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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

英雄

作者:穆熙妍
猛哥其實不叫猛哥,她叫陳子萌。這個名字她輕易不告訴別人,因為和本人差太多了,講出來是自掘墳墓。她的外形並不男性化,事實上猛哥長得還挺漂亮,身材瘦瘦的,手長腳長。不動手的時候看不出來力氣大,不說話的時候騙騙無知少男,也能被稱為女神。
大頭嗤一聲差點笑出來,幾乎要泄漏大家的行蹤,被我們狠狠瞪了一眼,冷得全身發抖,不敢再出聲。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黎曦。
猛哥哭著從包包里拿出一張白色的小紙片,上面有黑白的扇形圖案,中間是一個模糊的小白點。
後座的男人呆若木雞,全場哄堂大笑。
「男的……」大寶不可置信。
根據維基百科的解釋:「英雄:質量優秀、做出超越常人事迹的人。」
我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血液像是從腳底被抽干。猛哥在顫抖,大頭霍地把紙片從她手裡抽走,轉身往後跑。
他全身金光閃閃,最耀眼的是腰間一個H字樣的愛馬仕皮帶頭。也是運氣不好,他環顧四周,最後在猛哥身邊坐了下來。
「晚餐加喝酒,一句話。」
眼看大戰一觸即發,我趕緊過去拖走了猛哥。高賀明抱著頭無力地蹲下,我們不知所措,沒有人開口。
「不!是!基!」Jason滿地打滾,像是親眼見到世界末日。
Then you know you have to go
Fast and furious ! Drift, Drift, Drift……
而猛哥這種女人,也免不了患得患失。
我趕忙跟在後面,卻在一個轉角失去她的蹤影,四處找了半天,才在大樓的柱子旁邊找到猛哥。
可是猛哥顫巍巍站起來,伸出手指著大頭吼:「回來!」
那天我們浩浩蕩蕩兩部車,選了一個可以烤肉的沙灘。猛哥經過我們叮囑,特別穿了小背心和短褲,露出姣好的身材。坦白說,只要她不大暴走,附近又沒有亂丟垃圾大聲喧嘩或是不撿狗大便的人,我覺得成功機會還是有的。
而有責任的人,不配被誰成全。
「捉姦。」電話那頭傳來她簡短的回復。
猛哥就是這種女人。
大半年後,有一次大寶生日在夜店請客。他交遊廣闊又是個土豪,那天晚上他名下有好幾桌。這種場合常常有我們所謂的攪和咖出現,他們通常在不同的桌子混,和主人不熟也不在乎。男生會主動過來認識我們帶來的妹子,喝掉我們開的香檳,但是從不付錢,吃干抹凈后還順手把酒拎走。有點良心的,後來會開一瓶便宜的酒還你,無恥的連人帶瓶從此一去不回。
他看看手腕上的鑽表,一副很忙的樣子,皺著眉頭煞有其事地問猛哥:「不好意思,我趕時間,你知道Howard在哪裡嗎?」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笑的,最後全部人捧腹笑成一團。
就在大家都看衰猛哥的桃花運,覺得她的感情比股市還更一蹶不振的時候,她居然戀愛了。
(本文選自穆熙妍新書《見過愛情的人》)
什麼女漢子女英雄的稱號,從此都變成江湖傳奇,被時光夾在書里,被歲月腌製成罐,想起來的時候拆封下酒,過去的豪氣干雲在杯子里緩緩綻放,溫暖著每個飄雪的夜晚。
猛哥轉過頭來看見我,笑了。
海邊的風景很美,我們到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大家一陣手忙腳亂,等到真正吃上肉,也差不多是晚餐時分。我們一直製造機會給黎曦與猛哥,說不是刻意安排也就像個相親的局。她很儘力表現自己的溫柔體貼,為男神拿啤酒、遞紙巾、遞烤肉串,把他伺候得好好的,自己弄得滿臉油和汗。
大家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獅吼聲震懵了,只見猛哥立刻低下頭,緊閉著眼睛許願。
「嘩……」大頭拉著我,偷偷躲在後面的草叢裡偷看,「這場景連音效都有了,母豬賽貂蟬啊!這都拿不下來,我看咱們猛哥只能削髮為尼了。」
