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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車少年之死

單車少年之死

作者:庄秦
二黑的想法就是,他將鐵棒洗乾淨后,交給姜嫂。然後姜嫂帶著鐵棒,縱身躍入向日葵地旁的那口井中。
小波的屍體已經僵硬,我徒勞無功地為他做著人工呼吸,卻無濟於事。他已經死了,縱使華佗在世,也無法再讓他起死回生。
見了單車,姜嫂發了瘋似的在空地上找尋著小波。幾分鐘后,她在空地邊緣看到了一口井。井口邊擱著一張繪有觀世音菩薩面容的儺戲面具。姜嫂幾乎立時崩潰,她強撐著戰戰兢兢走到井邊,抬起手腕,將手電筒的光柱射向井底。接著,她看到井底平靜的水面上,漂浮著小波的屍體。
我拾起筷子剛夾起一塊肥瘦參半的臘肉,卻聽到樓上客房傳來了小波母親的聲音:「楊老闆,我聞到香味了,是飯菜準備好了么?」然後那個穿著素衣的女人下了樓,走到餐廳中。
儘管入夜了,但姜嫂的哭聲還是引來了朝陽鎮里的閑人與長舌婦。
即使現在,小波依然不接受父親去世的事實。他從小看儺戲,以為戴著觀世音菩薩的柳木面具,就可以真正掌管起死回生的大權,就可以讓父親重新出現在他面前。所以現在他每天都戴著柳木面具,就連洗澡睡覺都不願意摘下。
楊老闆詫異地反問:「畫家先生,何以見得?」
這是一副儺戲演員使用的柳木面具。
一想到小波的屍體漂浮在井裡已經很久了,楊老闆做菜做飯用的水,都是從那口井裡打來的,而我又吃了這麼多臘肉,這不禁讓我感到有些反胃,喉嚨里直冒酸水。
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到姜嫂所住的那個山村,詢問二黑的事迹。山村的村民告訴我,二黑一直擔心姜嫂不能善待小波,所以常暗暗跟蹤偷窺姜嫂。那天姜嫂帶著小波一大早離家去城裡取姜大哥的骨灰,二黑也偷偷跟在了後面出了村子。
這件事讓我很是忐忑不安。既然二黑一路都在跟蹤姜嫂與小波,那就應該親眼看到小波被姜嫂和楊老闆害死。為什麼他沒有當場阻止呢?憑他的一身氣力,一個少婦與一個侏儒又豈是他的對手?
真是太好吃了!
人群中的鴰雜訊終於平息了,姜嫂楚楚可憐地望了我一眼,眼神中寫滿了感激。
至於如何讓二黑認罪,我想,警方會比我更有辦法。
今天正是姜嫂去城裡殯儀館取回姜大哥骨灰盒的日子,姜嫂和小波一早就離家進了城。二黑知道,去城裡一來一回,怎麼都趕不回村裡,定然會於天黑的時候,在朝陽鎮里投宿歇腳。二黑放心不下小波,所以趕到了朝陽鎮,沒想到一走進楊老闆的客棧里,就看到姜嫂與一個陌生男人坐在一起交談,也難怪他會當場怒髮衝冠,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我正注視著小男孩的面具時,他已經走到餐廳的一角,扶起倒在地上的單車,推出了客棧。而這時,樓上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小波,你別出去玩太久了,過一會兒就要吃飯了!」
「呵呵,畫家先生,你的想法真是奇特。」楊老闆的臉色有些難看,他猶豫著說:「如果照你的說法,那麼小波是被一個年齡與他相仿的男孩殺死的?」
這輛單車是今天白天,姜嫂在城裡為小波買下的。

