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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穿山過

火車穿山過

作者:張寒寺
「我也不知道,我這邊的人也會消失,大概是,手機連通的時候,會把我們抽離進一個單獨的時空?我瞎猜的。」
我喜歡重慶的多霧,喜歡重慶的多山,喜歡霧氣瀰漫中的朦朧,喜歡山巒疊嶂中的坎坷,還喜歡朦朧和坎坷里的每一次奇妙的相遇。
袁音想起邱山之前的話來,「我不信,你說你住的地方以前叫重慶,那你就是在重慶嘛,只不過是一百多年後,怎麼可能沒有山?」
「2014年。」
「我在家裡。」
即便已經升入大二,袁音還是不喜歡自己的學校,倒不是因為它的名頭不像隔壁幾所大學那麼響亮,也不是因為作為語言類學校它太過單調,而是因為——它在重慶。
「我先走了,」拋下這句話,袁音拿起測試機跑出門,樓外的廣場上人不多,畢竟天氣太熱,她試著再次打開那個應用——
「電視呢?網路呢?都看不到山嗎?」
她按下說話的鈕:「喂,喂,我是袁音,聽到請回答。」
社長睡眼惺忪,嘴邊還流著口水,「啊?」
「啊,剛剛不小心發過去了,這個高度,能看到遠處的山頂了,那些老婆婆最喜歡跑到山頂打麻將喝茶了,比跳舞的還多!」
她小聲罵了一句髒話,繼而意識到嚇不走周圍的怪物,便又大聲重複了一遍。髒話在空蕩的樓里晃了一圈,變成迴音遊了回來,驚出她一身雞皮疙瘩。
社長消失了。
古代科技……他說的話越來越奇怪了,袁音不知道這樣的事如何解釋,但她還是知道該如何驗證,「你的手機背後有沒有什麼標記?」
邱山的聲音還在繼續。
袁音折返回學校,沿途一個人也沒有,聽不到任何聲音,「那其他人都哪去了?」
邱山的聲音明顯高亢起來,彷彿孤陋寡聞的信徒終於見到了神跡,「真的嗎?好想看一看吶!我從來沒看到過真的山,好想看一次,能看一次就好了。」
袁音把他搖醒,「喂,你能根據手機定位對方的位置嗎?」
「書上說,以前的重慶人特別喜歡打麻將。」
「我沒有發明,我說了,這台機器是我挖出來的,從一間工廠廢墟里。」
在日記往後的某幾頁,袁音寫得滿滿當當,蠅頭小字擠在一起,如同重慶夏天的泳池,字裡行間表達了一個意思:她對學校的憎恨終於攀升到了頂峰。
工廠的人讓我乘火車回學校,我看著火車在山間穿行,每一個拐彎,每一段起伏,都那麼有趣,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喜歡這座城市。
邱山沒再回應,世界又恢復了生機,同學們在山路上來來往往,成雙結對,沒有人知道這個手裡拿著一部破手機的女生為什麼會在那裡,沒人讀得懂她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人在意。
瞎子,算是腦子反應快,袁音把這兩個字咬在了嘴邊,既然對方一定是校友,看不到停電的徵兆,也沒見過山,不是瞎子是什麼?學校好像是有殘疾同學的吧。還好還好,袁音抿了抿嘴唇,「那個,看不到山也沒關係,沒什麼好看的,地上凸起一大坨,擋視線不說,上下還很費力,爬坡爬多了,盆骨都爬歪了。」
第二天是周末,袁音起得很晚,室友都已經結伴下山去了,洗漱完畢之後,她突然想起邱山來,便打開測試機,火鍋圖標立即彈出了消息:
重慶的四川外國語大學建在一座山上,學校里有一段鐵軌,我很多年前去過一次,一直惦記著,惦記到現在,就變成了一個關於故鄉的故事。
「我的媽呀!」袁音這次真的跳了起來。
袁音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她不太明白邱山這句話的意思,雖然對歷史了解不多,但還是可以https://read.99csw.com確定,中國只有一個重慶,而且從宋朝起就這麼叫了,怎麼會冒出一個「以前叫重慶」的地方呢?
