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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孩子

熊孩子

作者:庄秦
劉旭剛倒是有殺人動機,因為何苗冤枉他是小偷,令他失去了走進學校的勇氣,幾乎斷送了他的未來。他殺人的時間也是有的,何苗失蹤之時,劉強被關在拘留所里,家裡只有劉旭剛一個人,他外出殺人,家裡也不會有人阻止他半夜出門。
不過,周淵易不相信這個說法。
說完后,徐小可自顧自地跑掉了。
但這話卻讓徐小可很不開心,他當著警察的面就叫了起來:「那你呢?你知道家裡的退燒藥沒了嗎?」
「古怪?」周淵易皺起眉頭。
「呃,那是什麼事?我最近可沒打架鬥毆,老實著呢。警察同志,我們到裡屋談,好不好?你們穿著警服在這屋裡,外面的人又要亂猜亂想了。」劉強一邊請周淵易和孫樺到裡屋去,一邊大聲喊著,「旭剛,快來守店!」不過,沒人回應他,他只好訕笑著說,「唉,那熊孩子,不知道又跑哪兒玩去了。現在的小孩,不好管呀。」

1

周淵易與孫樺身穿警服走進萬貫典當行的時候,劉強坐在櫃檯后,櫃檯前正有個賊眉鼠眼的光頭把一個包袱遞給劉強。劉強見到警察,立刻把包袱推了出來,而那個光頭則把包袱扔在地上,埋頭就朝外沖。
周淵易微微一笑,為孫樺的「不恰當問話」向校長道了歉,並同時要求去何苗任教的班級進行走訪調查。校長忐忑不安地帶著兩位警官來到了初二年級三班的教室外,叫出了兩個正在上課的學生,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學習委員。當著校長的面,兩個學生都異口同聲地說,何老師是他們見過的最負責任的老師,對學生絕無打罵行為。不過,在問話的時候,周淵易卻發現兩個學生並不是太有底氣,教室最後排也有幾個男生,正不安地朝外張望著。
徐小可卻拚命掙脫,哭叫著:「我不跟他們混,跟誰混?回家嗎?回家就被我爸打!去學校嗎?學校的老師嫌我成績不好,話都不想跟我說。只有這群哥們他們願意幫我,願意和我說話,願意和我玩,他們是我的兄弟!」
孫樺很快就追到徐小可,捉住他的手,質問他為什麼不去上學,卻和一群熊孩子混在一起,還吸煙,別忘了,他才十一歲呀,還是小學生!

這老宅的地下室里,怎麼會有一堆生石灰?
周淵易醒來時,不禁對自己說,如果這一切真是如此,這個世界就美好了。
「呃。」周淵易咋咋舌,「難道有三個兇手?」
孫樺跟了過去。
「那麼,既然如此,徐偉也應該沒有買兇殺人的必要了吧?何苗死了,徐小可豈不是只有由他撫養了?」
「鬧過幾次離婚,卻始終沒離?既然是何苗鬧離婚,那麼就應該是徐偉不肯離。如果徐偉在外面有人了,老婆主動鬧離婚,他幹嘛不同意?」周淵易有些不解。
說到這裏,孫樺突然愣住,打開檔案夾,取出一張紙片,問道:「周隊,這就是你讓我今天早晨去醫院,拿那天晚上徐小可急診病歷的原因?」
「死者全身共有三十一處傷口,均由鋒利銳器造成,傷口有深有淺,角度各不相同。從我現在的初步檢驗來看,兇手起碼使用了三種不同的刺入方式。」
「算,當然算。事實上,我在指甲上,找到了生石灰的微量殘留物。而且,成分與掩埋何苗屍體的生石灰,完全一致。」

