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一個警察一邊問，一邊彎下腰，緊接著嘔吐了起來，「我靠，是老鼠皮，還有老鼠的骨頭！」

哦，原來如此，這位劉總裁還真是用心良苦。

許筱寒還看到其他桌上也有人回頭朝她這邊瞄，一看到她身前的那盤紅燒血旺，立刻咽了一口唾沫，隨即眼中翻出忿恨的光芒。

她有點忐忑地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剛坐下，就有個中年大姐湊到她身後，兩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和善地說到：「小妹妹，你一定累了吧，我來給你按摩按摩。」不等許筱寒同意，中年大姐便賣力地幫她按摩起肩膀。

有人在破口大罵，有人沉默不語，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哈哈大笑。但也有衝動的人，從男學員寢室里，衝出了三個人，上前就開始對龍劍波和張大姐拳打腳踢。

「那麼……我乾脆現在去買吧……先買一份再說……」許筱寒裝作唯唯諾諾地說道。這次她來這裏，只帶了五千塊錢過來，心想搜集寫作素材，即使花五千塊錢也無所謂，反正她家裡不缺錢。

許筱寒不明白這些人在說什麼，只好看著張大姐如行屍走肉一般，僵硬地走到自己身邊，坐下。

張大姐倒是毫無睡意，她就睡在許筱寒的上鋪，嘮嘮叨叨地堆許筱寒說：「創業一定要抓緊機會啊，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廟了！賺錢要趁早，趁著現在知道光輝偉業的人還不多，你趕快入夥！做人，就要做金字塔的頂端，千萬不要當炮灰。」

「你們五個人，跟我到辦公室來。」劉遠威冷冷說道。旋即，他又扭過頭，擠出笑容，對站在女學員寢室門口的許筱寒說道，「許小姐，請你來一起來吧。」

龍劍波立刻恭敬地答道：「這位新成員叫許筱寒，我的中學同學。我經過一番輾轉才找到她，在電話里向她介紹了我們的事業后，她很感興趣，於是來到了這裏。」然後他又側過臉，向許筱寒介紹道：「這位是光輝偉業的運營總監，劉總。他還有另一個身份，還是我們的伙食團長呢。」

隨後劉光輝也來到講堂門口，大聲對所有學員說：「真是遺憾，張大姐邀請的那位新人，因為交通堵塞，沒趕上這班列車，只能另選時間買票過來。」

許筱寒回寢室收東西的時候，看到其他學員也在收東西，張大姐掀開枕頭，下面有一張摺疊好的方巾，她小心翼翼取了出來，猶豫片刻后，扔在了地上，方巾里立刻露出半截針頭。

「不會的，不會的！」許筱寒趕緊說道。

許筱寒不禁有點好奇，傳銷組織還會如此體貼騙來的學員？真是有點讓人難以置信。難道劉總裁和劉總監就不怕醫生來給學員體檢時，有學員突然請求醫生幫忙報警嗎？

按照慕容作家的說法，傳銷組織里的人員，生活其實過得很艱辛。因為錢都是被傳銷組織的上層人物賺走了，底層人員都很窮，平時只能以爛菜葉、土豆、鹽水湯為食，只有新人到來時，為了給新人留下好印象，那天的飯菜里才有肉。所以難怪當許筱寒來到二樓時，看到劉遠威正斬著肉泥。

龍劍波趕緊叫來張大姐，讓她帶著許筱寒去宿舍。

「真的？你決定了？」張大姐聲音又陡然增高了幾個分貝，她撲通一聲，從上鋪跳了下來，然後光著腳丫子衝出寢室，大聲喊道：「劉總裁，快來呀！許筱寒決定現在就買產品！」她這麼一叫，原本在寢室里睡覺的其他人全都驚醒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許筱寒這才明白，原來只有新人的這張桌子上，才有這道紅燒血旺。這大概也是籠絡新人的手段吧？同時也是給能夠拉來新人的學院的某種獎勵吧？

