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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鐵首乘紀聞

飛鐵首乘紀聞

作者:索耳
「所以我要懷疑與你相關的真實性,」首領冷冷地說,「包括身份和言語。」
大概兩分鐘后飛鐵停靠在站台前面。它看起來像只銀灰色大蜻蜓。馬力介紹說:它叫前進號,最多能容下3500人。人們開始陸陸續續地通過前門走進去。我最後走進去,找了個空位坐下。那些拄著拐杖的瘦子們像一群被打亂的棋子,散落在車廂的各個位置。馬力站在我身邊,跟我聊幾句,然後他要跟我暫時分別了。
「真厲害。所以你的意思是……」
「一看您就令人印象深刻。」她們喜笑顏開地走近,「您跟其他人完全不同。」
我已經知道這個聲音是誰的了。我對著馬桶眼,高興地說:「總算找到你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於是我跟他說了在飛鐵上的全部遭遇。他認真地聽著,在我提到啞巴仙女和黑衣人時哈哈大笑。你真是個混蛋,他說,你說得我都想出去瞧瞧了。
「那你現在幹啥?」我驚奇地問。
「這不是你們這行業才有的嗎?」
我繼續謙卑地賠著禮,將事故原因歸咎為自身的生理缺陷。我得了一種怪病,癥狀就是不時手腳毛糙,偶爾還會伴隨著眩暈和反胃。我的謊言天分征服了面前這個三十多歲的善良女人,(基於一種分娩情感)她很快就原諒了我,她甚至安慰我,為了使我免於內疚。接著我從口袋裡掏出六個硅幣,遞到她手裡,「這是她應得的報酬,」我說,「麻煩你代我向她道歉。」
「下次再見吧,」他說,「我很快就要繼續上班了。」
「是嗎?我不清楚。」
「咳。」她突然俯下身來,直視著我的眼睛,「您剛才也看到了。就是接吻和上床。」
「都這麼長一段時間了,」她搖著頭說,「你都沒注意到嗎?這可是一個相當豐富的樣本呀。」
「還沒呢。」我如實回答。
「什麼規矩?」
「暫時沒有。」我回答。
「當然有啊,」她回答,「那裡的人們,長得可美了,比我們這群人里最美的姑娘還要美上十倍。」
他拋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矮胖的身影在車廂後面閃了幾下就不見了。這時我突然對他有點不舍(儘管我依然討厭他)。那是一種廉價的神經電流,沒來由地一直揪著我的發梢不放。我琢磨著馬力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半天沒頭緒。左手側是窗邊,但沒什麼可看,滿目是白團團的霧氣,地上的建築區看上去如一塊微型的晶元。我倚靠著,座位傾斜角讓人十分舒服。我開始胡思亂想,情人女醫生的胸部時不時在腦海里閃過。她是有夫之婦,而且是兩個丈夫,兩個丈夫是兄弟。我跟她好了半年多,當我提出要成為她的第三個丈夫時,她表示了堅決反對。她的兩個丈夫也不同意。他們認為維持現狀挺好的,他們的三人協定並不需要第四個人的參与。之後我們就鬧翻了。我的情人醫生有禮貌地把我請出了她的生活圈。包括那張醫療表,她也已經清算完畢,所以我現在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啦。說真的,我一點也不傷心。我盯著車廂頂部,一塊透明的玉蘭花圖案晃得耀眼。
接著我跟他揮手告別。我依舊不喜歡他,他的外表不管怎麼說都令人厭惡,而且身上總有一股排泄物的難聞的氣味。我看著他轉身,像一隻禿尾鼠,很快地又不知鑽進哪個地洞里去了。
「真好奇他們的服務內容到底是什麼。」
「你按不按指紋?你敢說不我就一槍崩了你。」
「你在裏面嗎?」我問。
