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喊道：「麻煩一下，在哪兒坐橡皮筏？」

朝前劃了大約幾公里，河水的流速終於變快了，只需用槳控制方向。

小娜說完這句話，江蘺一下就呆在了原地。

江蘺一直低頭看路。他和小娜都穿著丁字拖鞋。我發現，雖然他不抬頭，但他的鼻子偶爾抽|動一下，動作很隱蔽，不仔細觀察很難發覺。他是不是動用了他的特別功能，聞到了什麼異常的氣息？

並且，我來過老引河多次了，我知道那裡有險灘。實際上，最險的地段就是江蘺被撞死的地方，幾年內，有兩個人分別在那裡翻船被撞死，都是遊客。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候，江蘺也走過來了，說：「老婆，走了。」

江蘺不會開車，他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

我說：「可能吧。」

停了停，小娜突然說：「剛才在水裡冒出來的那顆腦袋是不是她？」

小娜看了看我：「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江蘺繼續看地上：「我也在網上看過。」

我知道她認識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江蘺，此人是個中學數學老師，會幻術。而且我還在他們聊天的字裡行間看出來，他們上過床，從那以後，江蘺一直躲著嘉嘉，而嘉嘉卻對他窮追不捨。

江蘺說：「我們離他近一點再說。」

……這都沒什麼。

我也呆住了，停止了划槳，愣愣地盯著這一對母女。

毫無疑問，是我害死了他。

江蘺想了想，嘟囔了一句：「任性……好了好了，一起去吧。」

那個漂亮女孩的名字有些俗氣，叫小娜。

小娜說：「那也許是自殺。」

小娜回頭問我：「那些人不會是漂流的時候淹死的吧？」

小娜還在問江蘺：「你說啊，你怎麼知道！」

當我再次抬頭看的時候，我發現江蘺和小娜都不劃了，他們愣愣地朝我這個方向看過來，而第三隻橡皮筏已經漂到了我和他們中間的河面上。我看清了，上面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一個十多歲的男孩。那個男孩笑嘻嘻地朝著江蘺和小娜在揮手致意。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你愛信不信吧。」

我說：「這地方至少死過四個人，我指的是橫死。」

我發現這幾乎是一座沒被開發的野山，樹很密草很深，各種蟲子叫個不停，很遠的地方才有隱隱的水聲。沒有台階，腳下只是一條時斷時連的土路，它惟一的功能是指引我們的走向。

我徹底傻了。

又在樹木中穿行了二十多分鐘，前面終於開闊了。

我掏出票看了看，果然有電話。可是掏出手機卻發現，這裏根本沒有信號。

小娜說：「你打電話問問工作人員。」

黃昏的時候，我們才見到了終點的工作人員。

小娜就說：「那天你看到的一切並不真實。」

他沒聽見，繼續搬石頭。

江蘺愣愣地看了看我：「漂流？去哪兒漂流？」

我說：「走山路最適合講點恐怖故事啦。你們不這樣覺得嗎？」

這些總應該是正常人了。我跑過去，交了票，一個工作人員操著當地口音說：「去拿吧，兩隻筏子，四支槳，三件救生衣。」

接著，我又製造了那個搬石頭的美術系男生。

我說：「工作人員說，那天是周末，來漂流的人很多，他們不記得接待過這個女孩，不知道她怎麼就在河裡淹死了。她沒有橡皮筏，也沒穿救生衣。」

我說：「九個月前的一天，她對父母說，她要去漂流，然後就離開家走了，結果再也沒回來。第二天，她家人報警了，警方把她的父母帶到老引河認屍，這才知道她淹死了。」

小娜抓住他的胳膊，撒嬌地搖了搖：「那家店什麼時候都可以去啊。我從小就喜歡漂流，爸爸從來不帶我去，你帶我去玩玩吧！」

我說：「沒事。」

我再次見到江蘺是在一個多月之後，他放暑假了，而且多了個女朋友，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聽說移民美國了，她回到中國跟江蘺見面，江蘺天天陪著她，兩個人玩得上天入地。江蘺長得挺帥的，只是多少有些陰柔，正像他的名字。不過，據我所知，女孩一旦愛上他就魂牽夢繞的，不知道這跟他的那種地下行業有沒有關係。

