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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殺

醉殺

作者:焦松林
車停了,毛姆下了車,那個婦人帶著孩子,也跟在他後面走了。
副駕駛座上的那個男人似乎在發抖,他回過頭來,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我不想參加了。這些天我總是做噩夢。」
我終於在他們的重擊之下,完全地失去了知覺,頭一天晚上的那輛車,車上的一切,卻猶如影像一般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之中。是的,我記起來了,那三個人男人我都記得,他們不就是我的好友嗎?一個叫毛姆,一個叫約翰,一個叫愛爾文。那個婦人和那個小孩,他們是我昔日最親的人。一個是我妻子,另一個,則是我的兒子。
車在寬敞的道路上行駛著,幾抹路燈光射進來,映照到那個男孩的臉上,我看到他那潔白好看的牙齒,還有,他那可愛的臉。為什麼要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呢。我不滿地哼了一聲。
那個叫毛姆的男子和那對母子,也在這個時候走遠了。
「你們來了?歡迎歡迎,這一下,把所有的人都湊齊了。」我呵呵地笑著,向愛爾文他們舉起了空的馬蒂尼酒瓶。
吉列從我這裏逃走後,他徑直去找愛爾文。「愛爾文先生,我,我們今晚都喝多了,他們可能要了伊萬的命。不過,伊萬很奇怪,我們從酒吧里將他架出來時,他好像沒有什麼重量。」
隊長的聲音幽幽地說道:「吉列,現在後悔還能來得及嗎?」他們的拳頭忽然停止了向我身上的招呼,看樣子,是擊向那個叫吉列的人了。門就在這個時候,砰的一聲被帶上了。隊長罵罵咧咧地說道:「算了,讓他走。我們先解決他,回頭再找那小子算賬。」
現在我清醒了,完全清醒了,儘管手腳仍在發抖,可心裏總覺得怪怪的,甚至還有一絲毛骨悚然的感覺。窗帘被我嚴嚴實實地拉了起來,我蝸在這間斗室里,不停地在想著昨夜發生了什麼。是昨夜嗎?我不記得,也許是前夜,那也無非是多醉了一天。關鍵是,我現在在害怕。左手上,有一塊血痂;床腳邊,掉下了一張名片,正面寫著「約翰,10054127」,背面呢,則是另一個人的名字,「愛爾文,18940226」,名片印得很精緻,上面還有一絲隱隱的香水味,這不是我九-九-藏-書那幫碼頭工人酒友們所有的,他們不用這樣的東西。我可以肯定地說,我從沒見過這張名片,它是哪裡來的呢?
挨著我身旁的那個傢伙笑了:「不殺他,我們永無寧日。親愛的,男子漢大丈夫,要心狠手辣啊。」他的笑聲拉長了,似乎把這黑暗的夜都拉得更長更長。
實話說,每當我酒喝到一定程度時,我就開始講述自己昔日馳騁商場的英雄史,儘管我早已風光不再,但至少我曾經闊過。不是嗎?我在那家常去的酒吧里,認識了幾個酒友。他們是附近的碼頭工人,很落魄,每天累死累活掙來的幾個錢,僅夠糊口。我們坐在一起,喝著劣質的酒,大聲地說笑著,我那些英雄的歷史,就是我們的下酒菜。每次我都要喝到酩酊大醉,這才在他們的護送下,出門而去。那幾個人,好像沒見到醉過。昨夜也是如此,我只記得被他們架出了酒吧,之後的事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要回舊債?得了吧,你要是能要回來,早就要回來了。口說無憑的事,我們不會信的。」隊長冷冷地回應道,「相信你也看出來了,有人不喜歡你在酒吧里胡說八道,讓我們今晚送你回老家。今晚的酒,也是他們給的。」
第二天夜裡,我照常去辛格酒吧喝酒。四個碼頭工人早早地坐在那裡,見到我來,他們都笑著站起身來,「伊萬,你好啊,今晚還能喝嗎?」
他們架著我來到門外時,一陣冷風吹了過來。我冷冷地看著他們,問道:「其實你們這一次放過我,我只要能要回舊債,所有的東西,我都會和你們共享。」
三個人嚇得拔腿就跑,可是,門已嚴嚴實實地鎖上了。我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們只知道我晚上出來喝酒買醉,可是白天呢?白天我在哪裡?白天我究竟在哪裡?」我問著,眼淚滲出了眼角,「我在跟著你們,你們的車,愛爾文,約翰,還有毛姆,還有我的妻子和孩子,說實話,我在去年走投無路的時候,就在這個屋子裡上弔自盡了。沒想到吧?現在,我終於把你們這幫該死的全部湊一塊兒了。」