「抽血？為什麼要抽血？」看到針頭，許筱寒不禁想到了劉光輝定期組織的學員身體檢查。

張大姐的聲音陡然增高：「有沒有搞錯？他只讓你帶五千過來？五千只能買一份產品，產品買得越多，你在光輝偉業里的位置就越高！當初我來的時候，買了七萬五呢！」

「呃，他們應該在天台上吧。」

二樓和三樓的走廊上，都鑲嵌了指頭粗的鐵柵欄，名義上好像是為了防盜，但許筱寒想，這大概是防止學員逃跑才對。這時，她看到孤樓下的空地里，站著一個人，是劉遠威。劉遠威一隻手拎著一口麻袋，另一隻手則伸入麻袋裡，掏出什麼細碎東西，揚起手，又把掌心裏剛掏出的東西拋灑到了地上。而隨即，一群野貓不知道從哪兒跑了過來，一邊喵喵叫著，一邊哄搶著劉遠威剛剛拋灑到地上去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那位運營總監兼伙食團長，腰圓膀粗的劉遠威端著菜出現在講堂門口。

隨後，劉光輝開始處理龍劍波和張大姐。

講堂上頓時沉默了，大家都望著張大姐。片刻靜默之後，有人又在低聲哭泣，哭泣的人，大概和張大姐有著同樣的遭遇吧。有人嘆息，即使和許筱寒同桌吃https://read.99csw.com飯，即將有新人到來的學員，也沉默不語，似乎思索著，自己邀請來的朋友，到底會不會來。

許筱寒很崇拜這位慕容作家，於是心想，如果自己進傳銷組織卧底，說不定也能寫出這樣一本書。所以她答應了龍劍波的邀請，帶著行李來到了鄰市。

劉光輝的演講，大致就是一直在談金錢的重要性，又在談誰誰誰在光輝偉業上掙到了大錢的光榮事迹，然後又向學員們灌輸「掙錢就是原始積累，就得不擇一切手段」的觀點。每當他從口裡冒出一個巨額數字時，講台下就會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許筱寒卻只聽了幾句，就覺得有點昏昏欲睡。而這時，龍劍波忽然湊了過來，殷勤地對她說：「筱寒，你的手機快沒電了吧？你把手機和充電器給我，我拿去幫你充電。」

「在天台幹什麼？」

而許筱寒交了五千塊錢給劉光輝，只領到一張收據。劉光輝則當著大家的面，抽出十張百元大鈔，交到龍劍波手中，說：「小龍，這就是你今天的提成！再接再厲哦！多發展一點新人過來！」

這堂課，一直講到了中午，劉光輝卻一點也不覺得累，總是一副亢奮模樣，不時揮舞著拳頭，唾沫橫飛地描述著充滿光明的未來。直到他看到講台下的學員們打起了哈欠，他才頓了頓，說：「大家休息一下吧，馬上準備吃午餐。今天有新人來，所以我們的伙食也提高一個檔次。有肉丸湯哦，是劉總監特意親自用手工斬的新鮮肉泥哦！」

站在寢室門邊的許筱寒循著兩人的視線望去，然後她看到一股鮮紅的液體從廁所門邊緩滿流湯出來。是鮮血，是漸漸開始凝固的鮮血！

「這是怎麼了？」走廊樓梯口傳來一聲怒吼。走廊上頓時鴉雀無聲，靜默得彷彿掉下一根針都能聽到。

當警方聽到許筱寒是為了寫出一本與慕容作家的小說類似的書時，都不由得大吃一驚。

和龍劍波走出寢室，許筱寒忽然又嗅到一股異味。這種異味與剛才嗅到的寢室霉味很是不同，倒有點像是某種動物散發出來的體臭，她以前去動物園的時候，曾在老虎籠旁嗅到過相似的氣味。

「去你的！」張大姐推開龍劍波，叉著腰大叫道，「憑你，天知道要花多久時間才能說服人家筱寒妹子？如果我發展來的新人，晚上聽完課就買了產品，這不就讓筱寒妹子在公司的排名落到後面去了嗎？我這是在幫她！」