這大概是人們喜歡英雄的原因;通過認同的價值被肯定,我們得到希望,過去的挫折彷彿都被平反,從此一筆勾銷。
就在我們正九-九-藏-書大感孺子可教的時候,她推了黎曦一把,嬌媚大喊:「有流星!」
這一句話像是咒語,解除了猛哥原本高舉的手。她的動作靜止,手臂緩緩放下,頹然垂在身側。
誰也沒辦法阻止天氣變換,但朋友能做的,就是張開一把傘,試圖遮一遮你心裏的雨。陪你痛哭失聲,陪你排出毒素,陪你憑弔過去,陪你收拾殘局。再和你一起狠狠哭出滿山遍野碎片,把它們都撿起來,拼放在對的位置上。
那男人惱羞成怒,「你以為你是誰!多管閑事看老子不揍你!」
果不其然,接下來屏幕上出現Asus的計算機, 後座的男人還沒來得及出聲,猛哥把握機會,立刻轉過頭去大聲對他說:「華碩呀!華碩!怎麼不喊了?就你會英文!」
就在兩邊僵持不下的時候,老師匆匆帶著水族館的工作人員過來處理。我趁機把猛哥拉開,她還一臉悻悻然,「幹嘛!我就不信他敢動我!」
只見她一手拿起自己的手機撥號,另一隻手舉起麥克風,用整個房間都能聽到的音量說:「喂?幺幺零嗎?這裡有個失憶症患者走錯包間了,他不記得自己是誰,還一直問別人的名字……對對,他還說出來走的人都應該認得他,我覺得他可能是交通警察……好可憐,請你們快派車來接他去精神病院。」
窗外的燈光從點連成線,迅速從玻璃上掠過。或許是背景太過絢麗,猛哥的側臉變得有點透明。我這才驚覺這陣子她瘦了好多,有點看不見了。
「其實……」大頭有點困難地啟口,準備做點災難控制,「男人都是吃軟不吃硬的,我聽人家說,要挽回他的心得軟一點,越強勢越沒有用。」
「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保護真正值得的人。」猛哥笑笑。
對於沒法改變的事,我們只能閉上眼睛,和世界一起假裝毫不知情。
不過就算髮現了,大概也無計可施。
「不要打她!」高賀明慌張伸手過來擋,一面把小藍護在身後,「要打就打我!」
「高賀明!」猛哥大步向前,迅速舉起手,眼看一巴掌就要下去了,大頭連忙撲過去拉住她。我知道他不是為了高賀明,是為了猛哥她自己。
「你想去幹嗎?」我知道猛哥的脾氣,場面不會好看。
後來很久我們都沒有再看見猛哥。
黎曦和猛哥被嚇了一跳,猛哥立刻伸出雙手擋在男神前面,「別怕!有我!」
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感情崩塌更無奈的,大概就是眼睜睜看著別人的感情崩塌。
看著高處的人活得虎虎生風,我們因此相信世上的另一個半圓真的存在,自己還不能放棄。
後來我們好幾次聚會,都很有默契地沒有約他們兩個。兩個多星期後的某天,猛哥打電話來問我有沒有空。
每個強大的人,背後都有值得守護的東西。軟弱誰不會,問題是誰會看透多少武裝背後的幾許溫柔,然後站出來替你堅強。
一開始這個詞是形容行為粗魯甚至帶點男性化的特質,後來則統稱個性率直、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的女生。
我們都還來不及反應,後座車門已被砰的一聲大力甩上。猛哥正準備越過馬路,殺氣騰騰地往他們奔去。我和大頭手忙腳亂下車,但是慢了好幾拍,連她的衣角都拉不到。
那麼,要信就信到底。
旁邊的人敢怒不敢言,猛哥第一個不樂意了,一開始雖然冷著臉,但還算好聲好氣,「先生不好意思,這裏拍照不能用閃光燈。」
下雨了,背景音樂還在「drift drift drift」地嘶吼, 貝斯重而悶,我卻能清楚地聽見雨落在車頂的聲音。我們的心都被水一點一滴地浸濕,以至於很多年之後,那個滿是深深淺淺水印的夜晚,還存在於我的記憶里。
我越過重重人群,好不容易到了她身邊,她介紹身邊的男人給我認識,說是她新婚的先生。我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還來不及表達驚訝,我們就被涌過來的人潮推擠開來。這時候,猛哥的先生伸出手,一臂護住她,另一手扯住差點跌倒的我。
「這根本不關妳的事,」高賀明提高了聲線,「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強出頭,像吃了炸藥一樣?https://read.99csw.com
