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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脂榭

碾脂榭

作者:佚名
那年的雪莫名地大,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好乾凈。
小戶人家有這樣讓人眼熱的寶貝,結果可想而知。爹爹被人用亂刀砍死。那些人用刀逼娘,娘不說。他們獰笑著,輪流地凌|辱娘。娘的淚沿臉側流下來,娘還是沒有說。娘那個時候已經不止是保護那柄釵了,娘是為了保護躲在灶膛中的她。他們終於惱了,一刀切掉娘的手,一刀切掉娘的足。血汩汩地流下來,流到躲在爐灶里的她的腳下,溫熱腥甜。她已經不曉得要害怕,要驚叫,只是一味地睜大眼睛,睜大眼睛。
那白須的仵作在密室中細細察看半天,終於喚眾人進去,面色煞白,一滴汗滴下來,又一滴,又有一滴。
他想走,但這店中的東西實在精巧可愛,他又捨不得。
老爺躺在床上,閉著眼,似在歇息,又似睡著了。她一邊梳,一邊閑閑地說,「你不認得我了嗎?你不認得我了嗎?三年前為了奪一支釵子,而殺的那一家,你不記得了嗎?」
她象徵性地掙了掙,沒掙開,也就罷了。
那術士收了銀子,抬頭看她一眼,嘆一口氣,轉身出去。走幾步,又轉回頭來,又嘆一口氣。
府間的議論更難聽些。「嗬,怪不得整天扮個高貴的樣子,原一心想飛上高枝。」
天氣漸暖的時候,她已經好得差不多。她盈盈拜林大娘,謝她救命之恩。
她忽然冷笑,柳眉倒豎。那美麗容顏竟突然說不出的醜惡。「與你私奔,你已不值一文,如何過活?」
這些還都是他送她的。
老人走過去,愛惜地抹那衣裳。衣料柔軟,簌簌而唱,婉轉如一曲輓歌。
她的臉平平的,似一張白板一樣。上面空空的,沒有五官,什麼也沒有。
府中下人都已認得她。年輕的小廝們都喜歡和她搭訕。她只管端起一張冷麵孔,不言不語,不搭不理。她是眾人口中的酸葡萄。
最初,他只是上京趕考的書生,因為貪看她的容顏,故留連不去,心甘情願放棄似錦前程。
終於有一天,那永遠暗香浮動的院落里沒有了笑語,沒了歌聲,悄無聲息,似一座古墓。

二、獨鳳衣

林大娘憐惜她,留她在廚房幫忙。大戶人家,不少一個人的飯,從哪裡都省得出來。她又再拜,口中從此改稱林大娘做娘,乖巧得讓人心頭有點悲涼。
是血,從那張鋪著粉緞平綉龍鳳被面的大床上滴下來,潺潺地流到她腳邊,溫暖而腥甜。她的那支月影簪,正正地插在老爺的頭頂,直至沒柄。
有什麼東西,在暗夜裡,嘀嗒嘀嗒地響……
他手不知碰到哪裡的機關,那東西忽然彈開,裏面打磨得十分光滑,可照見人的影子。
那天初一,珠子暗淡,彷彿一粒沙。這是她家的傳家寶,據說還是祖上的祖上,還顯赫的時候用盡心機得來的。如今,只有這支釵,依稀記錄著那些早已煙消雲散的富貴繁華。
她駭得驚叫,站起來欲奪門而九九藏書出。可不知怎的,忽然絆倒了剛才掀翻在地的銅盆,整個身子都倒下來,額角「砰」的一聲撞到桌角。她雙眼圓睜,似是不信,額角上烏黑的一個洞,血汩汩從洞里流出來。她的身子,慢慢地軟下去。
他牽那女子的手,彷彿呵護一個小小的玉瓶兒,住進那別院。她,已經是他小小的妻。至於她的相貌,據說是絕美的,一傳十十傳百,繪聲繪色中,愈見的神奇。