「好啊,你說你說。」
社長打了個呵欠,「看到什麼?」
「喔,真的有人說話!」
好一會兒,邱山才有回應,「你有沒有想過,一百多年後的重慶是一片平原。」
袁音把測試機扔到床上,長舒一口氣,「剛剛停電的時候,我還在山底下,嚇死我了!」
協會的通訊應用圖標是一隻火鍋,顯示了一幫重慶人的惡趣味,她想起幾個核心社員的手機里也裝了這個,雖然平時覺得這幾個人挺神經,但此時此刻,袁音卻格外希望聽到他們的聲音。
短暫的沙沙聲之後——
「你那邊有山?」
我虛構了一些內容,比如川外所在的山其實叫歌樂山,從川外可能望不到嘉陵江,學院里多半也沒有軟體協會。
「有個標籤,印了四個英文字母,SISU。」
「現在是海拔278米,我望到嘉陵江了,我上中學的時候在嘉陵江里游泳,還抓到過螃蟹!」
「啊,失敬失敬,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喜歡到處挖寶貝呢,我這一台是在一個工廠廢墟里挖到的,裝在一個鐵盒子里,保存得特別好,雖然話筒摔壞了一塊,但經過我的努力,居然修好了。」
「你,你剛剛有沒有看到什麼?」
「山上沒停?」
是火車。
「別生氣嘛,沒有GPS,有腦子啊,你要真想找到他,幾句話就能騙他說點地標,好找得很。」
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火車開得很慢,感覺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大概是學校的要求,不然撞到學生,誰也負不起責任。
袁音感覺臉上發麻像是被電擊了一樣,大腦也即刻短路,還沒理出任何可以解釋眼前狀況的邏輯,喇叭里傳出了邱山的聲音:
發送這句話之後,袁音覺得自己的語言實在太貧乏了,毫無新意,人家是想聽山,又不是要你介紹學校,誰會對這個鬼學校感興趣啊?
邱山的回復卻變得越發奇怪,「是你們開發的,好厲害!這個手機,是叫手機哈?你在哪兒挖到的?」
她愣在原地,剛剛才可以無所顧忌地交談,可以不被打擾地交流,轉眼間就要說再見了?「你真的知道山是什麼樣子了?」
邱山?袁音不記得協會裡有這個人,不過她不常來,說不定是新進的大一學弟。「邱山同學,既然你我有緣,就陪我聊一會兒吧,黑燈瞎火,路上又沒人,我等會兒還要爬山呢。」
即便如此,也不能阻礙她有一個到外地上大學的夢想,要麼風雪凜冽如北京天津,要麼小橋流水如上海杭州,總之,少女袁音心裏所想的,無非「離開山城,走出三峽」,看一看遠方的洋盤,而不是做一個本地的寶器。
但她最終還是妥協了,也許是因為四十多度的高溫讓她失去了鬥志,又或者是因為大姑大姨說「女娃兒耽擱不起」攪亂了她的心神,諷刺的是,這兩點恰恰都是她想要離開重慶的理由。
「好,我告訴你山是什麼樣子,我一點一點地告訴你。」
「是人為造成的。」
社長揉了揉眼睛,「裝了GPS就可以。」
袁音看著暗淡的手機屏幕,邱山大概不會再說話了,這麼晚了,也許他已經睡覺了吧。
袁音微微抬頭,重慶午後的陽光灼烈而刺眼,眼睛上的疼痛感提醒著她這並不是夢境,「所以你是發明了一台可以連接過去的手機?」