三個半大孩子從牆上跳下來的時候,每人手裡都拎著一根約半米長的鋼筋,牆內傳來了咒罵的聲音,三個孩子相視一笑,拔腿就跑。
警察的上門,還是有點讓徐偉不爽,特別是那個叫周淵易的刑警隊副隊長,問及他對於妻子被害有什麼想法時,他徑直說道:「要怪,還得怪她平時一心撲在工作上,對家裡不聞不問的,邋邋遢遢。給你們說呀,結婚這麼多年,我都沒見過她化妝的什麼樣?家裡的退燒藥都沒了,她居然不知道。如果家裡備著退燒藥,她還用得著半夜出門嗎?我看呀,都怪她咎由自取!」
劉旭剛答道:「我也想讀啊,可現在我一走近校門,就雙腿打顫,有一次還差點跪在路中間。說起來,都怪你媽,搞得我這麼害怕學校,膽子也變小了,晚上連夜路都不敢走。」
周淵易坐在警車中,正用手機看著法醫劉嵐剛發來的郵件。
經與派出所核實,何苗失蹤時,劉強確實待在拘留所里。
劉旭剛的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東西。他聲音哽咽地答道:「警察叔叔,其實我也想回去讀書的……出了那事兒之後,我爸也讓我轉學去另一所中學重新開始,可我一走到校門外,就雙腿打顫,邁不動腿,不敢再朝前走。警察叔叔,我真的不敢進學校,我怕又被其他同學把我選成小偷,我怕老師又拿教鞭抽我的手板心和手背,我怕被校長趕出校門,我還怕爸爸帶著他的兄弟衝進學校為我討公道……」
「你這手臂上的傷痕,是怎麼來的?你爸打你?」孫樺關切地問道。
徐小可傷傷心心地坐在台階上哭了起來,根本不在乎來來往往的陌生人的眼光。
手裡的鋼筋,是他們剛從圍牆內的建築工地偷來的,但平心而論,他們並非問題少年。恰恰相反,他們每個人的成績都很好,都是老師心中的好學生,家長眼裡的乖孩子。但可能正是因為一切都太順了,期末考結束后,他們想找點刺|激,改變一下總是埋頭啃課本的無聊生活。
劉強緊緊握住周淵易的手,激動地說道:「警察同志,我發誓,以後我再也不打架了,再也不進拘留所了!要是我再犯錯,就把手指砍下來送到您面前來!」
有問題!
周淵易打電話叫來附近派出所的同事,帶走了那個小偷,然後坐到劉強對面,笑嘻嘻地說道:「我可不是為了你典當行的九-九-藏-書事兒來的。」
劉嵐眼神變得有些迷離:「這次的現場,有些古怪。」
這群非主流少年中,徐小可是唯一顯得正常的一個,頭髮還是黑色的,穿著校服,但在他的指間,卻夾著一根燃著的香煙。當然,其他所有少年,每個人都叼著香煙吞著雲吐著霧。
但凡事總得朝好的方面去想吧,不能總沉溺在仇恨之中。於是孫樺說道:「其實,你媽媽只是著急了。不管怎麼說,她出事,是因為出門給你買葯。」
劉旭剛的夥伴們準備一起圍上來對徐小可進行群毆的時候,劉旭剛卻突然張開手,攔住了他們,因為他發現徐小可竟然一聲不吭,臉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再後來,他從劉旭剛口中得知,小夥伴們看到何老師買了葯走出藥店,劉旭剛騎著自行車來到何老師身後,用裹著棉布的鋼筋朝何老師後腦砸了一下,當場就砸暈了。然後劉旭剛用自行車馱著何老師,來到了他們早就看好了的那幢廢棄待拆的老宅。
假若是徐偉輸了,才讀初二的劉旭剛就算再健碩,也不是成年人的對手,除非躲在外面等候的,不止劉旭剛一個人。周淵易腦海中浮現出那群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非主流少年的身影。
孫樺追到徐小可的時候,徐小可正坐在一家商場外的台階上抹著眼淚。失去母親,這確實是一件讓人感到悲傷的事。不過,孫樺卻留意到,在徐小可露在袖子外的小臂上,有著一道道紅印子,那應該是竹枝抽打在手臂上留下的陳舊傷痕。
這一次,孫樺沒有再去追了,她只是幽幽地嘆了口氣。
現場遺留的生石灰,經比較成分,很快就確定了來源——來自於距離老宅十分鐘路程的某建築工地。該建築工地雖有圍牆,但圍牆低矮,防君子不防小人,事實上,發現屍體的三個少年,也正是從該工地里偷出了鋼筋,跑到老宅內搞破壞,才知道了這宗命案的存在。
徐偉已經得知了妻子被殺的噩耗,當然,對於他來說,這可能算不上什麼噩耗。升官發財死老婆,豈不是成功中年男人最值得開心的三件事嗎?他在外面有了女人,現在正好可以轉正,不過,轉正的不一定就是現在那個眼巴巴的女人,也許還可以再換一個更年輕更漂亮的呢。
眼前兩個警察的臉色顯然也不太好,徐偉趕緊解釋道:「唉,這熊孩子,真難管教,逆反心理太強了。」
徐小可止住哭泣,答道:「後來,我爸見我媽老不回來,我又疼得不住呻|吟,他就把我帶到了醫院,看急診。」
這句話卻令校長暴跳如雷,他怒吼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暴力傾向?無稽之談!何老師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教師!我不允許你詆毀她!」
「比如說呢?」
大家都驚呆了,劉旭剛現在膽子變大了很多,他立刻招呼小夥伴們,得找點東西把屍體藏起來。他們可沒膽量把屍體抱出老宅找個地方埋起來,只好翻牆進入建築工地,偷出兩袋生石灰,帶回老宅,把生石灰傾蓋在屍體身上,然後一鬨而散。
周淵易坐在劉旭剛面前,問道:「你真不想再回到校園裡讀書了?你真想把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一輩子在街上混?然後未來的某一天,被關進拘留所里,甚至關進監獄里?」
徐偉於何苗失蹤24小時后報案,當時警方曾出警調查,證實何苗在距家兩個路口的通宵營業藥房內購買過退燒藥。經檢查何苗外套內發現的退燒藥生產批號與條形碼,證實確為她當晚在藥房所購那盒。
半小時后,周淵易來到市郊那幢廢棄待拆遷的老宅外。
很快,劉旭剛就從家裡偷了一把他老爸劉強的水果刀,刃口極鋒利。擄人捅刀練膽大這種事,只能晚上干,白天他和他的小夥伴們可沒這個膽量。但怎麼才能讓徐小可的父母半夜出門呢?徐小可想了個辦法,那天晚上,他提前扔掉了家裡的退燒藥,然後拚命喝滾燙的熱水。當時他還想,如果爸媽願意出門為他買退燒藥,他就發條簡訊給劉旭剛,讓小夥伴們取消這個擄人捅刀練膽大的計劃。
孫樺冷笑一聲:「男人嘛,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動物。」見周淵易瞪了她一眼,孫樺吐吐舌頭,說道,「其實是這樣的,他倆離婚的主要障礙,是兒子徐小可的撫養權。」