你嘗過醉酒的滋味吧?午夜會從床上爬起來,四處找水喝。第二天醒來后,read•99csw•com會四肢無力,手腳顫抖。還有,你會想到喝酒時說的一些話,並對其中的某一部分感到慚愧。哦,你不是?那就好,那說明你的意識還不需要酒精來麻醉,不像我,自從三年前生意失敗后,幾乎就靠這個東西來支撐自己,讓我避免去想被朋友出賣后的憂傷,以及破產後妻離子散的苦痛。
隊長搖搖頭,哈哈大笑道:「真有你的,伊萬。我現在對你以前說的那些商場故事開始相信了。你當年的確是個不一般的人。我們為有你這樣的酒友,不,朋友,感到高興。」他沒有提到酒的來歷,我也沒有再問。碼頭工人,在搬運貨物的時候,順手牽羊,也是正常的事兒。
還沒等到對方接起電話,我已掛斷了。因為在這一刻,我想到了離開酒吧后,坐上了一輛車。車裡還坐著其他人,他們在交談,談話的中心是,把一個人給殺了,然後藏屍於何處。
我身上的血痂,我可以解釋為酒後不小心在哪裡碰傷了。可名片這個東西,自從我生意失敗后,就從沒有收到過,難道是有人想繼續和我進行合作?名字後面的數字,應該是電話號碼,我決定撥一撥,看看這兩人究竟是誰。我拿起話筒,撥通了約翰的電話。說來也怪,就在電話里發出「嘟」的一聲聲響后,我背後滲出了冷汗。我在害怕,我在害怕,可我在怕什麼呢。
他們四人的確有的是氣力,一直把我架到自己的屋前,一個從我衣兜里掏出鑰匙開了門,另三個繼續架著我向里走。我掙扎了一下,手臂重重地砸在了門框上。「不要白費力氣了,那樣只能讓你受更多的罪。」隊長陰陰地說著,我看到缽大的拳頭已重重地向我擊來,接著,拳頭雨點般地落到了我的身上,頭上,我就要死了。
我警覺起來。乘著酒興,我說起了最後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是我一直藏在心底里,不肯向外人道的。因為它關係到我走麥城,丟臉面。可今天,現在,我得說上一說。過去的憂傷讓人低迷,可也讓人成熟。
這酒可真是香啊,我們五個人放開酒量來喝,一會兒瓶就見了底,隊長又拿出了一瓶,很快,這一瓶也喝光了。等到他拿出第五https://read.99csw.com瓶時,我就開始納悶了。這麼多酒,要是拿出去賣的話,足以讓他們五個過上一年的好日子,他們沒有理由奢侈地和我共謀一醉。越是處於社會底層的人,他們對於事關金錢的問題越是關心。可是,他們一直那樣豪爽,我沒有理由認為他們對我懷有某種目的。而且,我這樣落魄潦倒,誰還有必要來算計我呢。於是,我繼續放開肚子喝,他們卻變得謹慎起來,我舉杯一飲而盡時,他們則象徵性地抿一抿。
「各位好兄弟,謝謝你們今晚的美意,讓我喝上了過去常喝的酒,而且讓我盡了興。三年前,我的三個好友也這樣陪著我,當時,我斥巨資從遙遠的東方購來了一塊巨石。有人以為我瘋了,包括公司的董事們都這樣認為。可我,卻不這樣認為。我的三位好友遊歷東方數載,他們對於翡翠有了深刻的認識。翡翠這玩意兒就藏在巨石的肚子里,這是他們告訴我的。我的三位朋友還說,他們做這一行已經很久了,這塊石頭一旦割開,就會讓我富敵天下。聽他們這樣斬釘截鐵地說,我心裏其實還是有些疑惑的,雖然他們也花了不少的錢。所以,我悄悄地請來紐約市區有名的玉匠。他圍著這塊石頭轉了幾圈,那眼珠都快要蹦出來了,用垂涎三尺這話來形容他的表情,一點也不為過。我把心放進了肚子,和我的三個好友一起狂歡了一夜。第二天,就請來工匠,把石頭切割開。結果,結果,結果那就是一塊石頭,什麼翡翠啊,根本就是沒影子的事兒。這次生意走手,讓我公司的股票大跌,董事會商議后的結果,是董事們撤資,公司解散了。我的三位朋友這個時候又來了,因為那塊石頭要付的資金,當時我沒有給足,換句話說,我欠他們的錢。已處於風雨飄搖中的公司再也經不起債務的折騰,倒閉了。我變得一文不名,接著,妻子帶著兒子一去不復返,至今不見蹤影。直到這個時候,我還沒有懷疑過我的三位朋友,直到一天,他們三個成立了新公司,我的原來那些董事們,加入到他們的團隊。這時,我漸漸意識到自己入了套。我沒有找他們,而是直接找到了當初的那個玉匠,他說,我的三個朋友九*九*藏*書給了他一大筆錢,目的就是要說服我,讓我對石頭裡有翡翠這個觀點深信不疑。我如夢初醒,可又能怎麼辦呢?他們現在已是家大業大,我別說找他們算賬,就連靠近他們也難。」說到這裏,我深深地喟嘆。
