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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論大師

輿論大師

作者:陳諶
回到酒店我們立即就把今天得到的信息和照片發回了公司,讓同事們去做微博。大劉真的很有這方面的天賦,他一下子搞了四五條微博的方案出來,一條是探究事情真相的,理性分析為什麼富二代會動手打人,這個一定事出有因,然後截取了視頻的前半段,也就是老周潑湯的畫面,反覆播放,引出他的情緒問題。緊接著就是爆料微博,假裝老周鄰居的口吻,說他平時打罵妻兒,還添油加醋了一番,更加突出他的情緒問題。
可是在挑選故事和設計質疑的過程中,我和大劉又犯了難,因為想要達到讓吳小姐身敗名裂的地步,這個污點必須足夠大才行,我們究竟要用到哪一種大眾心理,把她放在哪一群人的對立面,才能在最短的時間里達到我們的目的呢?畢竟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由於之前的失敗浪費了太多時間,離郭小姐給我們的期限越來越近了。
我一開始還以為他在耍我,還對他冷嘲熱諷了一番,但在他非常誠懇地給我發了一系列他公司的資質還有地址電話后,我終於算是相信了他。
「莫慌,現在發揮你們作用的時候到了,把你們每人那五十個小號開起來,去大V底下評論,相互點贊,讓網友人肉他。」
隨後的幾個月,吳小姐的公眾形象一落千丈,事業也陷入了低谷,生活中還要飽受著許多不知名的騷擾和人身威脅,終於在某天夜裡,不堪巨大身心壓力的她服下大量的安眠藥,在自己家中自盡了。
不知過了多久,大劉滿頭是汗地走了進來,喜笑顏開地告訴我們,富二代他爸說他明天就能出來,他知道輿論的走向後很有意向和我們合作,不過需要飛到他們所在的地方去談,機票什麼的他來搞定,事成之後給我們公司三十萬。
「道德審判!」我一拍大腿道。
晚上,微博上忽然出現了一條爆料,之前吳小姐在國外現場觀看一場比賽時,在國歌奏響時並沒有起立,該微博引發了網友的廣泛討論。
「不然放棄算了,咱不趟這渾水,這錢大不了我們不要了。」
「我有個問題,這個事情難道不是違法的嗎?」我有些膽怯地問他道。
「燒了又如何,之前某個地方半個城市都炸了,現在不也沒聽人提起了不是嗎,網民都是健忘的,今天抵制這個明天要那個真相,到頭來誰結婚了誰出軌了,大家不都屁顛屁顛去點贊啦,別忘了我之前教給你的話:互聯網上無大事,只怕明星太老實。」
「我沒說這是他孩子,到時候發微博用他照片的時候,不要點明是誰就不是造謠,網友只要看到這孩子的樣子,肯定同情心泛濫,一腦補一聯想,憤怒很快就轉移了。」
「不,我們其實一直藏著一個殺手鐧。」大劉拿手指有規律地敲擊著桌子道。
「這個不用著急,你們跟著做一點一點就會學到,但是先得給你們布置一個小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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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們這次的較量就像是法庭審判,我細細回味了一下覺得這確實是非常形象的一個比喻,因為我們就像是原告方,需要舉證吳小姐「有罪」的理由,並且形成一套嚴密的邏輯來使「法官」,也就是大眾輿論相信我們所說的話,而吳小姐背後的團隊則像是被告方的「辯護律師」,只需要負責推翻我們的舉證,而我們最不利的一點在於這個「罪名」很可能只是一個莫須有的東西,在沒有決定性證據與動機的情況下,想要說服「法官」真是太困難的一件事情。
「為什麼不直接打給他本人?」
「那你現在在猶豫的是什麼呢?」
「那我們究竟要怎麼做呢?」我們其中一個人繼續問道。
「這是……」我有些不明白地看了看他道。
「網路公關公司?」我不禁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看到消息不禁冷笑三聲,心想怎麼的,難道吵不過還想直接約架不成?