就在她疑惑的時候，忽然從底樓傳來了「咚咚咚」的巨大聲響。

「耶！真是太棒了！」張大姐興奮得把筷子扔到了天下，然後又蹦又跳，臉上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至於那桶被打翻的豬血，本來今晚和新人同桌吃飯的人，都可以吃到美味的紅燒血旺，但豬血打翻后就吃不到了，所以龍劍波得從提成里拿出二十塊錢，交給劉總監另外購買新鮮豬血。

身為總裁的劉光輝早已坐在辦公室里，他聽完劉遠威的彙報后，先對許筱寒說道：「許小姐，首先向你解釋一下。廁所里放著一個桶，桶里全是鮮血，但你千萬不要害怕——那是豬血！按照光輝偉業的傳統，凡有新人加入，我們都會為新人以及成績優秀的學員準備一盤紅燒血旺。血旺，象徵著生意旺盛嘛！而血旺，就是由豬血做成的。只要把新鮮豬血放在桶里，加一點鹽，過三個小時就會凝結成固體，也就是血旺。」

「筱寒，現在公司創業條件還很艱苦，你先習慣一下。慢慢你就會知道，同事們都是一幫很棒很可愛的傢伙！」龍劍波找了一張空床，幫許筱寒放下行李。許筱寒張望了一下整間寢室，如果住滿的話，可以住二十個人。

這裏應該就是傳銷組織洗腦的場所。

「怎麼回事？」周圍的人又竊竊私語了起來。

「不管怎麼樣，就算是你說服她的，買產品的這份提成也該算在我的頭上！」龍劍波怒吼道。

劉總笑呵呵地應道：「我叫劉遠威，許小姐，很高興認識你。現在我們還處於創業階段，雖然前景光明，但目前條件還比較艱苦，希望你不要嫌棄。」

許筱寒這才明白，原來能和她坐在同一桌的，都是即將有新人到來的學員。她回過頭看了看其他學員，則都神情黯然。那些人，大概都暫時沒發展出新人，所以才這麼落寞吧。

運營總監和伙食團長，這兩個身份真有點懸殊。

聽完龍劍波對美好未來的描述后，許筱寒立刻意識到龍劍波在做傳銷。

終於熬到了下課，因為張大姐邀請來的新人，晚上七點才能抵達這座城市，所以大家的晚飯時間只能順延到八點，而且八點后還要繼續為那位新人開歡迎會。至於張大姐，課還沒上完，便和總監劉遠威一起去火車站接新人了。

「筱寒，我們去三樓聽課吧。」龍劍波說道。

兩個人在地上翻來滾去，很快就https://read.99csw.com滾到了走廊另一側盡頭的一扇房門外。

這還是許筱寒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肉丸湯和紅燒血旺呢。看來那位劉遠威在傳銷組織里做運營總監和伙食團長真是屈才，憑他的手藝，隨便在哪兒也能找到行政總廚的職位，收入也肯定不低呀！

許筱寒更加堅定了得找個辦法報警的決心。

在掌聲中，許筱寒卻覺得有點昏昏欲睡。

三個月前，許筱寒從大學傳媒學院畢業，卻找不到工作。她膽子不小，家境也不錯，於是賴在家裡做米蟲。上周她接到初中同學龍劍波打來的電話，說在鄰市有個不錯的項目，投資小，見效快，收益豐厚，邀請她來考察考察。

推開門之後，許筱寒立刻看到講台上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只有二十多歲，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指頭上則戴著幾枚鑽戒。年輕男人見了龍劍波和許筱寒，便客氣地說到：「新同事來了？歡迎歡迎，快找個位置坐下。」而講台之下坐著滿滿一屋人，約莫有六十幾個，聽了年輕男人的話，同時向許筱寒鼓起掌來，似乎是在表示他們的歡迎之意。