徐偉氣得衝上去就給了徐小可一巴掌,周淵易和孫樺上來攔他的時候,徐小可氣鼓鼓地拉開門就出去了。徐偉氣急敗壞地罵道:「好啊,你敢罵你老爸,看我這禮拜還給不給你生活費!」徐小可重重地摔了一下門,留下一句話,「不給就不給!」
面對周淵易的詢問,幾個男生都有些顧慮,不敢說,但在得到周淵易為他們保密的承諾后,一個男生才忐忐忑忑地說道:「其實,何老師人真的挺好,對學生特別負責,每個周末都會家訪。不過,可能是因為她太在乎我們的原因,有時候她脾氣特別好,有時候脾氣又特別差,處理問題也有些簡單粗暴。」
「然後呢?」
「那劉旭剛呢?後來何老師給他穿小鞋了沒?」
「呃……選小偷的時候,你們為什麼都會把票投給劉旭剛呢?」
周淵易愣了愣,問道:「劉旭剛被說成是小偷,這事兒他爸知道嗎?」

5

按照中國警察的一貫思路,兇案發生后的第一個被懷疑的人,總是死者的配偶。所以得知死者身份后,周淵易立刻駕駛警車,帶著助手孫樺來到了何苗家。
孫樺無語了,這是個多麼可怕的家庭。
周淵易有些無語了。男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動物,女人是世界上更奇怪的動物。到底是自己的小孩重要,還是別人的小孩重要?到底是家庭重要,還是工作重要?這是個無解的命題,我們在九九藏書電視報紙雜誌上看到了太多人為塑造的英雄模範,什麼家裡老人去世卻被領導瞞著,只為在更大的領導面前專心唱革命歌曲,什麼家裡小孩在醫院打吊針自己卻在崗位上加班工作,而且還是主動的……基本的人倫都被扭曲了,就算得到別人的讚揚,可又怎麼去面對鏡子里的自己呢?
可是,爸媽都不願出門,為了買葯,倆人還抓鬮。徐小可默默放下了已經編好簡訊的手機,退回了自己房裡。他不在乎抓鬮時爸媽誰會輸,不管是誰,他都恨,都應該被捅上幾刀。
「你笑什麼?」劉旭剛問。
「兩人都爭搶撫養權?」
徐小可捋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暗紅色陳舊傷痕,微笑著答道:「如果你覺得打了我,可以讓我媽傷心,那你們就打我吧。如果真能讓她為我傷心,我情願每天都打自己一頓,拿刀割也行。」
十多分鐘后,他們來到一座廢棄的老宅前。這座木製結構的老宅,牆壁早已發霉,搖搖欲墜,每扇窗戶的玻璃都被頑童雜碎了,牆壁上寫著大大的紅字,拆。不過,這個「拆」字已經在牆上漆了快三年,卻總沒人來拆,事實上,這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
至於屍源的排查,順利得倒有些讓人出乎意料——在死者被生石灰腐蝕得到處都是破洞的外套里,找到了身份證。除身份證之外,死者衣兜里還有一盒未拆封的退燒藥。
徐小可好奇地問:「這麼才可以讓膽子變大一點?」
「耽誤他在電腦上和那個穿得很少的阿姨聊天了唄。」徐小可站起身,把擺在地上裝著兒童套餐的紙袋重重踢到了空中,雞翅、雞塊、薯條撒了一地。
「也許更多。」劉嵐冷冷說道,「我只是法醫,只能說出我看到的現場痕迹。至於有幾個兇手,兇手是誰,那是你的事了。」
男生聳聳肩膀,說:「劉旭剛回家后,就給他老爸說了。後來他老爸帶了一麵包車的人來到學校,把校長辦公室都堵了,要討個說法。結果,聽說學校賠了五千塊錢給劉旭剛家裡,還讓何老師給劉旭剛道了歉,這事兒才算完。」