小娜也看了看他，問：「你怎麼知道？」

小娜說：「還有呢？」

我說：「她是我的大學同學。」

小娜轉過頭去說：「馬上。」接著，她繼續對我說，「憑我對江蘺的了解，他不至於害死那個女孩。他對我說過，嘉嘉是因為愛他無望而自殺的，他為此很愧疚。我相信他的話。你不應該為沒結果的愛折磨自己，更不該為沒源頭的恨折磨自己，好好活著。本來，我沒想對你說這些，你以為江蘺死了，也挺好，至少你踏實了，沒想到這麼巧，我們在機場遇見了，你看到了江蘺還活著，那我只好竹筒倒豆子了。我已經為江蘺辦理了移民美國的手九-九-藏-書續，今天我們就永遠離開中國了，希望你好運。」

我說：「是啊，很奇怪……」

我繼續說：「還有一起事故發生在兩年前，一個母親帶著兒子來漂流，結果撞到石頭上，母親當場昏厥，兒子11歲，想去救媽媽，被河水沖走……那次死了兩個。」

我又看了看江蘺。

我問了價錢，然後拿起一隻，拉開引信，立即滋滋冒出了藍煙，我趕緊投出去，卻掉進了不遠處的水窪中。我以為被水一淹，肯定變成了啞彈，沒想到，幾秒鐘之後，它在水裡爆炸了，「轟隆」一聲，水花炸起了一人高。

我感覺聽不到江蘺和小娜的腳步聲了。回頭看，只有層層疊疊的樹葉和草葉。

江蘺沒有再說什麼，拉著小娜繼續朝前走。他們走在了我前頭。我回過神來，跟了上去：「對，應該說是四起事故，總共五個人。」

江蘺很敏感地問我：「你看什麼？」

我朝後看了看，半晌才說話：「不是她會是誰。」

小娜在前，我在後，沿著河朝前走。走著走著，她突然問了我一句：「你剛才還沒有說，第五個人是怎麼死的。」

小娜朝上看了一圈：「今天不會有石頭落下來吧……」

我囁嚅著說：「我也沒來過，應該快了吧……」

他們雖然不划槳，橡皮筏速度卻不慢，在離我很遠的地方漂過去了，那個淘氣的男孩改換對象，又舉起水槍朝我射過來。我看到一股水射到了我的身上，低頭看，救生衣卻沒有濕。再抬頭，這對母女已經漂遠了，那個男孩探著身子給水槍加水，母親低聲呵斥著什麼。

小娜說：「看，箭頭！」

他根本不知道有沒有蛇，只是一句安慰罷了。

我也愣住了，小聲說：「聽見了……」

我說：「從山腳下搬石頭朝河裡扔。」

小娜問我：「那久，你累了嗎？」

我說：「哦，我明白了！這樣是對的，左側靠著山體，右側臨著懸崖，應該給對面的車多留一點路。」

你依然好奇——江蘺究竟是幹什麼的？

老頭得意地笑了：「好玩吧！」

現在你能猜到了，那個死於爆竹爆炸的老頭，那個死於山體崩坍的男生，那對死於漂流的母子，都是我編造的故事。接著，我在深山裡開始製造一幅幅幻象。順便透露個行業中的秘密，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在水深草長的地方，更容易施放幻術。

江蘺在那邊喊道：「老婆，完了嗎？辦手續了。」

又朝前劃了幾公里，河水有點急了，有幾處落差還挺驚險。我們終於體驗到了漂流的感覺。

小娜又問：「她是怎麼死的？」

那個東西是黑色的，閃著光澤，那應該是頭髮，披在臉上的頭髮。我們三個人全傻住了。河水推著橡皮筏在慢悠悠地朝它接近。這顆腦袋慢慢從水下升了起來，不長不短，剛剛蒙住臉，接著我就看到了脖子，那脖子被水泡久了，白得嚇人，系著一根紅繩兒，穿著兩塊自然的石子，那是嘉嘉最喜歡的項墜了。

江蘺確實跟常人有異，開始的時候他好像就有某種預感，執意不去漂流。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現在我再告訴你一個更大的秘密，我也會幻術，甚至我的道行比江蘺更強大。嘉嘉知道的，不過她為什麼愛江蘺不愛我，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因為江蘺更帥。

