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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衛東宮

保衛東宮

作者:馬東
馬路把嘴裏快抽盡的煙往地上一扔,又點著一根送到嘴裏。他腳下早已成為煙屁海洋。
就上次咱們在「不操蛋」,不是他提議要湊錢買東宮么。太子指了一下板寸。後來他沒繼續號召,但是東城那個叫耗子的把這事搞起來了,他建了一個眾籌群,說自己先出一萬,後來他又差不多收了眾人的一萬多,收完錢后這損B把群解散了,然後就失聯了,我昨天聽人說是吸毒讓他爸給送到戒毒所了。
馬路已經微醺:兄弟,你上次說那個南城的朋友聯繫了么。
晚上的時候,馬路在酒吧泡吧,吵鬧中電話響了,是太子。喊了半天聽不見,馬路掛了,給太子發了條微信:微信說。
走。太子邊說邊朝著那幾個安全帽往地上啐了一口。
男的抬頭掃了一眼,說:這哪兒是熊啊,撐死了算了胖狒狒。今天怎麼這麼多gay來這呀。
馬路:違法的事別干,犯不著,剛才居然還聊了什麼自製炸藥,我日了狗。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情一縷,酒一杯,聲聲歌笛催,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我去了街道,街道說這事太大,讓我去民政局,我去了民政局,他們說不是他們的口子,讓我去文化局問問,我去了文化局,還不對,又讓我去建設局,最後我去了建設局,終於對了,建設局問我是不是林彪的後人,我說不是,最後問我是不是閑的。板寸接著說。
片子里有很多|人|輪流講著自己的理想和殘酷的現實。馬路默默地看著,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一罐接一罐地喝著啤酒。看著看著,馬路滲出淚來,電腦屏幕的光打在他臉上,淚流成河。使勁吸了下鼻子,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馬路抓起手機,撥通了太子的電話。
沒怎麼呀,要拆了,提前來看看,你們要上抓緊上,過幾天上不著了。其中一個安全帽說。
這呢哥。太子跑上來。
正說著,來了一輛車,下來幾個戴安全帽的人,開始繞著東宮打量。馬路起身上前,太子也跟著起來。
太子:路哥,聽說了么,東宮要拆了,我正往過趕呢。
馬路蹬了太子一眼,接著和板寸說:沒事兒,也算試過了。試過就行。
太子:路哥,不能讓他們拆啊,這可是咱的東宮啊。
光頭扭過去,不回應。
兩人頻頻碰杯,三下五除二,一會工夫,已經幹掉了十幾個小瓶啤酒。
呦,社交面挺廣呀。一個長發說。
太子:路哥,我還有一損招,打算說,又一想這幫人,說出了估計也沒什麼用,就沒說。
他們敢硬來,我們就堵人牆,站在read.99csw.com挖機前邊。紅毛一臉天真道。
王志華那小子估計讓整得夠嗆了。馬路說。
馬路蹭一下火了,大喊一聲:滾。
隨後就到,那會打電話已經動身了。太子答。
馬路:你個損B。也行,是個辦法,比什麼都不幹強。那你能查到他的個人信息么。
怎麼了。馬路問。
今天叫大夥來,也沒別的事,就是東宮不是要拆了么,看看各位有沒有什麼主意,都隨意說說。馬路還沒坐下就開口了。
太子:行行行,我也到了,見面聊。
酒吧里放著土嗨,太子跟著搖頭。馬路不說話,只顧喝酒。
這是一個貨到付款的件。快遞小哥說。
不知是誰,又唱起了《送別》,所有人跟著唱。歌聲響徹黑暗。馬路腦中浮現出了當年他第一次站在東宮前,第一次遇到怯生生的太子,太子怯生生地上來問他:同志,幾點了。馬路怯生生地答:1點。兩人相視而笑。
