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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聖誕老人的錯

都是聖誕老人的錯

作者:若竹七海
我生生咽下幾乎脫口而出的話:難道妨礙他人安眠就是遵守社會法則?
我走在前面。雖然背後跟著三個人,但不必接近,我們都已見到掉落在電線杆旁邊的黑色塑膠垃圾袋——一隻是空袋子,裏面什麼東西也沒有。
我在新宿的飾品店上班。店裡從幾個星期前就開始進行多彩多姿的裝飾,讓人們知道聖誕節的腳步已近。店門前掛上和小孩子等高的充氣式聖誕老人和麋鹿,高達房檐的聖誕樹上掛滿禮物包和七彩燈泡。
「怎麼啦?」
「你想逃?」趁菊池太太怔立之間,鈴木太太撲向她。
我嘆口氣。「我明白了,為求慎重起見,我去看看垃圾袋。」
島田蹙眉道:「我認為不必慌張,反正以後還有得鬧的呢!」
我能體會美鈴那種只有自己被責備的氣憤心情,何是,現泎是隆冬的拂曉時刻,我不可能連她也安慰吧?明明就這樣退一步即可,她卻還是那麼頑固,這讓我生氣得咬緊下膊,儘可能平心靜氣地說:「這邊的垃圾鈴木太太會送回去給拿出來的人,對不,鈴木太太?」
我望向前方,正好見到鈴木太太從我家玄關一瘸一拐地衝出來。
「反正,現在鄰居們都還在熟睡,鈴木太太,請你也把聲調壓低一些吧!美鈴小姐,今天不能拿垃圾出來,把垃圾帶回去,好嗎?」
「對了,冬子,我剛才講過還有一件事無法明白,那就是玄關上有幽靈之事……你是怎麼做的?」
我拍拍做菜時弄濕的牛仔褲,卷高圓領衫的袖管,和夏見面對面坐下。
事實上她的話沒錯!
「江奈婆婆耳朵有點聾。島田則是一有空就戴上耳機聽重金屬搖滾樂。所以他們並非參加惡作劇的成員之一,只是因為沒聽見慘叫聲,才會無反應。
我好不容易才把兩人架開。
濱田太太他們異口同聲地說著時,隔開客廳和通往玄關走廊的木門開了,有人進入。
我們三個人一同怯怯地走向鈴木太太。
明天不必工作,可以盡情地貪睡,所以昨夜我讀著約翰·R·梭羅的書至深夜,比平常晚兩個鐘頭才熄燈。我拿起枕邊的鬧鐘,轉動脖子確定時刻,是凌晨四時十三分。
「為什麼?你雖然沒有說謊,不過也不能算誠實。」
「今天的騷亂我不認為只是鈴木太太的妄想,因為,至少破垃圾袋是存在的,對吧?連一片樹葉也不能掉落的馬路上有垃圾袋,所以一定是誰做了什麼事,而鈴木太太看見了……最初,我想到會不會大家就是犯人呢!」夏見說出這麼一番話。
收拾好一切時,銀子表示她很累了,要先去睡覺,就爬上二樓。
最近,來店裡購買禮物的男性顧客非常多,他們熱心選購商品的神情讓我內心感到溫暖,但那也只是最初幾天而已。面對只看價格不管品質選購之人和只要名牌之人,心情不可能會愉快吧?
「鈴木太太以後還是會自以為是地調查垃圾袋內的東西,說不定還比以前更加嚴重呢!這樣不只是對你造成困擾,對所有人也一樣。我在想,今晚的事若能讓鈴木太太不再以為『我做什麼都是對的』,應該也不算壞事。」夏見拿著第二罐啤酒碰碰我的杯子,說。
我心跳加快,但表面上卻擠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可能你的家人相繼遭遇不幸,讓你很累了吧?」
「是的,就是壯陽葯,你懂嗎?」
我們在客廳吃著飯後的點心,是昨晚準備的果凍以及濱田太太帶來的冰淇淋。
「如果要說可憐,的確有點可憐,不過本來就不存在之物,鈴木太太卻硬要說自己看見而鬧成那樣,是她自己不好。」
我是不可能隨便把垃圾拿出來,但是,一想到垃圾袋內的東西被窺看,同時又被四處宣揚,心情難免沉重。
「我的計劃會出錯,一方面是鈴木太太提早巡邏,另一方面則要怪阿玉。」我對夏見說,「如果把聖誕老人就那樣放著,由於裏面是氦氣,一定會連垃圾一起飛走,所以我用阿玉來壓住垃圾袋。我心想,自己生下的小貓被殺,阿玉一定很怨恨,可以乘機替它雪恨,就命令它躺下。鈴木太太說屍體有一部分在動,大概是指阿玉了……我很驚駭,因為尚未跑近時,一切皆發生了。我之所以慌忙跑近、抱起鈴木太太,是要將垃圾袋藏在背後,但事情發生之時,聖誕老人卻飄走了,阿玉也從袋內逃出。」
「對了,我正在擺飾櫻草哩!」
「我也沒親眼見到,只是聽人家這樣說。」我慌忙含糊帶過。心想,這可糟糕!把鄰居們的謠傳這樣告訴美鈴,那和鈴木太太的行為又有什麼區別?