最後是被大劉稱為殺手鐧的一條微博,他特意交代做微博的同事,這條不能太早發,看準時機,最好花點錢讓幾個大V也轉轉,用上今天拍的那個孩子的照片,一定要P圖,濾鏡文藝點,配幾句煽情的文字,什麼『爸爸你為什麼打我,我今天很乖』之類的,一看就讓人很想哭的那種,最後加個話題,叫做「對家庭暴力說不」。
網路輿論隨後持續升溫,開始扒出吳小姐這些年在國外拍攝的一些電影都是和一些對我們國家並不友好的明星合作的,他們都在國內市場賺了一大筆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像你朋友欠你一千塊,你沒寫借條,直接找他要錢他很可能不承認,但你如果跑去跟他說『你欠我的一萬塊什麼時候還我』,他一著急肯定說『我明明就借了你一千塊』,這就變成了證據,不錯不錯,很高明。」大劉拍手表示讚賞。
第二天上午一早,我們就前往事發的餐廳。
不知為什麼,大劉最終選中了我,於是我們兩人連夜就坐飛機去了富二代所在的城市。在一家高級餐廳里,他們父子接待了我們,不過可能由於這個事情在網上鬧得很大,兩個人現在都顯得很疲憊。
由於公司規模很小,一開始我們根本就接不到任何的活,於是工資也遲遲發不下來,加上辦公條件那麼差,我們都萌發了諸多不滿的情緒。
「這真是厲害,網路輿論中這麼大的一個群體居然被我們給忽視了,這要是能藉助狗粉的力量,不把吳小姐黑出銀河系才怪呢。」我看著這張照片不禁露出了笑容。
果不其然,兩個小時后,隨著幾個百萬粉絲的大V轉發,這個事件迅速上了微博的頭條,轉發已經超過了五萬次,這時有網友稱,這個富二代是因為服務員把湯灑在了他幾千塊的襯衫上,read.99csw.com才對他實施了毆打。
「千萬別,這是作死,網民不吃這一套,覺得你演戲,博不來任何同情,您要一出鏡,大家還得人肉您,查您公司是不是偷稅漏稅,財產來源合不合法,所以現在最好的情況是你們啥也別做,我們去調查調查那個服務員是什麼身份,你們不需要給自己洗白,白都是比出來的,而不是洗出來的。」大劉很深邃地笑了笑。
大劉打發走服務員,顯得有些愁眉不展,他告訴我從目前情況看,不太樂觀,這個老周顯然是個窮苦人,腿腳還不怎麼靈便,一看就是弱勢群體,有錢人打窮人,還打殘疾人,這輿論簡直不能更妙。
「當然不可能我們兩個人,我只是不想動用公司的資源,畢竟人多口雜,搞不好引火上身,這些年我還是私下積累了很多自己人脈和資源,他們都是值得信賴的人,需要的時候一個電話過去就能搞定,我現在最需要的是方案,先從哪裡開始,隨後在哪個時間點造哪些輿論來推進,這些都需要提前計劃好,走錯一步就很難挽回了。」
「服務員男的女的?」
然後大劉就躲到走廊里打電話去了,我們幾個人在房間裏面面相覷,而究竟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大劉到底有沒有他自己吹噓的那麼神奇,這一切我們都不得而知。
「所以你要怎麼做?」
「這叫『聖母殺』,聖母是網上最沒有判斷力的群體,他們不關心事情本身的對錯與否,他們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大劉自信地對我點了點頭道。
「首先,富二代有錢,我們做這個工作就是為了賺錢,其次,這個事件本身有逆轉的潛力,你看如果富二代把那人打殘打死了,或者打的是個女服務員,這個事情就很難辦了。」
「你們一人去註冊五十個微博賬號,記得不要看起來太像水軍的那種,網路上找點美女照片做頭像,多發些雞湯心情,轉發點錦鯉什麼的。」
「別問,趕緊的。」
我仔細看了一下網友的評論,原本罵富二代的評論開始變成誇讚富二代打得好,有人說如果遇到這樣態度的服務員也得打他,還有人說老周虐待自己的孩子老婆,這種人渣法律管不了總要有人來收拾他等等,我心想一定是老劉策劃的那幾條微博發揮的作用。
於是這條爆料新聞就這樣被我們做了出來,「吳姓女星深夜同友人光顧狗肉店」,當然為了規避有可能產生的關於「吃狗肉是個人自由」的觀點,我們同時炒熱了「這家狗肉店到底正不正規,狗肉的來源究竟是哪裡」這樣一個非常有傾向性的懷疑,不出所料吳小姐的微博在短時間內就被狗粉們佔領了,那被罵的叫一個狗血淋頭。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大劉,他究竟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也沒有任何人知道。後來的我只有在每次上網時,看見鋪天蓋地的宣傳或攻擊,情緒激動的網民與言論,以及無數撲朔迷離卻來去匆匆的事件時,才會偶爾想起這麼一個人,他曾經躲在這所有喧囂的背後,在僅僅一個屏幕面前,自信而有條不紊地操縱掌控著這一切。