「真是太棒了！筱寒，你這次來這裏，帶了多少錢？」張大姐迫不及待地問。

許筱寒仔細瞧了瞧，才留意到，原來劉遠威拋到地上去的，全都是貓糧。許筱寒也養貓，而用麻袋裝盛的貓糧，自然是最便宜的散裝貓糧。真是讓人想不到，這位傳銷組織里的二號人物居然喜歡餵養流浪貓，反差真是太大了。

許筱寒拎著行李，跟在龍劍波身後，等龍劍波用鑰匙打開鐵門，她小心翼翼穿過逼仄壓抑的門洞。循著骯髒不堪的狹窄走廊來到二樓，她立刻聽到「篤篤篤篤篤」的清脆聲響，抬頭望過去，只見一個腰間圍裙的男人，手中握著一把厚實的菜刀，正斬向身前的砧板，砧板上堆滿鮮紅的肉泥。

「呸！什麼生病，什麼打針？這是用來抽血的！」張大姐怒氣沖沖地答道。

但許筱寒主動向警方提供了收據和聽課筆記，警方很快就從認定了光輝偉業從事的所謂「事業」，正是不折不扣的傳銷。

區區一道紅燒血旺，又不是什麼很貴的東西，其他人也不至於這麼忿恨啊！

許筱寒循聲望去，只見劉遠威站在樓梯口旁，冷冷望著扭打在一起的五個人。而這時許筱寒也認出，剛才衝出來毆打龍劍波和張大姐的人，正是今天中午和她坐在同一桌的另外三個人。

紅燒血旺更是做得出神入化，輕輕含在嘴裏，不用咬，只需用牙齒輕輕觸碰，血旺就會破碎，變成一團渣，同時香味溢出，朝喉嚨涌去。也不需吞咽，只要仰起頭，血旺便慢慢向食道滑下去，如一股溫暖的液體。滑到胃裡的時候，那種感覺更加令人愉悅，一團暖流從胃部向四周流散，漸漸蔓延，然後全身都暖和了起來。

兩個人站在走廊上大罵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誰先動手的，反正只罵了幾句，龍劍波和張大姐就廝打了起來。張大姐的力氣還真大，狠狠踢出幾腳后，就把龍劍波踹到了地上。龍劍波也不甘示弱，爬起來后一把抱住了張大姐，然後兩人一起翻滾在了走廊地上。

兩人走到走廊盡頭，龍劍波推開一扇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許筱寒禁不住皺起眉頭，隨後她看到房內全是高低床，每個床鋪上都堆著亂七八糟的行李。

「呃……」許筱寒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張大姐接續灌輸道：「在光輝偉業里，排名很重要的。排名越靠前，以後的分紅就越多！比如說，如果我今天帶來的新人，他聽完晚上的課，馬上就決定購買產品，而你當時還沒買，那麼以後他的排名就在你前面，說不定以後分紅可以比你多好幾倍呢。所以說，時間就是金錢，有時候上午買和下午買的排名都不一樣，下午買和晚上買的排名又不一樣！」

許筱寒想問，但看到龍劍波臉上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她打消了詢問的念頭，和龍劍波一起來到了三樓課堂。

那些荒郊里的野貓，一定把每天用貓糧餵養它們的劉遠威，當作自己的主人。而它們認為劉遠威不會捕食不會生存，於是每天都找來許多死耗子，銜到孤樓來，送給劉遠威當食物。至於劉遠威，他才不會浪費這些死耗子，所以剔下鮮肉，斬成肉泥，做成了美味的肉丸湯。不費一分錢，還讓學員們每天都有肉湯喝……

其他桌的學員一起歡呼了起來，還有人擠眉弄眼地小聲朝龍劍波說話。說話的聲音很低，即使許筱寒豎尖耳朵，也只能聽到語焉不詳的幾個詞語：「謝謝你……如果不是……打翻……我們……自己……吞不下去啊……」