「我當然會這麼做!我知道,一定是島田拿出來的。」
我羞赧地笑了笑,低聲說:「沒事。」
最可憐的是美鈴,她哭訴:「那女人譏笑我不是日本人呢!」
「我和銀子小姐都在看電視節目,沒注意到外面的騷亂,所以和夏見先生一樣。」美鈴的表情似覺得有些遺憾。
「到底姜還是老的辣,婆婆的功力比鈴木太太高出好幾籌呢!」濱田太太笑多了,忍不住按住疼痛的肚子。
「或許已經變成幽靈了呢!」菊池太太再補上一句。
「不,我只是覺得它肚子很大……」
「什麼?就是有像你這種沒有正常職業的不男不女的人存在,日本才會這麼亂糟糟。如果有什麼不滿,何不好好地照規矩丟垃圾?」
連菊池太太都稱讚我,我更加狼狽了。
「不錯。晚餐之間,你一直怪怪的,雖然在我催促之下詳細說明事情的始末,之後卻再也沒有開口,只是在被稱讚說冷靜時曾經臉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夏見邊說邊用食指戳我。
我忽然感到可悲了。今天不是特別的日子嗎?所以我帶著濱田太太送我的手提包,穿上九_九_藏_書自己最欣賞的套裝來上班,但是……
「你如何知道的呢?」我噘嘴道。由於是聖誕節,我不想說謊,心想只要省略掉重要部分就行,但……
「笑話!當然沒有了,只是看過懸疑推理劇而已。每次兇手總是很吃力似的搬運屍體。」菊池太太嘴裏念著「沒必要理會這種人」轉過身去。
婆婆詳細說明每樣東西的由來后,接著要求鈴木太太把動過的東西一一歸位,同時順便將屋裡整理得很整齊。
「為什麼?」
「妖……怪?」
「這我也不知道,我沒打算在玄關前嚇她。」我壓低聲音,「不過,關於那根小樹枝,那是從方才銀子丟棄的聖誕插花上取下來的。在隆冬里折斷樹枝是……而且,那是槲寄生的樹枝!」
「啊,原來是松江小姐家的。」鈴木太太一副「我就代表正義」的表情,回頭說,「這女孩居然趁這種時間把垃圾拿出來了!這裏明明寫著這麼大的字說今天不是回收垃圾之日。」
「抱歉,我在外面叫了很久,你們卻好像沒聽見。」邊說邊抓著頭皮的正是濱田先生。
鈴木太太臉孔扭曲,說不出話來。
沒有理會菊池太太的揶揄,鈴木太太把大垃圾袋倒過來,開始仔細檢查。垃圾袋底下裂開一直線,四周有多數破洞,但袋內很乾凈。鈴木太太仔細摸遍后,再以手掌遮擋玄關燈光確認,只是,連一絲血跡或屍體碎片皆無。
「還有一項打消所有人合謀的推測之事實存在一一垃圾袋裡未附著任何東西!如果是美鈴化妝后躲在袋內,至少也會留下些許化妝品或唇膏之類的痕迹,不管再怎麼小心,都會留下的。」夏見捏扁手上的空啤酒罐,「這樣一來,只有從頭推論了。這時,一直隱約存在的不對勁的感覺忽然在意識里攀升,那就是你——冬子!」
「橫山先生是警衛,由於是夜間工作,不在家也不足為奇。而我說過鈴木太太曾調查逸見先生家的車庫,卻沒有說調查車子,亦即逸見先生也外出。這兩家的人因為不在家,沒有出來看熱鬧並無什麼不可思議。
「所以,我在想,應該是住在這個區,平常向你抱怨的人們聯合起來,故意計劃要嚇鈴木太太。」
「進人建築物會怎樣?」夏見咽下一口唾液。
美鈴蹙眉。「日本的學生都看那種東西嗎?」
但至少是獨門獨戶的建築物,在這兒生活我覺得非常愉快。
鈴木太太後來很生氣,還爬上橫山家的牆壁,邊用手電筒照著邊調查,之後爬向逸見家的車庫,最後還說「我已經打電話報警了」。
這其中又另外有原因,而且是令人不快的原因。約莫一個月前,濱田太太哭紅雙眼地來到我們家。
「所以,我檢討你所說的其他話,又發現更奇怪之點了。你傍晚前搭乘電車,如果在那種時刻離開新宿,抵達柴崎是二十分鐘后,即使加上喝一杯茶和抽一根香煙的時間,傍晚六時也應該會到家。
不過,也並非毫無問題存在。這個家最大的缺點並不是鞋柜上的老婆婆,而是鄰居鈴木太太。我們的房子所在的區段,北側幾乎全是田地,一般住家有七戶,再加上一棟公寓有六戶,亦即全部只住了十三戶人家。
「到底出了什麼事呢?」菊池太太低聲問。
鈴木太太無法開門,頹然地坐在門前。
哼,誰理她!