「我跟你說,娛樂圈的水很深,不要拿局外人的眼光去審視,你看到的都是她們表面上的風光,她們經歷過什麼,有多大的背景,豈是我們能夠揣測的?」大劉焦慮地點起了一根煙道。
「現實中呢?」
「警方那邊怎麼說?」
「你傻啊,現在肯定在局裡關著呢,而且他手機一定不會開機的,沒看網友把他電話都曝出來了嗎?」
「三……三十萬?」我們紛紛發出了驚嘆。
「你是咱們之前網上聯繫過的小鄭吧?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我們公司的CEO,也是創始人,我叫劉凱瑞,你可以叫我大劉,或者叫我的英文名Carrey,這是我的名片。」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的反應未免也太快了一點,才幾個小時就寫出這麼長的一篇文章來,還配圖的。」
「愛國青年吶。」他拿起一根粉紅色的筆在我面前晃了晃道。
那天下午,一個戴著墨鏡與口罩的女人獨自走進了大劉的辦公室,並在桌上放了一張信用卡。
「沒關係,我們不從這方面入手,別忘了還有一招,我們可以轉移視線,拿出你多年吵架的經驗來,就事論事贏不過人家的時候,流氓一般怎麼做?」
「是這樣的,當時其實也沒什麼大事,那個服務員態度超級差,我說了他兩句,可能有點難聽,他就拿湯潑我,我腦子一熱就把他打了一頓,不過也沒下重手。」富二代有些委屈地說道。
第二天早上,大劉忽然悄無聲息地不辭而別了,他臨走前把公司交給了我,然後就這樣人間蒸發了,除此之外沒有留下任何多餘的話。
「這裏面有三千萬,你願不願意來幫我做一件事情?」她進來后只說了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3

「先不著急,這不是一個馬上就能出成果的事情,我先讓記者們跟著她,拍一些照片回來,然後我們再看看有沒有什麼突破口。」
其中一個有些微胖的中年人見我捏著鼻子站在門口,便起身從房間里走出來,把我叫到了樓道里,點起了一支煙。
「雖然三千萬沒有人會不心動,但首先,我並不知道郭小姐的意圖究竟是什麼,這讓人心裏很沒底;其次,兩個人都是這麼大的咖,都有著巨大的背景和粉絲量,想要控制壓倒性的輿論難度巨大;最後一點,是我最難過自己的這一關,畢竟這可是用輿論毀掉一個人啊,你看我們公司做了這麼多年,都是在扭轉一些不利的輿論,做到這種地步,真的沒法不讓人好好斟酌一番。」
大劉話音剛落,我立刻就知道他指的突破口九九藏書究竟在哪了。
「怎麼了,有什麼發現?」大劉一臉疲憊地問我道。
「大劉,有新聞!」我連忙喊他過來。
「男的。」
我將信將疑地把內容做了,當天就發布了,沒想到反響居然出奇的好,從開始的大量轉發到後來的所有人一起調侃這款產品,無數段子手在網上爭奇鬥豔,這事件漸漸由一個負面新聞變成了全民娛樂。
大劉點點頭說可以,但並不指望能有什麼結果,畢竟如果明星本身有什麼大問題,涉黑吸毒出軌之類的,根本就不需要我們出面就已經完蛋了,郭小姐有必要花這麼多錢來請我們嗎,她隨便花點錢找個人爆料不就完了,畢竟這些年倒在這上面的明星還少嗎。
「因為他傷得很輕,就一些皮外傷,我們也願意賠錢了,那個服務員就答應民事調解了,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輿論問題。我兒子開著跑車去的,大家都看見我們家裡有錢,而那個服務員腿腳有些不靈便,我兒子一開始並不知道,這樣在網路一傳,添油加醋一番就成了『富二代當眾毆打殘疾人』,現在我家裡電話都快被打爆了,還有人甚至跑來我公司鬧事。」富二代的父親有些無奈地說。
「可能因為常年打工太辛苦,所以看起來比較滄桑吧。」我回答道。
「那怎麼辦,她本身如果沒有任何黑點,輿論從何而來,我們又不可能造假新聞,更不能引誘她去做什麼事情。」我托著腦袋陷入了絕望。
接過他的名片,我看了一眼,上面寫的是「凱瑞網路公關公司」。
「這個群體的潛在數量應該是最龐大的,他們平時可能屬於任何一個圈子,也許很安靜,也許很理性,也許甚至根本不關心任何這方面的問題,但在某些特定的時刻,他們會變得異常情緒化,絕對是最容易被煽動起來的一群人。」