三間寢室里的學員們，見到這樣的狀況，每個人的反應都不一樣。

與此同時，扭纏在一起的龍劍波和張大姐頓時像觸電一般分開了。兩人爬起后，目瞪口呆地望著廁所里。

「其他人呢？」許筱寒詫異httｐｓ://ｒｅａd.9９ｃｓｗ.ｃoｍ地問。

這是許筱寒第一次來到這裏，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會對她產生忿恨的心態。

「咦，張大姐，你生病了，要打針？」許筱寒詫異地問道。

張大姐繼續抽泣道：「我給那王八蛋說，我們做的不是傳銷，是直銷啊！直銷和傳銷不一樣，他到底懂不懂呀？傳銷的人，每天都吃爛菜葉破土豆，而我們每天都有肉丸湯，百吃不厭的美味肉丸湯！我就是請他來考察一下，他為什麼不來呀！還逗我玩……」

基於所有員工都應該相親相愛這一點，所以打架鬥毆是嚴格被禁止的。不過，張大姐熱心助人，主動替同事說服新人，值得表彰，當然這種表彰只能是口頭表彰，因為許筱寒畢竟是龍劍波發展來的新人。最後的處理也很簡單，發展新人的人頭費和提成，都應發給龍劍波。但龍劍波應該從提成里拿出兩百塊錢，交給張大姐當做感謝。

龍劍波怒吼道：「筱寒是我帶來的新人，你憑什麼對她說三道四的？就算她決定買產品，也應該是由我來通知劉總裁！」

而其他桌上的人，則繼續默默拈著面前盤子里的土豆片、綠豆芽。至於湯里的肉丸，早就被他們爭搶一空了。

「憑什麼，是我說服她的！你只能領那份發展新人的人頭費，而提成應該是我的！」

「啊？！」許筱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肉丸湯總不是假的吧？」她覺得自己快要嘔吐了。

六十多個學員很快就自發分成了十組，每組六人，圍坐在一張小桌子旁。和許筱寒一桌的，除了龍劍波，還有剛才替她按摩肩膀的那位中年大姐，以及另外三個人。他們看上去，似乎都很開心，臉上寫滿笑意。

按照慕容作家那本書的說法，新人進入傳銷組織后，都會被切斷與外界的聯繫，以免報警，所以會被傳銷組織以各種理由收走通訊工具。為了取得龍劍波的信任，許筱寒什麼話也沒說，立刻摸出手機，遞給了龍劍波。

講堂上頓時一片嘩然，而早就坐到許筱寒身邊，中午還和她一起吃飯的另外三個人立刻大聲叫了起來：「那麼，我們這桌的紅燒血旺呢？還有沒有？」

許筱寒也來到寢室門口，而這時，她看到隔壁寢室里衝出一個人，一把攔腰抱住了張大姐。抱住張大姐的人，正是龍劍波。

剛說完，從三樓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鼓掌聲，噼里啪啦，然後是整齊劃一的口號聲：「我們會成功！一定會成功！如果我們不成功，這世界上就不可能有成功的人！」接著又是一陣鼓掌聲。

許筱寒身邊立刻傳來一陣歡呼聲。她瞅了瞅，那些學員全都面帶菜色，不知道多久沒吃過肉了。

不知不覺，兩人來到了寢室里。

「砰」的一聲，走廊上傳來一聲巨響。許筱寒回過頭，只見一個警察踢開了一扇緊閉的房門。她走過去，朝門內望去，看到滿地都是毛絨絨的小獸皮，還有細碎的骨頭和飄揚滿屋的黑色毛髮。

這時劉遠威忽然拿著一部手機向許筱寒這桌走了過來，以極富感染力的聲音，大聲吼道：「張大姐，恭喜你。你發展的那位新人，剛才發來簡訊，他已經上火車了，今晚八點就會趕到本市火車站！」

過了十來分鐘，寢室里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塊摺疊好了小方巾，一回屋，就把小方巾塞到各自的枕頭下。聽了一上午課，大家似乎都累了，回屋也不交談，倒在床上就開始睡覺。

許筱寒記得，來的時候，龍劍波曾經向她介紹過，那間房是寢室的公用衛生間。而龍劍波和張大姐翻滾抱摔的陣仗實在是太大了，竟撞到廁所木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木門向內崩倒。然後又是「嘩」的一聲，好像裏面有什麼裝著液體的東西打破了。