「我說過,別開玩笑了!」尖銳的聲音劃破黑暗。
「可是,冬子小姐真行呢!很冷靜地向警察說明到底出了什麼事,而我們只會和鈴木太太相互嚷叫咒罵。」濱田太太感慨地搖搖頭。
「鄰居們好像無人同情她的家人遭遇不幸之事,連江奈婆婆都說那是貓在作祟呢!也有人說,就是因為晚上沒有丟垃圾,鬼都挨餓,才會向她報復。」
「我知道。」美鈴很好笑似的掩嘴。
「在這種時間,到底是為了什麼事爭吵呢?」我忍住呵欠,問著。
銀子覺得她很可憐,邀請她今晚一塊兒吃晚餐。正值沮喪時期的她是相當具有吸引力的朋友,因此我也很歡迎,只是,我希望今晚能快樂度過,不要有抱怨、淚水、批評或謊言。畢竟,今晚是聖誕夜!
體溫烘熱的棉被愉快的夢中殘像。
「可是,冬子小姐。」美鈴搖頭,不解似的問,「我搬來這兒時,沒有人提到垃圾的事,為何今天早上會……」
夏見接著說明一一我抱起鈴木太太時,她手上握著小樹枝……每天晚上七時半,鈴木太太一定會巡邏,所以在她開始巡邏之前,故意在路上丟了小樹枝,讓她明知是銀子家丟棄之物。當然,鈴木太太拾起小樹枝後會衝進銀子家,等她打開玄關門時,由島田幫忙化妝成妖怪模樣的銀子正等著她。當她大吃一驚,慌忙奪門而出時,卻見到馬路上有個巨大的垃圾袋。
「屍體剛才的確是在這裏面的。我還不到老年痴獃的年齡呢!一定是有誰把屍體弄走了!」
「還有另外一個傳說哩!因為槲寄生在隆冬仍保持綠色,因此被認為具有魔力,如果拿著槲寄生進入建築物……」
最初鄰居們相處很和諧,可自從一年前鈴木一家人搬來,且被推選為鄰長后,情況就開始變得古怪了。
「真的呢!如果沒有冬子小姐在場,可能鬧到現在尚未結束哩!」
選自 林白出版社《日本推理小說傑作選5》 1997年出版 林敏生譯
但是,相對的卻蒙受到洪水般的騷擾。我在心中自言自語。
濱田太太按著胸口,瞪視丈夫。
「為什麼?也有別人拿垃圾出來的。我就是看到,才以為能夠拿出來。」美鈴眼眶裡含著淚珠,指著電線杆旁的垃圾袋。
「島田九_九_藏_書講的沒錯!鈴木太太甚至還跑去江奈婆婆家,責問她『屍體藏在哪裡』哩!」濱田太太蹙眉,卻立刻笑了,「不過,後來很好笑,因為婆婆手摸耳朵,說『我聽不清楚你在講什麼』,最後說『氣體嗎?所講的氣體應該是指放屁吧?但我沒有放屁』。」
出其不意,菊池太太身體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地上。
在這種情況下,我當然不可能回家了,只好待在冰冷徹骨的戶外空氣中,邊擦鼻涕邊回答警察的問題。
「別爭執了,先去求證清楚再說。」
「這……我也不太清楚。」
「我的確很累,今夜也想早些上床才會提早出門的,可是,我沒說謊,我真的見到了屍體,親眼見到的。垃圾袋內有可怕而浮腫的鮮紅臉孔!」鈴木太太拚命大叫道。
「女人的個性來自生長的環境,不知道你是接受什麼樣的教育哩!能否告訴我,以便作為我的參考意見嗎?」
夏見很愉快似的說著。我繃著臉,一口氣把果汁喝光。
「槲寄生?啊,槲寄生和聖誕節總是脫離不了關係的,在西方有古老的傳說,如果站在槲寄生底下,男人身上會出現傷痕呢!」
島田的這番話解決了一切。
今天輪到早班,不是傍晚之前就能夠辛苦地搭電車回家了嗎?這麼想時,心情總算稍微開朗了,但立刻又轉為黯郁——鈴木太太的問題最近讓鄰居間的氣氛很壞,這一個星期里,沒有一天不聽到鄰居們抱怨!