How they live in Tokyo
大頭停下腳步,過了幾秒才回過頭,手心緊緊握著那張紙,眼裡儘是不忍與懇求。
猛哥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軟弱誰不會,問題在於觀眾想看是誰。」
「黎曦?」等她睜開眼轉頭看向旁邊,男神已不見蹤影。
沒想到再次目睹她的光芒萬丈,是在兩年之後。
「這是什麼鬼!」震耳欲聾的音樂傳出來,我瞠目結舌。
而在一邊旁觀的我們束手無策。
「誰都不準告訴他,」她轉頭看向我,「知不知道?」
「我等著!」猛哥雙手叉腰,「快帶哈比人軍團跳起來打我的膝蓋!」
「全世界的不公不義那麼多,你保護得完嗎?」高賀明對她大吼,「我覺得你根本就是自以為是的躁鬱症!正義感要用來保護真正值得的人!」
其中也包括高賀明和他手臂里勾著的女生,他大吃一驚,臉色慘白。旁邊的小藍本來滿臉疑惑,但似乎瞬間明白了什麼。
猛哥走向前,把紙片一把搶過來,她狠狠地盯著大頭,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吐出來,像是刀切一樣深刻。
「你怕他罵死你,就不怕我現在打死你?」猛哥冷笑一聲。
剎那間,大頭和我都明白,她昨天留言要告訴高賀明的驚喜是什麼。
一個人喜歡你,有千百種原因。可能是你的笑容,在一個冬日驅走連綿的陰雨。可能是你討厭面里的蔥,卻總忘記提醒老闆不要放的糊塗。他走遍四季,滿眼都是你的細節,踏不出你雙手舉起,從左手連到右手的圈。
「有本事你就打,」站得直挺挺的猛哥抬頭盯著對方,「大字不識一個,你也只剩拳頭比別人強。」
I wonder if you know
認識猛哥那麼多年,這是她第一次放棄為民除害。英雄大概都是如此,為別人討公道的時候一馬當先,力拔山河氣蓋世,事到自己頭上卻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不好意思,」他很有禮貌地對旁邊搶買特價乾貝的大媽們說,「這裡有孕婦,能不能小心一點。」
她居然活生生上演了一出《少女的祈禱》……那不是一首世界名曲嗎,怎麼會變成一齣戲了?
我知道他要回去找高賀明;現在狀況不一樣了,高賀明對猛哥有責任,對她肚子里的生命有責任。
她轉過頭問我們:「現在我的溫柔,高賀明還能看得到嗎?」
光禿禿的行道樹,不知道什麼時候鼓起勇氣脫下了最後一片葉,季節的轉換總是很突然,讓人無法仔細分辨。就像被放棄的人,說不清楚對方的心是在確切的哪一天出走。
這句話下面沒有貼猛哥的照片,真是維基百科的一大失策。
「走吧!」她轉過來瀟洒地對我說,抬頭挺胸,不等我回答就揚長而去。
大寶推開身邊的人就要過去,但離得比較近的猛哥搶先一步,她伸手就把酒瓶搶回來。情況迅速演變成爭執並開始推擠,最後出動了保安,除了要留下來買單的大寶,我們好幾個人都被暫時請到外面。
「高賀明!」猛哥一聲暴吼,四周下班的人潮全部刷的往我們這邊看過來。
「呦,不說話?」鑽表男有點自負問她,「你知道我是誰嗎?」
問題在於她嫉惡如仇的個性。她的公德心奇高,和她出入公共場合,都要有隨時抄折凳的心理準備。
事情是這樣子的,那天猛哥去買東西,人潮洶湧的鬧區正是扒手出沒的地點。她注意到前面有個身形矮小的男人,正伸手到一個倒霉蛋的外套口袋裡偷東西。她想都沒想就出手把男人的手臂擋開,大喝一聲:「幹什麼!」
猛哥臉上滿是懊悔,看了令人很是不忍。大寶嘆了口氣,想要安慰她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好雙手合十對她深深一鞠躬。
我能感覺到身邊的猛哥坐立不安,知道正義的化身又要出手。
他是大寶姊姊的前男友,就是個吃她用她還慣性劈腿的無賴。他一邊和幾個朋友打招呼一邊走到桌邊,看到冰塊堆中的酒瓶,拿起來就找杯子。
黎曦一臉尷尬,躲在草叢裡的我們搖頭嘆息,下注兩百塊的大寶拒絕輕易投降,掏出手機發了一句https://read.99csw.com話過去:「溫柔一點!拿出你的少女心!」