「你想說什麼呢,大英雄?」
從電梯塔出來,沿著通道走幾步的距離,到達一塊圓形的懸空區域。這就是站台。上面已經站了好些人,令人驚訝的是,其中大部分都有著健康苗條的體形。一半人在打瞌睡(對他們而言是最好的時機),嘴角流涎,有人還說著夢話。我沒有馬力那種在半空中俯視城市的興緻,因為我留意到了這些人腳邊的拐杖。黑乎乎的棒子。有種不舒服的預感。
「很高興你能加入我們,」他說,「一同為摧毀這個由少數中等人統治、餵飽胖子並餓死瘦子的腐朽社會而奮鬥。對了,容我誇獎你一句,你的身形可真漂亮。」
「不。」我搖搖頭,「他們不可怕。我感覺飛鐵上的每一件東西都比他們可怕。」
過了好一會,還是沒人上去。黑衣人開始變得煩躁。他突然走上前去,用槍指著座位上的一個戴花邊帽的老人,惱怒地說:
我走近他的時九-九-藏-書候記起來,他是一個跟我見過八九次面的推銷員。一年前外出跑業務時,每周的飯局上面偶爾出現他的身影。他常常坐在大人物的旁邊,而且給我的另一個印象是,擁有驚人的酒量。此時第一次跟他私人會面,我得以看清他的容貌:兩隻被燒焦了的大眼,以及一綹蒜苗般的頭髮撇在額前——這樣一種蜜袋鼯似的醜陋模樣使我更加藐視他了。
「你肯定是走神了,」大嘴女人站起身來,樣子有點生氣,「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你讓人覺得非常粗魯。你太以自我為中心了,你甚至忽略了周圍的一切存在。無論對誰,任何人,你都是。對不起,我不想跟你再聊下去了。再見。」
「那你快出來啊。」
「沒錯。他們太煩人了。」
「真的。各種功能的大大小小的都有。只是一般的乘客不知道罷了。其中有一種按鍵,名字叫『A.M.D.』,紅色的,功能類似於複位鍵。只要一按下去,整個飛鐵大系統裏面的不安定分子就能立馬被抹平,一切恢復成原先的樣子,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話末馬力又添加了一句:「當然,知道這個絕密鍵位的人,只有乘務長等寥寥幾個人而已。」
「謝謝。」
之後我藉機去上廁所,廁所在「肛|門」的另一面。那是一個像蝸殼的狹小而扭曲的空間。我併攏雙腳,小心地解開褲鏈,膠質水管緊挨著我的脖子穿行而過。一股難聞的氣味瀰漫在周圍。我強忍著噁心,對著那隻不斷冒著綠色氣泡的馬桶眼撒了一管尿。完事後我對著一隻髒兮兮的洗手盆洗手。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幽怨的聲音:您需要衛生紙嗎?如果需要,請按下水盆上方的綠鍵。我驚詫了半天才發現聲音是從馬桶眼裡傳出來的。水盆上方的牆壁上,果然有一個綠色的微凸的按鍵。我剛按下去,幾張紙巾就從天花板上飄落下來。我說了聲謝謝,用紙巾擦乾手上的水珠。這時馬桶眼又發話:請把用過的紙巾扔進來。我沒反應過來,問:哪裡?它回答:馬桶眼裡。我按照指示把廢紙擲進了那個深不可測的洞里。隨後傳來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響,過後那個熟悉的聲音又響起:十分感謝。
「那可不一定。很多人很喜歡你這種類型的。」
「我們一定會成功。」黑衣人堅定地回答。
「以後我們會再見的,」他笑著說,「尤其是當你變成了一個大胖子的時候。」
馬力沉默了一會,說:「飛鐵上到處都有著神奇的鍵鈕,你知道不?」
我瞟他一眼,打算說點什麼,同他禮貌作別。這時他卻突然問我:
「你在強迫民意呢。」老人不慌不忙地答道。
我們走進電梯后,馬力按下頂層按鍵。電梯四面是透明的玻璃牆壁,透過它們可以看到種植在電梯通道兩側的玉蘭花裝飾帶。真美。它提醒著每一個人這是一個和平的年代。當然,白色也同時象徵著性|交、肥胖和虛無。當我將要迷失於這疾走的炫目花影裏面時,頭頂上方叮咚一聲的通報音把我驚醒了。電梯門在我面前再次打開。