都是靜物，只有一個活物在移動，因此很顯眼。那應該是個男性，在斜對岸，離我們大約一里路。

我說：「噢，第五個死在這裏的人是個女孩，她叫嘉嘉。」

我朝路面上看了看，右側的路面上果然有一個白色的箭頭指向前方。小娜說：「這是單行道！左側才是行車道，右側那是應急車道！」

再沒有對話了。

我是通過一個老同學認識他的，後來，我跟他聯絡比較多，偶爾還一起喝喝酒。當然，他滴酒不沾，只是我一個人喝，他喝飲料。他從來不談跟他那行業有關的事，他只談時事和人生。

他猛地回過頭來，問我：「你聽見小娜說什麼了嗎？」

她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只是說：「手機還沒有信號？」

我又喊了兩聲：「師傅！——師傅！——」

小娜大聲說：「我要買水！」說完就朝前跑過去了。

小娜一直拉著江蘺的手，走在我的後頭。她始終低頭走路，她還問江蘺：「不會有蛇吧？」

江蘺朝我看過來。我朝他們走過去，也捧起一捧山泉喝了，確實涼，味道有點澀。我直起身，再次朝後看了看。

門口竟然連一個賣水的商販都沒有。

我邊走邊在大腦中模擬著這樣一個畫面——九個月前，嘉嘉是怎麼走過這條路的……

我們不可能返回去。現在看來，那條來路更加叵測，還不如繼續朝前走，這裏畢竟陽光明亮，地界開闊。說實話，我們也沒有返回去的勇氣。

在她死亡的前一天，我看到了她在QQ上跟江蘺的聊天記錄。

江蘺和小娜都停下來，回頭看。我走到他們跟前，驚詫地盯著江蘺的臉，然後大聲問小娜：「他被搶救過來了？」

我說：「是爆竹，做成了手榴彈的樣子。」

江蘺說：「不會。」

江蘺的鼻子毫不掩飾地抽|動起來，接著他警覺地說：「我們好像來到了另一個空間……」

我沒有害怕。現在，無需江蘺的幫助，我就見到我心愛的嘉嘉了。這裏正是她淹死的地方。

我說：「怎麼錯了？」

走過一段路，小娜朝後看了看，她顯然對那個人的行為很不理解。

暑假的時候，我終於把他和他女朋友帶到了老引河。

江蘺也說：「奇怪！為什麼兩邊的路不對稱呢？」

誰都看得出來，這種勞動是沒有意義的。

我發現，公路上有一條白線，把公路一分為二，無疑我應該走右側。可是，明顯右側窄，左側寬。

五天後，我去機場送個朋友，他辦完了登機手續，進入了安檢，我離開。正當我要走出候機大廳的時候，突然有兩個人吸引住了我的目光——那是江蘺，還有小娜，他們推著行李車，興高采烈地從入口走進來。

我還是不能說，我只能告訴你，那是一種失傳的方術。

河水再次變得平緩。

我的心無比激動。

我算是他的崇拜者，或者說追隨者。他不是明星，不是詩人，不是發明家，不是持不同政見者。那麼他是幹什麼的呢？他從事一種比較古怪的行業，被多數人排斥和戒備，多數人里的多數人根本就不相信，因此不提也罷，你知道那是一種神秘的行業就好了。

小娜說：「不需要。你走吧。」

那個工作人員看了看其他的工作人員，說了句：「瘋了？」四五個人同時呵呵呵呵地笑起來。我很尷尬，轉身來到河邊，對江蘺和小娜說：「走。」

我心裏的疙瘩終於解開，總算對得起嘉嘉的在天之靈了。

繼續朝前走了大約兩公里，終於看到了四五個人和十幾隻橡皮筏，還曬著很多橙色的救生衣。那些工作人員橫七豎八地也躺在樹蔭下聊天。

我說：「沒錯，繼續。要走一個鐘頭呢。」

江蘺不再說什麼，抄起雙槳，憤憤地划起來。空天曠地，只有嘩嘩的水聲。

果然，小娜說：「你不去就算了。那久，你帶我去。」

我朝前指了指，說：「看。」

我朝前看去，除了江蘺和小娜那隻橡皮筏，河面上又出現了一隻橡皮筏，上面坐著兩個人。他們的橡皮筏是黃色的，他們著橙色救生衣，在碧綠的睡蓮上極其顯眼。終於看到其他遊客了。