「呸!」啪的一聲,大頭拍桌站起,氣憤填膺,「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然後我們都哭了,像個孩子一樣號啕,毫無顧忌地,就在充滿香菇蝦米花生味道的大街上。
那是快過農曆年的時節,我在擠滿人的年貨大街,受母后的指令去採買年貨。在萬頭攢動的騎樓下,我見到一個熟悉的側臉,於是出聲喊她。
這時候,附近的人全部降低音量,側著耳朵想知道這位到底是何方神聖。我們忍著笑,知道猛哥馬上就要發飆。
再慓悍的人生,總允許幾個軟弱的時刻。有的人很幸運,在窄巷裡被暗算,還來得及運功佯裝鎮定。有的人不太巧,在太陽下受凌遲,已經無法低頭婉拒難堪。
猛哥緩慢地搖了搖頭,依舊一言不發。
扒手這種生物很有趣,在某一種程度上體現了人性。他們被發現了通常會惱羞成怒,氣勢比受害者還彪悍。那個矮個兒男人一邊往後退,一邊大呼小叫要她別走,等等就隨同千軍萬馬回來找她。
她撥撥頭髮,撿起甩在一旁的包包拍了拍,像是要把心裏的灰塵全部抖掉。
幾個朋友老勸她,說她太認真;大家不是都說嗎,認真你就輸了。這個社會上什麼樣的人都有,一個個都計較那不得累死。可是猛哥總是搖搖頭說,就是因為大部分的人都這樣想,所以世界才會越來越令人失望。輸贏沒關係,如果連自己認為重要的價值都不儘力守護,就沒有立場抱怨以後遇到的不公平。
再抬起頭的時候,猛哥看著雙手緊緊護著小藍的高賀明,他的臉上充滿著對她的戒備與對另一個她的疼惜。
她的冷淡反而引起鑽表男的興趣,他為自己倒了酒,做勢要敬猛哥一杯,「你叫什麼名字?」
剛才猛哥柔情似水的那一記亢龍有悔,讓男神從坐著變成躺著,還碰傷了尾椎骨。
全場嘩然,鑽表男臉色發綠,憤而離席。猛哥伸出手,帥氣地彈了彈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
人們喜愛英雄,因為透過認同的價值被肯定,我們得到希望,過去的挫折彷彿都被平反,從此一筆勾銷。
眼看時間差不多,我們臨時停在目標大樓的對面巷口,就在這個時候,高賀明出現了。我和大頭同時抬起眼,猛哥沒有表情,在後視鏡里搖了搖頭。
有預警又如何,對於沒法改變的事,還不如閉上眼睛,和世界一起假裝毫不知情。
我點點頭,想要說卻又說不出口的,通通化成眼淚急流而下。大頭撇過臉去,我知道他也哭了。
就在這一刻,那個小藍居然哭了。她往後退了一步,瑟縮在高賀明身旁,看起來居然有點可憐。害怕可以理解,不過我到現在都不明白,正宮還沒哭,她哭個屁。
猛哥低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我,我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抱住她。
她喜歡的是和大頭一起當過兵的黎曦,為了替自己和男神製造機會,她央求大頭約他出來吃烤肉。
雨越下越急,大頭走過來,默默地替我們撐起傘。他靠著牆,點了一根煙,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屋檐下的雨水都落在肩上。
我在她身邊坐下,沒說什麼,只是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猛哥轉過頭,雙手抱著我,哭得聲嘶力竭。
「沒關係,這個很好,就聽這個。」
大寶的個性很爽快,對於花得起的錢從不計較,主人不說話我們也見怪不怪。直到有個高大的男生出現,大家的臉色就變了。
那晚的下半場過得很零落,我們連忙讓黎曦坐在一袋冰塊上,開車帶他回家。一路上他都氣得不說話,下車的時候我覺得他尾椎應該沒事了,不過屁股肯定長了凍瘡。
她站在街上,用雨來祭奠不被期待的事實。她一點一點撕裂過去的歲月,消滅未來的可能,肢解曾經的笑聲,絞碎此刻的痛苦。
「你不要管,」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去不去?」
還有一次大家去看電影,那部片子里的贊助品牌有點多,因此時不時就會出現一些品牌LOGO。本來也很正常,但觀眾席有一個男人,大約是想在女伴前面賣弄自己的智商,不停大聲欽點他認得出的品牌名,看到Samsung九九藏書喊三星,碰見audi叫奧迪。大家不堪其擾,多次咳嗽或是噓聲都無法制止他。