校長是個頭頂禿了一大塊的老頭,他見著警察,便緊握著周淵易的手,說:「請人民政府一定要為何老師做主呀,她真是位好老師,每天第一個到學校,最後一個才走,全身心都撲在了教學工作上。她班上學生的成績,也是全年級最好的,她的去世,是我們整個學校的巨大損失呀!不僅學校里每位老師都佩服她,就連她班裡的每個學生也都愛戴著她呀!」
三個少年從窗戶爬進了老宅里。老宅里還留著一些沒人要的傢具,早就亮不了的吊燈,穿了孔的柜子。三個少年發出怪叫聲,掄起鋼筋就朝傢具、吊燈、柜子砸了過去,呯呯砰砰,木屑橫飛,玻璃渣濺得到處都是。
周淵易想朝表弟發火,老媽卻擋在身前,說人家還是孩子呢,你一個大人,還刑警隊副隊長呢,跟小孩發什麼火?
周淵易坐在檢驗室的椅子上,在他對面,法醫劉嵐端坐在一台高倍顯微鏡前,正仔細看著顯微鏡下的薄玻板。
「她和我爸吵架的時候,會打我。她班裡學生沒考好,也會打我。有時候她失眠,也會把我拎起來打一頓。我,恨她!也恨我爸!」
周淵易撇撇嘴,冷冷說道:「今天我來找你,正是和你小孩的老師有關。何苗,你還記得吧?她死了,被殺死了,身上中了三十多刀。」
紙片上的數據,顯示徐小可提問確實達到高燒標準,但血象指標正常,白細胞也並未升高。
是徐小可。
「正因為她敬業,所以不肯要徐小可的撫養權,一旦孩子在身邊,她就抽不出時間去管教班裡的孩子。」

周淵易緊蹙眉頭,問道:「劉旭剛是小偷嗎?那女生丟的手錶呢?」
找刺|激的地方他們早就定好了,手中的鋼筋正是找刺|激的工具。
「不,恰恰相反,兩人都想把孩子推給對方。」
周淵易做了個夢,他夢見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清晨,劉強開著麵包車來到學校門口。劉旭剛穿得整整齊齊清清爽爽,下車時禮貌地跟老爸說再見。這時何苗騎著自行車來到校門口,看到劉強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劉強開車離開時也揮手致禮。走進校園,劉旭剛和每個同學都熱情地擊掌,然後熱火朝天地討論昨晚看的球賽。何苗準時下班,回到家裡做了一桌好吃的飯菜,全家還沒聚齊,徐偉坐在飯桌邊就忍不住偷夾了一塊肉塞進嘴裏,被徐小可拿筷子打了一下手背,剛走出廚房的何苗見到這一幕,哈哈大笑了起來。
三個少年翕動著鼻翼,向生石灰慢慢走了過去,這時,他們看到了露在生石灰外的已經快要變成灰黑色的那條人腿。

3

唯一讓他感覺有點不爽的是,何苗死了,徐小可順理成章只能跟著他了。算了,這孩子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只是最近半個月,自從何苗失蹤,他就不得不請假留在家裡,沒法出差,丟了好幾樁該簽的合同,是時候請個保姆,或者乾脆讓徐小可住校。
徐小可撇撇嘴,繼續說道:「我到了醫院,醫生抽了血,說沒什麼大問題,給我輸了一瓶液,輸完液后,我也退燒了。然後我爸就在醫院里揍了我一頓,說我耽誤他事兒了。」
「以前啊,讀警校的時候,訓練太苦了,有時候我們想偷偷懶,就裝病。」
「就是說,白天上完課,晚上還要加班批改作業。每周上五天班,周末還要拿出一天來走訪學生家庭。」
周淵易微微一笑,問道:「生石灰,算腐蝕性化學物質嗎?」
劉旭剛想了想,說:「我看外國電影,裏面有幫人為了練膽大,就隨便找個人,每人捅幾刀,膽子就變大了。不過,我們可不能幹這九九藏書種事,要捅,也得找個壞人來捅。」
「你媽媽心情不好,是因為和你爸爸吵架的原因嗎?」
聽完之後,徐小可哇的一聲就哭了:「警察叔叔,這事不能怪旭哥一個人,我也有份!把我關起來,放了旭哥吧,求求你們!」
周淵易彈了個響指,若有所思地走出檢驗室。