他愣了一下,馬上回過神來,笑著說:「我已經不幹那行啦。」
「按下那個鍵。『A.M.D.』。它那縮寫的拉丁文名字意思是『偉大的聖母』。」
「嗯,我在安全部工作,監督委員會,知道吧?我是其中一員。」

4、馬力II

「最近有啥新產品出來呢?」
「你真可會消遣別人!」她口氣裡帶著不快,「我們雖然干這行買賣,卻也不是小孩子的玩具,讓人隨便摔著玩。」
「我要剛才那位,」我用手朝著人群中間一指,「打手勢的姑娘。」
一種尷尬的神色從他臉上一閃而過。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粒軟糖,放進嘴裏。「謝謝咯。」他邊嚼邊說。
我才想起,這是最近在首都里試行的一種新型公共交通,但我還沒有坐過。據說飛鐵上面的時間是平常時間的六倍,這對那些辛勤上班而無暇鍛煉的人群來說無疑是一個福音。他們會利用這多出來的幾個小時進行體育鍛煉(最流行的自然是:拉單杠)。試行的第一天,報紙上還記錄過一件趣事:從飛鐵上下來的胖子們都瘦了一半。我當時看到新聞拍案大笑,打算過兩天去過把癮。但是兩周后我忘了這事。
我推辭不過,跟他一塊走了。說到底,我還是被自己的好奇心給打敗了https://read.99csw.com。有時我對自己這種空虛的慾望感到厭惡。
我認為他的口氣里並不帶有一絲感情。「你感覺怎樣?」
我頓時看見了恐懼。世界的又一條奇怪規律真實地擺在眼前。我想起了馬力,他不久前跟我說的那句話:你很快就會知道了。知道什麼?馬力有一張噁心的臉,「大嘴巴」使他遠離了上中層階級的社交圈,嗜酒的習慣則令他失了業。他註定是一條寄生在機器渦輪上面的油精蟲。這是我在一本小說上看到的一種奇異生物。它有著人的軀體四肢,有智慧,但他註定只是機器的守夜人。有一條被默許的規則使他那樣做。一旦機器出現了阻滯,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他以自身潤滑著機器的運轉。在下一個流程里,它又會被重新收集並製造出來,繼續執行任務。馬力就是這種存在。他長得太丑了,我不知道他會被派往哪裡工作(很有可能是最下賤的地方),我開始為他擔憂。
「聽好了,」他高聲說,「這不是搶劫。我對你們的財物不感興趣。我們是革命者,我們要革的是政府里那些中等人的命。同時,我們需要民意,我們是態度收割機,你們的支持對我們非常重要。聽明白了嗎?我們不需要錢,也不強求大家親身加入,我們需要的——只是你們的指紋——如果有支持我們的,請將拇指頭在這上面按下去。」說著,他從腰間掏出了一個圓盤模樣的指紋機。
「你們這是幹嘛呢?」我說,「恕我冒昧問一句。」
「誰能保證你們會成功呢,」有人說,「萬一失敗了,支持你們的豈不是要遭殃?」
玉蘭魚紋羽氅蛇腹巨人太陽耳環星宿烏氈左右圖,博物館三樓展覽廳4937號。我最後一次跟她約會時,兩性的匯合點。她站在穿藍袍的保安身側,右手托腮,左手指著那幅圖畫。它們的尾巴真漂亮啊,她說,真不敢相信它們是我們的祖先。她說這話時彷彿身邊有一股迴旋的氣場,把我的衣領都吹了起來。女醫生望著我,我也望著她,她的眼光把我整個身體托住。在古老的祖先面前,我們用目光交媾。過了幾分鐘,我忍不住牽了她的手。她觸電似的一陣戰慄,但沒有抗拒。我用手指纏上她的手腕,撫摸她的手背,掌骨和血管令我驚訝(它們的存在先前並沒有如此明顯);很快地她抽回了手,嘴角露出驕傲的神氣。她轉過頭去,這個過程里,鼻尖泛起青色的光芒。
「中級服務?是指什麼?」
「你會把它記下來吧?」