來到這家客棧后,我才發現這家座落在向日葵中的兩層小樓雖然很小,但五臟俱全,一樓是餐廳,二樓是客房。客房裡,熱水淋浴、有線電視、席夢思軟床,一應俱有。楊老闆身高只有一米出頭,看他面相卻有四十多歲,臉上寫滿了困頓歲月留下的風霜。
我又豈能讓他的詭計得逞?於是我立刻做了第三件事——給相熟的警察打了個電話報警。
而小波肯定早就已經被扔進了井中,其實只要警方解剖小波的屍體,就能查明他真正的死亡時間。不過,如果每個人都認為小波意外失足跌入井中致死,那麼就絕對不可能有人報警,更談不上解剖屍體確定死亡時間。所以,讓人們以為小波是死於意外,就成了楊老闆與姜嫂的首要任務。
嚼下了這塊臘肉,我和姜嫂聊起了家常。從姜嫂那略帶憂傷的話語中,我知道了她的故https://read.99csw.com事。
我的推理其實還並沒有結束。
楊老闆把廚房裡重新熱好的臘肉、白菜端了出來,又加了肉片湯、蕨菜粉、火腿腸炒蛋。擺好一桌酒菜后,我們正準備開席,姜嫂卻忽然說了一句:「咦,小波呢?他在鎮里騎單車玩,怎麼現在還沒回來呢?」
保險公司很快就給了我回復。就在姜大哥病危的時候,就有人為小波投了一份高額人身意外保險,受益人竟是二黑。當然,投保的人,也是他。
不過,我並沒有驚慌,因為我看到在楊老闆身後還站了一個人。是二黑,在他的手裡,還拎著一根鐵棒——剛才我故意提高了說話的聲音,即使在廚房裡說話,也正好能夠讓餐廳里的二黑清楚聽到。
看到姜嫂躍入水井后,我默不作聲地看著漆黑的天際。這時,二黑跪在了我的面前,說:「畫家先生,家醜不可外揚,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我求您替姜家保守這個秘密。」
很早以前我就聽說朝陽鎮外有一片難得一見的向日葵,但向日葵生長一年,僅有兩周花期,所以我等了很久,直到現在花開時節才來到了這裏。
我估計,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里,朝陽鎮的村民都不會再喝那口井裡的井水了。
發泄完心中的積鬱,我再抬起頭,路邊的孝服女子與單車少年已消失在了田坎路的轉角之後。如果不是還能依稀聽到田坎路前方傳來的車鈴聲,我甚至產生錯覺,懷疑剛才是否真的看到了他們。
姜嫂與姜大哥是兩年前結婚的。姜大哥是二婚,那個叫小波的男孩,是他與前任妻子生的。姜大哥的前妻在四年前,因為一場難以治愈的重病而去世。兩年後,姜大哥與姜嫂結了婚,沒想到又過了兩年,姜大哥也因為肺癆而去世。

3

現在輪到該我說話的時候了,我站了出來,拿出身份照與文化館的介紹信,先介紹了自己的身份,然後朗聲說道:「沒錯,我親眼看到小波獨自出客棧的,之後姜嫂一直呆在客棧餐廳里,半步都未曾離開客棧。」

這裏說是一個鎮,倒還不如說是一個村莊。一面朝南的山坡上,七零八落散落著幾十間農家院落,每個院落的房前屋后都種滿了向日葵。
廚房與餐廳挨在一起,大概擔心油煙倒灌進餐廳,楊老闆合上了廚房的木門。只過了一會兒,我便聽到大火爆炒與鍋鏟敲擊的清脆響聲。
果然,這片向日葵令我迸發出了靈感,我對眼前這幅畫作相當滿意。我心滿意足地將畫布晾在平整的地上,想讓夕陽的餘暉儘快晾乾畫布上的松節油。而這時,我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奇怪的聲音,叮叮噹噹的。
恰好,我就是他們這個計劃中很重要的一個人證。而他們之所以會讓我作為證人,或許是因為他們看到我在鎮外作畫,料定我會在傍晚時投宿于客棧之中,所以才啟動了計劃。
我再扭過頭,卻看到楊老闆順手掄起了一柄菜刀,朝我沖了過來。