尾聲

他們一路砸著,從房間砸到客廳,又從客廳砸向地下室。當他們掄著鋼筋衝進地下室時,忽然愣住了。
周淵易沒好氣地對劉強說道:「以後你還是老實點,這麼大的人,還打架鬥毆,你兒子正是叛逆期,你要做好榜樣才對。你也不想見到你兒子學壞吧?你就這麼看著他不再去讀書了?」
十分鐘后,兩人在學校辦公室里見到了這所中學的校長。
當徐小可被請到警局,周淵易如實把劉旭剛的口供給徐小可複述了一遍,然後說道:「你的鐵哥們兒,把罪名都扛在了自己身上。」
在地下室里,堆著一大堆白色的粉末,散發著刺鼻的氣息。一個少年嗅了嗅,不安地問道,這好像是生石灰的氣味吧?另兩個少年點點頭,表示同意這種說法,上化學課時,老師讓他們聞過這味道。不過,在屋裡,除了生石灰之外,似乎還有另一種怪味。
周淵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把警車停在了路邊——他們已經到了何苗所住的筒子樓下。
劉嵐正在處理地上的那具屍體,看得出,那是一具女屍,還穿著一件破破爛爛被腐蝕了的淺綠色外套。劉嵐抬起頭,將頭髮捋到耳後,摘下口罩,答道:「死亡時間應該在半個月前,但沒法精確到具體時刻。兇手將生石灰覆蓋在屍體身上,而生石灰一方面可以隱藏屍體,另一方面對屍體的損毀也非常嚴重——生石灰產生的熱量能加速腐敗、同時生石灰本身又能吸納水分、掩蓋氣味。」
在周淵易來到徐小可家門外的前一個晚上,劉旭剛已經被請到了警局,他得知自己的指甲查出依附的生石灰殘餘,他立刻就承認是自己殺了何苗老師。殺人原因,正是由於自己曾被何苗冤枉為小偷,令他失去了讀書的勇氣。問及他怎麼知道何苗會半夜外出?他始終咬定自己每天晚上都等在何苗家門外,他相信總有一天何苗會走出家門。
「別,別發這樣的誓,拿實際行動出來證明自己就行了,我可不想要你的手指,又不能拿來泡酒喝。」
「看來你爸還是很在乎你嘛。」
周淵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還未婚,缺乏教育孩子的經驗。他無奈地垂下頭,看到了劉旭剛的手。劉旭剛的手背上,還留著以前被教鞭抽過的傷痕,已經結痂了,但還有一道道紅色的印痕。他的指甲也參差不齊,不知道有多久沒人關心過他是否剪過指甲了。
「哈!」徐小可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捅我爸吧,捅我媽也行!」