「不,我不能這樣做。這跟他們有什麼區別!這是血腥粗暴的鎮壓!」
「你還沒懂嗎?」我一攤手,說,「我是在那個地方工作的。機密工作。」
這時天花板上的壁燈突然閃爍了一下。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問她:「你們這個既然是中級服務,那還有什麼是更高級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奇怪地問道。
黑衣人眼露殺機,作勢要扣下扳機。這時我站了出來:慢著!我扯著喉嚨喊道。包括黑衣人在內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這邊來。我像個鴨子那樣走過去,晃著腦袋,實際上我緊張得要死。黑衣人打量著我,問:
「這裏面隱含的是怎樣一種架勢和邏輯啊,他們所從事的工作和他們的容貌挂鉤,我是說,為什麼非得長得好看不可呢?」
我最近遇上了一些小資類型的煩心事。我從辦公室下班回家,臂膀夾著公文包,公文包里有一份「迷幻醫療」的病歷表(今天朋友寄過來的)。一切都跟往常一樣,只是心情不太好。從寫字樓出來,走過天橋,穿過玻璃望去,能看見遠處巨大的充滿幸福感的廣告牌。這時我聽見有人在喊我名字。
大嘴女人不含糊地收下了錢幣。「你是個好人,」她說,「我們早該知道的。」
幾分鐘后我忍不住站起身來,打算去找他。我不知道他在哪裡,我只能到處亂跑。已經到了午餐時間,大家都安安靜靜地呆在座位上進餐。每個人都嚼著麵包,慢條斯理的,但是能吃很大分量。汗珠沁出在他們粗壯的手臂上,像覆上了一層細鹽。我不停地穿過每個車廂,目光掃視過那些最骯髒可恥的角落,可是並沒有什麼發現。他似乎根本就不在飛鐵上面。最後我停了下來,因為又餓又困。當時我在老年艙里,周圍都是鶴髮童顏的老人。其中一位用方言跟我交談了幾句,他問我是不是市政府九_九_藏_書裏面的人(因為那裡供職的都身形中等)。
「什麼?我上來有一個多小時了。」
馬力把我送到站台邊緣,他站住不走了。
「啊!是你。咱又見面了!」馬力的聲音隔著坑道傳來。
「你真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嗎?」她用手掩住嘴巴,說,「這是這裏的第一規矩啊——不,這是全世界的規矩。你不知道?」
「我既不胖也不瘦。」
「看得出。」
「這是必要的!」黑衣人大喊,「革命需要適當的殺戮!」
「你以為你是誰?」
黑衣人聽到后睜大了眼睛。他的瞳孔使勁地在眼眶裡轉了幾圈,傳來咯咯的笑聲。他把槍收回去,轉過身來,沖我努了努嘴。好傢夥,有膽子,他說,跟我來吧。說完他把一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槍眼頂住了我的腰間。我跟他一前一後地從通道走過,穿過了幾個車廂(那裡的乘客們也已被黑衣人控制),最後到達了一個很大的房間。裏面很臟,有一股霉味,但是很空蕩,什麼物件也沒有。一進去就能聽見類似發動機的轟轟聲響。房間里站著一個穿黑衣的傢伙,像一根桅杆立在那裡,等他轉過臉來,我差點沒喊出聲來——他可能是我一生中所見過的人裏面瘦得最可怕的了,一張臉全由倒三角的骨頭組成,下巴向里側轉了九十度的彎,雙眼從下陷的另一平面透出來冷幽幽的光芒。身旁的黑衣人走過去,跟他附耳說了幾句話。他點著頭,把我直盯得頭皮發麻。
「你家在哪邊?」
「有點無聊。」他回答。
「我得去上班了。」他說,「有事情聯繫我。」
「你上來飛鐵多長時間了?」
「你不相信我嗎?」
「真的?那我帶你去坐坐。」
「現在可不行。」