我一個人繼續傻站著。

前面的水突然急了，橡皮筏越來越快，沖向了漂在水上的嘉嘉。江蘺背對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聽見他叫起來，轉過身瘋了一樣想爬出橡皮筏，這時候出現一個落差，大約一米高，下面有幾塊巨大的石頭突出水面。還沒等江蘺爬出橡皮筏，橡皮筏已經在落差中翻了過去。我的橡皮筏劇烈地顛簸了一下，衝過了那個落差，那一瞬間，我看到江蘺的腦袋撞到了一塊石頭上，有一點點紅色，轉瞬就被河水沖得無影無蹤。

這顆腦袋嚯地抬起來，把水淋淋的頭髮甩到了背後，死死地盯住了尖叫的小娜。接著，她的目光又由小娜轉向了江蘺。她的眼睛猩紅猩紅的，應該是淹死時的樣子。

前面是個拐彎處，坐著一個老頭，在賣什麼東兩。這時候我們已經走了四十多分鐘了。

值班員說，我們要沿路朝前走一個鐘頭左右，才能到達漂流的地方。漂流一個鐘頭，到了終點，會有人開車帶我們回到入口處。

我愣住了。

江蘺斬釘截鐵地說：「不行，太危險了。」

路越走越不像路，我們如同在森林中探險。始終不見一個人，難道今天只有我們三個人來漂流？

小娜看了看江蘺。

我想抓住江蘺，卻沒有成功。前面是個轉彎，長著茂密的蘆葦。江蘺的身體朝前漂去，終於被蘆葦擋住了。

我說：「那個可憐的老頭，估計這一天只有一個生意……」

開始的時候，一切正常。

水上悶熱。我四下張望，回想嘉嘉生前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我大聲說：「江蘺，前面那是什麼？」

朝前眺望，河面很是寬闊，不見一隻水鳥，安靜極了。

我和江蘺的關係有點特殊。

我對他們說了這個疑問。

河水極其平緩，甚至看不出流動。兩側都是水草，很稠密，把槳插|進去就被纏住了，根本划不動。

是的，在這地方死去的人，一一出現了！

江蘺和小娜上了一隻橡皮筏，九_九_藏_書我自己上了一隻橡皮筏，開始漂流。

等了好半天，江蘺和小娜才在那些密匝匝的葉子中露出來。小娜看到了我，遠遠地說：「你確定走對方向了嗎？」

江蘺說：「說說吧。」

老實說，我沒有證據。我一直在嘉嘉的電腦中搜索直接的證據，卻沒有收穫。後來，我通過老同學，主動認識了江蘺。我的目的很明確，殺了他，為嘉嘉報仇。

小娜看了看江蘺，小聲說：「那我們快划吧，還能早點到……」

剛才，我們看到了一個老頭，賣手榴彈爆竹，又看到了一個很像學生的男孩，在山腳下莫名其妙地搬石頭，那麼接下來，會不會看到一對母子在河上划著橡皮筏朝我們招手？也許，還會看到嘉嘉……

小娜看看江蘺，又看看我：「他在幹什麼？」

我懷疑，江蘺把嘉嘉殺掉了。捋一捋事情的脈絡應該是這樣的：第二天他們通了電話，江蘺同意帶她去漂流。江蘺使用了幻術，嘉嘉以為他們買了票，進入了漂流區，穿上了救生衣，乘上了橡皮筏，其實那全是幻象，江蘺帶著她從另一處潛入了漂流區，讓不會游泳的嘉嘉在不真實的幻覺中撲進了深深的河水裡，導致被淹死……

小娜失聲尖叫起來。

幾分鐘之後，江蘺才回復：如果我沒事就陪你。

老實說，我想拜他為師。自從嘉嘉死後，我陷入極度悲傷中不能自拔。我想他能幫上我。看到這兒你會認為他是個催眠師，錯。那你會猜他是個通靈師，錯。別亂猜了，那真的是一種冷僻而隱秘的行業，說出來你會害怕。

九個月前，嘉嘉去京南漂流，掉進水裡嗆死了，幾秒鐘的事兒。

我朝後看了看。那個老頭已經被樹木遮蔽了。

江蘺說：「我不喜歡。」然後他看了看小娜，說，「我們不是說好明天帶你去訂做阿迪達斯鞋的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朝前指了指，然後又繼續搬石頭了。我們只好繼續朝前走。