孫樺拿手指敲了敲周淵易的腦門,沒好氣地說道:「師兄啊師兄,就是因為你們玩這些花招,後來到了我們這一屆,再因為發燒去校醫室開假條,校醫都要給我們抽血,看血象指數,看白細胞含量是否不正常……看吧,都怪你們,害我們裝不了病,請不了假。」
可是,問題來了。就算劉旭剛出門,也不可能料定何苗會半夜外出買葯呀。他總不可能一直待在何苗的家門外吧?要知道如果不出意外,敬業的何苗整晚都會待在屋裡批改作業,根本不會出門。
「選出來了,得票最高的,是劉旭剛。何老師就把劉旭剛叫到講台上,用教鞭打了劉旭剛的手板心和手背,讓劉旭剛把手錶交出來。」
劉旭剛問徐小可,「你後悔嗎?」徐小可拚命搖頭,他一點也不後悔。
孫樺跟著周淵易走出典當行的時候,看到在街道盡頭的地方,站著幾個少年,頭髮都染得五顏六色,有的頭髮全部聳立著,像雞冠一樣,有的頭髮卻耷拉下來,遮住大半張臉,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非主流少年吧。不過,孫樺卻在這群非主流少年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退一萬步,即使劉旭剛提前知道徐小可會發高燒,畢竟他們是鐵哥們兒,但也無法預知徐小可家裡的退燒藥用完了,更何況,何苗和徐偉當時都不願出門買葯,是抓鬮后何苗輸了,才出門的。
徐小可與劉旭剛的結緣,始於某個陽光燦爛的清晨。那天,徐小可背著書包去上學,卻在一條狹窄的衚衕里,被幾個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少年攔住了。為首的熊孩子,自然便是劉旭剛,他重重一耳光扇在徐小可的臉上,憤怒地吼道:「因為你老媽冤枉我是小偷,害得我不敢再去學校!你老媽欺負我,我就欺負她兒子,一報還一報!」
過了一會兒,劉嵐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周淵易,說道:「周隊,你給我的這些指甲,磨損痕迹很重,但又不是因為勞動磨損的,而是被某種化學物質給腐蝕的。」
三姨帶著九歲的兒子來走親戚,那熊孩子嚷著要玩周淵易電腦里的遊戲,老媽趁周淵易還在睡覺,替小孩打開了電腦。不知道這熊孩子敲到鍵盤上的哪個鍵了,等周淵易醒來要用電腦時,才發現自己存在硬碟里的案件資料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一個文檔也沒剩下。
周淵易關閉郵件后,下了車,和孫樺一起向前方不遠處的某中學大門走去。
「我還有哥們兒,我可以找他們去,他們對我可好著呢。」徐小可說完后,氣鼓鼓地走下台階,大步流星朝遠處走去。
劉旭剛沒有再毆打徐小可,得知徐小可父母沒給他早餐錢,劉旭剛主動帶眼前這個十一歲的倔強弟弟,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從此之後,劉旭剛就和徐小可成了鐵哥們兒,每天都會在街心花園裡聚上一會兒。
劉強臉色一下子就變了read.99csw.com,他喃喃說道:「什麼?何老師死了?不是失蹤嗎?還是被殺的?」然後他提高音量,大聲申辯道,「警察同志,你們不會以為是我殺了她吧?干我們這一行,只求財,不求氣。是的,因為旭剛的事兒,我和何老師有過節,但我已經拿了五千賠償,這事兒就算完結了,就此兩訖。」

「唉……」孫樺嘆了口氣,看著滿地的雞翅薯條,她說道,「你也別太惹你爸生氣了,不管怎麼說,他現在是你唯一的監護人。你剛才跑出來,如果我不追到你,你打算怎麼解決午餐?」
後來,他媽媽抓鬮時輸了,帶著錢出門,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徐偉在外面有新歡了,不願撫養孩子,這還算得上理由。可何苗幹嘛不願撫養兒子?」
當然,這個疏於管理的建築工地,更不可能有什麼物料進出登記表。小孩都能偷出鋼筋,更遑論成年人?
如果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那麼這就意味著一個非常可怕的真相,一個他不願猜測的真相。周淵易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看到劉旭剛走進典當行里,周淵易站在街上想了想,轉身再次走進了典當行里。
警車內,周淵易手握方向盤,凝視著車窗外的筒子樓門洞,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坐在副駕座上的孫樺聊著天。
周淵易在家裡正痛不欲生著。
孫樺坐在副駕座上,打開卷宗,一邊看,一邊介紹道:「派出所的同志已經把徐偉和何苗的資料發了過來。徐偉,38歲,貿易公司副總,主要負責外聯工作,經常出差,他與妻子的關係並不和睦,何苗曾經鬧過幾次離婚,主要原因是,徐偉在外面有人了。」
加上徐小可和劉旭剛,參与此樁人倫慘案的少年,共有7人,均為未成年人。所有嫌疑人很快歸案,至於如何判決,那將是檢察院和法院關心的問題。把卷宗遞交到檢察院后,周淵易心情非常難過,回到家后,他倒頭就睡。
徐小可一邊吃,一邊滿不在乎地答道:「有些是爸爸打的,有些是媽媽打的。」

劉強則在櫃檯后大叫著:「警察同志,不關我的事哈!我是開門做生意的,包袱還沒打開看呢。我是合法商人!」
毫無疑問,劉旭剛接觸過那些生石灰,他與何苗的死有著直接關係。不過,周淵易心中還有很多疑惑。
周淵易笑了笑,又問:「買兇殺人?徐偉有動機嗎?」
徐小可點頭:「嗯,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打我。」
在車上,周淵易就問孫樺:「小樺呀,你覺得徐偉會是兇手嗎?」
孫樺卻不聲不響地問了一句:「請問一下,平時,何老師有暴力傾向嗎?」她腦海里,此刻浮現出徐小可手臂上的那一道道傷痕。
但是,還有個問題……