大劉拿筆在一個本子上刷刷地寫著,吩咐我在一旁用手機拍幾張照片,他看見路邊有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在哭,便把他拉過來,讓我給他來張特寫。
聽完這番話,大劉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直到手中的香煙幾乎燃到手指。
「是的,網路公關,但……我們不做品牌營銷,也不做產品推廣……」
這天下午,在被大劉否掉了無數新聞后,我在微博上忽然看到了一個「富二代餐廳毆打服務員」的話題。
「不可能吧?」
客戶走後,我問大劉道:「這也能逆轉,還提高銷量,你是沒看新聞吧,他們那產品可是把人房子給燒了。」
後來大劉直接找到了我,說這個事情太大也太敏感,全公司現在就我們倆知道,他會來找我是因為我跟了他這麼多年,只有我是最值得信賴的人。
不過大劉倒是顯得非常淡定,他安慰我們說,做任何大事,一開始吃苦都是難免的,別看我們現在現在在城郊的小區里,一年之後保證你們搬到市中心的寫字樓里。
於是我終於知道大劉為什麼會在網上選中我,因為我的思維很清晰,和人吵架的時候總是能知道對方的觀點,懂得如何去利用別人的弱點和破綻。
就這樣,那家公司的產品比出事前賣得更加好了,「前男友訂製」更是成為了他們產品的一個營銷招牌,而我們公司再次藉此大賺了一筆,大劉也成為了業內神話一般的存在。
這種回答對大劉來說真是史無前例,畢竟以往哪一次他不是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保證一定完成呢,他的自信在這張輕飄飄卻又沉甸甸的信用卡面前,不知為何會灰飛煙滅。
「嗯,最重要的地方在於,吳小姐原本的粉絲中肯定也有狗粉,要知道一些狗粉可是愛狗勝過愛全人類吶,這個新聞一出,她自己的粉絲里肯定也會有不少粉轉路甚至轉黑的,這真是給她後院點了一把火。」
我心想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啊,和人吵架還能吵出個工作來,當時我正愁沒事兒做,很爽快地就答應了,甚至都沒有問他具體是要我去做什麼的。而我爸媽聽說了之後更是開心得不得了,我覺得只要我不在家躺著,就算是被賣去挖煤他們都願意,於是他們立馬替我買了張火車票像送瘟神一般地把我給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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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而吳小姐方面很快澄清,她幾年前就已經改了國籍,並非中國公民,因此並沒有義務這麼做。
「是有些麻煩,打架這種事情天天有,但能上新聞頭條,一定有原因,你最大的問題不是打人,而是有錢,有錢也就罷了,出去吃個飯開什麼跑車,這簡直是赤|裸裸的炫富啊,你知道現在的人多仇富嗎?而且你打誰不好,偏偏打個腿腳不好的,仇富心加上同情心,你這不火也難。」大劉頭頭是道地給他們分析道。
「這輿論真是太不利了,照這個發展我感覺沒救了。」旁邊的同事自言自語道。
第一天上班的時候,大劉在客廳里給我們幾個新人做培訓。

5

我給大劉的建議是,需要先請一些娛樂記者去監視吳小姐,看她最近都在幹什麼,有什麼緋聞,然後查查她這些年的新聞,看看有沒有什麼不良記錄。
於是我們倆很快就統一了這個思路:拿一個莫須有的故事強行質疑吳小姐,逼他們公關團隊寫文章洗白,但他們在解釋這件事的時候,實際上就已經中了我們的圈套,把我們原本想要黑她的點給立證了。
晚上回酒店的時候,我很好奇地問大劉,這個「比」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個世界上什麼是黑,什麼是白?沒有絕對的好人或者壞人,你拿搶劫的和隨地吐痰的比,當然搶劫的壞,但是搶劫的如果搶了殺人犯九九藏書,他的性質看起來好像就沒那麼壞了不是嗎?」