進府門前,她趁誰都沒注意,悄悄地從頭上拔下那支釵,籠在袖裡。她才12歲,可已經懂得很多20歲的人都不懂得的事情。
「抓到了。」他說。「小心些,小心些,別扯壞蝴蝶的翅膀。」她又說。這應是在撲蝴蝶。
她面容沉靜,一步一步走向書房。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窗子臨街,隱隱能聽到打更的人在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她的臉平平的,似一張白板一樣。上面空空的,沒有五官,什麼也沒有。
好像是,是對他。

一、月影簪

他又走了幾步,拿起一個圓形的東西,銅的,沉甸甸,正面是蟠龍雲文,反面是留蝠獸紋,倒也精巧。
每月月圓的時候,她都偷偷取出藏著的那支月影簪,簪頭上的那粒珠子,閃爍如另一個明月。她緊緊握著,釵柄刺破手掌,血流出來,溫熱腥甜,一如那日。
他的父母終於起了疑心,帶人打開那幢長久封起的門。
年輕人拿起一支銀釵。三股釵柄,尖且利。年代久遠難免有銀銹,暗啞的黑紅,乍眼一看,還以為是陳年乾涸的血漬。釵頭上鑲著一粒指肚大小的明珠。珍珠捱不過歲月,已經是黃漬漬的了。
但人們常會從高高的院牆外,聽到他們的聲音。
林大娘托起她尖尖下巴,口中「呵」一聲,說,「竟是個絕色的娃兒。」
有個低低的男子聲音傳過來,「你說過的,你若負我,就叫你血盡而亡。」
年輕人忽然「咦」了一聲,從中拈出了個小小的瓷盒來。雨過天青色,上面有星星點點的白斑。旋開瓷蓋,裏面是艷紅色的膏子,甜香細細。
那年,她12歲。
老爺在書房臨一幅顏真卿的字帖。他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但仍保養得很好。據說他年輕時本是做的殺人越貨的勾當,一身功夫不容輕視,後來用錢捐了個小小的官,竟也改頭換面起來。
忽然,銅鏡上似有什麼滲出來,開頭是微微的粉紅,像一滴碩大而憂傷的淚。顏色越來越深,最後是血一樣的紅,粘稠,緩緩沿鏡面淌下來。
他越發得意,摟她的腰,手漸漸往衣帶中伸去。這書房中就有一張錦繡大床。
她輕輕地從頭上拆下明珠墜腳,碧玉簪子,和張公子方才送的那隻金步搖。
老人聲音遠遠從後面飄過來。「這瓷器,有個名堂,叫星子青。」
鏡面上的血越來越多,滴到桌上,流到地上。那聲音也越來越迫近。「你九-九-藏-書說過的,你說過的,血盡而亡,血盡而亡。」
他強笑道:「老闆,你盡講些這種故事來嚇人。」
他祖上是出過狀元的,世代做清貴的翰林。及至他父親這一代,棄文從商,也是商途平坦,很快積蓄下無數家產,成了洛陽數得著的富翁。
四月天的一個清晨,他忽然縱馬離開了家。
年輕人忍不住把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肩膀,他忽然覺得背後有一陣穿堂風吹過,把他的汗毛都吹起來了。
他忍不住趨上前來,握她的手。滑且膩。這幾年的粗活,並沒有損害她天然的風姿。
桌上的銅盆里熱氣裊裊。下人早把洗臉的熱水倒好。她閉上眼睛,撩一捧水灑在臉上,溫熱。
他輕輕嘆:「這衣裳天衣無縫,叫做獨鳳衣。」