當著楊老闆的面,二黑端起酒杯,仰頭喝下三杯后,朗聲說道:「畫家先生,我先干為敬,向您賠禮道歉。」見他如此豪爽,我也舉起杯,叫了一聲:「二黑,你真是一條漢子。」

而這個小男孩臉上帶著的柳木面具,是傳說中掌管起死回生大權的觀世音菩薩,嘴裏叼著一隻凈瓶,發梢上還插著一根楊柳枝。不過,因為儺戲的表現手法向來都很誇張,充滿古樸粗放的原始形態,所以這柳木面具上的觀世音也顯得有些猙獰。
姜嫂和二黑拿著手電筒,焦急地衝出客棧,搜尋著小波的蹤影。我也想和他們一起出去,但楊老闆卻攔住了我,他說:「畫家先生,您是個文化人,以前沒走過鎮里的土泥路,夜晚里行走,一不小心就會扭傷腳踝。畫家先生,您還是在客棧里先吃點東西吧。」
又過了一會兒,廚房裡大火爆炒的聲音停下了。楊老闆打開廚房門,走了出來。他手裡端著一盤蒜苗read.99csw.com臘肉,還有一盤酸辣白菜,香氣四溢。
楊老闆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訕笑一聲后,善解人意地說:「先生,想必您也不願意和那個寡婦一起吃飯吧?要不,我先給你做飯,等你吃完後進了屋,我再叫那寡婦和她兒子下樓吃飯。」
姜嫂自然不好再反對,而這時我也看清了她的模樣。說實話,姜嫂很漂亮,身材勻稱,氣質尤佳。一想到她剛死了丈夫成為寡婦,還帶著一個小孩,我就不禁替她傷感,擔憂她如何渡過未知的將來。剎那間,我對她的厭惡變作了同情之心,於是對楊老闆說:「要不,我們大家還是等小波回來后,再一起用餐吧。」
楊老闆他一看到我,就高聲說道:「這位先生,您是我今天的第二位客人,按理說應該給您準備一間上房。不過——」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猶豫,「另一位先來的客人,是個帶著孩子過路的寡婦,還隨身帶著一個骨灰盒。我不知道您與這晦氣的東西同住一層樓,會不會有什麼顧慮?」
二黑很不好意思地向我解釋,自從姜大哥再婚之後,他就開始擔心姜嫂不能善待自己姐姐所生的兒子小波。而現在姜大哥因病去世,他更加擔憂小波的未來。而鄉間的長舌婦們又在暗暗揣測,姜嫂成了年輕的寡婦,豈能獨守空房,她一定會拋棄小波后覓人再嫁。
事實很明顯,一定是小波騎單車,騎到空地上,然後在這裏玩耍。或許是因為戴了儺戲面具,遮住了視線,所以跌落到了沒有警示標記的井裡淹死了。
望著不遠處搖晃著恍如幢幢鬼影的向日葵,我的心裏開始不由自主忐忑了起來。
在楊老闆的客棧廚房裡,有一台老式的雙卡錄音機。我在廚房裡與他攤牌之前,曾走到錄音機前,撥弄著錄音機上的按鍵。其實,當時我是將一盤放在一邊的空白錄音帶塞進了卡座中,並順手按下了錄音鍵。