我看呢,這事不能慫,跟他們干。在座的,哪個不是從東宮開始的,東宮不能拆。一個紅毛說。
馬路站在廁所前,始終沒動,一直抽著煙,盯著廁所看。
屋子裡接連起了幾聲操。接著又半天沒人說話。
其實我倒想起一個招,一個板寸打破沉默,就是我昨天查了一下,東宮有些年頭了,解放后,林彪曾在那個衚衕小住過一段兒時間,那衚衕沒個廁所,住著不方便,後來林彪就安排人,專門修了一個廁所。所以呀,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可以寫點材料,把東宮當成歷史保護建築往上報報。
太子也嗨起來了,說話聲音越來越高:聯繫了呀,我和他聊了,他說沒問題,隨叫隨到,到時候把出車的錢給了就行,給我打五折,用滿幾天也就幾百塊。
操他媽的,這年頭,沒一個靠譜的。馬路罵了一句。
下車時,馬路從車窗上看見已經有幾個人晃著手電筒正往衚衕里走呢。關上車門,電話響了,是太子,問他到沒到,正說著,後邊有人用手電筒晃他。
男的還是沒說話,拉起她的手,傻笑著大步走遠。
馬路也喊了起來:這錢我出,不能讓東宮毀在他們手裡。我想過了,哪怕下一鏟子,拆倒一面牆也算咱們和東宮告別了。鏟塌了肯定也沒人管,反正他們也要鏟,還他媽給那幫雜種省事了呢。
馬路和太子一起往衚衕里走,前邊幾個手電筒看到後邊有光,停下來等他們,十幾個手電筒匯合起來,小道被打得通明。馬路掏出煙,發了一排,大家在電光中互相點煙,互相敲手指。十幾個紅點閃爍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這時,後邊又出九-九-藏-書現了一股巨大的光源,伴隨著鬨笑吵鬧聲,光源越來越近,晃得馬路他們睜不開眼,走近了才看清,最前邊的是光頭,後邊少說還有上百號人。
說完馬路又扔了一根煙,使勁踩死,朝衚衕口走了。太子留在原地沒動,看一眼東宮,看一眼馬路。
板寸沒敢說話。
你這都是哪聽的呀。男的還是沒好氣。
第二天中午,「不操蛋」酒吧里坐得滿滿當當。馬路是最後一個到的,進門的時候,太子起身迎接。
女的卻越發來了精神:這廁所的名字可牛逼,叫東宮,牛逼吧,典故出自王小波的小說《東宮西宮》,看你那沒文化的髮型你也沒聽說過。原來這東宮後邊有個小公園,是本地著名漁場,好多gay都是在東宮認識,然後直奔後邊小公園的。
喊完后馬路的手機響了,馬路一看,是太子。
怎麼拆。馬路問。
好。好。馬路也不知該說什麼。
太子沒說話,所有人都沒說話。
太子:好嘞,路哥。
操,你這都哪聽的啊,最煩你們這些文藝青年了,屁用沒有。一個光頭胖子一臉不屑道。
馬路往後撤了幾步,拍了張照,直接發到了群里,附了一句話:拆遷公司的人來了,周五天亮前就拆。
馬路:什麼損招。
有認識個朋友,也是圈裡的,就在南城一個建築公司開挖機,離這不算遠。我看東宮那磚都酥了,幾鏟子下去,准塌。太子說。
走吧,去網吧擼一會吧,我看你也是擼癮又犯了,我發現你現在對什麼都沒興趣,要不我買一身金克斯的cos裝,下次玩的時候換上,是不是能給你提點神。女的一臉無奈。
豆瓣啊。女的說。
這片的住戶基本都搬完了,所以夜裡拆比白天拆還好,白天這邪門廁所門前老有人,就這周五一早,天亮前搞定,這破磚,幾下就全摟了。另一個安全帽說。
馬路在家躺著,板寸打來電話,說想見面聊聊。約在了馬路家附近的一個星巴克。馬路順便給太子也打了一個電話。
到哪了。太子問。
太子端著一杯星冰樂也坐了過來。旁邊桌一個大齡少女正在逗自己兩三歲樣子的小侄子:來,給姑姑喂個雞雞。太子用鼻子哼了一聲,小聲說道:以後有你吃的時候。
一個衚衕里,廁所對面的台階上,坐著一男一女。廁所前不停有人站著拍照,都是男的。
馬東:通知一下圈裡的朋友,明天「不操蛋」見。
從裡邊出來一個中年男人,邊走邊說:什麼件啊,我昨天晚上才買的,今天就到了?