「哈哈哈,你們有沒有拿去申請文化遺產?」
「許什麼願?」
「我們的科技水平其實還不如你們,你想啊,我們連手機是什麼https://read.99csw.com都不知道。」
所以,當錄取結果出來的時候,袁音的失望和憤恨如同入夏的嘉陵江水,要不是父母建好了堤壩,疏散了人群,恐怕她早就把親朋四鄰淹了個痛快。那個暑假,一半被她用來悲傷,另一半被用來苦惱,認命還是重來,她在兩者之間徘徊猶豫,難以抉擇,優柔寡斷的程度幾乎讓她懷疑自己是天秤座。
她一邊往樓外走,一邊繼續呼喊,唯一回答她的是四處飄蕩的迴音。
邱山的語氣變成了驚嘆,「你那有很多山嗎?」
「那你還想聽山嗎?我在山頂,可能會說得好一些。」
「可是這樣有什麼意義啊?」
「我是邱山。」
「從這裏望出去,就像飛在天上一樣,能聽到風的聲音。」
袁音點點頭,「嗯,肯定是的。」
在死寂的黑夜裡驀然聽到喇叭發出聲音,袁音嚇了一跳,手一松,測試機掉在了地上,她慌忙彎腰去撿,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手一按就知道,話筒底部已經摔破了一塊——果然,便宜沒好貨。
「邱山同學,不如我把山說給你聽吧。」
而在這當中,她最憎恨的,是學校竟然建在一座山上,大門在山腳,體育場在山腰,教學樓、活動中心、食堂,還有圖書館,像是沒對準的俄羅斯方塊一樣,錯落在山的不同高度,最最可氣的是,學校偏偏把宿舍樓安排在山頂,害得袁音每次外出都要走好遠,更不要提返校的時候,爬坡上坎,累個半死。
「可能山上電網不一樣嘛。」
只剩下一種可能了,邱山從社團實驗室里偷出了一台測試機,就在袁音從漆黑的樓里摸索出來的同時。
「不是,盲人怎麼能到處挖東西,我可是個工程師,一個致力復興古代科技的工程師!」
話一出口,袁音覺得自己有點傻,山怎麼說?除了海拔,植被,還有什麼可說的?他一定會嘲笑我吧。
袁音終於走到了樓外,測試機已經被自己汗濕,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連月亮和星星都看不到,也聽不到平日吵個不停的蛙叫蟲鳴,遠處應該有汽車的燈光和鳴笛傳過來的,此時也沒有。更詭異的是,周圍完全沒有人聲。
所有人都消失了。
「你們屁用都沒有!」
袁音把這句話寫在日記本里,瓶蓋大的字,佔了一整頁。
好像是這個道理,袁音伸出手,手指慢慢朝那個火鍋圖標移動過去,指尖觸碰到屏幕的一瞬間——
手機里只有一個火鍋一樣的醜陋圖標,還有幾張拍得並不好的照片,那是我拚命想傳達給你的訊息,卻未能成行,但是你最終會看到的,你說你在照片里看過山,不就是它們嗎?
回到宿舍,三個室友都在,正圍著一張小桌子打牌。
袁音忍不住大喊:「到底怎麼回事啊?!為什麼大家都不見了?」
「重慶?好巧啊,我住的地方以前也叫重慶。」
我也想過在裏面放上電源,甚至,留一封信給你,留一張我的照片,可是,正如你所說,我們留給彼此的身影原本就是模糊的,處於現在的我,怎麼能輕易就去改變過去的我和未來的你呢?