我讓她在我身邊坐了半個小時,報酬是三個硅幣。她跟我聊了一些她的家庭。她有三個孩子,其中有一個是自然培育的。她丈夫在保險局工作,薪金不錯。而她堅持干這行則是因為少女時代的性幻想。她說,年輕時候做了好多好多奇怪的夢,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在遠古帝國的空中城堡當妓|女的夢境。在月經初潮的幾個月內,她在夢裡操了形形色|色的各種男人。從那時起,她就開始注意自己的容貌,每天對著鏡子,祈願自己將來成為絕色美人。
「當然了。」我說。
「笨蛋,」馬力的聲音陰沉無比,「我跟你說過的,這樣的按鍵無處不在。你明白了嗎?他們的命運一開始就註定了,他們沒機會贏的。這裏最美貌的傢伙掌控著這些按鈕,他們隨時都能通過按下『A.M.D.』幹掉反叛者。」
「那正好哩。那邊有站台,不一會兒就到,可方便了。」他不住地慫恿我,「快走吧!我也正趕著去接班。」
「……難以置信。」
「喂!」一個穿著藍色制服,三十左右的男人朝我揮手,「你好呀!」他站在天橋的旋梯一側。
她說的竟然是真的。
這時,我腦海里突然出現了一幕:那是在博物館衛生間對面的一條長廊里,她孤零零地望著下方(那裡什麼也沒有),我走過去,抱住她,想吻。她一下子就把我推開了。使用的力氣是如此之大,以至於發出了一聲悶響。砰,小琴的脖子撞在了前方的座位上。她茫然失措地盯著周圍一張張鏡子似的臉(它們折射著同樣的驚慌和困惑),再轉回去看了我一眼,情緒轉為窘迫乃至羞憤,喉嚨里嚶的一聲,站起身來迅速地跑開了。女人們沉默了數秒,開始鄙夷地冷笑,她們認為我是一個大混蛋。她們克制住朝我臉上噴唾沫的怒火,陸續地抬步向後方散去。我不停地挽留她們,但只有一個微胖的大嘴女人(但看上去依然漂亮)停住了腳步。
「快按下去吧,沒有時間了。」他說。
飛鐵最後臨時停靠在西直門的站台上。警察們從外頭進來,逮捕了那些已經動彈不得的黑衣叛亂者。馬力送我從側門出來。世界的時間只過了十分鐘左右。正午的陽光猛烈地炙烤著被汗水浸潤的衣衫,像是在大海的中心漂浮著的感覺。我長長地呼出了口氣。
我說:「沒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實際上我想的是:無論他對錯,我只要回答「沒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就對了)
我依照馬力的指示,在馬桶背後的根部找到了按鍵的位置。那裡本來長著一片青苔,我將唾沫吐在指尖上,在上面擦拭,漸漸地一抹杏色的圓點就顯現出來了。它越擦越亮,到了後來九*九*藏*書活像一隻閃耀的小燈泡。我湊近觀察,果然發現了上面刻著的幾個黑色字母。一切確信無疑了。我閉上雙眼,深呼吸,腦海里浮想起在博物館里跟女醫生目光交媾的畫面(反正我一想就只想到這個)。當時我們只是相互交纏在一起,但並沒有交換精|子和卵子。因為缺少一個適當的機括。現在,我在冥想中完成了這個舉動。
「傻瓜,我再說一遍,它是屬於全世界的。」
「我也不知道,」她搖頭說,「他們是最神秘的群體。只有顧客才真正了解他們的工作。」
「走吧。」馬力在身旁催促我。
「你是對的。」我說,「外面全是恐怖分子。」
「肯定的。你得證明自己。」他說,「我不希望隊伍里留著一棵軟弱的牆頭草。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的語氣中顯露著驚訝:「真沒想到!如果你願意提供情報,那真是幫了我們天大的忙。你知道嗎,監委會是我們唯一沒有任何人員安插的機構。它的防禦牆,又硬又厚。」
大嘴女人驚訝地瞪著我,隨即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提到你從事的工作——能清楚地再告訴我一遍嗎?」