那個時候我大學剛畢業,正巧遇上了史上最難的就業季,儘管我讀的是三流院校,卻不甘心給別人打工,又懶得去考公務員,因此幾次面試失敗后,我心安理得地宅在家裡開始啃起了老。那個時候我爸媽天天在我耳邊絮絮叨叨,逼著我去找工作,但我依然每天躺在床上刷刷微博看看新聞,還時常到各種論壇或是別人的評論里和人吵吵架,藉此發泄對生活與社會的不滿。
「怎麼說?」
「為什麼?」
「那他平時打不打老婆,打不打孩子?」大劉試探性地問一個大媽道。
有一次我和一個人在網上因為觀點不同足足吵了一個小時,但我這個人很奇怪,即使吵得再凶再生氣,也不罵髒話,希望用自己的那套邏輯和理論去打敗對方,沒想到吵到後面那個人也不反駁我了,直接我發了私信問我現在哪裡工作。
「大劉,我有一個問題,每天新聞那麼多,為什麼你偏偏會挑中這個事情啊?」在路上的時候,我忽然問他道。
事情的起源大概要追溯到五年以前。
由於奔波了一天,這天晚上我們早早就睡了。第二天大劉把我推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他興奮地喊我去刷刷微博,我揉著惺忪的睡眼拿過手機一看,不禁震驚了,沒想到短短不到12個小時的時間,網上輿論果然如大劉所言被徹底顛覆了。
「沒有,只是輕傷。」
後來我才知道,這家規模不大的所謂「公關公司」的工作其實是在暗地裡用各種手段來控制互聯網的輿論,炒熱話題,他們能夠影響甚至徹底改變某個事件在網路輿論上的走向,小到個人大到企業的業務他們都接。
雖然我有些不太明白他問的這些問題究竟有什麼意義,但依然還是聽他的意見,先按兵不動,看事態發展。
「屁都不是,一個沒社會地位,一個沒政治地位。」
於是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在大劉家陪著他日夜查資料想方案,分析娛樂記者給我們發來的偷|拍照片,但似乎果然如大劉一開始所言,吳小姐的生活過得很平常,除了拍戲以外每天就是和朋友吃飯喝酒什麼的,並沒有什麼值得我們做文章的地方。
「因此干我們這行的,也是有罪的吧。」我嘆了口氣道。

4

「為什麼要控制互聯網輿論?你們知道現在我們國家有多少網民嗎?將近65億!差不多人兩個人里就有一個人上網,那你們知道現在網路的力量又有多強大嗎,想要捧紅誰很容易,想要人肉誰,曝光誰,甚至殺死誰,更加容易,因為憤怒比其他正面的情緒更加容易煽動,想象一下上億人的憤怒是一把如何鋒利的刀,我們要做的,就是根據客戶的需求,把刀刃對準他們希望的方向。」大劉揮汗如雨地對我們說道。
「三十多歲,視頻上看起來有點老啊。」大劉轉頭小聲對我說道。
「那咋辦,咱又不能捏造事實,說他不窮,或者說那富二代窮。」我嘆了口氣道。
「別著急啊,這僅僅只是個開始,黑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循序漸進,從小事開始給她創造一些負面形象,慢慢把她變成一個不討人喜歡的人。你想想你為什麼會討厭一個人,很多時候不是因為他犯過什麼大錯,而是他身上一些讓你不舒服的東西日積月累所形成的一種刻板偏見。」大劉解釋得頭頭是道。
「你別吊我胃口了,快說吧。」
「是什麼店?」
「什麼情況?」

2

吳小姐方面繼續回應,這些事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她改國籍只是為了出國學習,和那些明星也只是在拍戲的過程中有過接觸。
作為跟了大劉這麼多年的一個人,我自然不甘心一直幫他做這些雜事,我也希望終有一天能成為和大劉一樣的人,但我知道我一直缺少一個機會來證明我自己。
三天後大劉不出所料還是接下了這個請求,他讓我這段時間住到他的家裡去,僅由我們兩個人完成一切的策劃與推進。
「不,這是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我並不在乎這個錢,我做這行這麼多年,一直都沒有遇到過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這一次我必須要讓他們知道,究竟誰才是真正的輿論大師。」大劉的眼神里寫滿了我從沒見過的東西。
我是一個很喜歡玩推理遊戲的人,曾經把《逆轉裁判》玩通了好幾遍,我回憶起遊戲里的主人公經常在情況非常不利的情況下,將思路逆轉過來,最終巧妙地證明了兇手的罪行。在查閱了很多資料后,我忽然靈光一現,連忙興奮地跑去敲了大劉的門。