楊老闆把臘肉和白菜重新端進了廚房,我看著筷子上剛夾起的那塊臘肉,覺得有些尷尬,於是趕緊塞進了嘴裏。不過出乎我的意料,這臘肉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好吃,有點干,又有點硬。
那敢情好。不過這客棧實在是太小了,平時有沒什麼人來住,所以店裡並沒預備什麼菜。楊老闆用晾衣桿取下掛在屋檐下的臘肉,又在店外一塊被向日葵簇擁著的菜地里,砍了幾顆白菜,便進廚房忙碌了起來。
這個叫小波的男孩沒有回答,只是「嗯嗯」叫喚了幾聲,就踏上單車,在客棧外騎了起來,沒一會兒他的身影便隱沒在窗檯外那片茂盛的向日葵中。
楊老闆又氣又急,他指著我,說:「小波出客棧時,我正在廚房裡炒菜,根本沒法出門。這位城裡來的畫家先生,當時也在客棧里,他也可以為我和姜嫂做證明的。人家是第一次來朝陽鎮,之前根本不認識我,也不認識姜嫂與小波,他絕對不可能做假證明!」
我指著微波爐,說:「楊老闆,你知道用微波爐加熱臘肉,與鍋里爆炒臘肉,會有什麼區別嗎?」
我笑了笑,說:「之所以肯定小波死於意外,是因為我們都曾親眼看到他獨自騎車出了客棧。不過,當時他戴著一副儺戲面具,誰都沒看到面具下的那張臉究竟是不是小波。說不定小波早就被人殺害,屍體被扔進了井裡。而兇手戴上儺戲面具,當著我的面推單車出了客棧,讓我們誤以為小波是在出了客棧后才被淹死的。」
看不出這個侏儒的手藝還真挺棒的。
我安慰姜嫂節哀順變的時候,就聽到圍觀的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那女的不是鄰村剛死了男人的寡婦么?」又有人介面道:「是啊,聽說死的那個男孩並不是這女人的親生兒子,而是他男人與前妻生的……」人群里的議論聲嘈雜了起來,有個長舌婦忿忿地說:「說不定是這個女人為了方便再嫁,把小男孩扔進了井裡,她真是心狠呀!」
呵,真美味。這臘肉不咸不淡,不軟不硬,不幹不濕,一切恰到好處。咬了一口,我只覺得一縷香噴噴的臘油滑過舌尖,味蕾頓時綻放了。
沒想到read.99csw.com楊老闆的話卻招來了一陣噓聲。一個長舌婦笑嘻嘻地反駁:「楊矮子,誰都知道因為你是個侏儒,所以打了半輩子光棍,一直娶不上媳婦。說不定是這位姜嫂答應將來做你老婆,所以你才為她做了假證明。就算姜嫂真沒出客棧,也有可能是你幫姜嫂把孩子扔進了水井裡。」
我拿出了身份證、文化館開的介紹信、來朝陽鎮的車票,才讓二黑相信我與姜嫂是第一次見面,之前並無任何糾葛。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鎮里沒有路燈,夜幕里連顆星星都沒有。在這樣的夜晚,小波是絕對不可能還在騎單車的。
警察問我:「你有證據證明這一切嗎?」