人們遑遑請來仵作。他們夫婦正當壯年,死的離奇。
有江湖術士往別院叫賣一件華衣。
月圓的時候,他攜她的手賞月。她靠在他的肩頭,鶯聲嚦嚦。「郎君,你將來莫要辜負妾身。」「當然,我若負你,叫我千刀萬剮而死。你呢?」「我若負郎君,叫我血盡而亡。」
年輕人忍不住抖一下,笑說,「是嗎?」
她披一襲雪白綾羅,坐在床畔的凳上,執一柄象牙的小梳,細細梳她那頭髮。發間異香,不知抹了些什麼。那髮髻,不知什麼時候被拆開。
她竟只裹了一床毯子進去。床畔坐著早已等得心癢的老爺。她咯咯嬌笑,打開毯子。裏面竟什麼也沒穿。肌膚,芬芳如花,雪白似緞。
時值溽暑,但店中不知為何,異常陰涼,有股幽幽的氣息,蔓延。
天陰的時候,夫婦二人相對酬唱著前朝舊人的一曲《鳳求凰》。歌聲曼妙動聽,卻不知道為何,有一種莫名的酸楚。
後來,他再也沒有出現。有人說他瘋了;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中了狀元衣錦還鄉。但她,已忘了他。
年輕人付了賬,轉身出門。腳步,有點下意識地急匆匆。
原來是一面別緻的銅鏡。
她放下茶案,卻沒走。靜靜地站在那裡,似一座雕像。老爺回頭看見她,剛想喝斥,忽然呆了。呵,這府中何時有這麼美貌的女子。眸亮如星,唇艷如花。最美的是那一頭頭髮,蓬鬆漆黑。她站在那裡,冷且艷。像是園裡栽的那盆白牡丹。
父親催,母親催,大家都勸他將就一些。他只笑不語。
「碾脂榭」。招牌題在一塊舊舊的板上,用古篆體,彎曲,妖嬈,似舞動的蟲。門的兩邊又有對聯,「淚眼為硯,研盡無數紅顏」,「胭脂做墨,寫破若干風月」。倒也文雅乾淨。
那支害她全家性命的月影簪,藏在她發里。
他有點愣,但仍忍不住反覆玩味她的容顏她的話,心裏越發地癢起來。
他5個月便懂得開口說話,10個月識字,兩歲詠詩書,10歲時,已考中了鄉試,頭名。18歲時,他已經歸隱在家。每日烹茶,自弈,賞玩一朵曇花的開放,不再問起世九*九*藏*書事。旁人那麼長的一生,在他身上,不足20年,已經過完。
50歲,納15歲的小妾。外面的文人聽了,嘻嘻一笑,會心地說一句,「一樹梨花壓海棠。」
店主是垂暮的老人,駝背,少了一目,剩下的那隻眼睛,彷彿幽深的古井水,莫測。他笑眯眯迎上那年輕人,引他看這些陳年的玩物。物都是死的,但多年裡人近了,染了人的氣息,昏黃的光線下,似無數雙眼睛,竊竊笑著看著世間荒唐。
她把胭脂盒子撿起來,放在桌子上。
真累啊。
你說過的,若有一日你負我,就叫你血盡而亡。
她,不管,不顧,不聞,不問,只細細地打扮起自己,將一頭烏髮盤起,找出那隻多年不見天日的月影簪,深深插|進去,釵柄沒發。
老人慢慢走過來,端詳半天,搖搖頭說,「這鏡子沒有故事。」
老人看他遠去,嘴角忽然浮現出一點詭異的笑。他揚聲向店後面說:「素娥,有人買走了你的鏡子。」
她忽然覺出有點異樣,鼻端似聞到一點腥,急忙睜開眼睛。盆里的水竟全部都變成殷紅色,似血,猙獰地晃動。
人們說,這大概就是傳說里的神仙眷侶,只羡鴛鴦不羡仙。
他被趕出門去,這本是個銷金窟,無情,只認錢財,可他偏偏看不透,放了一顆最最珍貴的真心在這裏。
已交三更了。
天好的時候,花園裡有「嘻嘻」的笑聲。「再高些,再高些。」她說。這想必是在盪鞦韆。
她說過嗎?