我覺得自己也渴了,倒了一杯柳橙汁,同時調低電暖爐的溫度。
「可是,像她那種人一定不會就這樣作罷的。」菊池太太邊替孩子擦嘴,邊眉頭深鎖地說。
像鈴木太太那種人,會把任何人都當成傻瓜來譏笑的。她笑我和銀子已經這樣的年紀卻還未婚;嘲諷江奈婆婆耳聾;譏笑濱田太太連家居服都那麼奢侈浪費;笑橫山先生是死掉老婆的警衛;諷刺島田說化妝不是男人該做的工作,會選那種工作我定是同性戀。
「你知道鈴木家的阿玉生小貓嗎?」
「它生了五隻小貓,所以我想要找人收養一定很麻煩,而主動要求幫忙,誰知道那個死老太婆……」濱田太太「哇」的一聲哭出來,「竟然說已經處理掉了!我問她是否帶去流浪動物之家,她表示不能因這種事浪費老百姓的稅金,而是把它們活埋在庭院里了!」
「不太可能的。」我邊替美鈴的杯子加入紅茶,邊嘆息道。
「鈴木太太那個死老太婆……」
夏見點著香煙,深吸一口,接著說:「屍體大概是聖誕老人吧?約有孩童大小的聖誕老人。今天是聖誕節,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商品的拍賣事實上已經結束,有些店裡甚至已經開始進行新年的裝飾了。
見到巡邏警車不停旋轉的紅燈,附近別區的住戶們也都出來想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最重要是,在發生騷亂之前,你已經回家換成現在的穿著了,然後把街燈的燈泡擰松,使燈光不亮,讓垃圾堆置場昏暗,再把小樹枝丟在馬路上,又在垃圾袋上動了手腳后才坐在這屋裡的廚房休息、喝茶、抽煙。
忘了吧!我邊走邊想。
「可是,鈴木太太,我是聽到慘叫后馬上跑出來的,當時冬子小姐正追在你身後,沒有多餘時間可以藏起屍體的。」濱田太太邊抱起跑到腳邊的阿玉,邊替我辯白著。
夏見微笑,伸直雙腳坐在地板上。
周遭很暗,垃圾堆置場的電線杆上的街燈沒亮,藉著我家玄關的燈光和島田房間的燈光,勉強能夠看到鈴木太太的面孔。
我苦笑,攤開雙手。「反正並沒有屍體,所以,我要失陪啦!還得趕快回家做飯呢!」
客廳里只剩下我和夏見。
「你是在後悔這麼做吧?可是,冬子,這完全是偶然發生之事,並非你想要這樣做就能做到的,也許,只有聖誕節才會發生如此偶然之事,算是聖誕老人在懲罰鈴木太太吧!如果你坦白說出,又有何用呢?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銀子,被強制服從的規定是沒有人能夠身體力行的,而必須是在了解你方才所說的『不照規定把垃圾拿出來不行』的理由才可能,不想受他人限制去行動乃是人之常情。」
一位怎麼看都只有十幾歲的女孩牽著看來懦弱的男人的手進入店內,聲色俱厲地說:「我要退換這個東西!」這男人我很眼熟,是幾天前快打烊時進入店內,邊說「抱歉,這麼晚才來」邊仔細挑選商品的人。他選購的是一隻可放照片的項墜。感覺上他以前好像沒有買過禮物,似乎在心中暗自得意「女孩子應該會喜歡這種禮物吧」。那羞澀的笑容令我產生了好感。於是我沒有另外收取費用,把項墜放入漂亮的首飾盒內,特別包裝得很漂亮。
江奈婆婆非常溫柔,島田感冒時,她還曾煮蛋來給他吃,所以島田對她非常敬重。
我在島田面前的盤子添了幾勺冰淇淋。
鈴木家除了夫妻倆以外,只有一個補習兩年仍未考上大學的兒子。鈴木先生是位老好人,頭已禿,但鈴木太太或許是太閑了,充分燃燒熱情于鄰長的職權上。首先,她以區域中心的馬路維持乾淨為目標,連掉一根小樹枝或一片葉子都不行。
「別理她!」菊池太太厭惡地制止我,「什麼屍體和妖怪?她一定是因為對處理垃圾太狂熱,導致哪一條神經斷裂……」
「能夠見到該戶人家的——幽靈!」
真是的!我把毛毯拉高至脖子,裹緊全身,閉上眼。
鈴木太太抱住丟在電線杆下方的垃圾袋,靜默不語,但馬上又發出更尖銳的慘叫聲。我小跑上前,用雙手抱起沖離垃圾袋、倒在馬路正中央的鈴木太太,環顧四周。
「剩下來是銀子和美鈴。不過,濱田先生來到之後,已經read.99csw.com說明一切了。他在外面叫了很久,可是在裏面的我們卻完全沒聽見!這是因為舊式房子的房門都很厚的緣故。所以,正在看電視節目的美鈴和銀子完全未發現外頭的騷亂也不足為奇。如此一來,所有人共犯的推測已失去根據了。」
島田是戴著耳機、把音量開至最大聲地在自己房裡聽搖滾樂,因此,他的聲調也不遜於鈴木太太。
「冬子,看樣子我今晚要留下來了。」夏見邊說邊從冰箱里拿出罐裝啤酒。
我雖然擔心一旦嘗到自由滋味的人們能忍耐鈴木太太的復歸至何種程度,但卻從未想到會演變得這般惡劣。聽說她正實行凌晨四時、正午、晚上七時半的三次「巡邏」。事情到了這種程度真的有點可笑,但是對白天在家裡度過的人們來說,就絲毫不可笑了。因為她在「巡邏」時會繞至各家庭大肆發牢騷!