於是就這樣,老劉通過自己的經驗以及精準的判斷,一夜之間逆轉了整個事件的走向,幾天後隨著事件熱度的消退,富二代的爸爸如約給了我們公司三十萬,並外加他表示感謝的二十萬。而服務員老周則非常不幸地被餐廳給辭退了,還偷偷搬離了他原來住的小區,至於他隨後的人生變成什麼樣,我們卻再也沒有聽說。
「所以我們……」
「這不就是和朋友一起去吃大排檔的照片嗎,有什麼問題么?」我很奇怪地問他道。
「那究竟是做什麼的?」
或許大劉還在,或許無數個像大劉一樣的人還在,更或許根本從來就沒有過什麼大劉,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片無盡的混沌與虛妄。
「我們低估我們的對手了,從這文章的文筆還有思路上看,這顯然不是吳小姐自己寫出來的,她的背後一定有一個團隊,而且是一個不亞於我們能力的公關團隊。」
大劉摁著太陽穴很焦慮地對我說道,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對決,就像法庭辯論一樣,我們是進攻方,我九_九_藏_書們得負責舉證,他們是防守方,只需要推翻就夠了,我們要付出的努力遠遠要比他們來得艱巨。
「從表面上看,這照片確實再普通不過了,問題在於,他們去的這家店並不普通。」
「很好,不著急,讓大V們先轉。」
於是我忽然明白了這裏面微妙的心理學,做錯事後肯定不能在氣頭上道歉,先打自己兩耳光,最好再出點丑把對方逗笑,對方肯定就平和多了。
「我們只是引誘亞當和夏娃吃下禁果的蛇,不過亞當夏娃吃的是善惡果,而我們讓他們吃的是罌粟種子。」
這一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到他所在的社區一問,才知道原來這個老周是個很自閉的人,和鄰居的關係都不太好,脾氣很暴躁,動不動就要和人吵架。
「三十萬對他們來說算少了,不過既然我們剛剛起步,就當是給個體驗價吧,到時候給你們發獎金,一人兩萬,不過這次得有個人陪我一起過去。」大劉笑道。
「可是沒人找我們,我們從哪裡賺錢啊?」
「這他媽的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大半夜的跑去餐館找狗,還說是我們造謠!」大劉氣得直拍桌子。
「那他今年多大?」
「狗粉,聖母,女權,道德衛士……很多群體要麼是已經用過的,要麼是力量太過有限的。」我細數了一下,不禁覺得有些失落。
「是什麼?」
在吳小姐自殺消息傳出的那天晚上,大劉把我約到了一個燒烤攤,他喝著酒,眼裡寫滿了疲憊與懷疑,他告訴我其實他早已把郭小姐當初給他的那筆錢原封不動全退了回去,因為他知道郭小姐想毀掉吳小姐的理由,僅僅只是因為她在剛出道時被比她出名的吳小姐言語羞辱過一次。
當我奔波了兩天來到那個人所在的城市后,我在一個異常偏僻的城郊居民小區里找到了他的公司,一套百來平米的三居室,裏面坐著七八個人,擺了十幾台電腦,環境凌亂不堪,像極了小時候去過的黑網吧。那個時候雖說已然入秋,但天氣尚未轉寒,悶熱屋子裡瀰漫著一股令人不悅的氣味。
整個事件的關注度開始逐漸變得越來越大,吳小姐的公關開始失去作用,他們每發一次聲明,這個聲明本身包含的信息都成為了下一個爆料的論點,隨後吳小姐方面不得不保持沉默,但事態已經開始失控了,眾多憤怒的網友開始瘋狂地攻擊與謾罵,將吳小姐塑造成了一個賣國賊的形象,並開始呼籲抵制她的電影,她的微博也隨之關閉了評論。
「所以我們沒有勝算嗎?」我問大劉道。
「大劉,我想到了一個方案。」
「不是沒有勝算,而是勝算很小,如果吳小姐沒有這個團隊,她自己在微博上和粉絲撕逼,或者胡亂髮表觀點,情況只會對我們有利,但這個團隊的危機公關做得很漂亮,我們以後無論黑她什麼,只要沒有確鑿的證據,他們強行否認洗白就可以了,而且從文筆上看,他們很有煽動力,這讓我們陷入了非常被動的局面。」
「所以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仇恨嗎?」我問大劉道。
「這事情其實我一直沒忘記,當初為了公司,為了我們的第一單生意,不得不犧牲掉了他,但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問自己,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正義,在這個複雜的世界上我們究竟應該站在哪一邊,這讓我始終夜不能寐,或許這次的事情,正是要讓我還之前欠下的債吧。」大劉嘆了口氣道。