馬路:沒轍,誰有轍誰想去。
一片死寂,只有電話里在狂喊。
上百個九*九*藏*書手電筒把衚衕打得慘白。不知誰起的頭,隊伍中唱開了歌,唱的是《送別》,馬路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回過頭來跟著唱了起來。
馬路一直站著,什麼也不幹,就盯著廁所抽煙。又過了一個微微謝頂的男人,也就三十齣頭,頭有點圓,走了幾步湊到馬路跟前,小聲問:同志,幾點了。
我覺得是這樣,東宮就算要毀,也得毀在我們手裡,要拆也得由我們來拆。太子說話了。
馬路拿手電筒的手癱了下去,手電筒的光垂直打在地上,所有手電筒的光也跟著垂直打在地上。
馬路拿手電筒往後一照,所有手電筒都跟著馬路一起照過來,只見不遠處的平地上有幾個坑,一片塵土飛揚,周圍散亂扔了一些破磚殘瓦。
我看你是夠閑的。太子說。
馬路回:咱倆先給他買,你把這個事發在群里,看誰還願意一起干。
男的在玩手機,頭也沒抬答:這我可看不出來,沒這經驗。
太子:我打聽過了,這一片的拆遷工作,拆遷辦委託給開發商了,開發商下邊專門有一個臨時組建的拆遷公司來搞。我想咱們是不是能收拾一下那個拆遷公司的負責人。
你等等,我看一眼。王志華跑出去叫住了快遞小哥。裡邊的同事已經笑瘋了。
哪個耗子。馬路問。
太子:不違法,很安全。就是我們註冊一些賬號,從網上買各種充氣娃娃和情|趣|用|品寄給他,就寄到他單位,直接貨到付款,看他收不收。就算不能讓他知難而退,好歹也能治他一道。讓他知道咱也不是誰想欺負就能欺負的。
雖是酒話,但那點酒,誰也沒醉。第二天馬路給太子打電話,讓他聯繫那個人:拆遷公司周五拆,咱們周四拆。馬路同時也把這個事發到了群里,說願意參加的就周四半夜四點來東宮,都帶上手電筒,最後和東宮合個影。
美女的頭、胸、胳膊、大腿擠成一團。王志華雖沒用過,但也知道這是什麼,趕緊蓋上蓋子。惱羞成怒,死活不簽,讓快遞直接帶走。
要不今天就聊到這。回去各自再琢磨琢磨,咱們在群里接著說。馬路看場面收不住了,趕緊組織散場。
要不咱們使炸藥,我以前在網上搜過自製炸藥的方法,很簡單,材料都好買。一個齊劉海說。
箱子一開,有幾個眼尖的已經開始大笑了。
太子:這個簡單,你就聽信吧。
又聊了一會,馬路和太子站起身來,和板寸告了別,他倆去了東宮。
嗯,光我就給他買了五個,有一家店我買了兩次,都給拒簽寄回去了,店主問我哪不滿意,我說手感不如真人好,店主直接把我投訴了,哈哈哈。太子笑read.99csw.com著說。
馬路也學著四川話舉起瓶上去碰:日他先人。
王志華仔細端詳發貨單,發現商家是上海的一個成人用品公司,再往下看,備註里寫著一句話:別拆廁所,後果自負。
什麼事。馬路問。
對了,聽說了么。耗子被抓了。太子插話。
太子很快回過來了,是企業拆遷組負責人的個人信息。
太子:怎麼了,路哥。
炸掉,我操,你以為拍《董存瑞》呢。光頭又叫起來。
你幹什麼有經驗啊。女的撇了他一眼。那你說這個應該算猴子吧,今天猴子真多,盡來猴子。你快看你快看,來了一隻熊。
卧室沒開燈,馬路蹲在電腦前的椅子上,電腦里放著一個叫《待業青年》的紀錄片,電腦桌上有個煙灰缸,煙屁插成了鐵王座,旁邊還放著七八個易拉罐啤酒。
馬路回頭瞪了他一眼,小伙嚇得趕緊走開。
就是他自己買的,還裝什麼B呀。王志華雖然已出門了,但還是聽見了屋裡的議論。
周四凌晨,馬路沒睡,在床上躺了半天,睡不著,眼睛一閉各種事都往腦子裡鑽,坐起來喝了罐啤酒,開始抽煙,打開電腦放歌,聽的是痛癢的《生命中最美麗的一天》,單曲循環一直放。終於熬到三點半,馬路拿著手電筒出門了,站在道牙上攔了輛計程車,直奔東宮。