「是的,」馬力過了好一會才回答,「現在你都知道了吧。這就是我的工作。」
「你好。」我說,「好久不見。」
「不了不了,我還得趕回家去做飯呢。」
「你非常漂亮,」我說,「你夢想成真了。」
「接吻的價格是?」
「可是我還不知道你在哪裡工作。」
「西直門附近。」
「滾你娘的,老子才不願意把國家交給你們這些瘋子手裡。」
「容貌等級制度。」
我們倆快走到電梯塔的時候,一陣忽如其來的塵沙偷襲了我們的眼睛。馬力(我記起了他的名字)罵了一句,操。他問我知不知道有關政府遷都的計劃。我搖頭說不清楚。他說上次在飛鐵上有人跟他說了這麼一件事。政府正秘密地在西部新建一個乾淨優美的都城。很少有人知道,保密是必須的,因為他們知道民調絕不會支持。連流浪漢們都不願意離開他們原有的支援窟。「要我說,」馬力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我也反對遷都。沒人想著走人,也走不動。全天下都被一種復古主義和懷舊情結籠罩著。大家都好逸惡勞,但是意識很清醒。誰要是背棄我們幾千年的老祖宗,大家就一致用腳踹死他。你覺得對不對?」
我忍不住掩住了耳朵,匍匐在地面上。地面也在晃動,每一顆灰塵彷彿都要鑽進我的鼻孔里。
她目光轉動,隨即打了一個手勢。我並不懂手語。旁邊的女人回答我:「她叫小琴。」
「是的,」我說,「那裡的每一個成員都要求基因純正。」
「您是新乘客吧?」一個梳中分的圓臉女人用手指著自己身上的制服,說,「我們也在飛鐵上工作。專門為客人們提供中級的服務。」
我點了點頭。接著問:「價格呢?」
「怎麼可能!」
「是呀!差不多半年了。」他這話說得好像我們倆有什麼交情似的。
「真是一次難忘的經歷。」我說。
我嚇了一跳,從半迷糊的狀態中醒過來。只見通道上不知何時已經擠滿了一群妙齡女郎,全都穿著藍色制服,放肆地大笑著。一位燙了頭髮的姑娘手指夾著一根煙,不住地在一個瘦子面前比劃著。她長得真美!像個仙女一樣,只可惜是個啞巴。從她打出的手勢來看,她是在拚命地展示著一個數字。那瘦子一直搖頭。這時旁邊的其他女人們開始起鬨:這位可是我們中間最漂亮的!這價格已經相當便宜您啦!無奈瘦子就是不動心,他一隻手緊緊抓著身邊的黑拐杖,一臉戒備,好像即將有什麼重大事件降臨。女人們見勸導無望,便逐漸從瘦子座位旁邊走開,擁擠著,如一團雪球向我滾來。我朝著走在前面的幾個招了招手。
「你是要我抹殺掉革命?」我說,「按下去,他們就完蛋了?」
「你好啊,」這個鬼魅般的首領開了口,「初次見面。」
就在這時,一個黑衣人沖了過來,差點把我撞倒。他直起身來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冷笑。我看到他手裡拿著一把槍,槍口對準了我。我頓時被嚇退了好幾步。接著黑衣人轉過身去,把黝黑的槍口展示在所有人面前,大喊:都給我獃著,不許動!人群里一陣恐慌和騷動。人們緊盯著那支手槍,彷彿在下一秒子彈會塞進他們的喉嚨。黑衣人舉著那隻拿槍的手,得意洋洋地,等待人們漸漸安靜下來https://read.99csw.com,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他唇角的肌肉生硬地與顴骨相連,每吐出一個字那裡就要扭動一下)。我認出了他是那伙帶拐杖的黑衣瘦子中的一員。
「你坐過飛鐵了沒?」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在飛鐵上工作,待遇可好了。」
「尊敬的先生們!」女人的聲音在大喊,「請珍惜你們的機會!」