眼前這幢佇立在曠野中的孤樓，外牆斑駁，臨街走廊上掛著花花綠綠的衣物，萬國旗一般，一樓的門面全緊緊關閉，看不出一絲生氣。

真是王八蛋！許筱寒彎下腰，像一隻煮熟的大蝦一般，劇烈地嘔吐了起來。

劉光輝和劉遠威被帶出孤樓的時候，忽然從荒野跑來了許多貓，每隻貓的嘴裏都銜著一直死耗子。它們看到劉遠威被警察帶上警車，全都放下嘴裏的死耗子，開始不住悲鳴，跟在警車后狂奔，一直跑了很遠，才戀戀不捨地停下腳步。

張大姐撓了撓頭皮，思索片刻，答道：「他們……在檢查身體。」說出這幾個字后，她的話語立刻變得流暢了很多，「光輝偉業的員工福利還是很不錯的，做這份工作，雖然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聽課，或者打電話，但是工作壓力還是很大，所以劉總裁和劉總監很關心我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對員工進行身體檢查。」

許筱寒看了看周圍一片漠然的面孔，思索片刻，便跟在劉遠威身後，上了一層樓，來到三樓，與另外五個人一起走進一間辦公室里。

「嘩啦」一聲，鐵門被撞開了，一隊身穿制服的警ｈttpｓ://reaｄ.９9csｗ•com察衝進了孤樓。他們是從某座城市得到了舉報，有人說，接到一個姓張的女性朋友打來的電話，邀請他參加某個創業公司共襄大舉，他懷疑朋友身陷傳銷，於是進行舉報。

經過這番折騰，許筱寒午覺也沒睡成，直接就開始和其他學員一起上下午的創業課程了。

聽了這句話，張大姐突然崩潰了，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她發狂一般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抽泣著說：「那個王八蛋，還說什麼一來就要買十萬產品！真是混蛋，我們都到火車站了，發簡訊問他坐哪節車廂，那王八蛋卻發來一條簡訊，說早就知道我們是做傳銷的！他根本不會來，以前打電話一直都是逗我玩！」

吃完飯，張大姐對許筱寒說：「我們所有學員，都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今天我們這桌多吃了一盤紅燒血旺，所以洗碗的任務就交給我們了。」許筱寒也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於是和這桌的其他幾個人，收拾好整間屋裡每張桌子上的空碗筷，放在桶里，拎到了課堂隔壁的水房，在水龍頭前清洗了起來。

其他寢室里的人都被吵醒了，但沒有人上前阻攔，反而都袖手旁觀，彷彿看一場好戲。

許筱寒嚇了一跳，龍劍波笑著解釋：「筱寒，別緊張，三樓是我們光輝偉業的創業講堂，同事們正在上課呢。講堂氣氛熱烈，大家都很激動。一會兒你就能體會到了。」然後他又道，「二樓是寢室，你把行李放好后，我們就去三樓見一見同事們吧。」

「龍劍波說，帶五千過來就行了。」許筱寒答道。

許筱寒深吸一口氣后，答道：「好的。」

許筱寒留意到，當這些人鼓掌的時候，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複雜的表情。有同情，有悲哀，也有欣喜，甚至還有——忿恨。而且還不止一個人對她有忿恨的表情。

天漸漸黑了，講堂上沒有掛鐘，每個學員的手機都被搜走了，所以沒人知道現在究竟幾點鐘了。每個人的肚子都餓得咕嚕亂叫，卻沒有人提出任何怨言。有人在竊竊私語，許筱寒豎尖了耳朵想偷聽，卻怎麼也聽不清楚。有人在低聲輕泣，許筱寒往來望去，卻找不到哭泣聲是從哪兒傳來的。

「張大姐，你也吃一點吧。你邀請的那位新人，就算今天不來，遲早也會來的。」許筱寒好心勸道。

今天警察來到火車站，憑藉舉報者提供的照片，辨認出了在車站外等候新人的張大姐，於是一路跟蹤，跟到了這幢荒郊野外的孤樓。經過一番調查取證后，警方確認此處就是傳銷窩點，便使用工具，撞開了孤樓底層的鐵門，上樓控制住了許多人。