「而且,屍體一定很重吧!」菊池太太接著說。
「是嗎?」我極力保持冷靜,「你這樣注意環境衛生真的很辛苦,但是,鈴木太太,現在天還未亮呢!在這裏大聲吵鬧,會讓人無法睡覺的。而且,美鈴小姐對日文還看不太懂,明天我會向她說明日本的垃圾回收處理系統,今天能否就這樣算了?」
鈴木太太繼續說:「屍……體在垃圾袋中。」
「死老太婆,我偏不管,你又能怎樣?」
「你也是堂堂的市民吧!今天是假日,沒有回收垃圾,這兒不是寫得清清楚楚嗎?難道你不識字?」聲音的主人是住在前面第二家的鈴木太太。她的聲音在大白天就已經很令人頭痛了,在這樣的時間里不僅讓人頭痛,還忍不住感到全身發冷。再聽到低聲反駁的女性聲音,我咂咂舌,重新坐起,在睡衣外套上運動衣和夾克,躡手躡足地下樓梯,打幵玄關門。隔著馬路,對面公寓前可見到路燈照出的兩道人影。
大概是公寓的其他住戶,譬如在大學念哲學的豐川,或是新晉化妝藝術家島田拿出來的吧?
「我更想說是妖怪哩!」島田介面。
「我本來在想,事實應該是這樣吧!但吃點心時忽然又想……」夏見忽然搖頭,「如果這是事先計劃好之事,照理應該會有人說出『一切都很順利』之類的話,因為這樣比較有趣。所以,我重新回想你說過的話,這才注意到,確實能夠說明一大半的第三項理由。
「屍體不可能會動吧?」濱田太太大概打算乘機復讎吧,她挖苦地說。
「垃圾袋內有屍體?」
「這人的腦筋大概有問題!。」濱田太太話中帶刺地說。
「不過,我平常就和那個死老太婆相處不好,現在再吵幾次也無所謂,只是她對江奈婆婆那種態度——坦白說,我都快瘋掉了。」島田一面舔著冰淇淋,一面非常不愉快地說。
為何要這麼大的垃圾袋呢?因為裏面躲著被島田化妝成屍體模樣的美鈴。鈴木太太以為美鈴是真正的屍體而慘叫時,濱田太太和菊池太太跑出,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趁這機會,美鈴迅速進入銀子家。
以她的為人,平常不可能會講出「死老太婆」之類的話!
「你這人到底是怎麼搞的?」鈴木太太氣得眼露凶光,沖向菊池太太。
「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鈴木太太揮開我的手,手上拿著的樹枝勾到我的手,但是她卻毫不在意地跑回家。我雙膝跪地,茫然若失,不久回過神來,緊追在她身後。
我這樣安慰美鈴,表示並非只針對她。但是美鈴不聽,可能是罹患思鄉病吧?她顯得相當神經衰弱。
我並不覺得這樣做應該,卻也明白夏見言下之意,所以明知隱藏在心底會比坦白說出更令自己後悔,但……還是別說出來吧!這一切都要怪聖誕老人!
「鈴木太太曾經慘叫兩次,第一次是在這個家門前,第二次則是在公寓前,亦即距離慘叫聲最近的人們,包括銀子、美鈴、島田、江奈婆婆,以及逸見先生和橫山先生都故作不知地連探頭出來看一看也沒有,但是距離稍遠的菊池太太和濱田太太卻馬上出來到馬路,這豈非很奇怪呢?