我又說：「我還看到一個人在河邊搬石頭，他是……」

江蘺和小娜都聽到了，他們遠遠地望過來。

我愛嘉嘉，但是嘉嘉不愛我。為此我痛苦了多年。我只知道她喜歡一些有異能的人，除此之外，對她毫不了解。為了窺探她的內心世界，後來我做了些不光明的事，進入了她的電腦。

工作人員答應派一輛大麵包車，把江蘺的屍體送回城。小娜說她一個人就可以了，讓我自己開車回家。她不過是江蘺的女朋友，我不能把這些後事交給一個女孩，就說：「我開車跟在你們的後面，有事的話也有個照應。」

我說：「進了石門，只有一條路。」

她說：「他自己來漂流，自己撞死了，怪誰？我們要是說水裡冒出了一顆腦袋，根本不會有人信。」

這次我們見面，江蘺帶上了小娜。我們在一家咖啡館閑聊，我突然對他們說：「明天我開車帶你們去漂流吧。」

江蘺還在一邊叨叨著一邊划著船。小娜坐在船頭，面朝他，偶爾朝我看過來。

接近那個地段的時候，我讓嘉嘉的幻影出現了。江蘺當然認得嘉嘉，他驚惶失措，果然翻進河裡，撞在巨石上，死了。

我想說點什麼，排遣山路的寂寞，於是就開口了：「來之前，我在網上查過這裏的資料——你們想不想聽？」

江蘺冷不丁抬起頭來，說了句：「是五個。」

我獃獃地坐在江蘺的屍體旁，不知道該做什麼。

我哪知道！我對著他喊了聲：「師傅，在哪兒坐橡皮筏？」

最後，到了關鍵時刻，我要製造嘉嘉了。前面說，我希望通過江蘺的幫助見到幻覺中的嘉嘉，那完全是在撒謊。

我四下看了看，沒看到其他人，就說：「應該是吧。可是，他怎麼在河對岸呢？」

但我知道他是幹什麼的。

沒見到蛇。一路上，沒見到任何一個活物。

小娜先看到的，她大聲說：「那裡有人！是不是在那裡坐橡皮筏啊？」

再看前面的水面，一片平靜，剛才出現的腦袋似乎是個幻影。

我想了想，迷茫地說：「這一切不會都是你製造的幻術吧？」

兩隻橡皮筏漂遠了。

轉了一個大彎，山體把太陽擋住了。風更涼了。

老頭操著當地口音說：「能啊，很響的。」

他突然咆哮起來：「還有多遠到終點啊！趕緊離開這地方回家！」

天高，山壯，水深，草密，天地間只有我們三個人。這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鍾了，不那麼熱了，涼風一陣陣拂面而來，我隱約聽到了小娜開心的笑聲。

我問：「能炸響嗎？」

我奮力划動雙槳，朝江蘺和小娜靠近過去。他們沒有動，一直朝那對母子消失的方向張望。很快我就追上了他們，我發現江蘺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看了我一眼，然後說：「見鬼了……」

我的橡皮筏繼續朝前沖，我扭過頭，看見小娜奮力游著，已經爬上了岸。而江蘺在河水中左沖右撞，read.99csw.com顯然已經失去知覺，只是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死了。

剛才我們跋涉了一個多鐘頭，那條斷斷續續的路在各種枝葉的遮擋下暗無天日，難道它把我們引到了冥界？

我們先走國道，然後走省道，再走縣道，路況越來越糟。中午在一戶農家吃了飯，然後朝大山裡進發。

江蘺也朝後看了看。小娜對江蘺低聲說了句話，風正好朝我這裏吹，雖然她的聲音很小，卻被我聽見了，她說：「那個人旁邊扔著一些東西，好像是畫架……」

老頭不賣水，他的面前擺著十幾顆手榴彈。那當然不是真的，只是孩子玩的一種爆竹玩具，用紙一層層纏出來的，做得很逼真，上半截是黑的，下半截是黃的，大小比例跟真的一樣，拿在手裡沉甸甸的。這種易爆物在城裡是堅決不允許賣的。

