直哭一直哭，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誰也不理。

所有女人都這麼想，所有女人都認為自己美若天仙。她們不僅美若天仙，她們還生不逢時，她們是真正的紅顏薄命。

「簡直不能再丑了！」

錯了，都錯了，格林兄弟ｈｔtｐs://rｅａd.９９ｃsw.cｏｍ這兩個糊塗蟲，白雪公主才是真正的腹黑綠茶婊，而卡特琳娜我，美麗善良，坦率真實，像玻璃像水晶，如果沒有白雪公主，我一定能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此時姐姐放下手機，轉過身來，我被她小扇子般的假睫毛嚇了一跳——驚魂未定，緊接著我看到了她血紅的雙唇、黑眼圈般的眼影和紅彤彤的兩片腮紅！啊，姐姐化了妝，原來姐姐每天起這麼早，就是為了化妝！

妹妹走了進來，「看到那個Vivian了嗎？」她嚼著口香糖，在雙唇間吹出一個泡泡，她用手指把泡泡捏扁了塞回進嘴裏。

突然有一天，人們打開手機，發現魔鏡APP的圖標，變成了Anna Sui化妝鏡的模樣。點開軟體，那面高高懸挂在牆上的鏡子，也同樣打著巨大的Anna Sui的品牌logo，黑色的邊框，經典的薔薇花和蝴蝶圖案，繞著圓形的鏡子形成了一個花環。

「還可以免去挨刀子的痛苦，」妹妹摸著自己的下巴，「我本來還打算去削個骨呢。」

「你是不會賽過天仙的，」姐姐面無表情地說，「因為我化過妝后就是天仙。」

我不知道手指為什麼滑了過去，好像在推開一扇通往未知的門。我想了想，在註冊名一欄寫上：「Shadow」。

我們都以為她要崩潰了。然而第二天，8點鐘，她準時高舉著手機，讓「卡特琳娜的魔鏡」照出她妝容精緻的臉。

姐姐捏住兩根手指把Vivian小姐的照片放大了又縮小了，然後鼻孔里哼出一股氣，「好看什麼呀，一看就是張整容臉！」

「看來妝容起了作用，今天名次又上升了好幾位數。」姐姐看起來心情不錯，還衝我做了個嫵媚的法式飛吻。

新聞里開始頻頻出現關於「卡特琳娜的魔鏡」的報道。報道里稱，這股「卡特琳娜魔鏡熱」從Z國迅速擴展到Y洲，乃至O洲、M洲……短短時間已風靡全球。現在，不同國家不同膚色的女性不惜倒著時差，使用魔鏡軟體參与選美。

我身邊的每一個女人都被打了新的雞血，因為她們都聽到了那句話：

姐姐看了一下表，7:59——她深吸了口氣，打開手機麥克風，對著屏幕上的那面魔鏡，用一種矯揉造作的聲音問道：「魔鏡魔鏡，快告訴我，誰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她們高高舉著手臂，彷彿新時代擎著火炬的聖女，魔鏡里照出她們的臉，一張同樣的臉，在高速前進的車廂里微微顫抖著，像異空間的幽靈。再過5分鐘，不知有多少人鏡子中的臉，會被另一張面孔所代替。

那款叫做「卡特琳娜的魔鏡」的APP好像是一夜之間火起來的。

屏幕上的圖像不斷向前延伸，直到走入甬道的盡頭，眼前巨大的牆壁上正掛著那面巴洛克風格的鏡子——卡特琳娜的魔鏡。

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句，無非是把幾個關鍵詞重新排列組合下。

「她們把她殺了。」

「你能化妝整容，憑什麼就不許別人美顏了？」妹妹接著幫腔道。

她突然哭了起來，「她們在網上直播了整個謀殺過程……」姐姐不停地喘著粗氣，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成分越複雜，結果越閃爍。而在電子軟體的世界里——哦，其實在快速消費的真實世界里，「美」都是一個被絕對簡化的東西，越簡單粗暴越好。

這本書的女作者，據說曾蟬聯白雪公主的名號長達一個星期，書頁內側她的臉，印在彩色照片上，睜著雙萬種風情的眼。一根手指擋在嘴唇上，做出一個誘人的「噓」的手勢。

評論像病毒一樣不斷蔓延，姐姐的手指飛快向下滑，不甘落後地在評論區里加上自己的言論，如同種上一株有毒的植物。好像是害怕被卡特琳娜們踢出統一陣營，要迫不及待地潑潑髒水，表明立場。一個人的力量太弱小了，但如果是卡特琳娜「們」，就一定能產生巨大的魔法。

「這不是弄虛作假嗎？」我脫口而出。

妹妹說，你們真該去整形醫院看一看，等待整容的女人，絡繹不絕得就通貨膨脹時持續工作的印鈔機，這種小手術，醫生閉著眼睛，都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