她也不說話,只用一雙大眼睛瞧著林大娘,分明又有千言萬語。
人們愈發驚疑。
可是她的臉,她的臉——
有人推開店門。是個年輕人,身材挺拔,面目分明,只是神色中帶一點焦急。他這樣的年紀,又是這樣的神氣,猜猜也知,定是為心上小小女友遍尋一樣可心禮物而踏破鐵鞋終不獲。
那一日的黃昏,晚霞輝煌,似開后破落的罌粟花,落紅委地,艷麗地堆在天空;又似誰中指破開的一個小口滲出的血,腥艷地抹開一道。
歡好過後。
院中只他們夫婦倆人。他們也不用一個下人。也是,他們那樣的人物,又何須下人。
年輕人額上起了一層細細的汗,密密匝匝。
終於有人心中不服,洛陽城裡公認的第一美女,盛氣凌人地來,卻面色灰白地去。
他回頭問老人:「這面銅鏡沒故事吧?」
「是嗎?那破鏡子終於有人買了。它總是照不出我的臉來。」隨聲出來個穿青衣的女子,身段苗條,頭上梳一個低髻,看來應該有幾分姿色。
那天,廚房裡烹了老爺的碧螺春茶,可大丫鬟一直都沒來取。再過些時候,成色就要變了。她把手在衣襟上擦一擦,說:「娘,我送去吧。」
當然,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快樂。
是,她美,她知道。尤其是那一頭頭髮,濃黑且密,似一攏雲。
沒人問她來歷,知道問亦無用。
老爺撲住她,猶如老虎撲住九九藏書獵物。
新婚夜。
他大喜,出價5000兩,買這件獨鳳衣。天下若有衣裳襯得上他的妻,那麼一定是此件。
一個月後的又一個清晨,他又回來。
她只是隨口說來,她哪日不將山盟海誓演練一遍。
林大娘心善,救她回自己房裡,睡在熱炕上,喂她薑湯。
坊間嘩聲大作,於是夫婦兩人愈見得神秘飄緲,高不可攀。
又三年。
她匍匐在一戶人家門口的石獅子前。乍一看,似一隻小小的獸。雪花綿綿蓋在破衣上,像暖的棉絮。只是這棉絮,冷得直達心肺。目光也似,漆黑的眼仁,裏面有兩束小小的火焰,再大的雪也澆不熄。惟有一頭頭髮仍好生生地梳著,用一支銀釵簪在腦後,整齊得讓人心疑。那支銀釵叫月影簪。三股釵柄,雪亮似一件利器。釵頭上一粒明珠。珠子的光華會隨月圓月缺而變化。
林大娘看她一眼,眼色很複雜。最平凡的女人往往擁有最敏銳的直覺,她們懂得什麼時候不妨多說,什麼時候一句話也不該說。她終於什麼也沒說,只是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那些異香雪白的花竟全都開了。冬日的梅花與夏日的茉莉,開的一樣繁盛嫵媚。
也真是件好衣裳。整件衣裳像用一件布料裁處,沒有一個針腳。上面有用綃銀線綉一隻鳳,展翅低低徘徊。
那時候是陌上忽染楊柳色的初春,她穿件湖綠衫子,盈盈動人。他只瞥了一眼,就此醉了。他散盡千金,什麼都依她。紫雲齋的胭脂,星子青的胭脂盒,夜明珠,碧玉鈴,珍珠耳墜。他什麼都給她,連自己活生生的一顆心,也全然雙手奉上。她笑盈盈,喚他「郎君」。
沒過幾天,老爺下令要納她為第七房小妾,府里張燈結綵大張旗鼓地忙起來。
她「啊」地驚叫了一聲,伸手掀翻了銅盆。水灑了一地,有一隻青色的小瓷瓶從盆里跌出來,落在地上的波斯地毯上。嚇,虛驚一場。原來是她的胭脂盒子掉到了盆里,怪不得水都染成紅色。
街角不知何時開了一家小店。古舊,佔了一幢德式小樓的一角。門窗都掩著重重的絲緞,靜寂如黃泉路上的小小茶水驛站。
府門「呀」一聲被人推開。廚娘林大娘走出來,冷得直往手裡呵氣,忽然發現雪裡的她。
她坐在銅鏡前。鏡子里的容顏仍然動人美麗,她愛惜地撫上面孔。