我喝了一杯茶,稍事休息,也抽了根平時很少抽的煙,之後才振作精神,站起,推門外出。
「不過,警察也聽信我說的話。」島田邊搓著鼻子,邊上身前挪,「我說,『就算有屍體,也不是我們丟棄的,因為我們這一區的住戶都知道鈴木太太會檢查垃圾袋內的東西,在明知馬上會被發現的情況下,誰會把屍體當成垃圾丟棄呢』。」
「還有一件事。你雙膝跪地抱起倒在路上的鈴木太太。那麼,你手上的手提包怎麼辦?還有,你穿的是最喜愛的套裝,對不對?我很難相信你會那麼關心鈴木太太以致丟掉手提包,還不怕弄髒套裝去將她抱起。」夏見微笑著說。
可是,在垃圾車前來回收之前,打開垃圾袋確認裏面的東西,那就令人無法忍受了,更何況,她還四處告知別人垃圾中有哪些東西,這樣一來當然沒有人會認同。
「我們幸好沒受到影響。」我把巧克力蛋糕置於美鈴和銀子面前,「但是,隔壁的逸見先生把成藥的空盒丟掉,被她四處廣播呢!」
我感到連脖子都羞紅了。
對此,鈴木太太可說是盡全力取締。當然,如果只是口頭上提醒還好,畢竟隨便拿出垃圾乃是大家皆不認同的行為,挨罵兩句也是不得已,就算對方以認定自己是「不良國民」的口氣數落會令人產生反感,至少鈴木太太還站得住八分理。
當時除了鈴木太太,所有人都大笑了。
「夏見,你自己講過七時會來,可是卻沒有來,所以我很擔心,如果鈴木太太來我家時你正好也到了,事情就會完全被搞砸。」我向夏見發著牢騷。
「你完全沒有講是在哪https://read.99csw.com裡喝茶,對吧?
「嘿,這齣戲可真有意思。」聽完我的敘述,夏見說,「早知會這樣,我應該照你們通知的七時就趕來。」
「你幹什麼?」
我眨眨眼。聲音是從外面傳來。
——嚇了一跳嗎?鈴木太太。對不起,我只是想開開玩笑,聖誕快樂!應該是這樣的,純粹是沒有惡意、很天真的惡作劇。我相信這麼做應該可以獲得原諒的。
啊,怎麼會是這樣亂七八糟的聖誕夜呢?
「那個死老太婆,連我的謀生器具都弄翻,房內到處是顏料,其實化妝箱只……」島田用雙臂圈出約莫五十公分的寬度,「只有這麼大吧?怎麼可能放得下屍體?!此外,棉被從壁櫥被拉出來,書櫥也被推倒……」島田怒罵道,「如果菊池太太真的要控告那個死老太婆,我也要加入!」
數日後,鈴木家的浪蕩子因喝酒開車出車禍,再過兩日,她先生又因胃潰瘍住院,所以鈴木太太忙著在醫院照顧家人,才沒有餘力管垃圾之事,一直到今天清晨突然回來為止。
「我完全正常!」鈴木太太站起來,嚷道,「除了幽靈之外,還有屍體呢!就在那邊的黑色垃圾袋內,的確裝著屍體,而且屍體的一部分……」鈴木太太打了個哆嗦,「還在動呢!」
「我還以為是屍體呢!」
島田大驚失色!因為,鈴木太太突然衝進來后,馬上在他的房間四處搜索。
「是呀!對我來說,這可算是最佳的聖誕禮物了,好像這一整年的怨恨都已發泄。」
阿玉和它的飼主完全不像,是一隻安靜、乖巧又很得人緣的斑點貓,常常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也是被先生禁止養寵物的濱田太太最好的遊戲對象,更教會它只要聽到「躺下」的命令,就可以躺一小時不動的表演。
「我剛才也講過,你不會說謊,卻也不是很誠實,至少在方才的說明中,你省略掉很重要的部分,亦即,犯人是你——冬子!」
「銀製品看起來像是假貨,如果不是黃金或鉑金,我不喜歡。」女孩氣憤地說。
「結果,屍體消失了?真是很有意思哩!」
「可是,事實上那並非壯陽葯,是鈴木太太搞錯了。但謠言愈傳愈厲害,再更正也沒有用了。還有,轉角的菊池家的垃圾袋內有色情雜誌,更是轟動一時哩!差點引起菊池夫妻鬧家庭革命——其實那是豐川丟掉之物。」
只是那樣已經很糟了,卻還要抽空聽鈴木太太發牢騷,實在無法忍受。
「我?」
本來不應該會鬧成那樣厲害的。我把小樹枝丟在馬路上,目的是想看清楚鈴木太太打開垃圾袋時被嚇壞的模樣。亦即鈴木太太拿著小樹枝來家裡時,我開門,道謝,然後設法將她的注意力轉移到垃圾袋,等她打開垃圾袋時,聖誕老人飛出來……
「你怎樣?」
我們的……不,應該說是銀子的家,位於距京王線柴崎車站步行十五分鐘處。一樓是十五張榻榻米大的客廳和衛浴設備,二樓是兩間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是已經有二十五年歷史的建築物,或許因為這樣,鞋柜上經常見到身體透明、露出白牙的老婆婆(可能就是俗謂的「幽靈」)出沒。
「你若無其事所說的一句話令我無法釋然,你說『今天輪到早班,傍晚前就可以辛苦地搭電車』,辛苦的是什麼呢?傍晚前還不是高峰時段,不可能會很辛苦的。
我們各自轉身時,鈴木太太甩著垃圾袋,抓住我的肩膀大聲說:「等一下!兇手就是你吧?趁我驚慌逃走之時,你把屍體藏起來了,對吧?」
鈴木太太回歸戰鬥行列后不久,馬上就到了迎接聖誕節的星期了。
我睜眼,發現房間還是漆黑,朦朧的腦海忽然在想:我為何醒過來呢?