「這個事情,我考慮一下,我三天後給你答覆。」大劉當時這麼回答道。
「有人看到餐廳門口停著他的保時捷。」
「老周這兩天都請假沒來,他平時挺孤僻的,不太愛說話,我們和他關係很一般的。」服務員對我們說道。
鑒於這文章寫得十分通情達理,感情豐富,邏輯條理又很通順,輿論隨後在很短時間里就這麼給逆轉了回來。
「我曾經不相信這一點,但當我這些年看遍了這麼多東西,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仇恨究竟能大到怎樣的一個地步,這就是為什麼互聯網輿論的力量能如此強大,因為它本質上靠著就是這種負面的本能在驅動著,富人瞧不起窮人,窮人嫉妒富人,每個人都渴望做英雄,卻只能寄望于消滅與自己立場不同階級不同的人,這或許就是人性本質里的『惡』,根深蒂固。」
「他們產品不是被黑慘了嗎,那就破罐破摔啊,強行自黑,不要相信什麼危機公關,既然跌都跌倒了,不如爽快點把褲子也脫了,有點娛樂精神行不行?」
「這是……」大劉忽然眼裡有了光芒。
接下來的幾天,大劉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他不再跟我有過多的交流,而是一個人悶頭在書房裡獃著,一呆就是一個下午的時間,偶爾吩咐我去查一些無關緊要的資料。
兩天後,天涯,豆瓣等網站開始陸續出現一些匿名帖,扒出吳小姐曾經在國外參加節目時用英文發表過一些不適當的言論,並且和一些反華的外國明星是好朋友,這讓人不得不懷疑她改國籍背後的動機。
「就像審問犯人一樣,我們直接問他是否殺了人,他肯定會矢口否認,各種狡辯,但我們完全可以根據現有的證據,問一些看似無關緊要卻暗藏陷阱的問題,他很可能就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說漏嘴,把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推翻。」
不過令我們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僅僅一個月後,我們公司因為一次事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之中。
沒想到那人跟我說,他很欣賞我的這種吵架方式,有立場有態度,邏輯性很強,雖然衝動但不會人身攻擊蹦髒字,問我要不要來替他工作,他會給我開一個不錯的報酬。
「三十多歲吧。」
客戶當時都驚呆了,我也在一旁暗想大劉這回真成大牛——吹牛吹大了,不過在大劉承諾做不到全額退款后,客戶https://read.99csw.com還是很乾脆地把合同給簽了。
「下手太重就是刑事案件了,以我們目前的能力想要影響司法還是難度太大。」
「所以還請你們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跟我們說說。」
「這是一家專門做狗肉的店啊!」
「說說看。」
「可當年老周的人生不就是被我們毀掉的嗎?」我忽然回憶起了多年前我們接手的第一個事件。
「既然現在我們無論找到什麼黑點,吳小姐的公關團隊都會出來洗白,那我們不如換一種思路,不用我們主動給她抹黑,而是等他們自己說錯話。」
「一個明星要毀掉另一個明星,還是徹底毀掉,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沒聽說她倆之前很熟,能有什麼瓜葛啊,而且戲路也不衝突,根本談不上什麼競爭關係。」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所以明天,我們去那家餐廳調查調查那個服務員到底什麼背景,然後去走走他的鄰居,問問他家裡是個什麼情況。」
一周過後的一個凌晨,正當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大劉的電腦里忽然收到了幾張吳小姐在街邊小店吃夜宵的照片。
這幾年隨著資金的逐漸雄厚,掌握的資源也越來越多,我們公司開始變得無所不能,上個月一家知名公司因為產品質量問題在網上被罵得狗血淋頭,甚至被網友公開抵制旗下的所有產品。然而在他們來我們公司提出報價,希望挽回聲譽時,大劉笑著告訴他們,你們如果提高一倍的價格,我可以幫你們順便把廣告做了,保證產品銷量不降反升。