尾聲

我笑了,然後從衣兜里拿出了一盤錄音帶。
我坐在餐廳里等待上菜的時候,忽然聽到樓梯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抬眼望去,一個小男孩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正是下午我看到的那個單車少年。他的臉上還戴著面具,因為他現在離我的距離很近,所以我也看清了面具上的古怪圖案究竟畫的是什麼。
二黑剛才為了救我,一棒砸死了侏儒楊老闆。儘管情有可原,但日後追究起責任,他也難免要吃上幾天牢飯。而他洗乾淨鐵棒,就可以擦掉他留在鐵棒上的指紋。而讓姜嫂帶著鐵棒投井自殺,則可以讓其他人以為,姜嫂因為兒子意外致死後,遷怒於開客棧的楊老闆,於是用鐵棒砸死了楊老闆,最後畏罪自殺。
儘管我從心底里抗拒著與這寡婦一起吃飯,但現在既然她已出現在我面前,我又怎麼好意思再拒絕她?幸好楊老闆接了一句話:「姜嫂,剛才我看你家小波騎車出去玩了,所以就先把這位畫家先生的飯菜端了上來。你就等小波回來后,再一起用餐吧。」
聽了楊老闆的話,我立刻注意到在餐廳的一個角落,擺放著一輛嶄新的單車。我這才意識到,原來客棧里住的另一位客人,就是我在鎮外向日葵地旁看到的那對母子。
姜嫂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鐵棒地落下。但二黑卻並沒有將鐵棒砸在姜嫂頭上,他輕輕放下鐵棒,嘆了口氣,說:「姜嫂,你畢竟曾與我姐夫做過夫妻,我不想讓別人看姜家的笑話,更不想以後有人在背後指指戳戳。所以,我讓你有個體面的死法吧。」
這個叫二黑的大漢,是姜大哥前妻的弟弟,所以難怪他會管姜大哥叫姐夫。
一進鎮,我便向村民打聽客棧在什麼地方。一位熱心的大媽帶著我來到了鎮里惟一的一家客棧。在路上,這位熱心大媽的話還挺多的,她告訴我客棧的老闆姓楊,是個侏儒,客棧生意不算太好,楊老闆也談不上有錢,只是勉強糊口而已。
這盤錄音帶或許不能直接證明二黑曾親眼目睹侄兒慘死卻無動於衷,但起碼可以證明他用鐵棒砸死了楊老闆,並誘騙姜嫂投井自殺。而錄音帶同時可以證明小波並非死於意外,這也能讓二黑無法拿到那筆高額的人身意外保險金。
我是畫家,所以對儺戲這種流傳於西部的地方戲劇略有了解。儺戲又稱儺舞,源於原始社會圖騰崇拜的祭祀儀式。演員都會戴著柳木面具,扮作鬼神歌舞,表現神的身世事迹。
我走到錄音機前,撥弄著上面的按鍵。忽然之間,我想到了一個問題,於是對楊老闆說:「其實呢,我們還真不能肯定小波一定就是死於意外。」
我指著錄音機,說:「只要提前用這台錄音機錄下大火爆炒臘肉的聲響,然後趁我在餐廳里等候的時候播放,就能讓我聽到聲音后,誤以為你在廚房裡炒菜。至於熱噴噴的蒜苗臘肉,呵呵,只要你把單車丟棄在空地上,然後從窗子翻進廚房裡,再把提前炒好的蒜苗臘肉放進微波爐里。只需一分鐘,高火,臘肉就變得熱噴噴的了。」
既然人家剛才在客棧廚房裡救了我一命,我還有什麼資格拒絕他的請求呢。
看不出五大三粗的二黑,竟也粗中有細,做事冷靜且又不失條理。
既然楊老闆戴上儺戲面具,假扮小波出門的時候,姜嫂曾在樓上大聲說九_九_藏_書過,讓小波早點回來吃飯。這就是說,姜嫂也想誤導我,讓我以為出門的人是小波。毫無疑問,姜嫂與楊老闆是同夥。說不定就像鎮里長舌婦所說的那樣,姜嫂答應日後做楊老闆的老婆,所以楊老闆才鋌而走險,為她殺死了小波。
第二件事,我打了個電話給保險公司,詢問是否有人為小波投過保,受益人又是誰?
在少年身後,還跟著一個快步行走的女人,埋著頭,身著素色長衣長褲,三十齣頭。在女人的手裡,捧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木頭匣子,在匣子上還豎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神情木訥的中年男人。
而這時,楊老闆挺身而出,他大聲叫道:「你們別造謠!我可以證明,吃飯前,小波是獨自騎單車離開客棧的,之後姜嫂一直呆在客棧里,根本沒有外出。小波的死絕對與姜嫂沒有任何關係,他是不小心失足跌入井裡的!」
難道二黑另有所圖?
我和姜嫂聊得正起勁的時候,忽然我聽到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是小波回來了嗎?我轉過頭,卻看到一個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怒氣沖沖地走進了客棧之中。這大漢一看到坐在餐桌旁的我和姜嫂后,便扯著喉嚨大聲叫了起來:「我就知道你這淫|婦,趁著我姐夫屍骨未寒,就迫不及待與姦夫搞在了一起!」
楊老闆還沒衝到我面前,二黑就已經揚起手中的鐵棒。鐵棒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形,正好砸在了楊老闆的後腦上。剎那間,血光飛濺,楊老闆倒在了我的面前。我探了探他的鼻息,他竟死了。
沒錯,我是個畫家,這次是來朝陽鎮採風的。
其實以我的法律常識,一盤又干又硬的蒜苗臘肉又哪能成為呈堂證供?不過,唬一唬眼前這個侏儒已經足夠了。果然,楊老闆情不自禁斜眼朝牆邊的泔水桶睥睨了一眼。我立刻走到牆邊,揭開泔水桶的蓋子。正如我猜測的那樣,泔水桶里有一堆被丟棄的臘肉。
二黑拎著鐵棒,凶神惡煞般回到了餐廳中。