「冬子,你怎麼了?一張臉像厲鬼!」我回過神來一看,端著巧克力蛋糕的銀子正擔心似的凝視著我。
最後,只剩下讓鈴木太太明白並沒有什麼屍體存在而出醜,濱田太太和菊池太太也一舉發泄平日鬱積的不滿,當然,其他人更是留在家中聽鈴木太太的鬧劇。
我敢和任何人打賭,婆婆一定對發生什麼事知道得很清楚,卻故意假裝聽不見。
突然,我們頭頂上方的窗戶打開!,島田本人探頭出來。「死老太婆,你太啰嗦了!如果是正常人,誰都不會在睡覺時間大呼小叫的,老太婆,別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模樣!」
「沒錯,也就是說,這隻是為了消遣鈴木太太而事先計劃的一出黑色笑話鬧劇!」
「你帶走要丟棄了的聖誕老人形狀的氣球,放進店裡使用的大塑垃圾袋內帶回家來,這樣的話搭電車當然很辛苦了。你的目的,不用說,是為了嚇嚇鈴木太太!」
住進松江家后,我就受到鈴木太太的各種質問,等她知道我和銀子都未婚,而且已過了二十五歲(好像只要知道這樣就已足夠),馬上開始批評了。
「理由有好幾個:第一,島田是新晉的化妝藝術家;第二,鈴木太太慘叫說見到妖怪的這個家裡有銀子和美鈴兩個人;第三,聽到鈴木太太慘叫時,從家裡衝出來的只有菊池太太和濱田太太兩個人。尤其這第三點特別重要!」
等到各個家庭雖然背地裡發牢騷,卻都將自己分配到的馬路隨時打掃乾淨后,她接下來全力推行的就是垃圾分類。獨自生活的公寓住戶最嚴重,但即使是一般住戶也差不多,反正目前居住于都會區的住戶對垃圾分類皆不是很熱心。就算本來打算分類,時日一久也會嫌麻煩,把可燃垃圾混入不可燃垃圾之中。另外,也有早上晚起的人會在夜間就把垃圾拿出。
濱田太太年紀約莫三十三、四歲,是位很有品味的女性,總是穿得漂漂亮亮的,以前曾送過我一個比斯的小手提包。那天,她也是穿嫩草色的柔軟九九藏書套頭衫,格子花紋短褲,脖子上戴著一串珍珠項鏈。
「反正,我們右鄰的橫山先生、對門的濱田先生,以及公寓住戶們都曾為了垃圾問題被數落過。美鈴小姐隔壁的房間目前空著吧?前一位住戶就是和鈴木太太吵架后搬走的。我則是幸好曾被你們的房東江奈婆婆提醒過,才不曾因為垃圾發生問題。」
夏見說了聲「抱歉」后,繼續說道:「但是,鈴木太太今天卻提早開始巡邏,在你出門的時候來了,結果卻被什麼東西嚇壞了——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明白——奪門而出,卻又見到垃圾袋內的『屍體』。」
鈴木太太聽了,微微鎮定下來,指著我說:「你家玄關里有幽靈哩!」
「我家的狗還沒有餵食呢,一定在叫了。」
我看到各家窗戶都亮起了燈光,只好死心地聳聳肩,轉身向後。在這種凍死人的十二月天,何必自找麻煩呢?如果繼續陪這些人耗下去,真的要感冒了。
在我和濱田太太勸阻激動地表示要控告對方施暴的菊池太太之間,鈴木太太仔細調查公寓四周后,叫著說「兇手是二樓那個同性戀」,同時沖向島田的房間。
「或者屍體自己走掉了?」濱田太太說。
「你們看,根本是大驚小怪嘛!」
我圓睜雙眼。「大家是犯人?」
「還有,菊池太太正要喂狗,濱田太太則要把櫻草擺飾于室內,兩人都在戶外,因而只有她們兩人聽見慘叫聲也沒什麼奇妙。
「鈴木太太,你今天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何不進屋裡好好休息呢?」
「什麼?你不打算結婚?像這樣絲毫不可愛的女人,男性會敬而遠之的。」
「等鈴木太太的巡邏時間快到時,你又離家了,為什麼呢?是為了去接我。」
我——村崎冬子成為松江銀子的室友轉眼也已經半年了。說室友是好聽,事實上生活費是銀子支付,我只負責全部家事。依居間拉攏我們的朋友彥坂復見的說法,正好是如魚得水。