小娜朝前看了看，說：「你們都錯了。」

小娜也被那巨大的爆炸聲嚇著了，她聽從了我的建議，很鬱悶地朝前走了。

他愣了愣，然後說：「現在你知道了，分不清現實和幻覺最恐怖了。因此，我勸你，放棄這種方術吧，我和小娜都決定洗手了，到了美國之後，只過平常人的小日子。拜拜。」

那個人毫不客氣地說：「胡扯，這地方哪有手榴彈！」

她說：「那我們朝前走吧，找到人，把他的屍體送回家。」

我終於弄死了他。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這個江蘺是幹什麼的了，他會幻術。

我叫醒了那個值班員，然後買了三張票，帶著江蘺和小娜走進了那間平房旁邊的石頭門。

我們三個人穿上救生衣，把兩隻橡皮筏拖到了河邊，我又回到那些工作人員跟前，問了句：「師傅，我們在路上見到了一個賣手榴彈的老頭，你們認識嗎？」

我從橡皮筏里跳出來，游過去把江蘺拖上了岸。

第二天，我開車去接了江蘺和小娜，加滿油，然後朝京南進發。

小娜瞪大了雙眼。

也許女孩天生喜歡漂流這項運動，小娜在一旁高興地說：「我喜歡我喜歡！」

接著，我看了江蘺一眼，站起來暗淡地說：「走，找人去吧。」

我說：「有個老頭，就住在這座大山裡，他私自製作爆竹，結果發生爆炸，炸死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平緩的河面上，似乎漂浮著一個東西。好像是石頭，卻好像比石頭軟，因為它一下下來回擺動著。

他把石頭扔進河裡，終於朝我們這邊望過來。他的臉很黑很黑。

「江蘺！」

他們兩個人一致朝前面看去。

我一點兒都不後悔，靜靜地看小娜。小娜如此愛漂流，我看江蘺怎麼對付。

我信他。

他們就要走過去了，我突然拔腳追了上去。

是的，近幾年這裏總共有五個人橫死，一個私自製作爆竹的當地老頭，一個死於山體崩坍的美術系男生，一對漂流的母子，還有一個剛才沒來得及說，那就是九個月前淹死的嘉嘉。

我說：「我在網上看過，漂流總共不超過兩個鐘頭……」

我們費了很大勁兒才把橡皮筏劃到河流中央，慢慢朝前走了。這哪裡是漂流，只能說是划船。他們兩個離我很遠。我聽不見他們說話，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我製造了那個賣手榴彈的老頭。當時小娜想拿起一隻手榴彈玩玩，被我制止了。如果當時她真的去拿手榴彈，會發現擺在眼前的手榴彈根本不存在。

我看了看江蘺，江蘺看了看我，然後一起跟過去。

那個人說：「不可能！山裡禁止煙火，會讓他賣爆竹？」

小娜沒買到水，卻被這種玩具吸引住了，伸出手想拿起一隻看看。我制止了她。那個老頭笑眯眯地看著我們，一看就是山裡的居民，臉膛黑黑的，很質樸。

我明白江蘺和小娜為什麼呆若木雞。河水朝前淌，我們順著河水朝下漂，而這隻橡皮筏卻逆著河水朝上漂！

我弱弱地說：「朝前走走再說吧……」

江蘺跑到前面的小溪處，捧起水洗了洗臉，然後對小娜喊：「很涼！這是山泉，來，你喝點吧。」小娜就跑過去，捧起一捧，咕咚咕咚喝起來。

我從挎包里掏出手機，已經濕透了。我說：「沒信號。」

我的愛，我來看你了，你為什麼不看看我？

我交了錢，然後對小娜說：「這個很危險，你不能玩兒。」

我試探地問：「不報警？」

我說：「京南。」

江蘺還是說：「反正我不會帶你去的。」然後有些不滿地看了我一眼，顯然他在怪罪我不該提這個建議。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不愛我，我卻愛她愛到了骨頭裡，心肺里，血液里。如今她去了天國，我的單相思變成了空相思……

我說：「你都看到了？」

然後，他和小娜說說笑笑地推著行李車走了，消失在眾多乘客中。

我爬過很多山，只感覺這座不一樣。不能說荒涼，應該說它太九-九-藏-書天然了。讓人想起美劇《迷失》中的那座島——有架飛機失事了，掉在了一座神秘的島上，那群倖存的乘客在茂密的森林中遇到各種各樣的怪事……

我只是江蘺的崇拜者，他怎麼都想不到，我也精通幻術，他一點都沒有懷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天氣悶熱，四周的綠色越來越濃厚，一路上不見一個人一輛車，這路好像專門為我們鋪設的。