世界會善待英雄,縱使沒有獎盃獎狀,它知道它欠你一個好結局。
無論多麼的令人傻眼,這兩個人真的從此出雙入對,我們也鬆了一口氣,畢竟以後不需要去廟裡探望老朋友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高賀明欣賞猛哥的帥氣與直率,往往在她正義感爆棚的時候笑出來,覺得這樣的女孩子太有趣了。這個例子曾經著實地激勵了身邊包括我在內的許多女性,認為世上的另一個半圓真的存在,自己還不能放棄。
「敢就來不及了!」我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除了在公共場所免費維持風紀,猛哥還痛恨別人裝逼。她忍不住話,因此常常出言不遜,得罪人更是家常便飯。
猛哥當著我們的面,把那張紙撕成碎片。反正都是輸,最後的底牌也不再有意義。太驕傲的人總是吃虧,因為他們不屑用撒手鐧。
「怎麼可能,」鑽表男哈哈大笑,「出來走的人,誰不知道我的名字!你居然不認識我,未免太孤陋寡聞。」
當他們兩個人牽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大家也被嚇得不知道如何反應。
那條街很熱鬧,路過的行人難免盯著我們看;我知道猛哥一向講求帥氣,在公共場所失態還不如要她去死,但那個時候沒有人在乎。
我明白她不是丟下朋友,也不是覺得丟臉,而是那個下雨的晚上太痛苦,她需要時間掩埋過去。我們不巧是那段傷痛的一部分,於是她只好將我們也暫時切割。血肉模糊的英雄誰看過,都要找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運功療傷,把自己拼湊起來之後再帥氣出現,閃瞎所有人的狗眼。
貌似太殷勤了,遠看有幾分像酒促小姐。
而一個人不喜歡你,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不喜歡了。他並肩走在你身邊,明明距離伸手可及,卻都像是隔著整個世界。
一陣風卷過身邊,吹走了微微的酒意。我瑟縮了一下,才發現冬天來了,就在不知不覺之間。
高中時代,有一次校外教學是去參觀水族館,在一缸水母前面,上面的牌子明明寫著拍照請勿使用閃光燈,偏偏有幾個遊客大概肚子餓了,把公共場所當作海產店。一邊興奮大喊:「海蜇皮呀!這就是我們吃的海蜇皮!」一邊用閃光燈把四周的人閃得眼睛都睜不開。
「成交。」
「別這樣說,她還能彎成基啊,」說要去抓螢火蟲的Jason,居然也帶著女朋友鬼鬼祟祟地出現在我們旁邊,「我賭一百塊,黎曦今晚肯定被吃。」
只見坐在枯木上的兩個人中間大概還有一公尺的距離,猛哥低著頭不發一語,黎曦左顧右盼,可能是有點悶了,時不時還拿出手機來刷。
看這個情形,坐到天亮也沒有用,我猛戳大頭要他想辦法,他抓了抓腦袋,突然靈機一動,扯著嗓子發出幽幽的哭聲:「嗚嗚嗚……苦啊……我好苦……」
於是她花了一整晚的時間,看遍了這個陌生女孩所有的微博內容,終於在凌晨一點,確認了她正在和自己的男友交往,而且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凌晨兩點,猛哥已經得知她的名字叫小藍,工作地點也有了。
If you see me then you mean it
猛哥看都不看對方,自顧自喝酒。
看來是要徹底撕破臉的狀況。我很慫,心跳得很快,轉過去看看大頭,他滿頭大汗,也沒好到哪裡去。
解決了扒手,她這才有空看清楚剛剛差點成為受害者的這個人,對方糊里胡塗的,才發現自己被扒,就被她一連串迅雷不及掩耳的後續嚇得不知如何反應。他叫高賀明。
幾公尺以外的猛哥看了信息之後愣了幾秒,突然露出融會貫通的笑容。
沒有人接話,答案明顯而肯定。
她蹲在地上,頭埋在雙臂之間,像個孩子一樣痛哭失聲。
事實上,現在的女漢子,大概比真漢子還要多。這個詞如此泛濫,猛哥已經不能被稱為女漢子了,必鬚髮明新詞,她是女英雄。
「你就沒有別的嗎?!能緩和氣氛的!」我一邊翻找著他的CD, 後座卻突然傳來猛哥冷冷的聲音。
「我在這裏……」從枯木的另一頭傳來黎曦的哀號聲,「你幹嗎突https://read.99csw•com然用力攻擊我?」