為了投其所好，許筱寒點了點頭，答道：「是的，我確實也有點心動了。」

在慕容作家的那本書里，好像他第一次進入傳銷組織的課堂時，也享受過同樣的待遇，這大概是傳銷組織給新人留下好印象的統一做法吧？

許筱寒卻不以為然，張大姐說的，不就是傳銷里的金字塔理論吧？她知道，只有位於金字塔頂端的人才能掙到大錢，而金字塔中間的人，努力一下，或許可以混到溫飽。至於金字塔下方的，不過只是炮灰罷了。

劉光輝瞪了一眼，說道：「既然新人沒來，就不用再做什麼紅燒血旺了。血旺倒進肉丸湯里，每桌盛一點，平均分配！我們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有好東西就要一起分享。」

「哼！每次有新人來的時候，劉光輝都會挑選學員抽血！至於抽出來的血，加一點鹽，放在水桶里，三個小時后就會凝固。然後劉遠威再加點作料炒一下，就能製成一盤香噴噴的美味紅燒血旺！這些王八蛋，土豆是自己種的，綠豆芽是自己用綠豆發出來的，血旺是抽學員的鮮血製成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都有人餓著肚子在講堂上睡著了，走廊上終於傳來了腳步聲。許筱寒直立起身體，和其他學員一起仰頭朝門口望去，只見張大姐一個人披頭散髮走了進來，眼睛紅腫，似乎剛哭過一場，五官也全都扭曲在了一起。

大概有人騙不來朋友，沒有收入，也看不到前途，因此而哭泣吧。

一邊享受著按摩，許筱寒一邊聽著講台上那個年輕人的演講。這個年輕人，就是所謂光輝偉業的總裁，劉光輝。聽身後這位中年大姐說，二樓那位叫劉遠威的營銷總監，就是這位劉總裁的表哥。「他們都是身家過億的大富豪哦，跟著他們混，我們一定會成功的！我算過，只要我的業務穩定，再過兩年，我的身家也能過百萬哦！前途一片光明！」中年大姐眯著眼睛憧憬著未來。

令許筱寒奇怪的是，可以住二十人的大寢室里居然空無一人。隔壁的另兩間大寢室，同樣沒有一個人。

許筱寒無奈地拾起筷子，開始吃了起來。也別說，劉遠威的手藝還真不錯，湯里的rｅad•９9ｃsｗ.ｃｏｍ肉丸搓得又圓又嫩，咬一口，滑溜溜的，咬破后還有一股香香的濃汁湧出，肉也特有彈性，咽下后滿嘴留香。

大概因為張大姐發展的新人今晚就會來到這裏，她的心情特別好。下樓時她一直在許筱寒耳邊嘮叨，說光輝偉業的事業真是太有前途了，如果新人來了，再發展更新的新人，她也能拿到提成。如果更新的新人，繼續發展更更新的新人，她還能掙錢。張大姐眯著眼睛，幸福得快要暈倒了。

當然，如果真像張大姐所說的那樣，劉遠威也是身家過億的大富豪，那麼他在這兒干傳銷，也是大有可為。不過，許筱寒看過慕容作家的書，知道那只是吹噓而已。假若真有過億身家，劉遠威還會親自下廚，拿著菜刀在逼仄的走廊上斬肉泥嗎？

「筱寒，劉總裁和劉總監一直都教導我們，做人一定要有愛心！他們也一直身體力行，為我們做著榜樣！」從身後傳來了龍劍波的聲音。許筱寒點了點頭，說道：「我有點累了，想回宿捨去休息一會兒。」

許筱寒也禁不住愣了愣，是啊，為什麼這裏每頓飯都有肉丸湯呢？還做得那麼好吃。

這一堂課，說的是交際理論。既然許筱寒交了錢，也就算入了伙，所以下午劉光輝的課程變得更加赤|裸裸，主要的理論便是如何把朋友騙到這幢孤樓，只要來了，就能領到人頭費，只要交了錢，就能領到提成款。