2

在周淵易心中,突然升起一個不安的念頭。
「他家裡做什麼生意?」
孫樺岔開了話題,問道:「那天你媽沒買葯回來,後來你的燒是怎麼退的?」

有一次,徐小可問劉旭剛:「旭哥,你真不打算再讀書了?」
「呃,好像是吧……」孫樺嘆氣道,「真想不通何苗究竟惹了誰?捅了三十一刀呀。周隊,你說有什麼樣的仇恨,可以讓兇手這麼喪失理智?這種作案手段,是不是有點『激|情殺人』的感覺?」
孫樺只輕輕伸出了右腳,就把這傢伙絆倒在地上,而周淵易則彎下腰,將光頭的雙手反剪在身後,拷上手銬,厲聲問道:「跑什麼跑?」孫樺則拾起包袱,打開后,發現裏面全是女士手鐲、戒指。
劉旭剛看著徐小可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傷痕,撓了撓後腦勺,說道:「是啊,他們老揍你,我們捅幾刀,正好給你報仇。」此言一出,幾個好兄弟都決定一起干,誰讓他們都是好兄弟呢?但劉旭剛說,如果徐小可想放棄這個計劃,隨時都可以放棄,只要發條簡訊就行了。
「致命傷是什麼?」
這時劉強也從典當行走了出來,衝著外面大聲叫道:「旭剛,給我滾回來守店!」
劉嵐在郵件內說,經過屍檢,證明死者何苗雙手雙足有捆綁痕迹,體內未發現麻醉劑殘留。全身三十一處刀口,通過對所有刀痕進行檢驗,兇器只有一柄,疑為普通水果刀,但兇器刺入角度、深度各有不同,不似激|情犯罪一口氣連續捅殺,疑為多人作案,且不低於三人。但致命傷卻在死者後腦,顱骨有凹陷,有裂紋,疑為鈍器傷。
「你媽也打你?」孫樺有點吃驚。

「嘁,才不是!我發燒的時候,我爸媽都不肯出門去買葯。我媽在批改作業,我爸在書房裡用電腦和一個穿得很少的阿姨視頻聊天。後來我腦袋疼得忍不住呻|吟,太疼了,他倆卻因為誰去買葯的事吵了起來。最後他倆抓鬮,我媽運氣不好,才出門去買葯的。她出門時,還摔了門,說怎麼這麼倒霉,生了我這個討債鬼。阿姨,你知道嗎?她說我是討債鬼!」
周淵易讓劉強暫時迴避一下,劉強也知趣地走出典當行,蹲在街邊吸著煙。他知道,周淵易在幫他。
劉旭剛的老爸,叫劉強,是一家典當行的老闆。劉強在六年前,曾因為尋釁滋事、嚴重傷害,而被判處有期徒刑,去年才出獄,出獄后就開了這家典當行,據附近派出所同志介紹,該典當行存在銷贓嫌疑,只是暫未找到證據,一直是派出所重點關注對象。劉強平日交友關係也極為複雜,性格也頗暴戾,即使出獄后,也曾多次因為鬥毆而被拘留。
「然後……何老師又不是警察,哪兒揪得出來?於是……她就召集全班同學,搞了個投票,讓大家來投票決定誰是小偷……」

「劉旭剛說他不是小偷,沒手錶可交,後來,何老師就用自己的錢,給那女生買了https://read.99csw.com塊新手錶。」
「真夠敬業的。」周淵易發出一聲感嘆,有這麼稱職的教師,這世界上就不會再有那麼多熊孩子了。
「我猜,他願意回學校的。」
周淵易走出典當行的時候,劉強迎了上來,問道:「這熊孩子,答應回學校讀書了嗎?」
劉強的臉色馬上就黯淡了,喃喃道:「我也想讓他繼續讀書,可他怎麼都不願意呀……」