幹什麼,怎麼干。一個戴眼鏡的問。
馬路:我就這呢。
可以。快遞小哥從兜里掏出一把小刀遞給王志華。
到半路了。我剛才在大道上遇見一個往回開的挖機,我問他這麼晚了什麼活兒,他說去拆一個公廁。我想問問是不是你他媽的又顧了別人,拿老子這開涮呢。電話里喊了起來。
王志華收一下件。快遞小哥叫著。
接著又沒人說話了,馬路把手機塞兜里。
過了幾天,在離東宮不遠的一個迎街底商里,快遞小哥把麵包車停到門口,抱著一個大箱子走進底商里。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要不我們湊份子把東宮買下吧,估計花不了多少錢。這麼多人,一攤就沒幾個錢了。之前那個板寸打破了僵局。
也是個思路,總比硬幹強。馬路解了一下圍。你說呢B哥。
男的哦了一聲沒動靜了,女的起身,男的也跟著起來。
屋裡的人湊過來了,圍著王志華,看他表演拆箱,都想看看究竟是個啥。
挖機哥呢。馬路問。
太子舉起瓶子,學四川話:對,日他先人。
也沒什麼事,就是我上次說的那個林彪歷史保護建築的那個,你還記得么。板寸說。
男的把手機屏熄了,要死不死地說:叫什麼呀。
馬路在酒吧里,直接九*九*藏*書用手機挑了一個五千多的實體娃娃,迅速下單。
喝酒去。馬路叫了一聲太子。
幾號拆啊。馬路接著問。
一個戴棒球帽的小伙站在男廁所門口用手機拍了一張自|拍,拍完后他發現了發箍男,走到跟前來,操著一口外地口音悄悄問馬路:同志,幾點了。
大家釘在原地。太子的電話劃破了寂靜的衚衕,太子看是開挖機的哥們,就開了免提。
我沒買過呀,什麼東西這麼貴。我能拆開看看么。王志華說。
所有人起身往外走。馬路和太子最後出門。
操,王志華罵了一句,真有人搞老子。
女的答:廢話,這廁所快拆了,大家還不趕緊來和聖地合影留念啊。你知道這廁所叫什麼。別他媽玩手機了,好好聽我說。
還是一片死寂,電話里也不再喊了。整個衚衕沒有半點聲音。
太子:你得想轍啊。好多兄弟可就指著你呢。
不對啊,我操,這都走到岔路了,怎麼沒看見東宮啊,這都走到哪兒了。太子嚷著。
馬路和太子坐在東宮對面的台階上抽煙。
快遞小哥也挺無奈,只好打包帶回去。
坐台階上的女的問:你說這個是攻還是受啊,這人這五官單摘出來都像一隻小受,可放到一塊怎麼就不像了。
不知道,請簽收,一共是五千二。快遞小哥。
什麼玩意。王志華一頭霧水。
接下來的幾天,王志華每天都能收到大箱快遞,各種快遞公司都有,王志華自己平時也很能在網上買東西,所以每個件還都得看一眼,怕錯過真正自己的件,但大多數都還是娃娃和情趣玩具,但後來,王志華都不敢用自己的名字買東西了,他叫同事幫他買。所以再有快遞來,他直接看都不看就拒簽返件了。有的快遞小哥來的次數多,知道他愛拒簽,就送也不送了,直接打電話來問是不是還繼續拒簽。
馬路:操,人家要拆,我能攔住啊。
記得啊,怎麼了。馬路說。
馬路和太子到的時候,板寸已經點了兩杯喝的。看到還有太子,板寸又起身要去點。太子示意讓他坐下,自己去了吧台。
馬東:太子啊。
嗨,該來的都來了。都想來送東宮最後一程。光頭嬉笑中藏不住誠懇。
半天沒人說話。
我可沒錢啊,我媽這個月工資還沒開呢,我找誰要去,我他媽現在都窮尿了,抽三塊錢的煙,錢的事我不參与。再說了,那是開發商要拆,你也開發商也有錢是吧。之前那個光頭插話。
幾分鐘后,太子來了,緊著跑到馬路身邊。
正唱著,對面來了兩盞燈,和一陣馬達聲,到了跟前,所有人都聞到一股惡臭,捏起鼻子繼續向前走。又走了一會,最前邊的太子叫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