袁音縮緊身體,像是害怕踩到什麼東西一樣,一點一點地磨蹭著。空調停機,溫度漸漸升了上來,重慶就是這樣,即便是深夜,天上掛著的明明是月亮,也能讓你感受到太陽的熾熱。這個點應該可以遇到第一批返校的同學,只要聽到人群說話,就算伸手不見五指也不會害怕了。
袁音握著手機,燥熱與寧靜包裹著她,所以這是時間的玩笑嗎?天地傾覆后的山城後裔,只能仰著脖子,透過濃重的霧氣,看一看消失在雲間的山巒幻影,就https://read•99csw.com好像,無助的桑田最終只能期望于沉默的滄海。
火車穿山而過,彷彿從過去開往未來,而在現在的交匯處,鐵軌兩邊的人都留下再也不會重逢的背影。
「你們的螃蟹肯定沒我們的大,輻射過的螃蟹,比臉盆還大!」
「然後,這座山有將近800米高,因為種了很多黃桷樹,所以周圍都還挺香的,我左手邊是圖書館,很多書,大部分都是外文書,我們是語言類學校嘛,右手邊是林蔭道,往前走一段是計算機中心,電腦都很老。」
打了一會兒牌之後,四個姑娘都上床睡覺了,袁音把測試機放在枕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盼什麼,邱山肯定是睡覺了,而且,也跟社長確認過了,社團里沒有叫邱山的同學,所以,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袁音手上這台也貼著SISU,是學校的英文名縮寫,這些手機都放在實驗室柜子里,昨天她還專門數過,全部都在,而且全都完好無損,唯一有破損的,就是她這一台。
想到這裏,袁音立即關掉機器,就地蹲下,一雙眼睛警覺地看向四周——邱山說不定就在附近,在男生宿舍的某個陽台邊,一邊朝手機里喊話,一邊觀察自己的蠢樣。
手機最後的一點電量只被她注視了兩秒,就自動關機了。
「胡說八道,就算是地殼運動,也要上萬年吧。」
隔了一會兒,手機里傳出邱山的笑聲,「哈哈,還不知道盆骨爬歪的人是什麼樣子。」
停電的一瞬間,她正在收拾社團的測試用手機,剛剛開機,頭頂的燈閃了閃,周遭就徹底暗了下來。憑藉從小積累下來的恐怖體驗,她似乎已經感受到那些妖魔鬼怪就在周圍。她深吸一口氣,現在應該是晚上十點多,這棟兩層高的小樓里估計沒什麼人了,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為了讓你說山給我聽啊,我真的很想知道山是什麼樣子。」
挖到?這傢伙在胡說什麼?「什麼挖到啊,手機是我們自己湊錢買的!」
「山還有聲音嗎?」
「我用手機跟一個人說話,你能把他揪出來嗎?」
袁音又對著山頂和山腳各拍了一張照片,它們仍然堵塞在網路中,無法傳遞過去。
「全校都停電了,不對,我看全城都停電了,你在什麼位置啊?」
雖然沒怎麼用心,但袁音還是知道協會的通訊應用從未公開發布,只有協會的人才能用它,換句話說,對面講話的男生在撒謊,「你就扯吧,這附近都是山,沒一條路是平的,怎麼可能沒見過山,你又不是——」
袁音嘴角一翹,恨不得讓對方看到自己得意的樣子,「我們重慶,山在城中,城在山上,當然是有很多山吶。」
社長大笑起來,「不行不行,我們那個應用沒調用GPS。」
連續呼喊了三遍,沒有任何回應。
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戰爭嗎,還是無節制的土地開發,再不然,外星人來了?袁音猜不出有什麼理由需要把山都抹平。
袁音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副導遊的做派,「這座山叫聽風山,位於市中心,山上建了一所大學,就是我們的母校。」
終於走到了圖書館,袁音一邊捶著膝蓋,一邊朝觀景台走過去,周圍仍然沒有一個人,她扶著欄杆邊緣,朝山下望去,嘉陵江這邊漆黑一片,連路上的車燈都看不到,對面卻亮堂得很,車水馬龍,萬家燈火,彷彿處於另一個世界。
望著緩緩駛來的火車,袁音舉起手機,「你聽!這是山的聲音!」
袁音跑出校門,門外是一條繼續往下傾斜的馬路,道路兩旁的店鋪依次排開,汽車停在路中央,但不管是店裡還是車裡,都沒有人影。