晚餐除了我、銀子、美鈴和夏見這四個當初預定之人外,還加入被捲入鈴木太太的事件、情緒尚未冷卻的濱田太太,以及島田和中途帶孩子及春卷前來的菊池太太,因此比預定時刻晚一個半小時才開始。
「坦白說,我覺得亂丟垃圾也不太好。」銀子嘆息道,「鈴木太太的做法是值得商榷,但是,不照規定把垃圾拿出來會浪費人力,也白花老百姓的稅金,而且,若沒有把垃圾分類,烏鴉群也會愈聚愈多。」
警察訓了鈴木太太幾句后,離去了,鈴木太太也縮著背跑回自己家。
「夏見,我該怎麼辦呢?」我抓住大笑出聲的夏見的手臂,「我沒有打算這樣嚴重地捉弄鈴木太太的,但,現在事情鬧得這樣大,我已經無法說出是自己所為,又對警察說那是鈴木太太眼花看錯,這……」
濱田太太和菊池太太好像也聽到慘叫,穿著圍裙就沖了出來。
事實上,等鈴木太太開始調查房間時,婆婆正坐在火爐旁,邊喝茶邊說:「啊,那是死去的老頭子在富士買到的日式衣櫥呢!最近很難打開哩!對了,那是放相簿的箱子,裏面還有孫子最近送我的錄影帶呢……我孫子很可愛的,參加運動會拿了冠軍哩!錄影帶就是當時拍攝的,你要不要看看?」
「女人呢,唯有進入家庭、養育子女才算真正成長,難道沒有人幫你介紹相親嗎?通常親戚都會幫忙的。」
「成藥?」
「下次我會依規定拿出垃圾的。」美鈴挺直腰桿說,「可是,偷看人家垃圾袋裡的東西實在太不應該,難道法律上沒有禁止?」
鈴木太太下顎不住地翕動,最後終於發出聲音了。但她的話使我們面面相覷「妖怪?」
夏見猛灌了一口啤酒。
夜空的彼方可以看到三顆連成一條直線的星星。我邊哼著「冬日星座」邊繞向北邊的田地,來到通往家裡的直線道路時,我聽到輕微的慘叫聲。
當然,不該說她是迂迴地在批評我的父母吧,但——「沒有好家教」?開玩笑,她自己的兒子考兩年大學還考不上,卻又每天晚上外出喝酒玩樂,有資格講這種話嗎?真是「死老太婆」!但正因為我有「良好的家教」,才不會當面那樣咒罵她,只好在這半年來持續地暗恨於心。
「但是,你回來時空中已出現獵戶星座,而且鈴木太太是尚未七時半就開始巡邏。假定當時是七時十五分,這中間空出的約莫一個鐘頭的時間,你在哪裡?做些什麼呢?而且,天色那樣暗,相隔又那麼遠,你卻確信從你家裡衝出來的人是鈴木太太,明明也有可能是銀子或美鈴的。」
包括髮怔的濱田先生在內,所有人都笑成一團,於是,晚餐就這樣結束。
結果,留下供我們這樣回味事件的餘韻。
「拜託,你別嚇人了,我……」
我後退,離開兩位纏打在一起的中年女性,抬頭望向天空。
忙碌時時間過得特別快,轉眼今天已是聖誕節了。照理這應該是一年之中最快樂的日子之一,但卻發生了令人厭惡的事。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我不能就這樣回去。」
人影回頭。稍胖的是鈴木太太,而在寒冷中發抖、忍受鈴木太太惡斥諷刺的則是約莫兩星期前才搬進公寓的中國留學生任美鈴。
鈴木太太的白眼這次轉向她。「你曾搬運過屍體?」
「好呀!反正我早想到你都懶得回去了。」
吃飯期間,我把事情的經過講給夏見聽。
「這女孩不是日本人嗎?難怪她不會遵守社會法則了!」
「可是,感覺上有點可憐哩!」銀子邊說邊拿下掛在牆壁上的聖誕插花。一個月前就掛上的聖誕插花,花和枝梗都已完全枯萎了。
「什麼?」我回頭望著鈴木太太,心想,她究竟在說什麼呢?
「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才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