駕駛座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我們準備去哪裡?是不是取了東西再去辛格酒吧?」我一陣愕然,辛格酒吧,那不是我常去的地方嗎?我可是剛從那裡回來呀。還沒等到我答話,已經有人介面了,「不,不。你繼續向前走,對了,先等會兒,讓毛姆先下去。他不想干,我們總不能強迫他吧?」
約翰遲疑著,答應了,很快也趕了過來。吉列帶著路,引著約翰和愛爾文走到了我的住所,打開門后,三個人一起驚呆了。因為我和隊長,還有另外兩個人正坐在地上喝酒。
現在,我、愛爾文和約翰,還有這四個碼頭工人,要永遠留在這個屋子裡,喝著馬蒂尼酒,徹夜狂歡。
乘著隊長他們三個抓住愛爾文、約翰和吉列的時候,我的意識飄移到了戶外,在不遠處的別墅里,毛姆正在哄著我的孩子,我的妻子坐在一旁,臉上露出甜蜜的笑容。我不能殺他們,他們是我的親人,是我的朋友,哪怕他們心中只留有最後一絲善念。
吉列惶恐地點了點頭說:「是的,以前是經常那樣做。可今晚,我為了完成你的任務,只喝了一點兒酒,所以感覺就很明顯,他真的沒有重量。還有,我在外面等了很久,也不見我們的隊長和另兩個人出來。」
後排座上「哇」的一聲啼哭,那是個小男孩,我正要回過頭去安慰他。緊鄰著男孩坐著的一個矇著面紗的女人拍了拍他,輕聲地說了幾句什麼,那男孩的啼哭聲止了,甜甜地應了句「好的,媽媽。」
我豎起了耳朵,聽到副駕駛座位的一個人說道:「他又沒什麼錢,殺他做什麼。」
車上的那兩個人似乎沒有害怕的感覺。商量殺人的事,總得找個僻靜的地方吧,可他們當著一個陌生人的面,就把這些全說了出來。儘管我是個酒鬼,但酒鬼就沒有清醒的時候嗎?我敢肯定,他們剛才意識到了這一點,這應該也是他們飛速把車開走的原因。
這時,有人說了句,「太殘忍了,我不想https://read.99csw.com幹了。」
「伊萬,我相信你的故事,我也相信你的人品。可是,金錢的魔力足以讓善良的人們瘋狂。」隊長直勾勾地看著我,另三個工人也向我注視,微笑。
這一張名片我也想起來了,是我以前親手寫的。正面和背面上,名字的後面,不是電話號碼,而是他們從我這裏拿走的錢的數額。他們欠我的,太多太多。從友誼,到金錢,直到這條命。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天天喝酒買醉,以為在行將就木之際,還會有四個好朋友。可是,你們今晚的舉動讓我懷疑。」我回應著他們的目光,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我有些愕然,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禮遇啊。這四個人,今天怎麼變得有紳士風度了。那個領頭的隊長笑吟吟地為我斟了一杯酒,我一眼就認出來,這可是38年的馬蒂尼,這酒的名貴程度,不是他們這幫人可以喝得起的。我指了指酒瓶,有些詫異地問道:「你們買的?」
「他又喝多了,」隊長向走過來的酒吧夥計點頭示意。夥計轉身就走,我喝醉了的這種情況,他早已司空見慣了。
三個人嚇得拔腿就跑,可是,門已嚴嚴實實地鎖上了。我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們只知道我晚上出來喝酒買醉,可是白天呢?白天我在哪裡?白天我究竟在哪裡?」
愛爾文陰冷地笑了,「不會吧,你們不是經常把他從酒吧里架出來嗎?」
愛爾文低低地詛咒了一聲,然後拿起電話來,聯繫上了約翰,「我們一起去看看吧,對了,不要帶其他人了。畢竟這不同於一般的事兒,查出來,就是謀殺。」
車繼續向前行進了一會兒,我透過車窗,看到車已接近我家了,於是我也下了車。我雖然喝多了,不過還記得禮貌,我正要向他們道謝時,那車已飛快地開走了。
我明白了,我終於全明白了。是的,我在酒吧里訴說自己的英雄歷史,會讓人不高興,尤其是我昔日的朋友們。他們的罪惡發家史,只能放在他們自己的心底。
「你醉了,」他們四個人又一起站起身來,攙扶著我,不,架著我向酒吧外走去。酒精麻木了我的神經,雖然我意識到他們有可能做什麼,可來不及反抗,再說,在體壯如牛的碼頭工人手下,我就算反抗又能怎麼樣呢?