孫樺拎著一袋剛從麥當勞買來的兒童套餐,還熱騰騰的,坐在徐小可身邊,遞給他,問:「餓了吧?」徐小可抹乾凈淚水,結果紙袋,抓起雞翅就朝嘴裏塞,他確實餓了。
那男生想了想,答道:「好像他家裡是開當鋪的吧。」
劉強問清何苗失蹤的具體日子,又看了看日曆,還扳了扳手指,然後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哈哈,真是太巧了,前一天晚上我正好和人打了架,結果被關進拘留所,關了三天才放出來。我就說了嘛,何老師的事兒,跟我沒關係!」
周淵易拉開了車門,與此同時,透過車窗玻璃可以看到徐小可正背著書包走出門洞。
「嘁,怎麼可能自殘?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而且我還怕疼呢。」周淵易也笑了起來,然後斂住笑容,說,「我們通常會猛喝一杯熱得發燙的開水,等到體溫升高,就跑到校醫室去量體溫,讓校醫給我們開請假條。」
這就是他們找刺|激的方法,每個人心裏都藏著破壞的慾望,他們也不例外。
孫樺想起在徐小可坐在商場外的台階時,曾經說過,不願再回家了,他要去找他的哥們兒們。難道他的哥們兒,就是這群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熊孩子?
老宅外已經拉上了藍黃相間的警戒帶,周淵易彎腰穿過警戒帶,走進老宅里,幾個警員見到他后,都齊刷刷地立正、敬禮。
「耽誤事兒?耽誤什麼事兒?」孫樺不解地問道。
死者名叫何苗,37歲,某普通中學數學教師。二十天前的夜晚,其十一歲的兒子徐小可因突發發燒,何苗留丈夫徐偉在家照顧孩子,她穿著淺綠色的外套出門買退燒藥,身上只帶了買葯的錢,卻從此一去不復還,就此失蹤。
在老宅地下室里,幾個小夥伴每人都用水果刀朝何苗的身體戳了幾下,總共戳了三十多刀。但很快他們就發現,捅刀的時候,何老師沒有任何反應,探了探鼻息,才知道何老師已經斷了氣。回想起來,應該是劉旭剛朝何老師後腦砸那一下的時候,她就已經被砸死了。
離開學校,周淵易和孫樺並未駕車離開,而是在車內耐心地等待著。幾個小時后,學校放學,周淵易看到了那幾個坐在最後排的男生結伴走出了校門。周淵易駕車慢行,跟在那幾個男生後面,離學校一定距離后,他才下車,叫住了他們。
孫樺沉思片刻,從容答道:「雖然何苗失蹤那天,徐偉留在家裡照顧生病的孩子,看上去似乎沒有作案時間,但也不能排除他買兇殺人的嫌疑。」
孫樺笑了笑,問:「你們怎麼裝病?不會是自殘吧?」
「何苗是個很敬業的教師,她幾乎把全身心都投入在教學上,據說她經常說自己當老師是『白加黑,五加一』。」
「喂,你別跑!」孫樺追了過去,她不能看著徐小可就這麼墮落下去。
「比如說,有一次,在操場上體育課的時候,有個女生放在教室里的手錶不見了。班上出了賊,何老師氣得不行,發誓要把這個賊揪出來。」
「不行,不能給他玩了,我得出勤!」周淵易接完電話,嚴肅地說道。然後他披上警服,衝出了家門,直到上了停在路邊的警車,他還能聽到侄兒在屋裡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著要玩表哥的手機。

4

周淵易看著劉強的眼睛,說道:「看來你知道何老師失蹤的事,那麼,她失蹤的那天,你在哪裡?」

「『白加黑,五加一』?什麼意思?」周淵易皺起眉頭。
這還不算完,小孩還根本不覺得自己闖了禍,還鬧著要玩周淵易手機的遊戲,不給玩就哭。老媽商量著讓周淵易把手機拿出來,周淵易沒轍了,只好去拿手機,恰好這時,手機鈴聲大作,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局裡打來的。
周淵易朝孫樺使了個眼色,孫樺站起身,拉開房門,正好可以看到徐小可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拐角。
指甲終於剪完了,劉旭剛也趴在櫃檯上,崩潰地抽泣了起來。
周淵易從自己的鑰匙環取下指甲刀,把劉旭剛的手拉了過來,一邊幫劉旭剛剪著指甲,一邊說道:「其實,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壞人少。雖然何老師用投票的方式決定誰是小偷,是極端錯誤的做法,但你應該反思一下,為什麼在班裡投票的時候,你會得到最高的票數?如果平時你不欺負同學,他們也不會投你的票。轉學,你可以獲得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你不應該放棄這樣的機會。我也會給你爸爸說,讓他轉行做正當生意,不要再打打殺殺,不要再和亂七八糟的人交往,讓他成為你真正的榜樣。」
「沒,何老師沒機會給劉旭剛穿小鞋了。自從出了這事兒,劉旭剛就不再來讀書,回家跟他老爸做生意去了。」
那男生漲紅了臉,答道:「誰讓這熊孩子平時老欺負我們呢,大家都不喜歡他。警察叔叔,跟您說,劉旭剛個頭大,打架也狠,他老爸還是從監獄里放出來的,渾身都是紋身呢。」
「投票選小偷?」這可真讓周淵易哭笑不得了,「那麼,選出來了嗎?」
「怎麼個情況?」周淵易來到地下室,向正在忙碌的劉嵐詢問道。
那群非主流少年中,一個頭髮染成黃色的男孩扔掉了手中的煙頭,向典當行走了過來。而徐小可聽到聲音,朝典當行大門望過來,看到孫樺,立刻嚇得把手中的煙頭扔在地上,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