邱山的聲音似乎正在九九藏書遠去,「山上的人和山下的人互相遙望,模糊不清,就像時間里的我們,雖然只有影子,但只要大聲喊,也能聽到迴音,也會知道對方存在。」
袁音怒氣難平,一心想把這個傢伙逮到,於是她急急忙忙地跑下山,直接跑到實驗室,會長正趴在桌上睡午覺。
找不到新鮮的東西之後,袁音就會繼續往山上跑,一刻也不停歇,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著急,又或者,她其實知道,只是沒有刻意去想。
「何止是有山!是有很多很多的山,在山上吃,在山上睡,在山上打望,在山上擺龍門陣,我的學校在山上,我的宿舍也在山上!」
「當然想聽。」
在那篇日記的最後,袁音是這樣寫的:
邱山倒是比較平靜,「你不要慌,你先回答我,你那邊現在是哪一年。」
「我是邱山,又能連上了,你還在嗎?」
「沒有,這個機器太舊了,電量也不太夠,我研究了一晚上才把它搞好。」
袁音的聲音有點發抖:「我是……我是袁音,有人在嗎?」
也許是幻覺,每當聽到邱山的聲音,袁音就覺得四周特別安靜,女生踩著拖鞋穿過走廊的聲音,樹上知了的叫聲,風鈴晃蕩的聲音,全都聽不到了。
「都是談戀愛的人許的,還用猜?」
袁音試著拍了幾張照片,卻怎麼也發不過去,不是提醒網路出錯,就是死活沒有進度,死程序員,關鍵時刻都不管用。
當她扶著樹喘氣的時候,邱山開口了,聲音很小,「謝謝你,袁音同學,我大概能想象出山是什麼樣子了。」
「你別開玩笑了,這個通訊應用是我們開發的,只有我們協會的人手機里才有,你啊,肯定跟我同校,就在重慶上大學!」
袁音把測試機擺到桌上,「這個呢?我是用我們的應用跟他說話。」
「好嚇人!」
「還在還在,聽得見我說話嗎?」
「對呀,山的名字都是有來歷的,縉雲山是因為山上很多雲,還有枇杷山,因為長得像一把琵琶。」
當時她一個人在山底的實驗室里,雖然是語言類學校,但校方還是給一些社團準備了空教室,袁音所在的軟體協會就是其中之一,協會的主要成員是一群手機應用愛好者,寫了一個簡單的通訊應用,喝多了也會號稱要打敗微信云云,她選擇加入這個社團並非出於對科技的愛好,而是因為女生少,男生又不愛說話,顯得安靜。
手機里安靜了下來,袁音繼續朝山上走,這些梯子是五十多年前修的,這麼多年了,有多少人沿著它們拾級而上呢,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想這些,也許是漆黑無人的環境迫使她想起過去的同路人,心裏才不會覺得太過寂寞。
「喂喂,還在嗎?」
「邱山,你想不想聽山的聲音?」
就這樣遷就了一年之後,袁音仍然沒能愛上自己的學校,反而越發憎恨它,憎恨滿校女生嘰嘰喳喳吵個不停,憎恨食堂師傅總把「微辣」當成謙虛,憎恨清晨霧氣一次次打濕晾在窗檯的襪子。
「喂,我是邱山,你還在不在?」
邱山又發來一句話:「我的名字里有山,但從我出生起,這個地方就沒有山了,我只在照片上看過山,還是這幾天才看到的。」
因為學校停電了。
她朝山上跑去,沿著傾斜的校園大道,跑了一段之後停住,用自己的手機測試了一下,然後喊道:「現在是海拔232米,我能看到對面的屋頂,屋頂上曬了一床花被子,肯定是有人尿床了,哈哈!好不好笑?」
袁音張大了嘴巴,眼眶似乎也在不斷地擴張,她慌忙關掉屏幕——
「現在是海拔300米,好巧啊,剛好300米——」
袁音的父母都是重慶人,九_九_藏_書她的身份證上也填著一個江北新區的地址,她喜歡吃辣,早上小面,中午豆花飯,黃昏時分來一份脆骨幹鍋,從早辣到晚,她說一口地道的重慶話,閨蜜之間會自稱「老子」,罵人的時候還帶髒字。袁音似乎就是個重慶標籤的集合體,就算在重慶人堆里,她也顯得格外扎眼。
說到「母校」,她愕然停住,仔細想來,還是第一次說出這個詞。鬆開按鈕,她朝四周看了看,青山靜謐,無人對談,心底掀起再大的波瀾,也不會引起誰的注意。
「聽得見聽得見!」袁音握緊手機,把話筒貼近嘴邊,「你那邊也停電了嗎?」
「哎呀袁音你終於回來了,我們來打升級!」
剛入學的時候,袁音就知道,山腰有一段鐵軌,偶爾會有一列鐵皮火車慢慢地開過,穿過山,也穿過校園。
全部都是寶器!