可是她的臉,她的臉——
她永遠忘不了的那日。
她一下閃開,正色說:「老爺喜歡我,可得正經按規矩辦。如此輕薄,我是縱死也不依的。」說罷,香風細細地去了。
他向店面另一端走去,那裡有一個純玻璃的柜子。裏面擺許多小小的器物。舊的水晶瓶子,內畫的鼻煙壺,嵌金纏絲鑲珍珠的首飾盒子。
他頓了一頓,終於說:「這位少爺死於四五天前,老朽實在查不出死因,不過屍體還完好。至於這位夫人——」,他又頓了頓,伸手掀開她身上那件還是皓白如雪的read.99csw.com獨鳳衣。衣裳下是累累的白骨,隱隱泛著青苔的顏色。
原來是一個胭脂盒子。
他側過頭,牆角掛了件雪白的紗衣。他奇道:「那也是古董嗎?顏色還這麼乾淨鮮明。」真的,那紗衣明凈地掛在那裡,彷彿它的主人只是剛剛脫下它一樣。
人們急急追問。
「已經死了幾百年了。」
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一年兩年。
她記不得他們的名,記不得他們的姓。她喚每一個來這裏的人,都做「郎君」。她似一隻蝴蝶,從一朵花,到另一朵花,留連花叢。你怎麼能要求一隻蝴蝶,記得每一朵花。他不過是萬千過往中的一個吧。可他還天真地以為,她待他是不同的。
她把那隻金步搖端在手裡看,真是好東西。釵頭上那隻鳳凰做得跟活了似的,鳳嘴裏銜了一粒小小的珍珠,還是可以活動的。她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急急要把金步搖放到首飾箱里。釵尾急急劃過手指,戳開一個小口,一道血漬,殷紅,沿著凝霜欺雪般的手指流下來。她沒在意,只放到嘴裏吮了一下,走到銅盆邊上。
但終有那麼一日,他的背囊空空,床頭金盡,壯士無顏。他偷偷把實情告訴她,心裏指望她能與自己一起私奔,效法古人。
這裏面盛的可是京城紫雲齋的胭脂,香且勻凈,據說要一萬朵玫瑰花才能淘出這麼一小盒膏子。這麼小一盒,要30兩銀子。盒子也是好盒子,雨過天青的底色,上面有星光似的雪白的一點一點。這種瓷器有個名堂,叫星子青。據說要在有流星劃過的夜晚,開窯燒瓷,才能得到這種奇特的花樣。
他的夫人,靜靜立在他身邊,永遠的白衣,白紗遮面。
那術士站在廳堂里展示給他們看。他將衣裳一疊,一疊,再一疊。偌大一件衣裳,竟可疊成小小的一塊,握在手心裏。拿出來再抖一抖,還是光華燦爛的一件。竟輕、薄、軟至此。
桌子上那星子青的胭脂盒子,忽然自己動了起來,骨碌碌從桌上滾下來,啪的一聲摔在血泊里。胭脂吸足了血,愈見鮮紅。瓷盒的青,也襯得更分明。
終於,找到他們兩人,在他們的房中。青衣的他與白衣的她,不過已經是屍體。
老者在他背後輕輕說,「是月影簪啊。」
他的手,輕輕地放下了那支釵。
一騎去,兩騎回。他後面跟著一個白衣女子,頭上戴著一頂蒙面紗的帽子,身影婀娜,且高貴。像梅花花萼中細細的一線雪。
家中照他畫出的樣圖,在洛陽郊外起一幢別院。院前院后種一種綠萼雪白花瓣的梅花。園中種滿茉莉,水仙,木樨。全是雪白芬芳的花朵。門楣上是他的手書「香雪海」。
她是天香樓的頭號花魁。若不趁著年輕美貌多攢些積蓄,還能做些什麼。這世上,只有錢是最可靠的,最可親的。
27歲,他仍沒有娶妻。林子里站得最高,唱得最動聽的那隻鳥,是沒有別的鳥敢比肩而立的。

三、星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