「沒打死吧?」
結果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他的身份信息就在網路上曝光了,貌似這個富二代確實有錢,他爸爸還是某個公司的老闆。
經過那次事件后,我不禁對互聯網輿論的強大力量與變幻莫測感到一絲敬畏,更被大劉的敏銳與手段所深深折服,後來公司接了幾個業務后,變得越來越有錢,知名度也越來越高,從一開始的找事做,到後來的客戶直接上門尋求幫助,大家也如大劉當時所承諾的一樣搬到了市中心的辦公大樓里。
「我們兩個人怎麼可能完成這麼大的一個事情?」我問大劉道。
「這……這根本就不是老周的孩子啊……」我有些尷尬地說道。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公開道個歉?」富二代父親問道。
「對啊,咱們去他家,查查他的生活作風問題。」
在大劉悶頭在書房裡研究策略的時候,我腦海里無端浮現出他前幾天跟我說的一句我很在意的話。
所有的一切幾乎都在我和大劉的掌控之中,除了這個出人意料的結局。
在餐廳里,我們點了些東西,然後給服務員塞了點小費,和他打聽那個被打服務員的事情。
「那男女服務員又有什麼區別?」
「打噢,晚上經常聽到摔東西,女人孩子的哭鬧聲。」
於是大劉讓我去寫一篇文章,就用他們公司的官方公眾號發,題目就叫:《總有那麼一款產品,適合送給你的前男友》,並且官方微博上再弄一條公告,以後只要買這款產品,就送滅火器,買幾個送幾個。
「怎麼知道是富二代?」
「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似乎是在餐廳里發生了一些口角,然後富二代把服務員打了一頓,現場有監控錄像拍攝下來了。」
正當我和大劉以為吳小姐這次必然會很難堪的時候,不到幾個小時的時間,她的微博主頁立刻出現了一篇長文,解釋自己根本就不是去吃狗肉的,而是去幫朋友尋找丟失的狗的,然後還配了一系列照片表明自己也是一個愛狗的人,希望大家保持冷靜不要輕信謠言。
「這個嘛,等你正式加入了我們,我才能告訴你。」他有些神秘地抽了一口煙道。
一開始網友都評論說,這公關肯定是瘋了,沒見過大公司敢自己這麼黑自己的,這到底是拖欠了員工工資還是自己就已經放棄治療了。但過了幾天後大家紛紛表示,黑了這麼多,居然開始有點黑轉路甚至轉粉了,覺得這公司莫名有點親和力的樣子。
「給你們電腦就是讓你們多刷微博,熱門話題頭條新聞什麼的給我一分鐘刷一次,有成為大新聞的潛質的事件你們馬上向我彙報。」大劉胖手一揮,頗有領導人的風範。
「但靠這新聞徹底毀掉吳小姐似乎很難吧,這雖然是個引戰的黑點,但也算不上什麼大事,而且很多理性的路人肯定會站出來支持吳小姐,說吃狗肉又不犯法,只是個人選擇之類的話。」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女人正是如今當紅的一線電影明星郭小姐,她提的要求讓人有些不寒而慄,希望用輿論徹底擊垮和她同樣如日中天的另一名當紅女星吳小姐。
看輿論已經沉澱得差不多了,大劉打電話跟他們公司說,現在你們可以開始道歉了,把你們原先準備的那些漂亮話說給大家聽,承諾以後會嚴把質量關啊什麼的,幾天前你們發這些東西可能會被罵得更慘,現在相同的話,大家肯定願意接受了。
「OK,現在查查他爸的公司電話多少,我來給他打個電話。」
「什麼是違法,造謠違法,騙人違法,提供虛假信息違法,我們要做的僅僅只是帶帶節奏而已,網民的智商並不低,他們沒那麼好騙,但他們的情緒容易被煽動,我們利用的就是這一點,挖好坑讓他們跳,給出前提條件,讓他們用自己的邏輯得出結果。記住我們的原則,永遠只提供信息,而不是觀點,要知道人一定會選擇性地去看見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
「這你要記住,在網路上女權主義者比公知還要難搞。」
「啊?這是……」我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8

「對,我們有大麻煩了,我們現在不是在黑一個人那麼簡單,而是在和另一個頂尖的公關團隊進行一場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