「所以才叫聽風山嗎?」
「果然,嘿嘿,我這邊是2170年。」
「我也很想知道山頂是什麼樣子,可是,這個手機的電池要耗盡了,我始終沒找到解決辦法,它跟我們的電源不兼容,我還是太笨了,對不起。」
作者注:
袁音按亮測試機的屏幕,為了省錢,測試機都是不到500塊的便宜貨,外形普通,配置堪憂,除了協會自己的通訊應用之外,什麼程序都沒有,更沒有裝SIM卡,校園WIFI仍然連著的,不知道為什麼,但這個網速想要下載什麼東西就是痴心妄想了。
「還沒完呢,我一半都還沒爬到,山頂上的風景才好,看得好遠!」
「山底下停電了啊?好稀奇。」
邱山沒有再說話,袁音獨自爬到了半山腰,氣喘吁吁,當她停在路邊的時候,看到右側遠處傳來了燈光,由遠而近,伴隨咣當咣當的響聲。
格老子的,居然上了個洋當。
袁音按捺住內心的激動,「你昨天是睡覺了嗎?是不是我說得太無聊了。」
「停電?沒有啊。」
「海拔,海拔376米,啊,累死我了,我要歇會兒……」
說完這一句,她繼續往上跑,這些她走過無數遍的山路,常常被她所抱怨,覺得費勁而又耗時,此時卻走走停停,睜大眼睛努力想要觀察到一切可以被描述出來的景象。
「沒有啊,一直有電,我們還看了部電影,男主角好帥喲,叫啥子,李啥子唉,我老是記不住他名字。」
社長又出現了,還是坐在桌子對面,「是男生就好辦,嘴巴放甜點,百發百中,我有經驗。」
不算車頭,火車只有五節車廂,袁音就這麼看著它從自己面前經過,像一頭沉默的鯨魚。車尾掠過的一瞬間,頭頂的路燈就亮了起來,袁音轉身看去,嘉陵江此岸又恢復了平日的繁華,人間街市,滿山星光,遠處的人聲也傳到了耳邊。
袁音趕緊穿上鞋跑了出去,一口氣跑到羽毛球場,那裡有很好的視野,今天運氣不錯,球場上一個人都沒有。
袁音望著自己的這台測試機,話筒上也有一個缺口,是昨天晚上摔壞的,她咽了一口口水,心跳也漸漸加速,「邱山,告訴我,你是不是盲人?」
我去了火車的終點站,是一座工廠,這條鐵軌是他們建來運送鋼材的,我在廠里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把帶來的鐵盒子放進牆角的夾縫中——裏面裝著那部摔壞的手機,用別人教我的方法盡量保存得完好,我早就應該想到,你在一百多年後挖到的那部,就是我的,對不對?
「現在是海拔245米,我眼前有一棵黃桷樹,它是重慶的市樹,據說這是學校里最粗壯的一棵,上面掛了好多許願的便簽。」
袁音焦躁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她走到一處花壇邊坐下,「哦,居然還有空回家。對了,你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