那男人四十多歲，腰圓膀粗，滿臉絡腮鬍子，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正惡狠狠地盯著砧板上的鮮紅肉泥。當他聽到走廊傳來腳步聲，扭頭望向剛上樓的一對年輕男女后，臉色頓時變得和善，興奮地對龍劍波說道：「小龍，你帶新人來了？真是太棒了，我們的大家庭又有新成員了！」

可是花錢買通醫生，他們還不如乾脆不組織什麼身體檢查，真是令人費解。

「如果新人交五千，你就能拿到一千！如果新人交了五萬，你就能拿到一萬！多麼簡單的賺錢方式呀！據說今天張大姐邀請來的那位新人，會一次性買十萬元的產品，那麼張大姐就能拿到兩萬哦！兩萬啊！厚厚一疊錢，想買什麼就能買什麼！」劉光輝以極富蠱惑的聲音煽動著，課堂上頓時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怎麼回事？聽聲音，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正猛烈撞擊著這幢孤樓底層的鐵門。

即使在這時候，還有學員怒斥道：「我們這裏不是傳銷，是直銷！你們搞得懂裏面的區別不？傳銷的人每天吃爛菜葉破土豆，而我們每天都有美味的肉丸湯喝呢！」

但許筱寒旋即便意識到，或許就連醫生也被兩個姓劉的買通了吧。

飯菜很快就端了上來，許筱寒拾起筷子，開始拈湯里的肉丸。其他人也都不客氣，龍劍波甚至還抄起湯碗，直接朝自己碗里倒肉丸。大家都搶了起來，而張大姐卻如同呆了一般，直勾勾地望著桌子，卻根本沒有拾起筷子。

很巧，許筱寒正好剛讀了一位複姓慕容的作家寫的一本書，那位作者花一年時間卧底傳銷組織，深刻了解傳銷組織的完整運作方式和洗腦手段，想辦法報警並脫身，隨後寫出了這本批判傳銷的暢銷書。

「那我先提前恭喜你。」許筱寒嫣然一笑，假惺惺地祝賀道。

許筱寒頓時想到了當劉遠威被帶走的時候，從荒野跑來了許多野貓，每隻貓的嘴裏，都銜著一隻死耗子。她忽然想到以前自己在網上看過的一個帖子，據說在貓的世界觀里，認為自己的主人都是些很愚笨的傢伙，不會捕食，也不會生存，所以它們會想法設法替主人分憂。比如說，把自己覺得最好的食物，放到主人身邊——而老鼠，就是貓的最佳食物。

整整一下午，許筱寒坐在三樓的講堂里，都能聽到二樓傳來「篤篤篤篤篤」的聲響，大概是劉遠威又在斬新鮮肉泥，烹制美味的肉丸湯吧。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才算打消了睡意。接下來為了以後寫作的素材，她又翻出筆記本和圓珠筆，認真做起聽課筆記，精神也變得興奮了許多。

敢情她也知道金字塔理論呀！

約莫忙了十來分鐘，總算洗好所有碗筷，許筱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液，走出水房，站在走廊上，朝外望去。

許筱寒已經知道了，剛才替她按摩的大姐姓張。張大姐勤快地分發著碗筷，並且眉飛色舞地對龍劍波說：「今天你發展的新人已經到了，明天，我也要去火車站接我帶來的新人。」同桌的另三位學員也紛紛討論了起來，說他們發展的新人，也很快就會來到這幢位於荒郊的孤樓里。

講堂里頓時騷動了起來，每桌都派出一個人去端菜，張大姐責無旁貸地衝到門口，很快就端著一盆飄著菜葉的肉丸湯和一大盤紅燒血旺，還有清炒土豆片和嗆炒綠豆芽，回到桌邊。而許筱寒看了看其他人的桌上，發現除了肉丸湯之外，只有土豆片和綠豆芽，卻唯獨少了紅燒血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