猛哥轉過來看他,面無表情。
「你打好了,反正又不痛。」大頭一派優哉游哉。
現在的女孩子,身邊都有幾個女漢子朋友。
只有高賀明例外,這次他沒有以猛哥為傲。
她的情緒鎮定得可怕,像是颱風來之前帶著海水味的空氣。我和大頭同時交換一個「糟了」的眼神;如果有什麼音樂能讓一個人熱血到手撕另一個,噢是兩個人,那絕對就是這首歌。
她低下頭,雙肩隱約有點顫抖。
「大寶是好朋友,難道我們不該保護他嗎?」猛哥的聲音也不弱。
猛哥點進去看,赫然發現她照片的拍攝地點,是高賀明家的客廳。
「你把黎曦約出來,我就把你上次來我們公司見到的大胸前台介紹給你。」猛哥盯著大頭的眼睛說。
她這樣說的時候,全身散發著正氣的光芒,大頭眼疾手快,在便利貼上寫下「十大傑出青年」幾個大字,啪一聲貼在猛哥的額角上。
「不行,」大頭一口回絕,「黎曦最討厭刻意的安排,他要是知道了肯定罵死我。」
「你就幫她一次嘛!大家一起出來玩,又不是要你下藥迷|奸他!」小茹推了大頭一把。
猛哥和黎曦坐在一截枯木上,面對著夏夜的海浪,以及一輪掛在深藍色天空的月亮。四下無人,蟲語蛙鳴,說有多浪漫就有多浪漫。
「什麼?」我嘴巴微張,遙控器掉到地上。
「說不定是猛哥被吃呢,」不知何時蹲在旁邊的大寶悄聲說,「你們看她今天那麼勤快烤肉,把自己弄得聞起來和一塊T骨牛排似的,說不定這是一種戰術。我賭兩百被吃的是她!」
我只能說好,掛了電話立刻找到大頭,由他開車帶我們去小藍的公司。抵達了猛哥給的地址,附近沒有地方停車,於是我們一圈一圈地在附近繞。
那張紙很快被雨點打濕,但我們都還來得及辨認出,那是一張超音波照片。
猛哥很冷靜地告訴我,這陣子高賀明對她的態度顯著改變,總是挑她的錯,她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看不順眼。昨天她發微博圈了高賀明,只簡短地說明天要給他一個驚喜。回到首頁,「可能感興趣的人」推送了幾個陌生臉孔,她無意識地刷下去,又在萬分之一秒內刷回來。
「有啊,幹嗎?」我一邊看電視,一邊不經意地問。
「說不行就不行,」大頭神情莊嚴,「一起當過兵的男人就是兄弟,出來混講的是義氣與誠信,不容許任何欺騙!」
或許是因為被欠得太多,要聲討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
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我們很有默契地散開,散步的去散步,撿貝殼的撿貝殼。天知道這麼暗的夜晚,不一跤跌進海里溺斃就不錯了,哪撿得到什麼鬼東西。
「啊!」大頭突然直視前方,大樓里走出來一個女孩子,只見高賀明立刻迎了上去。
一個高大的男人轉過來打量她,從鼻孔哼了一聲,「關你什麼事?你是工作人員嗎?」
他臉色很難看,對著她就發話:「剛剛你為什麼要先動手?」
「參見師太。」
猛哥雙手抱胸,冷笑回答:「不需要是工作人員也能認得字,上面的牌子寫得一清二楚,要不要我念給你聽?」
有個女生頭像的背景很熟悉。
沒關係,誰的心沒有過幾次縫縫補補,誰都免不了帶著傷痕向前走。
可是,其實這些不同早已發生,如同逐漸降低的氣溫,悠然枯黃的綠樹,緩慢縮短的白晝。它細微而確切地進行著,有心的轉變避開了無心的眼睛,於是沒有人察覺。
「活的……」大頭語無倫次。
氣氛沉悶得讓人幾乎不能呼吸,於是我按了音響,起碼能聽點音樂。
猛哥愣了一下,「你怪我?你怎麼不問那個癟三憑什麼喝我們的酒?」
因為這個你深愛的小宇宙,你曾當仁不讓地維護過。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知道是在哪裡,但一定會有人出現,讓你安心放下武裝,歸隱山林,圓潤尖角,笑看所有不公平。
某年有人生日,我們一起去KTV唱歌。酒酣耳熱之際,推門進來一個男人。那天來的朋友很多,一個拉一個,常常有人在包間川流不息,到後來都不知道誰是誰。
「《速度與激|情》的主題曲,東京甩尾啊……」大頭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