他死了。

小娜說：「她一個人來漂流？」

嘉嘉：明天我想去漂流，你能陪我嗎？

我們看到了河流，很平緩，卻沒看到管理橡皮筏的人。估計還得朝前走一段路。河的對面是雄壯的大山，山石嶙峋，上面頑強地生長著一叢叢植物。

江蘺輕聲說：「告訴他真相吧。」

小娜朝河面上看了看，說：「這些冤魂還會繼續害我們嗎？」

於是我們沿著河朝前走，終於跟他只隔著一條河了。那河只有大約50米寬。他旁邊並沒有橡皮筏，他在山腳下抱起一塊很大的石頭，吃力地走到河邊，扔進水裡，「轟隆」一聲。接著，他再次回到山腳下，再抱起一塊很大的石頭，再走到河邊，再扔進水裡……

隨著離嘉嘉出事的地方越來越近，我的話漸漸少了。

我漸漸慢下來，跟江蘺和小娜走在了一起。

嘉嘉就死在那裡，既然江蘺不同意收我為徒，我無法見到她，那麼我想讓他們陪同我去她亡故的地方看一看。

我知道他在哄小娜，這些信息是他走進這座山裡之後嗅出來的。

我盯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我知道你能做到。」

小娜說：「漂流都穿著救生衣，有什麼危險的！」

我一個人輕些，不用怎麼划，就緊緊跟在了他們後面。

一天，我當面跟江蘺提出了這個想法，求他收我為徒，我說我想再次看到亡故的女朋友，不管真的假的。他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半晌才說：「那久，你瘋了嗎？我只是個中學數學老師！」

再接著，我又製造了那一對逆流而上的母子，他們還不停朝著我們揮手致意……

我想了想，說：「也是。」

天上有很多架飛機飛過，也有很多飛鳥飛過，有的飛機像飛鳥，有的飛鳥像飛機。

而且，我有點怕他。

難道是我運用幻術太多，精神錯亂了？這時候，我有點分不清現實與幻象了。

他的鼻子下有血，沒呼吸。

我說：「還有一起事故，也是三年前的事，那些天下過一場暴雨，發生了山體崩坍，有個來寫生的學生被砸死了。」

我一個人駕車回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終於到了漂流處。只有一間平房，一個值班員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旁邊有個巨大的電風扇，正在搖頭擺尾對著他吹。

嘉嘉，我沒有白愛你一場。

我說：「不知道。」

小娜幾乎帶著哭腔了，她說：「天黑之前能到嗎？」

江蘺無聊地抬眼四周張望，顯然不想再跟我說什麼。他甚至還離開行李車，離開我們，到問詢處跟工作人員問了問什麼。

小娜說：「那久，你別嚇我們啊！」

我和江蘺都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江蘺突然哈哈大笑，接著把我這個一年駕齡的「老」司機嘲笑了好半天。

小娜停下來，有些不滿地對我說：「那久，你帶我們來玩兒，到了這裏又說這些，什麼意思嘛？！」

小娜繼續說：「其實，江蘺早知道你愛嘉嘉，他也知道你一直懷疑是他害死了嘉嘉，他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不過，他不知道你也會幻術。那天，你帶我們去漂流的時候，是我發現你使用了幻術。你可能不知道，幻術有個漏洞——在現實中的特定條件下，視覺和聽覺是不同步的，但是在幻術中卻做不到。那天，你設置了一個人搬石頭的場景，他離我們那麼遠，可是石頭剛剛投進水裡，我們就聽到了巨響，那正常嗎？告訴你，我比江蘺更精通幻術。當我意識到你在使用幻術的時候，立即想到剛才那個賣爆竹的老頭也不是真的，接下來遇見的那一對母子自然也不是真的。我在想，你為什麼要使用幻術嚇我們？我猜到了，再下來你會讓嘉嘉出現，你的動機是害死江蘺。於是，我也使用了幻術，讓你看到一個假象——江蘺試圖爬出橡皮筏，結果撞在石頭上撞死了……」

京都四周的水一條條幹涸，到處黃土飛揚。朝南行駛一百多公里，翻過一座座山，有一條老引河頑強地流淌著，透著十足的野性，多處落差，聲若驚雷。這是京都界內惟一一條可以漂流的河。

我突然攔住了他。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輕輕地說：「那久，你還有事嗎？」

我以為小娜會哭喊著衝過來，沒想到，她很平靜，她在岸邊的草叢中磕磕絆絆地走過來，停在江蘺跟前，伸手在他鼻子下試了試，然後啞啞地說了句：「他完了。」

那個工作人員不解地問：「搬什麼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