我被允許留了下來。在這個臨時的作戰指揮室里,我跟黑衣首領呆在一塊。他把這裏稱作「肛|門」,是他自認為(得意洋洋地)可以寫在衣襟上面的哲學判語。這裏又臟又臭,卻沒有容納任何東西,它只是一個無意義的關口。我安靜地站在一旁,聆聽黑衣首領的思想講演,間或插上幾句讚美語。有時候我覺得他那離譜的驕傲令人難以忍受。他並不急著從我口中套問出情報(他認為我將會自然而然地屈服),反而,他拚命地要把話題轉移開,為了使我以為自身並非處於審訊之中。他跟我聊了一堆三姑六婆、文昌門一帶的遊樂場、社交網路和兒童培育的話題。最後談及那位心理教育大師、人類歷史最後一位哲學家,也是他的靈魂導師裴永鄉的時候,我已經開始不住地犯困。我可以睜著眼睛打瞌睡,這也是長期在辦公室里培養出來的技能。

3、瘦子革命

「我什麼也沒看到。」
她說讓我一個人好好反省,然後就走了。當然我並沒有挽留她,她已經做了她所能做的事。我繼續獨坐在位置上(連屁股都未曾挪動),只是此時感覺不太舒服。湖藍的座椅,白色的內壁和天花板,薄霧般的窗帘,綉著巨嘴鳥的地板。兩分鐘后,迎面走來一位乘務人員(穿著千篇一律的制服),大眼睛,粗眉毛,真丑。她推著一輛圓筒形的垃圾車,面無表情地從我旁邊走過去了。過了一會,走過來一位衣領上別著擴音器的乘務員,她瞧上去順眼多了,只是眉毛蹙在一起,有點兇巴巴的。再過片刻,帶著掃把的、推零食車的、按時巡邏的,依次從我身邊走過,那些臉龐變得越來越漂亮。最後蹦蹦跳跳跑過來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十分俊俏,制服上的徽章閃閃發亮。他跑到我旁邊時差點摔了一跤。但他馬上爬起,然後沖我咧嘴一笑。天使般的笑容。媽了個逼的。

4、A.M.D.

「嘿嘿,任何地方都有廁所啊。換句話說,任何地方都有我的耳目。」
「把這些老人家們放了。」我說,「我跟你走。」
「你害怕他們嗎?」
「你叫什麼名字?」我說。
老人們面面相覷,小聲地討論著,但沒有一個人願意上去觸摸機器。
「你好。」我小聲地回應。
嘟——嘟——嘟——尖銳刺耳的警示音。
「真好啊。」我說,「恭喜你找到了一份好工作。」

2、容貌等級制度

漂亮的啞巴仙女鑽了出來。這時我得以仔細地端詳她的面容,她比想象中小了四五歲,身材不高,皮膚白皙,有著完美的唇珠(這一點使我傾倒)。她勻稱的瓜子臉在我的注視之下籠上了一層紅暈。
「謝謝。」她溫柔地笑著,「就是年紀大了,沒有小姑娘吃香。」

1、馬力

她乾脆利落地打出了「6」的手勢。這次我無需提示就領會了她的意思。六塊幣,接一次吻。確實比歡樂場里的貴很多。但是我只思考了幾秒鐘就給了肯定的答覆。女人們高興地歡呼起來,彼此相視而笑。叫小琴的姑娘越顯得害羞了起來,她的神情讓我想起了我在博物館里見到的另一幅畫面,那是被捆綁在玻璃牆裡頭的一幅海報,不記得是舊式電影還是舞劇的了,上頭的女主人公手戴鐐銬,身上的裙子靠近腹部的地方給畫上了一個黑色的十字。她的表情非常奇怪。不同的觀眾有著不同的解讀。我從她的臉上看到的是羞澀,一種不明顯的下垂的羞澀。我的頭皮頓時被帶起了一股灼|熱感。小琴效仿(不,當然不是效仿)著我的一位膽小的情人,身體向一側傾斜,輕輕依偎在我的胸前。接著她向前抬起上半身,光滑的脖頸前伸,定住,兩人的臉部保持平行。我跟她相互對視,她的眼睫毛快速地眨動了幾下。然後她閉上眼睛,朝我嘴唇吻去。唇舌交觸的一瞬,我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小琴有著高超的吻技,想必是通過無數次的練習得來的。她的唇珠超越了一切預想。
「那得看您挑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