2

瞬間,因為看到遺像的緣故,我的心情變得灰暗,回頭再看看地上晾著的那副畫布,心情也一定影響了我的鑒賞力,我頓時感覺畫布上的向日葵變得無比猙獰無比醜陋。或許畫家總是力竭追求完美,並且過度神經質,所以我立刻拾起畫布,將其撕成了碎片。
楊老闆大怒,他聽出了我的言外之意,畢竟在這朝陽鎮里,他是惟一的侏儒。他怒吼著說:「你憑什麼指桑罵槐?小波出門的時候,我正在廚房裡給你做晚餐呢!你明明聽到我用大火爆炒臘肉的聲響,而且你馬上就吃到了熱噴噴的蒜苗臘肉。」
說起來,現在我還真餓得不行了。於是我拾起筷子,夾了一塊臘肉,塞進了嘴裏。
我向他解釋:「用微波爐加熱出來的臘肉,會因為瞬間喪失肉里的水份,令肉質變得干硬,嚼不爛。而用大鍋爆炒的臘肉,則肉質鮮嫩,不幹不濕。當我第一次獨自在餐廳里吃到你送來的臘肉時,那塊臘肉就是又干又硬。而第二次,也就是姜嫂與二黑在客棧外找尋小波時,我吃到的臘肉,卻不咸不淡,不軟不硬,不幹不濕,恰到好處。我想,如果這一切正如我所推理的那樣,那麼你肯定沒時間處理那盤提前做好的臘肉。只要我能在廚房裡找到一盆又干又硬的臘肉,那就能夠證明你有罪!」
楊老闆煮了一粒雞蛋,剝去蛋殼后,站在竹凳上為我熱敷著紅腫的面頰。
我拎著行李,背著畫架離開了向日葵地,進了朝陽鎮。
我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看到這大漢猛一跨步,衝到了我的身前,揚起蒲扇般的巴掌,一巴掌抽在了我的臉頰上。
真晦氣。我一眼就看出,這女人手裡捧著的是骨灰盒,她穿的也是孝服。那副黑白照片上的男人,應該就是她死去的丈夫吧。而那個騎著單車的少年,或許就是她的兒子。
姦夫?淫|婦?姐夫?屍骨未寒?莫名其妙!
我又笑了笑,答道:「那可不一定,兇手很有可能是個成年人,不過身材卻與小波相仿。」
九_九_藏_書手搭涼棚朝遠處望去,我看到了一個少年,正沿田坎路騎著一輛漂亮的單車,一邊走,一邊按著車鈴。少年蠻敦實的,穿了件很乾凈的土布襯衣,臉上卻戴了個面具。面具上的圖案挺古怪的,就像一團化不開的墨。看少年的身材,他約莫七八歲。
第二天一早,我便離開了朝陽鎮。而那時,村民們還沒發現水井裡還漂浮著姜嫂的屍體。
回到城裡,我做了兩件事。
客棧的廚房裡,有土灶、液化氣罐、案板刀架。而在抽油煙機旁,則擺著兩個蠻現代化的電器——一台老式的雙卡錄音機和一台嶄新的微波爐。

姜嫂抽泣著說,儘管小波與她並沒有血緣關係,但她也會將小波視為己出,好好把他拉扯長大。由此,我也對姜嫂心生敬意,更為之前對她的偏見而內疚不已。
我在一個陽光充足的午後,來到了朝陽鎮。當我一眼看到鎮外山坳里那片茁壯生長並綻放花朵的向日葵,心中便油然產生了創作的衝動。我還沒來得及進鎮找家客棧放下行李,便在向日葵地旁擺好畫架,拿出畫筆在畫布上塗抹了起來。幾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向日葵隨著夕陽落山而低垂的時候,我的畫布上終於出現了一抹奇形怪狀且無比刺眼的金黃色——我畫的是向日葵,充滿著濃郁的印象派風格,頗有幾分梵高與莫奈相交織的神韻。
我不禁為他的辦法暗叫了一聲好。
姜嫂早已嚇得花容失色,滿臉煞白,渾身不住地顫抖著。
不過,姜嫂也坦承,小波對她並不是那麼親熱,平日里也難得與她說上幾句話,畢竟自己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一回到客棧,楊老闆便鑽進廚房裡開始炒菜。而我因為先前吃了一點東西,墊好了底,所以也自告奮勇進廚房幫忙。
閑言碎語像針一般扎進了姜嫂的腦子裡,就連二黑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古怪。
姜嫂與二黑穿過了茂密的向日葵地,在一片空地上找到了小波那輛嶄新的單車,卻沒看到小波的人影。
我這句話一出來,楊老闆的臉上頓時綻放出笑容,看得出,他也希望客棧里的氣氛可以和諧融洽。
我被這巴掌抽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而這時,我又聽到姜嫂發出一聲厲喝:「二黑,你在幹什麼?你誤會這位畫家先生了!」
撈屍體這種粗活,當然輪不到姜嫂來做,更何況現在她那悲痛欲絕的狀態,也無法再面對親人的屍體。而楊老闆是個侏儒,更沒氣力打撈屍體。所以,我責無旁貸地下了井,抱起了小波那浮腫的屍體。而二黑則拉著井繩,將我們拉出了井口。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二黑要讓姜嫂帶著鐵棒投井自殺,並求我保守秘密。他就是想讓所有人繼續以為小波死於意外墜井,順利拿到那筆保險金。

1

二黑憤怒地舉起鐵棒,對姜嫂說:「你好狠心,你竟然為了一個醜陋的侏儒,殺死了我姐姐的親生兒子。」
「呵,畫家先生,您是在說笑話吧。」楊老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的證據呢?凡事都需要證據,如果你沒有證據,我可以告你誹謗的。」
真夠倒霉的,居然在這裏又碰到了這對讓我創作靈感盡失的喪門星。於是我高聲答道:「楊老闆,那就麻煩你就在一樓隨便幫我準備一間房吧。」
當時在客棧里所發生的一切,都如實被這台老式的雙卡錄音機錄了下來。
我正想舉筷再夾一塊臘肉的時候,忽然,客棧外傳來了嘶聲裂肺的哭聲——是姜嫂正歇斯底里地痛哭。
楊老闆懊喪地繞著井邊轉圈,他不住地說:「咱們朝陽鎮的人,都知道這塊空地上有口井,所以一直也沒在井邊做過警示標記,誰料到一個外村來的小孩,竟然會摔下井裡去……」
二黑走到客棧門外,扯開了嗓門,大聲吼道:「小波,小波,你在哪裡?舅舅來接你了!」
楊老闆搖了搖頭,看來他對微波爐的使用還不夠了解。
小波的屍體暫時停放在朝陽鎮的祠堂里,姜嫂由二黑攙扶著,疲憊不堪地回到了楊老闆的客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